第十一章 珊瑚（3）
學生時代從來不缺好事者，取之不盡的活躍因子催生出一批依靠製造和傳播小道消息打入八卦女生內部的“婦女之友”，彈丸嘉年華期間在班上公然售票的杜佳便是這樣的角色。
早在開學當天，林穹在開學典禮上收獲了眾多迷妹後，女生們自發地創立了後援會，杜佳作為後援會中寥寥無幾的男生，居然坐上了副會長之位。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杜佳的用途就是充當女生們的望遠鏡，隨時報告有關林穹的事件進展，以及情書和禮物的中轉站。
因此，“林穹代替體委迎戰蘇羨”這一話題經由杜佳之口，迅速在後援會中發酵，蘇羨憑借在足球賽中大放異彩的表現和幹淨明朗的樣貌，成為了足以與林穹匹敵的人物，兩大當紅人物的碰撞，自然萬眾期待。
第二日，操場呈現三分天下之勢，分別為林穹後援會、蘇羨後援會以及置身事外的吃瓜群眾。兩大陣營的女生熙熙攘攘聚集在一起，如同一個小型演唱會，此等景象在明希可是百年一遇。
男子一百米短跑是今天的首個比賽項目，體育老師輪流到各班點名，林穹應聲到跑道旁集合，視線卻緊緊係在十二班的方向。
最後被點到的是蘇羨，他站起身，看到了麵朝這邊的林穹。兩人目光對上的刹那，空氣中明顯升騰起火藥味。隔岸觀火的兩大應援團紛紛屏息凝神，等待兩人做出下一步行動。
卻不想下一秒，蘇羨嘴角綻開一道笑容，抬起右手對林穹做了個打招呼的手勢。林穹絲毫沒有被蘇羨的友好打動，眼神變得愈加陰冷，皺了皺眉頭不再看他，大步向跑道走去。
兩人的初次交鋒就引起了熱議，無論蘇羨還是林穹，都不像是會關心人氣的人，對後援團更是一無所知，如今劍拔弩張的氣氛，明眼人都看得出，恐怕兩人往日裏結下了什麽梁子。
坐在唐杳杳身後的兩個女生雖未去湊後援會的熱鬧，話裏話外卻離不了林穹和蘇羨。
“按理說蘇羨並非林穹最大的競爭對手，怎麽林穹隻對他一個人有敵意的樣子？”
“我也不清楚，可能他們倆之前就認識了，而且，關係不太好。”
“剛剛蘇羨對林穹的態度就像對待朋友一樣，林穹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喂喂，你到底站哪邊的啊？”
“我有點……臨陣倒戈了。”
“不管怎麽說，我永遠支持林穹，林穹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是是，你家林穹馬上要比賽了，你不去加油？”
“光顧著聊天，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快走快走。”
兩人說著，起身奔向跑道。聽完了整個對話的唐杳杳，此時隻想將與兩人有關的雜念通通排除，良知卻告訴自己無法置身事外，回想起林穹對自己的叮囑，又覺得兩人的衝突是因她而起，心情越發焦慮。
校領導恐怕都未曾想到一場短跑比賽竟吸引了如此多的觀眾，幾個體育老師在跑道旁拉起了警戒線，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牆將比賽現場遮擋得嚴嚴實實。
號令槍的響聲震徹雲霄，硝煙升騰，唐杳杳的心也緊跟著提到了嗓子眼。她比在場所有人都要緊張，卻不知自己在緊張什麽。她隻知道，無論輸贏，她都不會為任何一方感到喜悅。
比賽的結果有些出人意料，但又在意料之中，林穹和蘇羨同時到達終點線，打成平手。少了看頭，卻也省去不少麻煩。
這一結果仿佛為唐杳杳打了一劑強心針，若是林穹輸了，解釋反倒更像是安慰。
比賽結束後，林穹有些步履不穩地跑進了教學樓。唐杳杳意識到時機已到，抓了瓶礦泉水追向林穹的背影。
林穹徑直拐進一樓的洗手間，在洗手台捧著水拚命衝洗自己的臉，重複了數次後，他盯著鏡子中自己的臉，忽然產生了狠狠一拳砸向鏡中人的衝動。
睫毛上搖搖欲墜的水滴裏，似乎還有另一張臉，一張熟悉又遙遠、寫滿責怪的臉。
林穹閉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氣，終於恢複了理智。他關上水龍頭，走出洗手間，迎麵撞上等候多時的唐杳杳。
看著林穹臉上未幹的水漬，唐杳杳心頭泛起一股說不清的感覺，她“唰”地低下頭，直直伸出手：“林穹，這個給你。”
林穹麵帶寒意地看著她，回歸了初識時的冷漠：“不用。”
“林穹！”唐杳杳叫住他，編織好的台詞如飄散在風中的蒲公英，尋不見蹤影，隻餘笨拙的解釋，“我不是有意……我和蘇羨，真的隻是朋友。”
“你跟我解釋這個幹什麽，我說的話你又不聽。”林穹冷哼一聲，向前走了幾步，發現身後沒了動靜，忍不住回頭，便看見唐杳杳神情黯然地垂著頭咬著唇，還保持著遞水的姿勢，像一個犯了錯後不知所措的孩子。
林穹莫名有些心軟。客觀地說，他好像也沒有資格幹涉唐杳杳的人際關係，自顧自地給她拴上桎梏，她主動求和，自己還不領情，實在太不通人情了。
他想說些安慰唐杳杳的話，話到嘴邊卻又變成粗聲粗氣地叫喊：“喂！唐杳杳！”
唐杳杳抬頭，眼眶有些晶瑩發亮。
“以後給蘇羨的東西，不要再給我相同的。”他指指唐杳杳手中的水。
“你……不生氣了？”唐杳杳試探著問。
“嗯，算是吧。”林穹別過臉悶聲悶氣地說。
如同被宣判死刑的囚犯得到釋放，唐杳杳長舒了一口氣，破涕為笑。
林穹失神地看著她，思緒飄回兩年前的盛夏。若是當時，自己有唐杳杳一半的勇氣就好了。
明希中學的各個方向采光都極好，黃昏時大片暖橙色的光暈，將教學樓刻於地麵不斷拉長，投落下龐大的陰影。
靜謐的三樓走廊回**著兩道空泛的腳步聲，兩個女生甩著還在滴水的抹布走向十二班。
“今天蘇羨衝線的那一刻簡直帥呆了，你看到沒有？”
“看到了，你可小聲點，這走廊有回音，一會被蘇羨聽到了。”
“聽到就聽到，沒準會開始注意我呢。”
兩個女生有聲有笑地討論著早上的運動會，忽然瞥見正對著十二班的九班門口，一個纖長的人影斜靠在牆上，看到兩人後緩慢地邁步迎上。
“你看，那不是十班的林穹嗎，是來找我們的？”一個女生壓低聲音對同伴說，神情間難掩興奮。
林穹在二人麵前站定，開門見山地問：“你們是十二班的嗎？”
兩人點頭如搗蒜。
“麻煩幫我叫一下蘇羨。”
得知林穹的來意，兩人有些暗暗失望，但仍不敢怠慢，跑進教室大聲叫蘇羨的名字，仿佛在彰顯自己的熱心：“蘇羨，有人找你。”
正踮腳擦拭教室後黑板報的蘇羨朝門口望望，將抹布甩到桌上，越過兩人的肩膀，看到了麵色陰沉的林穹。
一瞬間，蘇羨臉上的笑容有些僵。
兩個女生以一副看好戲的姿態退場，蘇羨向前幾步，反手輕輕帶上教室門，語氣輕快地說：“你找我？”
“我是來警告你，離唐杳杳遠點。”林穹絲毫不買賬，走廊一側透進淺淡的光線，林穹的半張臉浸泡在亮色裏，另一半沉進暮色的陰霾中，看起來有股危險的氣息。
蘇羨不慍不怒，笑說：“這麽管束她，你是她什麽人？”
“兩年前的事，你難道忘了嗎？就算你過得了良心這一關，我也會替你記住，替你懺悔！”林穹加重了語氣，躲在教室門後扒門框的兩個女生不解地互相看看，眼神裏不約而同地在說：什麽兩年前的事？懺悔什麽？
蘇羨的笑容染上了淡淡的沉重：“你怎知我忘記了？怎知我沒有後悔？怎知唐杳杳，就是下一個葉央？”
林穹嘴角扯出一道冷漠而譏誚的弧度，眼尾勾勒成鋒利的一線：“你變與不變，我已不想追究，我們的情誼兩年前就斷了。但，我不會再讓我身邊的人，重蹈葉央的覆轍。”
“唐杳杳，對你很重要嗎？和葉央一樣重要？”沉默片刻，蘇羨輕輕挑眉，道。
“你管不著！”林穹已是近乎怒吼。
“看來，那件事對你的改變也不小。我們都變了，但葉央已經回不來了。”蘇羨微微垂眼，他的笑容不減，整個人卻被悲傷籠罩，“我不會聽你的，遠離唐杳杳，因為她也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林穹握緊雙拳，幾乎能聽見指關節摩擦的聲響。他死死瞪著蘇羨，仿佛要用視線將他洞穿。
“如果你執意挑戰我的底線，我不介意讓我們的關係更難堪一點。”撂下這句話，林穹轉身朝來路走去，步伐沒有任何變化，孤高而堅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