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鑽石初現

這是我到岱山湖的第三個晚上，我已經沒有理由繼續在房間裏無所事事了，而是要坐在一樓的櫃台處等候客人的差遣。

氣溫在傍晚時分開始下降。旅館沒有暖氣，這是很令人難受的。冷空氣在膝蓋以下流動，鑽進絨褲裏，使我的腿凍得漸漸失去知覺。昏暗的吊燈讓人提不起精神，老舊的桌具增添了陳腐的氣息——整個客廳都籠罩在昏昏欲睡的氛圍中。我背靠椅子，麵朝牆壁發呆。這個時候客人們應該都出去吃飯了。

過了會兒，袁依夢從樓上下來。她有點無精打采，披散著頭發，沒有習慣性地挺著腰板。

“阿勝，經理讓你把每個客人的信息統計一下——”

“你下午去哪兒了？”重新看見她，我抑製不住興奮。

“感冒了——阿丘！”剛說完她就打了個噴嚏，連忙用纖細的手指揉了揉鼻子，“我在**躺了一下午呢！”她看起來病懨懨的。

“怪不得謝凱說你貓起來了——”

“哼！他光一張嘴，就會指使別人幹活，站著說話不腰疼！”她發起牢騷來，“我啥時候偷懶了？你說。你又不是沒看見——這幢房子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哪個角落不是我打掃的？現在可好，老娘病了，半天沒幹活，四眼就對我有意見。我這一月三千塊錢拿得容易嗎……”袁依夢絮絮叨叨地抱怨著。

“夢姐，咱倆都不容易，何必跟他計較？”我勸慰她。

“他可不是這麽想的！他隻想壓榨你的休息時間，讓你一刻不停地幹，到了發工資的時候卻極不情願解開腰包——”

“資本家都是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打工。”

“話是這麽說，可我在旅館待的時間也不短了，論資曆也是最老的員工了，他憑啥差遣我……”

正說著，花園傳來鐵門開關的聲音。

“——有人回來了，”袁依夢反應很快，機敏地一探腦袋，往門口瞄了一眼，“是那對情侶。”她轉身就要上樓，臨了不忘對我說，“記得把他們的房號統計一下，我先回去了。”說著，快步走上去。

果然是那對大學生情侶。她的眼還挺尖。我要求他們寫下房號和姓名。隨後，劉警官、宋先生一家三口、老太先後回到別墅，我都讓他們寫上了房號。以下是所有客人的信息，我想這對故事的敘述有所幫助：

202號房：陳俊生、王茜（大學生情侶）

203號房：劉凱輝（劉警官）

204號房：宋天兵、王麗洋、宋浩（一家三口）

304號房：何康、林有娣（老夫婦）

我住201號房，袁依夢住302號房，三樓其餘兩個房間都住不了人。

客人的陸續返回使客廳暫時變得嘈雜，隨著他們回房休息，客廳很快又恢複了寧靜。袁依夢也不在，唯有我在客廳獨守著漫漫長夜。偶然飛過的蚊子“嗡嗡”地傾訴著岱山湖冬夜的淒清，昏暗的吊燈喻示著孤零零的旅館尚有一絲人氣，除此之外，周遭的一切並沒因旅客的到來得到絲毫轉變——靜謐早已主宰了這裏。我感覺自己置身於無盡的長夜中。

我反複瀏覽客人的信息，以此打發時間。時間到了九點。這時，樓梯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宋先生走了下來，後麵跟著他的夫人和兒子，他們穿得嚴嚴實實的，儼然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晚上好！”我謙恭地站起身。

“嗯！”“您好！”夫婦倆先後跟我打招呼。

“宋先生又出去散步嗎？”我笑著問。我記得他昨晚也出去了。

“對，就在附近轉轉——”他的語氣很輕鬆。

“憋了一天了！尤其是我家小孩，說啥也不肯出去，我們又不放心把他一個人留在房間裏，好說歹說才把他拽出來，一個男孩子多出去走走才好嘛！”宋先生的妻子，王麗洋插道，“浩浩，帶你來岱山湖是讓你散心來的，不想待了就回去寫作業！”她回頭嗬斥個頭跟她一樣高的兒子。這語氣仿佛是說給我這個生人聽的。男孩在生人麵前羞怯地低下頭，試圖避開我的目光。

他們走後，我回房間上了個廁所，出來時正好碰到袁依夢。

“——正找你來著，”她穿著棉拖鞋，儀態萬方地走到我跟前，“樓上那個老太要求換個房間，你看咋辦？”她水靈靈的大眼睛放出征求的光芒。

我又聞到醉人的紅玫瑰香。

“嗯——隨你吧，夢姐，你說了算。”

她仰起纖細的脖子：“我看她天天爬三樓怪累的，還有個走不了路的老伴兒……不如就給她換了吧？”

“換哪去？二樓嗎？”

“隻能這樣了。”

“那隻能跟雙人間換，這樣才對等。”

袁依夢頷首沉吟著，鼻梁在牆上投下一道筆挺的陰影。

“我問問——”她往裏走，悄聲對我說，“雙人間隻有這間了吧？”

我一看門牌號，202，是那對大學生情侶住的房間，點點頭。她摁響了門鈴。

叫王茜的年輕女孩打開門，目光在我倆之間轉了一圈：“啥事兒？”

袁依夢彬彬有禮地道明來由，王茜隨即把她的男友喊出來。叫陳俊生的男子顯得很不耐煩，可是見到袁依夢，態度卻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沒問題的，我們這就搬！”

王茜朝他翻了個白眼，陳俊生卻不予理會。她發出不滿的哼唧聲，一來確實不想換，二來吃了袁依夢的醋，見她的男友忽視了自己的感受，隻因對方長得比自己漂亮，一氣之下，竟扭頭回了房間。

袁依夢哪能沒察覺到，她轉身就走，輕快地走上樓，過了會兒，攙著老太一同下來了。

“——真是謝謝你啊，小夥子！”老太開門見山地表達了對陳俊生的謝意。看樣子已由袁依夢口中得知了此消息。

“沒事兒，應該的。”陳俊生自信地綻放出迷人的微笑，不時用眼偷瞄袁依夢，“我們這就搬——哎，茜茜，你把行李收拾一下唄，老人家下來了！”他對著屋內喊道，似乎並沒把女友的不快放在心上。

我站在樓道裏也不是回事兒，決定幫老太搬東西。剛要和她上樓，203的門開了，劉凱輝伸著脖子向外張望。“這是幹嗎呢？”見樓道擠滿了人，他首先把目光投向我。

老太搶先跟他道明了原因，並表示叨擾，得到他的善意相助。“我幫您搬吧，齊先生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不用，我自個兒來就行。劉警——劉先生，您去忙吧。”我謝絕他的好意。

狹窄的樓道瞬間變得人頭攢動，原本並不怎麽明亮的光線仿佛被吸收了似的黯淡下來。

“——嗬，這是咋回事兒？”

所有人都被這圓潤的女聲吸引。隻見王麗洋上樓了，後麵跟著丈夫和兒子。

“王女士，你們沒出去嗎？”我問。

她打量著這些並不相識的客人，眼神略有回避，卻若無其事地說道：“剛出門就下雨了，這天氣真煩人呀！”

“下雨了？”劉凱輝顯得難以置信，“下午不還出太陽了嗎？”

“誰知道呢！”王麗洋聳聳肩，“來得真不是時候。”

“我們還沒去過湖邊呢！”宋先生來到她身邊，附和道。

“我們也沒去過。”陳俊生接過腔。一談起岱山湖，客人們仿佛都找到了共同語言。

“是你不想出去，能怨誰？”王茜突然出現在門口，一隻手叉著腰，指頭拎著包，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喊了你一下午，就是喊不動。明天要是下雨，咱就回去吧！有啥好待的，浪費時間……”她用眼角的餘光忿忿地瞅著袁依夢。

老太看出了她的不滿，悄悄縮到我身後。

袁依夢出來打圓場：“明天天晴的話可以去嘛，湖邊有船，可以劃船呢。”她轉向我，“阿勝，到時帶客人們去湖心島逛逛——你會劃船吧？”

“當然了。”我為她在眾人麵前能如此親近地稱呼我感到歡欣鼓舞。

她的主意得到了宋先生夫婦和劉凱輝的一致認同。

陳俊生感到無地自容，白皙的臉頰浮上一層紅暈。

王麗洋看出了場麵的尷尬，撥開人群就往裏走：“你們聊吧，要去的話明天叫我們就行——哎喲，對不起——”

她不小心撞到了老太。老太身子沒站穩，急忙倚著牆壁，才沒摔倒。隻聽“噔”的一聲，一個石頭狀的物體掉落在地，雖然光線昏暗，卻可以看見它散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在那個發光的物體上。

“——是鑽石嗎？！”王茜一臉驚詫，失聲尖叫。

老太顧不上還未站穩的身體，心急火燎地彎下腰將其拾起，似乎生怕被別人搶去。這麽一來，等於間接承認了物品的貴重。

叫宋浩的男孩興衝衝地跑到老太跟前：“奶奶，這是什麽，能給我瞧瞧嗎？”

老太麵色蒼白，額頭冒出幾粒冷汗。對麵是一個小孩，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又不好拒絕，便頗為無奈地把緊握的拳頭攤開。

又一次，它發出耀眼的光芒！這不是鑽石是什麽？！從成色上看，我估計這是一顆價值一百萬以上的鑽石。

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讚歎聲。它奪目的色澤令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就像一輛瑪莎拉蒂突然駛上大街，造成了不小的轟動。

“——浩浩，咱回去了，時間不早了！”王麗洋拉住兒子的手就往裏走，對於自己製造的小插曲避之不及，“明天你不是要去湖心島嗎？那就趕快回去休息。睡晚了可沒精神……”

宋先生緊跟著走開了。

大家都明白他們是為了不讓老太難堪，才選擇回避。於是各自默默地回房間去了，隻剩下我幫著老太把東西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