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待三人都準備得差不多時,秦簡看向沈玉書,道:“我先帶你出去。”
沈玉書一愣,道:“那周易怎麽辦?”
“我一堂堂兒郎怕什麽?你快出去吧,一會兒我就去找你。”周易齜牙朝她笑了笑,又看向秦簡,道,“趁現在火勢不大,你們快走,不然一會兒就麻煩了。”
秦簡看了周易一眼,道:“我很快就回來。”隨後他一把攬起沈玉書的細腰,嗖的一下飛出去。這是秦簡最引以為傲的輕功——拈花彈,整個江湖中能做到如此出色的也不多。
眼看著沈玉書和秦簡走遠了,周易突然大喊:“出去要是實在進不來就不要進來了,記得逢年過節給我燒點雞翅膀就行!還有記得告訴我阿耶,我不是要忤逆他,而是真的不愛讀書……”
由於隔得太遠了,沈玉書並未聽清周易到底說了些什麽,隻是心裏莫名感傷。直到秦簡再次說話,說話聲才把她的思緒拉回來。
他說:“靠著我的肩膀!”
玉書聽得真切。滾燙的風裏,這句話就像是迎麵吹過來的一許涼意,讓沈玉書紛亂的心莫名地安靜了下來。她的額頭慢慢地靠在秦簡的肩膀上,秦簡另一隻空出來的手順勢將她向懷裏一貼,她整個人就伏在了秦簡的懷裏。煙火中,沈玉書除了聽到秦簡怦怦的心跳聲,還聞到了一股清雅的香味。
她再睜開眼時,已到了洞外。
“沒事了,安全了。”
秦簡渾厚的聲音穿過她的耳畔,她猛然一驚,鬆開了雙臂,道:“哦哦……你快去救周易吧。”
秦簡嗯了一聲,腳尖一蹍,隻身飛進了火窟,沈玉書擔心地道:“要小心。”
風與火的呼嘯聲中,傳來秦簡的一聲嗯。
月光灑在冷冷的街道上,火舌像是攀援在黑夜裏妖媚的光。沈玉書忐忑不安地踱著步,已顧不得不遠處便是他們費盡心思要找的雲樂穀賭坊,心思全隨著那一團火留在洞內的兩人身上。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秦簡帶著周易從暗道裏飛躍出來。
周易踉蹌幾下,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道:“小爺我總算是還活著,活著真好。”又認真地看向秦簡,感激地道,“謝謝!”
秦簡輕輕點了下頭,抬手擰了擰身上的濕衣服,環顧四周像在找什麽。
周易這次可算沒怪他對自己的無視,自言自語:“你若不是聖上派來的,我定把你當兄弟。”
秦簡像沒聽到他的話,還在四下打量,突然回頭問周易:“玉書呢?”
周易抹了抹臉上的黑灰,也狐疑地看了看周遭,大驚失色地道:“她不是和你約好了在哪裏見麵的嗎?”
秦簡眉頭緊鎖,頓時急了,嘀咕:“完了。”
“我問你話呢!你讓她去哪兒等咱們?”周易道。
秦簡緊張地握著腰間的劍,急著道:“玉書定是被擄走了!”
周易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秦簡一時沉默了,不知方向地來回走。突然聽到腳下發出一聲清脆的哢哢聲,他低頭去看,竟是踩到了一枚白色的玉錦珠花。心下生出了打算,他抬頭和周易說:“你先回京兆府調些衙差來,我去找玉書。”
“你又不知道她在哪兒,你怎麽找?”周易也急了。
秦簡悶聲道:“我自有打算。”說罷,他似踏著風般飄走,三兩下便消失在了黑夜裏,隻留下一陣清風。
周易抹了抹臉,也不敢再耽擱下去,急匆匆地往京兆府方向奔去。
月亮隱沒進了雲層,天色變得越發陰暗起來。
秦簡再次來到了聚德坊。聚德坊裏靜悄悄的,無人回應。他顧不上許多,一腳踹上門板,這一腳的力道屬實不小,竟將厚重的大門踹得粉碎。他飛奔進去,婁千山的屍體已被收殮回京兆府了,金庫的門關得緊緊的。他四處找尋,發現聚德坊裏那個叫賈許的收納早已不在。
“果真是他?”秦簡心頭犯堵,臉上寫著不快。
不久後,周易便帶著京兆府尹韋澳及一眾衙差趕了過來。
“我就猜到你一定又回到了這裏。”周易看著秦簡的眼睛,幹巴巴地道,“賈許呢?”
“不見了。”
短短三個字,卻好似晴天霹靂一般。
周易一下子急起來,望著身後的韋澳,道:“韋公,聚德坊發生命案後,可有一個叫賈許的去京兆府錄口供?”
韋澳想了想,道:“賈許?沒有。”
周易拍了拍腦門兒,歎了口氣,道:“壞了!”
秦簡的臉上也是陰雲密布,他沉默許久,又突然看了周易一眼,道:“我知道一個地方,你在這裏看著,有消息我回來告訴你。”
秦簡一路上心事重重,倘若沈玉書真的出了什麽事,於聖上,他便不好交代了。
他馬不停蹄地趕到尚書省,詳細查看了民簿記錄,卻並未找到賈許。他又想到賈許在聚德坊時一直做出納,自然要接觸到很多客商。聚德坊是四大銀櫃坊的龍頭老大,平日裏的貨供和人流量也是最多的,長安城半數以上的百姓和商賈都會來這地方存取銀錢,所以長安商會中定然有聚德坊出納的貨據。
長安商會是個龐大的組織,喚作藍煙社,所有正當交易都有比較詳細的記錄,為的就是防止有人暗地裏做黑市買賣。
秦簡趕到藍煙社的時候,藍煙社的大門還沒有開,但秦簡等不了,隻好上去叩了幾下。
不多時,便聽得吱呀一聲,大門打開了,從裏頭走出一個中年男人。他胖頭胖腦的,臉色略顯蠟黃,眼圈黑乎乎的像是塗了黑灰,似是一夜沒睡好。這人叫吳旺,大家夥兒都認識,正是長安商會的會長。
他重重地打了個哈欠,左右看看,問道:“誰啊?”
秦簡微微致意,道:“吳會長打擾了,秦某想問你一件事,順便再打聽個人。”
“還沒到時辰呢。”他慵懶地打了個哈欠,轉身又要關門。
“此事十萬火急,你現在必須告訴我。”秦簡懶得多說,掠過吳旺,如離弦的箭一般衝進了藍煙社。
“嘿,你這個人真是的!”吳旺揉揉眼皮,睡意全無了,道,“年紀輕輕的,怎麽毛毛躁躁的?連句好話也不會說。”
藍煙社裏有十幾個格架,上麵擺滿了各商坊交易的簿子,全都碼成厚厚一疊,秦簡進去之後便四處翻看起來。
吳旺也走進來,瞪著一雙燈籠眼道:“哎呀呀,你膽子還真不小,沒有聖上的授意,這些商簿可是不能亂翻的,聖上知道了那是要治罪的!”
他正要上去製止,秦簡忽地從腰間摸出一隻金色的牌子,順手扔給吳旺。
吳旺眼睛向下一瞟,語氣瞬間鬆了大半,笑嗬嗬地道:“原來是一品帶刀侍衛,既然是皇權特許,那……你就看吧。”
吳旺的眼神飄忽不定,他嘴上說著可以,心裏大抵又有些不太服氣。隻因這商會雖是皇帝設下的,卻是個一年到頭也摸不到油水的清水衙門,他這會長就更是個閑差了。吳旺把那金色的牌子還給秦簡,眼睛裏多多少少有些怨恨,想是平日裏也沒少受氣。
“秦侍衛,你要找什麽不妨知會一聲,也省得這樣沒頭沒腦地亂找。”他一邊賠笑,一邊又要極力克製自己不安分的表情。
秦簡道:“我要聚德坊的商簿,你過來指指。”
吳旺幽聲道:“嘿,聚德坊出了金銀失竊案,商簿早就挪地方了,你往左邊看,那個陳舊的貨架上就是了。你快些看,等會兒天亮就都要送到京兆府,給韋青天過目了。”
秦簡又道:“那運來、順天、大通這三家商簿可也在這裏?”
“都在都在!”吳旺的語氣裏有些不太耐煩,道,“簿子上都有名列,不用我多說,想看什麽秦侍衛一看便知了。”
秦簡將幾家櫃坊的簿子單獨拎出來,放在一起細細比對,結果發現了一個讓他覺得很奇怪的地方。秦簡用餘光瞄了一眼吳旺,道:“這簿子為何有些地方缺了頁?”
吳旺也翻了翻,疑惑道:“不對啊,這些個舊簿子我昨天才收拾的,我還特意細看了幾遍,都是完好的,怎麽會突然缺頁呢?”
秦簡皺眉,把四大櫃坊的簿子翻了個遍,發現不僅有缺頁,缺頁部分的存取記錄竟然還分散在不同的月份,比如運來櫃坊缺的是八月份的記錄,大通櫃坊缺的是九月份的記錄,順天櫃坊缺的是十月份的記錄,而聚德櫃坊卻單單隻有七月份以前和十一月份的記錄,中間的八、九、十月,三個月的記錄均已不見。
他一時間有些想不明白,好好的簿子為什麽要撕掉?難道上麵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吳旺的臉色也變得鐵青,這簿子都是經他掌管的,現在無端缺了頁,上麵要是追究起來,他可不好推脫,隻好看著秦簡,道:“秦侍衛,你都看見了,這可和我沒半點關係啊,到時上頭要是問罪,你可得替我擔待擔待啊。”
“既是你失職,怎又讓我擔待?”秦簡語氣冰冷。
吳旺一時無措,奉承道:“隻要秦侍衛肯幫我,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如實告訴你。”
秦簡眨了眨眼睛,算是應允了,道:“昨日這裏可有來人?”
吳旺雙手抵著發脹的腦門兒,道:“昨兒個這裏一天都冷冷清清的,數來數去也就來了個茶奉。”
秦簡眉頭一皺,給他個眼神,示意他繼續。
吳旺支支吾吾地道:“是雲樂穀賭坊的茶奉,翻著一對吊梢眼,挺著大肚子,我們喊慣了,都叫他魚肚兒。”
秦簡暗暗琢磨了一會兒,道:“雲樂穀的茶奉怎麽會來找你的?那裏可是賭坊啊。”
吳旺的眼睛偏向一側,目光躲躲閃閃:“前幾天我和幾個朋友喝了點花酒,趁著酒興,就說去雲樂穀賭幾把,結果輸了些銀子,我又沒帶多少錢,當晚便將一塊墨玉抵押在那裏,並告訴他們說過兩天派人拿墨玉來商會換銀子。”
“那個魚肚兒來了多久?有沒有進屋?”
“沒有。”他想了想,覺得有些地方又有蹊蹺,道,“好像不對,他來的時候雖然在外頭站著,可他把墨玉交給我的時候,我讓他別走,等我進屋裏取來銀子給他,也不知道中途他有沒有……”
秦簡眼睛一亮,道:“那我再問你件事,除了聚德坊的收納賈許外,其他幾家櫃坊的收納你可記得名姓?”
吳旺定了定,道:“秦侍衛,這根本不用去記,這簿子上白紙黑字,不都寫得清清楚楚嗎?”
秦簡意識到自己確實有些心急了,平複了一下心緒,又重新將簿子翻開,找到殘存頁碼,這才知道,運來、順天、大通三家櫃坊的收納分別喚作王明、何東、孫嘉。
天空終於露出了魚肚白,遠山青黛,霞蔚雲蒸,在三百下晨鼓聲落之後,長安東西兩市的人群越發擁堵起來。
秦簡沿街挨個去問,從百姓口中得知,王明和何東都是益陽人士,兩人出了名的膽小,在櫃坊出事後就離開了長安城,也沒說要去哪裏,隻說找個地方安穩過日子。秦簡一時沒有辦法,這天下之大叫他何處找尋?
好在大通櫃坊的孫嘉是個土生土長的長安人,打聽起來倒不算費事。孫嘉住在西市附近的懷遠坊,以前除了在大通櫃坊做收納外,自己手下還有點祖業,是專門做酒水營生的,場麵雖不大,生意卻還算紅火。大通櫃坊關閉後,他也隻好回去繼承家業了。
秦簡得知這個重要消息後哪兒肯放過,大氣也沒來得及喘上一口,便馬不停蹄地趕去懷遠坊。小酒館雖然很難尋,卻難不倒他,隻因為他喜歡喝酒,更是酒中的行家裏手,隻要他的鼻子微微動一動,無論多深的酒巷子都能被他找到。
“孫家酒坊?想必就是這裏了!”他望著麵前迎風招展的酒旗令,心中暗暗篤定。
酒坊外有個花胡子老人正在給客人裝酒,秦簡上去作了一揖,道:“老丈,孫嘉可在這酒坊裏?”
老人似有點耳背,加上屋外吵嚷,並沒有聽清秦簡的話,抬頭望了望秦簡,道:“客官要什麽酒?”
“不要酒,我找孫嘉,在屋裏嗎?”
秦簡將聲音提高了好幾度,老人才聽清。老人放下酒銚子,看著秦簡道:“你找嘉兒?”
秦簡點頭。
“你是嘉兒什麽人?”
秦簡撒謊:“朋友。”
老人道:“哦,嘉兒還在屋裏酣睡呢,你隨我進來吧。”
秦簡已猜出,眼前這個老人大概就是孫嘉的爺爺。他隨老人進了酒坊後麵的院子。孫嘉的屋子離得不遠,秦簡過去的時候,發現屋子的門是虛掩著的,老人打開屋子,發現孫嘉並不在裏頭。
“嗯?這臭小子什麽時候起來了?”老人嘟嘟囔囔,“許是又到西市閑逛去了,真是造孽啊!”
秦簡道:“怎麽,沒見著人嗎?”
老人道:“我也不知道了,這臭小子每次做什麽從不告訴我,我在他眼裏就是個快要死的糟老頭。”
看得出來,祖孫關係並不太好。
難道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秦簡歎了口氣,突然想笑,但又實在笑不出來。他打算等一會兒,沒準兒孫嘉真是出去溜達了,說不定下一刻就會回來。
無聊之時秦簡便在院子裏溜達起來,老人家真以為他是孫嘉的朋友,也沒有阻攔。誰知秦簡剛在院子裏溜達了幾步,忽然聽到對麵七八十步開外傳來陣陣呼喊:“來人哪,大郎出事啦!”
秦簡心裏呼了一聲“不好”,拔劍衝過去。老人聽到呼喊,心裏咯噔一聲,他不知發生了什麽,隻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響,當下也沒來得及細想,便顫巍巍地跟了過去。
百步之外,是一間四方的酒窖子,是孫家酒坊平時堆放糧草和釀酒的基地。數十個高大的黑陶酒缸子整整齊齊地堆放在窖子裏,有幾個光著黝黑膀子的後生正圍在其中一個酒缸邊,神色慌張地看著什麽。
見到老人過來,他們嘴上喊了一聲“老太爺”,便大叫起來道:“不得了了,您快過來看看,大郎他……”
老人腳下一滑,打了個踉蹌飛撲過去,雙眼往酒缸裏望去,下一刻便渾身一抽,徑直往後仰倒了下去。秦簡手疾眼快,一把托住老太爺,見他臉色煞白已當場昏了過去,趕緊掐了掐他的人中,他這才慢慢舒緩過來。
到底怎麽回事?秦簡的腦子裏也是一團亂麻,心裏更是煩亂如絞。直到他往酒缸裏瞟了幾眼後,才大驚失色,道:“這是孫嘉?”
“沒錯,是大郎!”那幾個後生說,過了好久才問,“你是誰?”
秦簡亮明了自己帶刀護衛的身份,那幾個人才道:“原來是官爺,您快看看吧,我家大郎怎麽會、會沉到自家的酒缸裏?”
秦簡萬萬沒想到,他正要找孫嘉問話,孫嘉卻突然死在自己家中,這簡直比故事還要一波三折。他深深歎了口氣,隻覺得長安城這件“金銀失竊案”的背後黑手來頭的確不小,凶手比他想象的要聰明得多。
“你們先把孫嘉放下來吧。”他吩咐道。
幾個後生應了聲“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孫嘉從酒缸裏拖拽出來。
“這樣吧,你去京兆府幫我傳個話,讓一個叫林之恒的來這裏一趟,就說我在這裏等他。快些去,早點回來。”他看了看天色,估摸著周易和昨晚搜尋的衙差這會兒應該已在京兆府了,才吩咐其中一人去找。
一刻鍾後,周易領著幾個衙差走了進來。
“有玉書的下落了?”周易急匆匆地衝進來,沒發現秦簡的臉色僵硬難看,迎麵就是一句。但當他看到秦簡此刻的眼神似有些沮喪後,也大抵知道結果了。“唉,我那邊也沒消息。”周易歎氣。
秦簡沒說話,沉默了許久後才把自己的發現和周易說了一通。周易的目光慢慢移向地上的屍體。
“你說他是大通櫃坊的收納?”周易道。
“是,我發現他和這件案子有些聯係,過來找他問話的時候,發現他已死在了酒缸裏。”秦簡又道,“你來看看他是怎麽死的,死於什麽時辰?”
周易做了詳細的屍檢後,道:“他死了至少有四個時辰了,也就是夜裏的醜時附近。”
“醜時?”秦簡在心裏思索了片刻,駭然道,“竟如此巧合。我們從暗道逃出來,發現玉書失蹤,也差不多是這個時辰吧?”
“想來差不多。”周易接著道,“而且孫嘉並不是死於酒缸裏的,而是先被人殺死,然後才被丟進去的。”
“怎麽說?”
“你來看看,酒缸裏的酒水是淡淡的紅色,說明孫嘉的身上必然有傷口,這並不難看出來。”他撩開孫嘉的衣領子,道,“另外嘛,你再看這邊,他的右側頸邊靠近氣管旁有幾道又細又短的傷口。頸部的血管眾多、繁雜,刺中任何一根,都有可能會造成致命的傷害。這道傷口隱藏得極深,因為泡在酒裏的緣故,部分傷口已經吻合在一起,創緣模糊,發白難辨,若看得不細便會遺漏。另外活人若是被強行拋在水裏,必然會出現嗆咳,那麽鼻腔、喉嚨,甚至肺內均會吸入水分,可孫嘉的卻恰恰是幹的。”
秦簡很認真地在聽,聽完道:“那會不會是自殺?”
“不可能。”周易當場就駁回了秦簡的猜測,又指著孫嘉的屍體道,“他不可能是自尋短見的。你們再看,這酒缸的口子隻有二尺左右,而孫嘉身體的胸廓和髖部的部位大概有三尺,試問他自己怎麽可能跳得進去?”
雇工們聽完皆詫異不已,道:“那大郎是怎麽跑到酒缸裏的?”
“很簡單,是被凶手殺死後強塞進去的。”周易說著,將孫嘉的上衣和下擺剝離出來,眾人一望都是說不上來的吃驚。
“看見了吧,孫嘉的胸廓是明顯塌陷的,髖部也發生了變形。”他用一把銀色剖刀劃開幾層軟皮,直到看到白色骨頭,才道,“他的胸肋骨以及臀腰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凶手不僅有一身蠻力,而且十分狠毒。”
秦簡聽周易這麽一說,心裏大概有了底。他雖不習慣周易自吹自擂的模樣,但也不能否認,周易在驗屍這一塊兒的確有著非常深厚的功夫。
秦簡:“玉書信你是有道理的。”
周易突然眉頭一挑,不可思議地看著秦簡,道:“你和她很熟嗎?這麽快就玉書玉書地叫了?”
秦簡啞然,眼底閃過一絲無措,道:“你聽錯了。”
周易嗤笑一聲,又道:“這孫嘉想必是知道了什麽秘密,所以才慘遭毒手的。可他一個小小的收納能知道些什麽呢?”
秦簡也疑惑不解,並未回他。那邊周易又有了新的發現,原來,他在整理屍體衣冠的時候,在孫嘉的左手中發現了一張字條。好在孫嘉握得緊,字條上的字才沒有被酒水浸化。
周易將字條攤開,道:“老秦,你看,這好像是大通櫃坊出納的單據,上麵有‘大通櫃坊’四個字的版頭。”
“拿過來我看看。”秦簡接過一看,頓時驚道,“我見過這樣的字。”
“什麽?你見過?是誰的?”周易三連問。
“就是聚德櫃坊的那個收納賈許。”
“你怎麽知道的?”
“我在藍煙社看過四家櫃坊的商簿記錄,不巧的是,每家櫃坊的簿子都被人撕去了數頁。四家收納的字跡我都看過,我確定這是賈許的字。”秦簡很肯定他沒有看錯。
“等等,我有些混亂。你說賈許是聚德櫃坊的收納,可大通櫃坊的商簿上怎麽會留有他的字跡?”
秦簡又看了看那張字條,頓時啞然,片刻又欣然,道:“我明白為什麽有人要殺孫嘉了!”
“為什麽?”周易疑惑地望著他。
“你留意一下這上麵的日期。”
周易橫豎掃了兩眼,囔囔:“九月初八,九月……初……八,噝,這有什麽奇怪的?”
“這就對了,你且聽我說完。”秦簡眼裏突然泛起一道亮光,“據我查實,運來櫃坊的商簿上缺的是八月份的記錄,大通櫃坊缺的是九月份的記錄,順天櫃坊缺的是十月份的記錄,聚德櫃坊缺的是八月到十月這三個月的記錄,現在大通櫃坊九月份的殘簿上卻留有賈許的字,這說明了什麽呢?”
“等等,有些亂,先讓我理順。”他掰著指頭,停頓了許久,突然眼前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賈許曾經也做過大通櫃坊的收納?”
“不僅僅是大通櫃坊,依我看,賈許應該在四家櫃坊都做過收納,隻不過做的時間不長,八月份在運來,九月份在大通,十月份在順天,十一月份至今才在聚德,所以為了隱藏這個秘密,有人必須要毀掉賈許的筆跡。”
周易道:“為什麽偏偏要毀掉賈許的筆跡,難道他在四家櫃坊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
秦簡想了想,道:“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賈許要去四家不同銀櫃坊做收納,又為什麽偏偏隻做一個月的時間?”
周易被秦簡這麽一點撥,立馬明白了:“看來他混跡在櫃坊內,隻是伺機找到金庫的位置,然後通知同夥開挖暗道,秘密轉移金銀於地下。”
秦簡點頭。眼下他們隻要找到賈許,或許就能順藤摸瓜,抓到真正的幕後主使,失竊的金銀也能被找回來了。
可賈許人呢?他在哪兒?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