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火德星君朱自通

褚三娘螓首低垂,臉上古井無波,但語氣依舊謙恭地解釋道:“下官剛辦差回來,未及清理,汙了周公口鼻,請恕罪。”

周遊身邊隨侍的小黃門十分機靈,聽他這麽一說,連忙大力揮動手中團扇,扇走褚三娘身上的味道。

周遊這才放下掩鼻的綢絹,衝褚三娘擺了擺手道:“罷了,起來說話吧。”

“謝周公。”褚三娘拱手謝過起身,恭立周遊身前聽候吩咐。

看著褚三娘的恭敬模樣,周遊臉上閃過一絲滿意之色,卻沒有馬上開口說話,而是接過一旁小黃門遞來的茶水,捏著蘭花指掀起茶蓋刮了刮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將褚三娘晾了好一會兒,他這才把茶碗往身旁桌案一放,開口道:“咱家聽說,褚都知今日率人在市集大開殺戒,鬧出了好大動靜。可有此事啊?”

今日行動的蓑衣巷乃是外城偏僻處,何來市集一說?褚三娘一聽就知道周遊是來找茬的,可是她不敢貿然與周遊頂撞,便從懷中摸出趙晗譯出的密信雙手呈上.

“稟周公,下官收到密報,去往蓑衣巷正是為了捉拿方臘反賊。”

周遊身邊的小黃門上前接過密信之後,又恭敬地轉呈到周遊手中。

周遊接過密信,展開來看了粗略掃了一眼,臉色猛然一厲,一掌重重地拍在旁邊書案上,厲聲斥道:“荒唐!如今方臘被童公打得節節敗退,焉能來我聖京作祟?”

褚三娘聞言便知不妙,都有密信佐證了,周遊居然還不信,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稟周公,下官獲知賊酋方臘遣人入京,欲在上元夜對官家行不軌之事。事關官家安危,冰井務職責所在,下官不敢有半點怠慢。”褚三娘解釋道。

這麽一頂大帽子壓下來,周遊臉色微微一沉,卻也不好再否認刺客的存在,略作沉吟後放緩語氣道:“褚都知盡忠職守,咱家是明白的,隻是你也該清楚,你一介女流,能任都知一職,已是天恩浩**,朝堂內外可是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你,若有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周遊的語氣頓了頓,繼續:“今日這事,你也別說咱家沒有提醒你,當下反賊平複隻在旦夕,若此刻傳出聖京內有反賊出沒,你讓官家的臉麵往哪放?”

褚三娘默然,周遊說這番話自不是真在為她著想。可這話卻是說的半點都沒錯,她以一介女流之身能任冰井務都知一職,算是開了大宋朝女性為官的先河。

若非是她褚家乃是大宋朝元老,又因她父褚義救駕身死,官家憐褚家忠心,且冰井務都知乃是小小武職,她絕無可能立足於這朝堂之中。饒是如此,依舊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她。

褚三娘也不是個不懂變通的人,果斷低了頭:“多謝周公提點,不知周公可有法教下官,下官感激不盡,日後結草銜環報答大人。”

見她態度誠懇了,周遊滿意地點了點頭,便也不再藏著掖著笑道:“官家周全自是重要,但官家的臉麵也不可有損。上元佳節乃普天同慶的大喜日子,更何況遼、金、高麗使臣都在聖京,我泱泱大宋怎能在這些蠻夷麵前丟臉?故而,此事萬不可張揚,追剿方臘賊寇的事宜,由你冰井務司來做。切記,一切都要在暗中進行,絕不能再如今日一般鬧出大動靜。”

聽出周遊話中的意思,褚三娘急了,連忙道:“大人,我部下轄不足百人……”

周遊臉色頓時一厲,冷聲打斷她道:“嗯?冰井務中皆為皇城司精銳,連追剿幾個刺客都辦不到?那官家養爾等何用?”

“是!”眼見是沒法讓周遊改變主意了,褚三娘隻得再次妥協,躬身領命。

“好生辦差,事後,咱家自會為爾等向官家請功。”見褚三娘再次服軟,周遊臉上恢複了些笑容,隨口給了顆甜棗,便從椅子上起身準備離開。

褚三娘不敢再多言,快步跟上一路將其送出衙署。

看著周遊登上車架離開,褚三娘一陣頭疼,偌大一個東京城,僅靠她冰井務百十來人,要在三日內找出方臘刺客,這跟大海撈針有何區別?

……

……

冰牢監室內,昏暗的油燈下,孟遷蜷縮在牆角,掌燈人則盤腿閉目坐在他身側。

比起孟遷來,掌燈人的傷勢要輕許多。

“哎……”

一直昏迷著的孟遷身體一哆嗦,緩緩清醒過來,意識回歸的同時,疼痛也如潮水般回歸,令他不由得發出一聲痛苦呻吟。

聽到孟遷的呻吟,掌燈人睜開雙眼,扭頭看著孟遷問道:“小哥,可還好?”

看清楚是掌燈人,孟遷呲牙咧嘴地苦笑一聲道:“謝老丈關心,暫時還死不了。”

見孟遷這會還有心情說笑,掌燈人麵上的神色亦鬆了鬆。

孟遷在掌燈人的幫助下,爬起身來靠著牆坐穩,隨後低頭查看身上的傷勢,這會傷口都被簡單的包紮過,傷口上也敷了一層褐色的藥膏。

藥味他倒也熟悉,是金瘡藥的氣味,如此他也就放心了許多,這證明抓他來的人,暫時還沒準備要他的命。

孟遷隨即觀察起四周的情形,可是除了油燈下的些許光亮外,四周漆黑一片,不時還有陣陣寒意飄來。

“老丈,這是哪啊?怎的這般冷?”孟遷不自覺地縮了縮胳膊。

“皇城司地牢。”

“還真是皇城司啊?”孟遷的眉頭皺了皺,再次觀察四周,依舊是無盡的黑暗與寒冷。

半晌,孟遷似是終於放棄了對四周的觀察,稍稍坐直了對掌燈人道:“老丈,小子名喚孟遷,是汴京本地人,家住安仁坊,數次蒙您相救,小子感激不盡,敢問老丈高姓大名,小子日後也知該報答誰。”

“舉手之勞罷了,莫要放在心上。咱家名姓,多年未再用過了,也不願再用。”掌燈人搖了搖頭,並沒有說明自家名姓的打算。

孟遷往監室門口看了一眼,他主動說明自家來曆的目的,實際上是說給門外可能在監聽的人聽的,掌燈人沒他那般多的心眼,並沒察覺到他的意圖。

孟遷收回目光,又對掌燈人說道:“老丈,您這話可不對。您要找尋女兒,怎能隱瞞自家名姓?外人不知您是誰,又怎知誰是您女兒?”

聽到這話,掌燈人心頭一動。

隨後他抬手對孟遷拱手相謝:“多謝孟小哥提醒,某名喚朱自通,往日混跡在裏瓦,因擅玩火,旁人都喚某一聲火三郎。”

孟遷聽完雙目圓瞪,連忙忍痛回禮:“老丈,莫非您就是十幾年前大名鼎鼎的火三郎?您拿手火遁奇術,桑家瓦子的人到現在說起您,都直歎您是火德星君再世!”

“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哪怕是朱自通這等淡漠之人,聽人提起往日威風,枯槁的臉上還是忍不住露出幾分得意色。

之後,兩人又彼此寒暄了幾句。

突然,朱自通像是想起了什麽,壓低了聲音道:“孟小哥,你怎會與那幾人牽扯上的?他們一看便是綠林道上的老手,個個心狠手辣,跟他們扯上關係與你並無好處啊。”

“朱老丈,這事說來話長——”朱自通主動將話題引到這上麵來,孟遷自是求之不得,他的目光向著黑暗的盡頭瞥了一眼後,開口說起了之前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