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待到未時,沈玉書和秦簡才一身疲憊地趕回來。
“怎樣了?”周易急忙湊過去問。
沈玉書搖了搖頭,坐下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道:“花見血死了。”
“死了?”周易一愣,問,“你們找到他了?”
“沒有,我們去了墓地,在南嶺的一片荒山上,那裏有一百零九座墳,其中有一座,是花見血自己的。”沈玉書疲憊的神色中透著失望。
周易一時沒反應過來,覺得好笑:“難不成他自己把自己埋了?”
“估計他是被仇家給殺了。”秦簡一臉淡然。
“那王司天……”周易一臉疑問,瞥見華氏一臉愁容,才沒往下說。花見血一死,他們的案子無疑是斷了唯一的線索。
屋子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
沈玉書還是不死心地問:“你們說,會不會是花見血詐死,又或者他有什麽傳人?不然這個殺人方法……”
秦簡搖頭,眉頭緊鎖。
沈玉書頹然地坐到一旁,隻覺心裏暗暗發冷。她突然覺得,有時候哪怕隻有一點黑暗和寒冷,也足以驅散心底所有的溫存和暖陽。想了一會兒,她又走到王朗身邊,不甘心地拔掉王朗頭上的那株帶血的蘭花,想看看這到底是什麽不得了的凶器。
看了半天,她也隻覺得這不過就是顏色過於鮮紅的蘭花,無論如何也看不出其中還有什麽蹊蹺。於是她便想將蘭花遞給周易,讓他也看看這花裏有沒有什麽文章。誰知,周易剛伸手,突然間哎呀了一聲,道:“玉書,你的手!”
“手怎麽了?”她低頭去看,見手上紅通通一片,好像也染上了鮮血一般,隻是比鮮血更要紅豔。“糟糕,忘記用帕子了。”說罷,她緊緊皺了皺眉頭。
華氏見狀,忙吩咐下人端來清水,沈玉書洗了洗後,盆裏頓時也變得紅豔無比。她的手也沒有洗淨,上麵還有些許的紅色殘留。她又洗了幾遍,情況依舊如此。
“我剛剛不小心用袖套蹭了一下那花,也染了不少顏色。”周易指了指自己袖套上的紅色印記說道。
沈玉書點點頭,這才明白,她手上的紅色並不是鮮血,而是魔蘭花的花汁,沾染上皮膚後便很難洗幹淨了。她隻好拿出帕子小心地將花包好,方才遞給周易。
此時此刻,華氏正托著腮,兩眼發愣。
沈玉書走過去,問道:“大娘子,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王司天遇害的?”
華氏擠出一絲眼淚,帶著哭腔道:“昨兒個晚上三郎還是好好的,今天一早小禾去房裏喊三郎起床洗漱,卻怎麽喊也不見回應,後來才知道三郎已經、已經遇害了。”
沈玉書看著華氏的眼睛,問道:“那……王司天昨晚幾時入睡的?”
華氏仔細想了想,道:“亥時左右。”
小禾站在華氏旁邊,也道:“娘子說得沒錯,我在府上七八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況且還是朝夕相處的主人。見到那般景象,我嚇得手裏的木盆也摔到了地上。”
沈玉書眼神朝地上一掃,靠近床鋪的位置果然有個木盆倒扣在地上。
沈玉書看向小禾,道:“早上就你一人伺候王司天嗎?”
小禾不假思索地道:“是,每天都是如此。”
沈玉書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道:“大娘子,王司天昨晚可見過什麽人?”
華氏收住眼淚,道:“三郎回府時滿身酒氣,想是和老朋友喝酒去了。他向來不愛和我說這些,我也就不知道他到底是和誰一起。”
沈玉書道:“王司天回來是直接回房睡了嗎?”
華氏也不隱瞞:“我見他酒氣重,就讓小禾去膳堂熬煮了烏梅湯與他醒酒,他喝了兩口就不肯喝了,我這才讓小禾扶他回房休息的。”
沈玉書的目光不由得望向小禾。看到沈玉書的目光,華氏顯然意識到她的顧慮,因而道:“小娘子懷疑是烏梅湯中有毒?這不可能。因為那烏梅湯我也嚐了的,後來沒喝完,我嫌浪費,又分給下人們喝了,沒有一人中毒的。”
沈玉書點點頭,疑惑地看周易,待周易搖頭表示沒問題後,才打消了顧慮。
“王司天身上沒有中毒的跡象,全身骨骼肌肉尚完好,身上僅有三處傷口,其中兩處的傷口很小,分別是顱前和頸項至咽喉處,但這兩處都是致命傷;另有一處傷口很大,位於肩胛骨下三寸的背腹處,這裏被挖掉一整塊皮肉,差不多碟口大小。”周易一邊說一邊在屍體上指出相應的傷處,情況與他所述分毫不差。
沈玉書在腦海裏搜索著她所見過的各種能夠殺人的工具,試圖從中找到一種能和眼前的傷口相匹配的。可事實證明她是在白費力氣。
秦簡也走到屍體旁,接過周易手裏的銀絲,將傷口撐開後,看了看才道:“毫厘之間的傷口,普通的刀槍劍戟都難以做到,無論速度多快也是枉然。能造成這樣傷口的,普天下隻有兩種兵器可以辦到,一種我已經說過,是花見血手裏的花瓣,還有一種是大唐軍器譜上排名第三的盤龍絲。”
“盤龍絲?”沈玉書疑惑。
“不錯,盤龍絲是由精鋼寒玉淬成的,由老工匠拔成比頭發絲還要細一些的絲,用它套住脖子,稍一用力脖子就會斷成兩截。”
“誰會使用盤龍絲呢?”沈玉書問。
“我也隻在軍器譜上見過,好像沒人使用,因為打造一根盤龍絲並不簡單,一千根中往往隻有一根能用。”秦簡搖頭。
沈玉書哦了一聲,又看向周易。
周易歎了口氣,道:“我想不明白,凶手殺人後為何還要取走王司天身上的一塊皮肉?”
沈玉書看著王朗背後的那塊血疤,也陷入了沉思,道:“或許凶手不止是為了殺人呢?”
一直不敢再看屍體的華氏聽到他們的言論,忍不住往後邊瞟了一眼,隨後便是一聲大喊,接著又驚呼道:“是三郎背上的那片刺青圖不見了!”
就是這麽短短的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訝地回頭看向了華氏。
華氏解釋道:“原本三郎的後背上是有一幅刺青圖的,以前我也不知道,是後來我在他沐浴時偶然發現的。”
“刺青圖?”沈玉書不明所以,好奇地問道,“大娘子可還記得圖上的內容?”
華氏稍加思量,道:“還記得一些,但記不全了。”
好在華氏精通水墨,早些年又接觸過唐彩和西洋畫,是個頗具才氣的女子。於是她讓老仆取來文房四寶,憑著記憶畫了一些。沈玉書站在一旁細細看著,不多時便見畫紙上呈現了幾個表情各異的人物,但一時間卻很難看出其中有何奧妙。
沈玉書隻得暫且將畫收好,隨後又問小禾:“昨晚你送王司天回房休息時,有沒有見到可疑的人經過?”
小禾道:“主人安寢後我檢查過門窗,窗戶是從裏麵扣上的,出來時我便鎖了房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打開。鑰匙,我把它交給娘子了。”許是被沈玉書探究的眼神看得心下一怔,她又忙補充道,“主人會出意外,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華氏點頭,道:“沒錯,小禾沒有說謊,我拿到鑰匙後也回房睡了,中途再沒有起來過,府上守夜的下人都可以作證。”
沈玉書又看了她們一眼,點點頭。如果她們都沒有說謊,那麽凶手是怎麽在一個陌生又封閉的房間裏將人殺死後又逃生的?
隻有一種可能,房間裏還有其他出口。
沈玉書避開華氏,拉著秦簡到旁邊,道:“有沒有可能在密閉的屋子裏,不破壞任何物件地闖進房內,然後將人殺死後再全身而退卻不被人發覺?”
秦簡想了一會兒,道:“有!”
沈玉書道:“真的有?是什麽法子?”
秦簡看著她,眼裏星光點點,笑道:“除非那人會穿牆術!”
沈玉書自然不信,這天底下若是真有會穿牆的那還了得?知他拿她取笑,她便瞪了他一眼,然後轉頭與周易商討了起來。
秦簡收了嘴角的笑,沒再言語,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二人聊得火熱。剛好有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沈玉書身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輝,映得她低眸轉眼間竟是明眸善睞的風情。秦簡看著,竟不知不覺地癡了。
一旁的周易看著沈玉書,一臉認真地道:“還有一種可能!”
“什麽可能?”
周易嘴角向上翹起,露出一抹邪笑,輕輕地說道:“是冤魂前來討債了!”
“冤魂你個頭!我就知道你嘴裏沒好話。”
沈玉書懶得再去問他們,獨自在屋裏走了起來,走著走著,突然有一處地方引起了她的注意。那裏看起來很普通,隻有一張書桌擺在床後,但她從中看出了不尋常之處。她蹲下來,環視四周,道:“你們看出什麽蹊蹺沒有?”
秦簡剛回過神來,沒大反應過來她的問話。倒是周易,一臉得意地道:“你們走時我便發現了,這裏有很多的灰塵。”
“不錯。我也很奇怪,這每天居住的屋子裏怎麽會有這麽多的落灰?司天台監府這麽多下人,難道都沒人來打掃嗎?”她暗暗起疑,轉身一臉探究地看向華氏,道,“王司天往日似乎有些不拘小節呢。”
華氏一愣,也一臉怪異,道:“不可能的,三郎生前就素有潔癖,他的房間裏是絕容不下一點灰塵的。”
“哦?”沈玉書一挑眉,又看了看桌角,在屋子裏踱起步來。
突然,小禾道:“小娘子,主人的房裏向來是不讓下人打掃的,就連每天早上更衣洗漱我也隻是負責送水,其他的都是主人自己完成的。”
華氏也歎了口氣,道:“別說婢女了,就連我也很久沒來過三郎房間了。”
“哦,是這樣啊。”沈玉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那大娘子和王司天的關係可好?感情可還和睦?”
像是被人戳了痛處,華氏眸光閃爍,低聲道:“三郎與我自成親以來就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紅臉的次數都屈指可數,關係自然是好的。”
“是嗎?”沈玉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嘀咕道,“一個有潔癖的人屋子裏竟落滿飛灰,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
秦簡接過話茬兒,道:“這間屋子其實已經很久沒有住人了。”
“不錯。”沈玉書笑著應他。
“很久沒住人?”華氏一臉不可思議地搖頭,道,“這怎麽可能?三郎每天處理完公事後就會回房休息的,每一次我都讓小禾送他回房,難不成我們每天看見的是隻鬼嗎?”
沈玉書微微一笑,道:“大娘子剛剛也說過了,你都已經很久沒進王司天的房間了,又怎麽會知道房間裏有沒有別的貓兒膩呢?”
華氏沉默了,她的眼神裏滿是期待,顯然是在等沈玉書的下文。
沈玉書拍了拍雙手,指了指地麵,道:“你們來看,這桌角旁的灰,可有發現什麽異樣?”
周易左看右看,卻還是不明就裏,華氏就更不用說了,絲毫不覺得這點灰有什麽蹊蹺。
沈玉書無奈地看了眼周易,嗔道:“跟我查了那麽多的案子,竟一點長進都沒有!你看,這灰燼之上是不是有一段圓弧,而且還隻有右邊才有?這說明什麽?”
周易恍然大悟,總算看明白了,道:“這桌子之前被移動過,而且是從右邊向左邊滑動的。”
“沒錯。”沈玉書認同地點頭。
周易似有不解,又道:“可王司天為什麽要動桌子?”
沈玉書不答,回頭看了看華氏,華氏連忙搖頭,道:“這……我也不知道。”
沈玉書一時茫然,少頃,突然道:“或許是桌子自己動的!”
周易沒聽懂。
她望著桌麵,上麵既沒有書本,也沒有筆墨紙硯,隻有一個立起來的筆筒,事實上那是一個很奇怪的筆筒。
沈玉書低著頭去看,周易不解:“一個筆筒有什麽好看的?”
“筆筒是沒什麽好看的,可你看,這個筆筒上居然有個這麽大的手印,你說奇不奇怪?”沈玉書挑眉。
說完,她握起筆筒,卻發現筆筒和書桌原來是連接在一起的。她瞬間明白了,又試著將筆筒旋轉了一下,筆筒果真動了,就連下麵的書桌也跟著動起來,桌角畫出的圓弧竟和地上的落灰重疊在了一起。
這時他們才發現,書桌後麵原來有個小門,裏麵竟然藏了條暗道,還能隱約感覺有冷風從裏麵吹出。
華氏一下愣在當場。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王朗的屋子裏竟藏著她不知道的秘密。
發現了這個暗道,沈玉書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推斷。昨天夜裏王朗醉酒歸來,已是不省人事,便在屋子裏睡著了。想來凶手是趁王朗熟睡後,從這條暗道裏進來,將王朗殺死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暗室逃脫了。表麵上看來這是一件撲朔迷離的密室殺人案,但實際上隻是凶手隱蔽得恰到好處罷了。
隻是讓沈玉書困惑的是,一個連華氏都不知道的暗道,除了王朗自己知道外,他還會告訴誰呢?
凶手能順利殺掉王朗,又能鎮定地將其背部的皮剝離帶走,說明凶手的心理承受能力極強,而且做了很精密的計劃,對房間的布局和暗道更是了如指掌。顯然,這個凶手定是王朗的熟人,平日裏和王朗走得很近,才有可能如此順利地得手。
那麽,會不會是王朗的酒友下的毒手呢?也許是他的酒友早有預謀,故意將他灌醉,然後在他昏睡不醒後便對他痛下殺手。但問題是,她現在並不知道昨晚和王朗喝酒的人是誰。
周易四處觀察了一下王朗的屋子,道:“這屋子裏的鬼名堂還真是不少。不過這裏頭黑咕隆咚的,咱們還下去嗎?”
“當然!”沈玉書回頭對華氏道,“勞煩大娘子命人準備幾支火燭!”
華氏應了,讓下人備了幾盞風燈給沈玉書等人,道:“火燭不耐風,用這個會好些。”
沈玉書接過,又給秦簡和周易各分了一盞,回頭卻見華氏手中也拿著盞風燈,剛想說些什麽,卻聽華氏道:“我隨你們一起下去吧。”
沈玉書一愣,道:“現在府上事情繁亂,想來都要大娘子出麵主持,這下麵又不知藏著什麽豺狼虎豹的,大娘子就不必跟來了。”
華氏想了想,覺得有理,雖然王朗去了,但府上總不能沒有個控製局麵的人,於是點了點頭,並囑咐他們小心些。
幽暗的甬道內寂靜無聲,四周也並不算寬敞,玉書三人前後相依著下去,甬道就顯得更為逼仄。
好在下麵幹燥,沒有想象中那麽陰冷。秦簡走在最前麵,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已經走到了頭。迎麵能看到一間臥室,裏麵的陳設布置竟和王朗的房間極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這間臥室幹淨得出奇,地上甚至還擺著三盆吊蘭,盆裏的土還是濕的,顯然是不久前有人剛剛澆過。整間屋子顯得極為雅致。
周易看後忍不住笑道:“這個王司天也是個怪人,上頭一間房,下麵又是一間房,難不成他上半夜睡上頭,下半夜又睡下頭?”
沈玉書沒接他的話,在屋內轉悠了一圈,才道:“你難道沒發覺,這才像是一間住人的屋子?”
說完,她的目光定在牆上的一幅陳舊的畫像上。那是一幅道士模樣的老者畫像,老者手裏握著拂塵,頭發花白,神態自若,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韻。畫像前還擺放著香爐果盤,想來這畫像上的人對王朗來說很重要。
對於這個,她並不覺得奇怪,因為司天台監本就善於占卜風水格局,本身就屬於道家一脈,掛上一幅道士畫像以示虔誠也很正常。隻是這畫未免也太過陳舊了些,中間竟有一道深深的折痕,這就讓整幅畫顯得不那麽美觀了。
她沒再細想,而是在暗室裏走動起來,邊走邊看,突然感覺腳下好像磕到了什麽很硬的東西,抬起腳往下看了一眼,竟發現地上有塊墨綠色的木牌,雕刻得很是精美。
她一眼就看到了木牌上的牡丹刻花,心下好奇,便撿起來,湊近鼻子聞了聞,隻覺有股淡淡的木樨香味縈繞在鼻尖。隨即,她把木牌扔給了周易,道:“這個你應該認得吧?”
周易瞄了那木牌一眼,又看著沈玉書,麵上竟有幾分羞赧,半天也不說話。
見他這般模樣,沈玉書便瞪他:“光顧了那種地方那麽多次,你是頭一次覺得不好意思啊。”
周易不自然地眨眨眼,有些忸怩地道:“這木牌是豔紅家的物件,長安城的青樓裏,隻有她家的花牌上會有木樨香味。”
沈玉書點頭,笑道:“這一點你倒是清楚得很嘛。”
周易臉羞得老紅,撓撓頭,辯解道:“我說了我是個正經人!”
“是嗎?我怎麽聽說這長安城裏數你林小郎花名在外,還和人並稱什麽‘長安三公子’呢?我沒說錯吧?”沈玉書挑眉。
周易撇了撇嘴,咕噥道:“你見有幾個男人不去煙花之地的?不信你問秦兄,他沒去過嗎?”
“我說你呢,你扯人家秦簡做什麽?”沈玉書瞪了他一眼,扯了扯秦簡的衣袖,道,“我猜你也沒去過,對吧?別聽他胡扯,怪不得林祭酒天天氣得想揍他呢!”
秦簡衣袖一動,眼睫也跟著忽閃,低聲道:“我、我去過。”
下一秒,沈玉書和周易就都不說話了,個個看怪物似的打量起秦簡,隻覺他平日一副衣冠楚楚、明月清風的謫仙模樣,該是遠離世俗煙火氣的,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會和那煙花之地有所牽連。
“幼時不懂事,去過幾次而已。”秦簡又道,眸光卻有幾分閃躲,隻因沈玉書看他的眼神實在太過……炙熱。
周易眉毛一挑,拿著扇子在他肩上拍了兩下,道:“不懂事?秦兄幼時都愛玩兒什麽花樣啊?”
秦簡麵色依然如常,耳朵卻倏地紅了個徹底,低了低頭,沒有要回答他的意思。沈玉書站在一旁聽周易開起了黃腔,也覺得不好意思,便舉了舉手中的木牌,岔開話題問周易:“你確定這就是豔紅家的嗎?”
“想來秦兄也是知道的。你別光問我呀,說不定秦兄更見多識廣呢?”周易得逞地狡黠一笑。
秦簡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沈玉書也被他說得臉臊紅臊紅的,悶聲道:“這查案子呢,你磨嘰什麽啊?”
周易嘿嘿笑了兩聲,才正色道:“這豔紅家一共有十二位色藝雙絕的佳人,每位佳人手裏都會有這麽一塊定製的木牌,牌子上刻著不同的花卉和彩蝶。客人去豔紅家戲耍時,那假母 就會事先將妓子們手裏的牌子收起來,放在特定的香袋裏。香袋懸掛在門樓上,哪位客人要點‘香’,隻需將香袋取下來,然後在袋子裏塞個三五十兩銀子進去,抽中牌子的佳人就會來伺候你。”
“喝個花酒竟還這麽多門道呢?”沈玉書心下好奇。
“那是。”周易抬了抬下巴,又道,“不過現在看來不隻是那花見血喜歡采花,這王司天好像也很喜歡,而且還喜歡把花采完了帶回來,否則這豔紅家的花牌怎麽會出現在他房間下的暗室裏?”
“你倒是終於聰明了些。”沈玉書衝他笑笑,揮了揮袖子,道,“咱們走吧!”
周易問:“往哪裏走?”
“當然是走出門去!”
“啊?可是……門在哪兒?”
沈玉書一笑,眨了眨眼,道:“就在道士畫像的後麵!”
周易一愣,掀開那幅畫,後麵果然有道小石門,設計得很是巧妙,向左輕輕一推門便開了。門很窄,一次僅容一人通過。
周易驚駭道:“你是怎麽看出來這畫像後麵有門的?”
“你們過來看!”沈玉書指了指,道,“這幅畫乍一看就知道很陳舊,可再舊它也是掛起來的,中間怎麽會有一道深深的折痕,並且位置固定呢?想來肯定是有人經常掀起畫像導致的。而是什麽原因會讓這幅畫時常被掀起呢?自然是畫後麵還藏了什麽玄機。”
周易聽得連連點頭,道:“看來的確是這樣的。”
沈玉書又道:“另外我還知道一件事。”
周易問:“什麽事?”
“我敢保證,我們從這裏走出去後,一定會到某個特定的地方。”沈玉書說得信誓旦旦。
“為什麽?”周易不解。
“你應該知道的,這司天台監府和平康坊之間其實隻隔了一條街道,而平康坊裏什麽最多?自然是那令人紙醉金迷的煙花之地。我若沒記錯,豔紅家就在平康坊東南角。王朗在自己的房間下修挖暗室,竟連他的夫人也瞞著,足以說明他心裏有鬼。他去花樓裏偷歡後,絕不敢將妓子從正門帶回家中,隻能將暗室連接到豔紅家附近,也正因為這條暗道,他才能來去自如。”
周易恍然,道:“有道理!”
秦簡依然站在房間內的一角,並不摻和他們的對話,隻用耳朵聽著。這會兒,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盤算。隻是他今日也不知怎的,竟然好幾次都將目光定在了沈玉書身上,甚至忘記收回視線。偶爾兩人的目光撞個正著,更是讓他目光閃躲,竟不知該往哪兒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