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珊瑚（2）
男生們走後，她得以清淨，這才發現蘇羨為她安排的位置角度開闊，場外圍觀的觀眾完全不會遮擋視野，縱覽球場的角角落落。
教練在球場邊點人完畢，又各自交代了幾句，隊員們便向球場上走去。唐杳杳一眼就看到了蘇羨，挺拔的背影逆光而立，球衣上印著醒目的“10”。
蘇羨也在看她，確認了她的到場後，他露出一道放心的笑容。唐杳杳用嘴型對他說了聲“加油”。
老實說，唐杳杳對足球的了解程度隻屬於門外漢，僅僅聽過“點球”“越位”之類的專業術語，並不知道其意所指，論及球隊也隻知道幾個耳熟能詳的。如果有人問她支持哪一個球隊，恐怕她會和大多數女生一樣，選擇身材和長相突出的那一支。
蘇羨在球場上儼然承襲了他在電競賽場上的風格，對手的防線形同虛設，他如一騎絕塵連過數人，對方的守門員弓著身子，沒有片刻放鬆。接近球門時，蘇羨看準角度一個抽射，守門員卻預判向另一個方向撲去，蘇羨完成了整場比賽的第一個射門。
看台上立刻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十二班的人大聲喊著整齊劃一的口號。
接下來的一整場比賽，簡直成了蘇羨一人的比賽。他以勢不可擋的速度和突然啟動的不可預料性，為十二班帶來了七個進球。最終，十二班以大比分優勢領先，毫無懸念地取得了勝利。
八班的觀眾看著自己慘淡的進球數偃旗息鼓，拉拉隊員們也停止了舞動，與十二班的慶賀之勢形成了強烈對比。
十二班的隊員們紛紛聚集到蘇羨周圍，一個一個疊抱成了人團，蘇羨臉上洋溢著喜悅，艱難地鑽出腦袋，看向唐杳杳的位置。
球場邊已經有十幾個女生手拿不同品牌的礦泉水等候在此，顯然都是給蘇羨遞水的。
蘇羨撥開人群，向球場外跑去。
女生們立刻上前，一邊叫著蘇羨的名字一邊拋出了橄欖枝。
蘇羨卻無視了那一隻隻殷勤的手，向唐杳杳所在的看台跑去。
“恭喜你，蘇羨。”唐杳杳將手中的水遞給他，“原來天天坐椅子隻練手上功夫的人運動細胞也可以這麽發達。”
蘇羨臉上汗珠密布，因劇烈運動而麵部赤紅，他接過水一口氣喝到見底，繼而朝唐杳杳憨憨地笑:“我踢的還不賴吧。”
“何止，看了你的比賽，我感覺中國足壇重燃希望了。”唐杳杳雙手放進口袋，忽然摸到了義賣會上買的發卡，心念一轉，拿出一枚發卡，自顧自地給蘇羨戴上。
蘇羨不知頭上的是何物，試探地觸碰，問:“你給我戴了什麽？”
“你贏得比賽的獎勵。”唐杳杳笑著拿出手機對準蘇羨的臉，漆黑的屏幕上清晰地倒映出立在蘇羨頭頂的圓滾滾的小黃雞。
“怎麽樣，跟你的氣質很匹配吧？”唐杳杳一副惡作劇得逞的壞笑表情。
蘇羨也不生氣，隨她一起笑起來，認真地說:“我會好好珍藏的。”
直到這一天結束，蘇羨頭上的小黃雞發卡都沒有被取下來。
蘇羨的足球賽結束後，這場運動會對於唐杳杳來說，基本沒有值得關注的地方了。韓夭夭是一個盡職的拉拉隊員，幾乎沒有停歇下來的時候，唐杳杳看不出平日裏文靜的韓夭夭也會有這般活力。
到了下午，唐杳杳已無心看書，韓夭夭仍在拉拉隊裏奔忙，蘇羨和他的朋友們不知去何處快活了。她自是不會選擇林穹這個自討沒趣的選項，又實在坐不住，便謊稱去洗手間向班主任請假，避開耳目在校園裏閑逛起來。
明希的占地麵積就中學而言非常大，各棟大樓間曲徑幽深，唐杳杳並不怎麽熟悉，順著人跡罕至的羊腸小道轉悠，不知不覺來到了停車間。
大喇叭裏主持人抑揚頓挫的來稿宣講和操場上此起彼伏的加油呐喊聲，蔓延及此已消失殆盡，耳畔隻有夏末秋初將歇未歇的蟬鳴單調地響著。
停車間外圍的花壇旁坐著一個人，正靠在圍牆上仰望天空。唐杳杳輕手輕腳地走近，鞋底和落葉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音。那人聽到窸窣聲，回過頭，正對上唐杳杳的目光。
兩人眼中同時浮現出驚訝。
“蘇羨？你怎麽在這？”現在唐杳杳對蘇羨背影的印象幾乎要蓋過正臉了。
“我上午比賽有些累，班裏太吵，我就想找個地方單獨待會。”
唐杳杳正欲走到蘇羨身邊，聞言停下腳步，向反方向走去:“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蘇羨急忙叫住她:“沒事，不打擾，一個人也挺無聊的，正好有你陪我聊聊天。”
唐杳杳依言折返，在蘇羨身邊坐下。雖然兩人僅僅認識兩天，她卻全然沒有了和蘇羨獨處的尷尬。
“你平時的空閑時間應該都用來練習遊戲技術了吧，還有空踢球嗎？”唐杳杳問。
“還好，畢竟我也沒有在學習上投入很多心力，時間總是有的，再不濟還有足球社的訓練時間。”蘇羨偏過頭看她，“你呢，喜歡足球嗎？”
“我……”唐杳杳不好意思告訴他女生們的那一套評判標準在她身上同樣適用，“說實話，今天的比賽我沒怎麽看懂，就覺得你踢得很厲害，我應該算不懂足球的，也談不上喜歡。”
“沒關係，你能來看我的比賽，我已經很開心了。”蘇羨微笑。
蘇羨溫暖的笑容，讓唐杳杳沒來由地想到林穹，不禁感慨做人的差距怎麽能這麽大，一個讓人如沐春風，一個冷言冷語，句句話都要帶冰渣。
“其實，比起電競，足球是陪伴我更久的東西。”蘇羨雙眼望向前方，陷入了回憶，“似乎從我有了跑步這項技能開始，足球就住在我的生活裏了。上初中時，學校因為多年前的一起事故，不允許我們在校內踢球，連個正經的足球場都沒有。幸虧我們班有個萬事通，在學校荒廢的生活樓後，發現了學長們留下的一個洞，大小正好能容納一個足球。據說，那是學長們為放置足球和偷踢足球被發現時準備的。我們就地取材，在生活樓後用粉筆畫了一個簡易的足球場，算是繼承和發揚足球事業。”
“你們就這樣踢了三年？”唐杳杳問。這環境也稱得上惡劣了，踢球需要專注，卻免不了提心吊膽。
“是啊，我們為了同一份熱愛，守著同一份秘密。”蘇羨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無論是這種感覺還是這份情誼，都特別珍貴。”
唐杳杳看著他，若有所思地說:“感覺你……有些不一樣了。”
蘇羨笑著問道:“哪裏不一樣？”
“變得……更高大了……不對，應該是，更明亮了。”
“哪有用明亮來形容人的？”蘇羨被她逗笑了，頭上的小黃雞隨之搖晃。
唐杳杳的視線移到小黃雞兩腮大團的紅暈之上，心中暗笑:蘇羨一個男生竟也對萌係發卡愛不釋手嗎？
蘇羨沒有注意到唐杳杳的目光，他低頭看看腕表:“時間不早了，再不回去就要被老師發現不對勁了，我們走吧。”說著站起身拍拍褲子。
兩人一前一後向操場走去，分別前，蘇羨回頭對唐杳杳說:“謝謝你今天聽我說了這麽多話。”不等她回答，便向自己班跑去。
唐杳杳站在原地，黃昏時緋紅色的醉人光影在蘇羨跑動的背影上起伏不定，也許是因為霞光，也許是因為蘇羨的話，她莫名覺得心口暖融融的。
運動會的第一天十班的成果平平無奇，除了爆發力強的體育委員，沒有一個在運動方麵表現突出的人，大家全寄希望於第二日的男子一百米短跑。
體育委員卻在這時出了意外，唐杳杳回到班上才知道，體育委員在下午的跳遠比賽中用力過猛，不小心崴了腳，將無緣短跑比賽，十班恐怕也將無緣金牌。
陳老師對全班公布了消息，安撫了大家失望的情緒後，詢問哪位同學願意代替體育委員出征。
唐杳杳萬萬沒想到，這個自告奮勇的人居然是林穹。
“老師，我願意。”林穹在座位上舉起手，並沒有擺出大義凜然的姿態，表情平靜如一汪死水。
投向林穹的目光中又多上了幾道傾慕。
唐杳杳以為自己聽錯了，林穹個子高，有腿長這一項優勢，但那一層一看就久未開發的薄皮緊緊貼著骨架，胳膊甚至比女生還細瘦，實在無法讓人聯想到“運動”一詞。
“你說林穹是哪根筋搭錯了，就我的了解，他應該最討厭麻煩了，對一切都敬而遠之，這一次怎麽這麽熱心了？”放學後，唐杳杳和韓夭夭在樓梯間提起這件事，唐杳杳很是不解。
“也許，林穹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冷漠，他在軍訓的時候也幫過你呢。”韓夭夭說。
“可是，他一看就是不擅長運動的體質，雖然這麽說不太好，但讓他參加短跑，挺不讓人放心的。”
“我覺得林穹……勝在腿長。”韓夭夭思考半晌，說。
“據我所知，腿短的人跑得更快，距離短但是頻率高。”唐杳杳一本正經地說。
韓夭夭搭上唐杳杳的肩，別有意味地笑道:“杳杳，你怎麽對林穹的事這麽上心了？你要是想知道他是出於什麽才參加的，直接問他不就好了。”
“我問過了，他當時的表情……很奇怪，然後瞪了我一眼，就沒說話了。”唐杳杳說。
“奇怪？怎麽奇怪？”韓夭夭問。
“特別……陰沉。”唐杳杳找到了合適的詞匯。
“該不會是吃醋了吧？”韓夭夭食指在嘴唇上輕點。
“他這又是吃哪一門的醋啊？”
“之前林穹叮囑你遠離蘇羨，你今天卻和蘇羨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韓夭夭說到一半止住，由唐杳杳聯想接下來的劇情。
唐杳杳欲反駁，腦海裏自動播放起下午的畫麵:蘇羨準備的專座，無視其他女生隻喝自己遞來的水，給蘇羨戴上小黃雞發卡……如此一想，兩人的行為確實容易招惹閑言碎語。
不過，“我和蘇羨的事，跟林穹沒有關係吧，我和林穹，連朋友都算不上。”
“這隻是你的看法。”韓夭夭說，“或許在林穹眼裏，你是特別的存在。而且，明天的短跑比賽，蘇羨也要參加，這正是一較高下的機會。”
唐杳杳盯著台階，不再接話，心下開始尋思，如果林穹果真誤會了，等運動會結束，要不要跟他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