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他們從石門出去後,便有陣陣嘈雜聲湧入耳畔。原來外麵不遠處就是長安東市的西側,各處花樓都在平康坊這條街上。

沈玉書畢竟是一介女兒身,出入煙花之地多少有些不方便,他們先去了附近的一家成衣店買了套公子哥兒的行頭,然後才去豔紅家。

豔紅家共分作三層:一樓是聽曲的,文人雅士居多;二樓是沐浴的,這裏的人物身份最是混雜;而三樓則是清一色的住房,配套齊全,內置也極盡奢華,能來這裏玩的顯然都是些富家公子哥兒。

其中,最吸引人的莫過於這樓裏的十二位佳人,個個都有著傾國傾城之貌,據說,這些人中又以佩戴牡丹花牌的蕭媚兒最為有名,當數花中之魁首。不少官家子弟慕名而來,不惜以重金來換蕭媚兒的垂青。有些窮酸秀才雖囊中羞澀,卻也想見她一麵,便隻好賣弄幾篇窮酸文章。而這蕭媚兒恰恰又不是那一般人,偏有個怪癖好,但凡有人想要見她,必須當場作一首讚美她的詩詞,她若是聽得歡喜便會主動來尋你,否則即便你使再多的銀兩和手段,她也統統視而不見。

沈玉書也是頭一回聽說煙花之地竟也有這許多說辭,就連周易這樣的老油條在最初聽說時也覺得詫異。原來青樓女子也並非都是輕浮亂性、喜好財物的泛泛之流,還有蕭媚兒這種頗有情操的不俗之人。

沈玉書不禁好奇,這樣一個清高脫俗的女子為什麽要跑來青樓過活?她手裏的牡丹花牌真的是和王朗**時無意間掉落在暗室裏的?那麽殺死王朗的人會不會就是蕭媚兒?可就王朗的死相來看,凶手必定身手不俗,莫非這蕭媚兒還藏了什麽秘密?

她呆呆地站在豔紅家門口,想了好久,難道秘密就要這樣被揭開了嗎?

樓裏樓外,不過一道門的阻隔,卻像是被生生隔出了兩個世界。樓外再如何風雨飄搖,暗流湧動,樓內也始終都是那一幅盛世康泰的繁華景象。

待沈玉書等人走進去的時候,就見那鴇母正坐在櫃台前蹺著二郎腿,嘴裏吃著小零食,一派優哉遊哉的模樣。

樓裏的人都在各自忙活,姑娘們也都在陪客,眼下好像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們三人進來,也沒人過來招呼他們。

樓上樓下吵吵嚷嚷,各色綾羅綢緞穿梭在密集的人群裏,吹拉彈唱的音律聲混著不絕於耳的叫好聲,直在玉書耳邊炸成了一團,好不熱鬧。

沈玉書素來不喜熱鬧,著實受不了這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便幹脆自己找了個安靜點的角落,要了一壺竹葉青酒、一碟鹽焗花生米、一盤醬鴨、一盤毛肚、三碗菌湯,自個兒討清靜去了。

見沈玉書過去,秦簡便也跟著過去幫他們煮酒。他素愛喝酒,對怎麽喝酒也頗為講究,一道道工序下來,一看就是真正懂酒的人。

周易往墊子上一坐,道:“想來那個蕭媚兒現在肯定還在房裏,想見她的人絞盡腦汁地作詩,卻難見上一麵,還不如咱們喝喝酒,倒落個耳根子清淨。”

沈玉書看他,道:“我倒不想去討這個無趣,可我們若不見到她,王司天的案子怎麽辦? ”

周易微微抿了一口酒,雙手托腮道:“可若作不出好詩來,我們豈不是一直見不到她?”

“話可不能這麽說,你這個祭酒府的小郎君還坐在這兒呢,又怎會作不出詩呢?說不定那蕭媚兒等的就是你呢?”沈玉書斂了斂衣袖,笑著揶揄周易。

周易撇撇嘴,手上拿著醬鴨腿,嘴裏被毛肚塞著,鼓得像個饅頭,咽了一半,他突然看向秦簡道:“其實也不一定非得作出詩才行,還有個法子,就是讓秦兄偷偷摸摸潛入那蕭媚兒的房間去,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點了她的定穴,乘人不備,好將她偷出來!對於秦兄來說,這並不是什麽難事吧?”

沈玉書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道:“你盡出餿主意,你怎麽不說讓你扮成老媽子去叫蕭媚兒?鴇母的話她總是要聽的吧。”

周易瞬時啞口無言,被訓得如同小媳婦兒般看著沈玉書,委屈巴巴地說:“玉書,沒想到你比我還狠……”

沈玉書不打算指望周易了。她原本想請出聖旨的,但未免太興師動眾了,若是因此就打草驚蛇,更不利於破案。

她靠在隱幾的扶手上心不在焉,時不時地抬頭看看樓裏的人群,時不時地又低頭沉思。

忽聽人歎道:“蕭媚兒怎麽還不出來?”

“是啊是啊,都等了這麽久了。”

“我肚子裏可是藏著好幾十首詩呢,隻待她一出來,保準讓她知道什麽叫豔驚四座。”

“嘁,別吹噓了,你,就中個秀才瞧把你給嘚瑟的!蕭娘才不會看上你這種庸才呢!”

“你說誰庸才呢?賀二我可告訴你,你別太過分,小心你老子知道你來這兒打斷你的腿!”

有人起哄幾聲後,樓裏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聲音很是刺耳,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三樓。坐在凳子上的老鴇被叫聲驚得摔了個倒仰,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知是誰隨手扔了個空酒壇子,正好套在老鴇的頭上,壇子在她頭上滴溜溜地轉了幾圈才掉下來,她那樣子滑稽極了。

老鴇急著喊了一句:“怎麽回事?”

樓裏頓時安靜了,三樓有個小婢女邊往樓下跑,邊嚷著:“不好了,蕭娘出事了。”

老鴇聽到後,臉上的皮肉劇烈抖動,像是抽筋一樣。她也不管自己的形象如何,忙拍拍屁股爬起來,又甩著膀子衝上三樓,打開“牡丹閣”的房門,頓時嚇得愣在了原地。

隻見蕭媚兒直愣愣地倒在地上,額頭上不知被什麽東西鑿了個血洞,裏麵竟有朵花長出來,紅豔豔的和鮮血一般。

老鴇不由得驚呼一聲,雙腿忍不住打戰,倒在了地上,嚇得小婢女手忙腳亂地上去扶她。

不過,哪怕是死了,也依然能看出來這蕭媚兒的確很美,渾身都透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而且是那種不需粉黛而呈現的天然美感。

沈玉書剛剛聽到那婢女的話,便也急急地跟著上了三樓,見著蕭媚兒這般模樣,頓時也被嚇了一大跳。若不是身後站著秦簡,她也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不過,她一後退,卻是實打實地撞在了秦簡的胸膛上。秦簡自是不動如山,一隻手就穩住了她的身子。沈玉書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不知怎的,竟覺得自己被握著的那片皮膚,像是受了火的炙烤般,焦灼得連帶著心都透著股火熱。

好在蕭媚兒的死才是如今的當務之急,她隻愣怔了片刻,便回過了神。

由於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很多看客甚至不敢相信,直到親眼看見蕭媚兒的慘相後才扼腕歎息。

“蕭娘啊,你怎能不等我就先走了!我寫的詩你還沒來得及看呢。”

“酸秀才,你可別鬼哭狼嚎了,依我看,蕭娘怕是不想聽你那酸腐的詩才尋了短見吧!”

“我說你們有沒有腦子,蕭娘明顯是被人害了才喪命的!你們這些市井之徒,什麽也不懂!”

花樓裏一下子炸開了鍋。

沈玉書直戳戳地站著,一時有些迷茫。她萬萬沒想到,方才還被她懷疑的蕭媚兒,方才她還苦於不知該如何當麵對質的蕭媚兒,眨眼的工夫,竟然死在了房間裏。而她就坐在堂下,絲毫沒有察覺到事情會有這樣的轉折。就好像凶手一路上都在跟蹤她,故意留下牡丹花牌的線索,讓她將目標鎖定後,又故意將她引到這花樓裏,卻結果了目標人物的性命。

周易也匆匆走進蕭媚兒的房間,為了撥開前方圍觀的一堆人,隻得出示了魚符。這一次他驗屍的速度很快,沒過一會兒就已經從房裏走出來,語氣沉重地道:“她的額頭上也被種了一朵花。”

沈玉書嗯了聲,道:“我知道了。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其他的發現?”

“死法和王朗極其相似,就連脖子上的勒痕都很相像,想來這兩件案子應該同屬一人所為不假。”周易又停頓了一下,道,“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周易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憤慨,道:“蕭媚兒懷孕了。”

沈玉書一愣,驚訝道:“所以說,其實是一屍兩命?”

周易點頭,神情再沒之前的玩笑之意,也是一臉凝重。

站在旁邊的小婢聽到這個消息後,不禁打了個寒戰,一臉驚恐地道:“官家,你說蕭娘懷了身孕?”

周易點點頭。

小婢不相信,小心翼翼地上前掀開蕭媚兒的衣服,果然看到她的肚子微微鼓脹,真像是懷了身孕,隻是蕭媚兒衣物寬鬆,且顯懷不甚明顯,便很難被發現。

霎時間,小婢突然情緒崩潰,當著眾人的麵便號啕大哭起來。沈玉書現在腦子一片混沌,隻好安慰道:“小妹妹,節哀。你能告訴我你和蕭媚兒是什麽關係嗎?”

小婢一邊啜泣,一邊抹眼淚,道:“我是媚兒阿姊的貼身婢女,我叫小依,一直跟在媚兒阿姊身邊。昨天她還好好的,早上我還給她補了妝容,誰知道她怎麽就……”她忍不住傷心,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沈玉書眸子一轉,問小依:“那我問你,蕭媚兒平時和其他姊妹關係如何?”

小依抽泣道:“媚兒阿姊在我們豔紅家是人氣最旺的,我不敢挑撥她和其他阿姊的關係,但我知道肯定是有人眼紅的。”小依的話雖然委婉,但透露的意思已經很明顯,蕭媚兒的確是個很容易招人嫉恨的對象。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蕭媚兒死了的?”沈玉書盯著小依的眼睛。

小依緩緩地抬起頭,臉上掛著好幾道淚痕,模樣甚是可憐。她也看著沈玉書,道:“就是剛剛看見的。我本打算將修好的琴送到媚兒阿姊房裏,誰知推開門就見到媚兒阿姊躺在地上,頭上的珠花還戴得整整齊齊的,還是我早上替她梳妝之後的模樣。”

沈玉書看了眼周易,見他眉頭深鎖地看著小依,眸光不禁一沉,透著幾分疑惑,道:“怎麽,蕭媚兒的琴壞了?”

小依點頭,道:“是的。媚兒阿姊昨晚在房裏撫琴,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中間有根琴弦突然被撥斷了,上午我拿到東市劉師傅那裏去修,他讓我午時過後去取。”

“是哪個劉師傅?”

小依道:“叫劉金,是個修理匠,手藝了得,什麽物件壞了他都能修好。”

沈玉書道:“那、那把琴呢?”

小依指了指裏屋,道:“就放在阿姊床前的梳妝台上呢,我怕媚兒阿姊急用,便提前去劉師傅那裏討要,媚兒阿姊還給我勻了三塊小銀餅,我拿了兩塊給劉師傅算作工錢,另外一塊是媚兒阿姊賞我跑腿的小資。”

沈玉書心中覺得好笑,麵上卻未露分毫,看著小依,道:“小依,你還真是個實誠的人,其實你不必跟我交代得這麽細致的。”

說罷,她便走到梳妝台前,見上麵擺著的矮幾被收拾得還算幹淨,剛好夠放一把琴。她撥了幾下琴弦,便聽到幾聲清脆的調子傳開,想來用它彈出的曲子也定是極好聽的,再配上蕭媚兒這麽個絕色女子,那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盤,迷得公子哥兒們眼都挪不開。

“我看這琴弦既堅又韌,你們說,若是取其中一股,粗細比起一根頭發絲來如何?”

秦簡也上手撥了撥,道:“這弦的韌性的確不錯,一股的粗細也很合適。”

沈玉書雙唇微抿,緩緩地道:“如果用一根恰好繃斷的琴弦抹在一個人的脖子上,會不會出現一道又細又深的傷口來?”

秦簡看她一眼,道:“如果力道拿捏得合適,是可以做到的。”

沈玉書了然,瞄了眼小依,道:“蕭媚兒昨晚給誰彈的琴?”

“昨天晚上,媚兒阿姊自始至終隻給一個人彈過曲子。”小依嘟囔,“雖然有不少公子哥兒也帶了很多金子,隻求見阿姊一麵,可阿姊自認識了那人以後,便不再輕易見客了。倒是便宜了鴇母媽媽。”說這話的時候,小依還忍不住回頭看了兩眼,確認那鴇母已被抬到一樓歇息去了,才放心大膽地繼續說,“不過,那人昨日走得倒是比每天早一些。聽阿姊說,他還有個酒局,不便去晚了。”

沈玉書蹙眉思索了一番,看著小依道:“想必那人一定作得一手好詩吧?”

小依道:“可不,他看起來還是個做官的,長得也算俊朗,最重要的是他作的詩好聽得很,媚兒阿姊可喜歡了,之後他就常來這裏找阿姊。”

“你說的那人可是叫王朗?”沈玉書一下子提了精神。

小依把眉頭皺成了一團,想了半天,咕噥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麽,隻聽媚兒阿姊叫她樂天,還知道他好像也姓王,不知道和你們說的是不是一個人。”

“樂天?”沈玉書挑眉,不禁笑了,“這王司天當真是有情趣,尋花問柳還要給自己娶個雅致的小號。”

“你確定這人就是王司天?”周易滿腹疑問。

“我雖與咱們這位王司天並不熟識,卻也知他生平最愛白居易的詩,而這樂天是白相公的字,他又偏要那蕭媚兒叫他樂天,你們說,這人除了王司天還能有誰?”沈玉書笑道。

聽罷玉書的話,周易也是連連點頭,這樣說來倒真是對上了。王朗在司天台監任職,可謂頗具才學,剛過不惑之年可謂風華正茂,也難怪高冷的蕭媚兒會迷上他了。聽小依的口述,兩人見麵應不止一次,或許蕭媚兒肚子裏的孩子正是她和王朗所育。隻是,小依剛才說她是取琴回來後才發現蕭媚兒死了的,她所說的那家修理琴的鋪子又和豔紅家離得很近,來來回回頂多一個時辰,也就是說,蕭媚兒應該剛死不過一個時辰,可就剛剛驗屍得出的結果斷定,蕭媚兒卻已死了兩個時辰有餘。

所以,小依在撒謊?

這麽想著,周易不由得多看了小依兩眼。見她兩隻圓眼蓄滿了淚水,完全一副純良無害的樣子,他又懷疑地蹲身查看了一下蕭媚兒的屍體,眉頭不自覺地皺得更緊了。隨後,他起身,來不及整理衣服,便走到沈玉書身側,沉聲道:“玉書,你跟我來一下。”

沈玉書側頭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跟著他走出了牡丹閣,二人在三樓的一個拐角站定。

“怎麽了?”沈玉書問。

周易輕咳了一聲,低聲道:“那個小依在撒謊。”

沈玉書眼睛驀地睜圓了,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周易唇角勾過一抹輕淺的笑,道:“那個蕭娘子,兩個時辰前就死了。”

沈玉書眼裏閃過一絲茫然,不消片刻,卻又突然笑得燦爛,看著周易狡黠地道:“這也未嚐就不是好事。”

說罷,她就先行回了牡丹閣,又是一副親切模樣地去找小依說話,獨留周易在原地胡亂糾結:“好事嗎?也許吧。”

這廂沈玉書一進門,便見小依還站在梳妝台前暗自感傷。她愣了一下,走上前拍拍小依單薄的肩膀,撫慰道:“自古紅顏多薄命,你也要想開些。”

小依一邊啜泣一邊點頭,哽咽著:“我知道的。可是我出身不好,打記事起,就被人打罵慣了,隻有媚兒阿姊對我好,如今連她也去了,我可怎麽辦啊!”

沈玉書歎了口氣,拿了條絲絹替她抹了抹眼淚,輕聲道:“你可記得蕭媚兒遇害之前有沒有走出過房門?”

小依大概是哭得乏了,**了兩下鼻子,啞聲道:“媚兒阿姊今天起來得很早,挑了自己平日裏最喜歡的九鳳疊尾裙,還讓我給她描了最好看的妝,我從來沒見過她像今天這麽高興,就多嘴問了一句。阿姊一直偷笑,隻說今天那個叫樂天的郎君要來接她,還說她日後再不必在這花樓做活兒了,我以為她說的是玩笑話就沒放在心上。但早上我見她在房裏心不在焉的,時不時地還打開窗戶往外看,好像真的在等人,想來她說的都是真的了。可她等了快一個上午也沒見那個郎君來,大概是心灰意冷了,便回**小憩了一會兒。我不想打擾她,就掩上房門去劉師傅那裏討琴,誰知剛回來就看到……”

小依說著說著,已是泣不成聲,大大的杏眼哭得又紅又腫,抽噎著想繼續往下說,卻似打開了淚閘,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沈玉書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抬眼示意秦簡把屋子裏圍觀的閑雜人都請出去。此刻,她的心裏像是擠進了一塊碎石,被硌得生疼。她知道王朗並沒有食言,可她也沒有與小依解釋的必要了,終究是人去樓空,說與不說,不過徒留傷心罷了。可她不明白,這世間萬事為何總是如此,“成全”二字真就那麽難嗎?

沈玉書等小依情緒稍微平複了,才又問:“昨晚王朗除了聽曲子外,可還做了什麽其他事情?”

小依抽噎道:“還去了二樓沐浴。媚兒阿姊還特意吩咐不要讓其他人過去,都是她親自替那人更衣的。”

沈玉書眸子發亮,道:“我知道了!”

秦簡看她一眼,淡淡地說:“我也知道了。”

周易剛思考完人生走進來,便聽玉書和秦簡說這話,疑惑地摸摸頭,道:“知道什麽?”

沈玉書眼裏閃爍著星星,道:“這個凶手相當聰明,他一定去過了浴室,甚至還偷看過王朗洗澡。”

“何以見得?”周易疑惑。

“王司天背部丟掉的那幅刺青圖。”秦簡提醒他。

周易緊蹙著眉毛,似乎還是不懂。

“華氏不也說過她是在替王司天沐浴的時候,才知道他背部刺著一幅圖?想來,王司天背後的刺青並不是誰都知道的,隻有在沐浴的時候,衣物盡除,後背的秘密才有可能被人知道。”沈玉書目光灼灼地解釋。

周易恍然大悟,這才想起來王朗背後被割掉的那半張人皮。現在想想果真合情合理,看來凶手怕是早有預謀,殺人是假,取走人皮才是真。

沈玉書朝他笑笑,又轉頭問小依:“你們的浴室是單獨分開的嗎?”

“是的,每位客人都是單獨一間浴室,也是由不同的阿姊伺候著。”小依如實道。

“也就是說,王朗的浴室內除了他自己和蕭媚兒,再沒有第三個人進去,是嗎?”

小依搖搖頭,道:“不,有的。浴室裏每隔一會兒都會換水,隻要浴室的門從裏麵打開,換水的師傅阿來就會進來挨個兒添水。”

“哦?”沈玉書的眸子轉動了幾下,道,“那……阿來現在在哪兒?”

小依道:“這會兒應該還在二樓。”

沈玉書了然,跟著小依去了二樓,秦簡緊隨其後,周易還蹲在地上研究蕭媚兒的屍體。大概因為現在還不是沐浴的時辰,浴室裏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客人。這裏一共有十七八間浴室,都用細密的竹木簾子隔開了。

沈玉書搭眼掃了一圈,便看到有個肩上搭著長毛巾、手上推著換水桶的男子正在浴室門口走來走去。那人長著尖下巴,一張悶驢臉,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樣子,應該就是小依口中的阿來。

見有人進來,阿來先是抬頭看了看,沒有說任何話,接著又推著木桶車,低頭往前走。

沈玉書正要上前詢問,小依卻拉住她說阿來其實是個啞巴,腦袋也不靈光,交流起來十分困難,沈玉書便打消了念頭,沒去問了,麵上還露出幾分尷尬。

秦簡見她麵色微紅,眼波流轉間鮮少露出了幾分難堪,隻覺心下一動,自己不知怎的竟也麵紅耳赤起來,好在這次沈玉書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她神情嚴肅,自顧自地繞著浴室走了幾圈,果然發現這浴室雖然周圍都有簾子隔著,但穿梭其中仍能透過縫隙看到浴室內的大概情景。也就是說不僅僅是阿來,但凡是來過浴室的人,隻要心中有意,都能發現王朗背後的刺青圖。

可每天出入浴室的人那麽多,想要找到凶手並不是件容易事,想到這裏,她便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沒必要急的。”秦簡在她身後輕聲道。

沈玉書愣了一下,隨即朝他笑笑。二人目光相接的一瞬,秦簡隻覺春暖花開。

時辰不早了,沈玉書和秦簡便提前離開了豔紅家。蕭媚兒之死早已通知了京兆府,這會兒屍體已經被衙差抬到了衙門,周易想再仔細檢查一下蕭媚兒的屍體,於是便獨自去了京兆府。

第二日清晨,長興坊,包子鋪。

街上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薄薄的霧氣還未散開。包子鋪裏,沈玉書、秦簡、周易正在吃早餐。

周易咬了口包子,不解道:“你們說,那個小依為什麽要說謊啊?”

沈玉書看著碗裏的餛飩出神,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你是仵作。”秦簡的聲音依然淡淡的,卻有如清泉流過般清亮澄澈。

周易正吧唧吧唧地咬著包子,聽秦簡這麽一說,忍不住噝了一聲,道:“有道理哦,她不知道還有我這方神聖在場,所以就信口開河,沒想到竟然露餡了,哈哈哈!”越說越起勁,突然又念頭一轉,問道,“不會她就是殺了蕭媚兒的凶手吧?”

沈玉書搖頭,道:“目前還不能下定論,不過,她的嫌疑確實不小。可蕭媚兒死了那麽久,樓裏的媽媽竟然都沒有察覺,這倒是件怪事。”

周易點頭如搗蒜,道:“其實昨天我在蕭媚兒的屍體上還發現了幾樣東西。”

沈玉書眨了下眼睛,興致提起來了,也顧不上吃食,道:“說說看。”

周易嘻嘻一笑,獻寶似的從懷裏掏出一塊方巾,遞給沈玉書,道:“你先看看,我再說。”

沈玉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打開方巾,發現裏麵包裹著幾片破碎的死皮和一塊木牌,木牌上竟刻著一朵梅花。

沈玉書挑眉,道:“我記得在王朗屋內的暗室中發現的木牌上刻著的是牡丹圖。”

“不錯,蕭媚兒佩戴的的確是牡丹木牌,但那塊牌子落入暗室內,後來被我們找到了。可是豔紅家的佳人每人手裏都隻有一塊牌子,按理說蕭媚兒的身上不會再有其他牌子的,可我昨天驗屍時,發現她的左手裏竟然握著一塊木牌,而且換成了梅花刻紋,你說神不神奇?”周易一雙鳳眼一挑,透著滿滿的興奮和喜悅。

“哦?這麽說,有人將其他人的木牌和蕭媚兒的調了包?”

沈玉書說完細細想了想,又覺得似乎不太合情理。按周易所說,刻有梅花的木牌握在蕭媚兒手中,而佳人的習慣應該是將木牌掛在腰間,蕭媚兒死後卻緊握在手中,那麽這個木牌極有可能是蕭媚兒從別人身上扯下後再握在手中的,難道蕭媚兒早上曾與人起過爭執?

周易沒看出沈玉書的心思,指了指方巾上細小的碎皮,道:“還有這個,是在蕭媚兒的指甲裏發現的。”說罷,他將碎皮放在倒滿清水的碗裏,過了一會兒,碎皮便鋪展開來,能看到上麵有芝麻粒樣的淡青色紋路。

沈玉書莫名地打了個冷戰,道:“這碎皮上是刺青的顏色,莫非這是王朗背後的那塊……”

周易道:“你看出來了?”

沈玉書嗯了一聲,眼睛微眯,道:“看來這個凶手和豔紅家脫不開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