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兩人進了沈玉書的院子,她先把鳥籠子放在院子的石凳上,隨後同周易一同去了正房看望她娘親羅依鳳,羅依鳳卻不在屋裏。沈玉書正要轉身離開,恰好看到一個丫鬟從沈家佛堂那邊走來。那個丫鬟她好像從沒見過。

丫鬟很機靈,見到玉書便朝她行禮:“小娘子。”

沈玉書一邊打量她,一邊問道:“你是新來府上的?”

“是,小娘子。我叫碧瑤,前一個月才入的府,那時小娘子還不在京中。”碧瑤不卑不亢地答道。

沈玉書點點頭,問:“你是服侍我阿娘的?”

“是。”碧瑤點頭。

沈玉書又多瞧了她幾眼,問:“阿娘呢?”

碧瑤低著頭答:“大娘子在佛堂敲木魚。她說今日是齋戒日,不許旁人進去,小娘子也……”

沈玉書稍加思索,道:“也好,明兒個我再來看她。阿娘近來可好?”

碧瑤不假思索:“大娘子很好,就是近來不愛吃東西,人也跟著瘦了。”

沈玉書歎了口氣:“不吃東西怎麽成?我瞧著你心細,往後叫膳堂多給她備些糕點,你在旁邊提醒著,她總是能多吃一些的。”

碧瑤低頭:“奴婢明白。”

沈玉書笑著從頭上取下根簪子遞給碧瑤,囑咐道:“我看你是個聰明人,往後便多陪阿娘說說話,若是銀錢不夠,盡管跟我要。”

碧瑤偷偷掂了掂簪子的分量,眼底湧上一抹歡喜,忙答道:“小娘子放心,奴婢一定盡心盡力服侍大娘子。”

沈玉書點點頭,道:“你且下去吧。”

碧瑤退下後,玉書才卸下了包袱似的,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周易方才一直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她與碧瑤的對話,如今看她這般模樣,湊過來擔心地問:“你母親……還是那樣?”

沈玉書沒答他的話,隻是咧了咧嘴,笑得苦澀。

自她父親和兄長去世以後,她母親便心如死灰,無心理家,隻一心向佛,身體也每況愈下。玉書在外待的時間久,每每回來,都能看到母親頭上的銀絲又多了不少。母親是對父親和兄長二人被害之事不能釋懷,玉書知道,可聖上最忌諱她碰大理寺的卷宗,她縱有通天的本領,也實在無能為力。

周易知她心裏苦,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猶豫了半天,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擠眉弄眼地調笑道:“我們玉書怕不是被什麽衰神附了體,瞅這副委屈模樣,我看著都直想落淚。”

“一邊兒去。”沈玉書被他弄得又氣又笑。

周易嬉皮笑臉地道:“別啊,我今兒可是有要事找你。”

沈玉書拿他無法,道:“什麽事?”

周易神神秘秘地道:“你回長安的途中可聽說什麽了?”

沈玉書往前走了兩步,不緊不慢地問:“聽說什麽?”

周易快走兩步追上她,道:“長安最近啊,出現了個專吃人眼睛的怪物!”

沈玉書腳下步子一頓,眉頭一蹙,問周易:“這事兒連你也知道?”

周易把手中的折扇啪的一下合上,道:“何止是我,長安城的百姓誰不知道?短短幾天時間就連續死了兩個人,沒了四隻眼珠子,你說這事兒玄乎不玄乎?”

見周易如此認真,玉書問:“你怎麽看?”

周易想了想,道:“坊間百姓都傳這是個怪物,可我總覺得沒那麽簡單。咱這長安城平平穩穩這麽些年了,偏偏現在就生了怪物?”

沈玉書讚同地點點頭,道:“可要是有人作怪,殺人可以理解,挖眼睛又是為何?”

周易搖搖頭,道:“我也想不明白,最怪的是,兩個死者還都是在生前被人挖的眼睛,之後才被殺害的。”

“你去驗過屍體?”沈玉書詫異地看著周易。

周易得意地搖了搖扇子,道:“當然,我在京兆府的停屍房待了好幾個時辰呢!”

沈玉書笑著看他:“許久不見,你倒似乎真的長進了不少。”

被玉書一誇,周易的耳朵瞬間紅了,他裝作無事地咳了兩聲,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我帶你去看看屍體,興許能有別的發現。”

沈玉書看著他神氣的模樣越發想笑,道了聲好,送他出了門。

第二天早晨。微風拂麵,春光融融,桃花開得正盛,美不勝收。沈玉書卻沒有心思去欣賞這等好春景。羅依鳳比沈玉書起得早,此時碧瑤正扶著她逛院子。沈玉書走過去請安。

羅依鳳道:“又去宮裏?”

沈玉書看著羅依鳳,點頭:“嗯。”

羅依鳳轉眼看向一旁的碧瑤,吩咐道:“你去膳堂給小娘子端些羹湯來。”

碧瑤應了一聲,卻被沈玉書攔住了。玉書為難地看著羅依鳳:“眼看聖上快下朝了,我若去晚了,怕是不好。我回來再喝也是一樣的。”

羅依鳳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吩咐碧瑤去拿湯,又幫她理了理衣服領子:“終究你也是個小娘子,小娘子還是要養在閨閣裏的,你這天天進進出出怕是要讓人說閑話了。”

“阿娘,女兒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可、可阿耶的事不能就那麽算了,聖上信任我,我……”沈玉書雙手覆上母親的手,寬慰道。

“傻孩子,他哪兒是信任你,他分明是在處處提防你。他讓你四處為他辦事,卻從不讓你插手大理寺的案子,你道是為何?”羅依鳳憐惜地看著玉書,滿眼的心疼。

沈玉書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又給她理了理身上的薄披肩,才道:“阿娘,我都知道,可我不甘心。”說罷,她重重地呼了口氣,和羅依鳳道別後,轉身出了門。

宣政殿。

李忱坐在香爐前,正看著麵前擺著的那幅太宗皇帝的肖像。他看著看著,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苦笑。

自從登基以來,他便發了大誌,要效仿太宗皇帝,讓泱泱大唐再次傲立在這片土地上。然而目前藩鎮割據,民怨沸騰,周邊各小國早已蠢蠢欲動,大唐內憂外患,暴動頻繁,長安城又時有凶案發生,所有的一切已經讓這個胸懷大誌的帝王心力交瘁。

他捧起太宗畫像,緬懷之時,眼角已經微微濕潤。他不知道如何能改變大唐頹敗的局麵,可又不想放棄自己複興大唐的抱負。

“大家,沈娘子在外求見。”王宗實走進來輕聲道。

李忱擦了擦眼角,將畫像收好,平複了一下心緒才道:“宣。”

沈玉書進來後,王宗實退到了一邊。玉書看到了李忱眼底的擔憂,卻隻欠身行了個禮,並未多言。

李忱細細看了她兩眼,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沈玉書猶豫再三,道:“回聖上,玉書昨夜睡得並不好。”

李忱擔憂地問:“可是近日舟車勞頓,累了心神?”

沈玉書微微頷首:“想來聖上也聽說了近日長安城裏發生的怪事,玉書自知此事後,便徹夜難眠。”

李忱點頭,道:“朕今日便是要同你說此事。今天下麵來報說昨日城中又發現了一具屍體,經推斷,應是前天夜裏死的。這件事你可聽說了?”

沈玉書身子一震,驚詫地問:“又死了人?”

李忱歎了口氣,道:“已經是第三個人了,再這樣下去,怕是隻會使得人心惶惶……”

沈玉書掰了掰手指,陷入了沉思。片刻,她下定了決心似的,躬身行了個禮,道:“聖上,玉書以為此事大有蹊蹺,必不會是什麽凶獸所為,反倒更像是有人在蓄意作怪。”

“哦?”李忱挑眉。

沈玉書明眸閃爍:“就一環扣一環的案件來看,這作案之人倒像是蓄謀已久。細細想來,他殺人數目並不算多,反倒是殺人方法惹得坊間百姓人心惶惶,倒顯得像是故意要引起恐慌似的。”

李忱蹙眉思慮許久,才道:“這個說法倒也合理。隻是這案子甚是棘手,若是再查不出結果,隻怕還得枉死更多百姓。”

沈玉書垂眸,似是有了思慮。片刻,她撫裙跪地一拜,堅定地道:“玉書懇求聖上命玉書追查此案。”

李忱似早料到她會有如此反應,大喜道:“按理說你剛從申州回來,朕本該準你多休息幾日才是。可照目前情況來看,這凶手實在猖狂,加上行蹤詭秘,官府多番查探也一直收效甚微。再加上之前幾日的案件已引起了百姓恐慌,若是官府再大張旗鼓地去調查,恐怕會加重百姓的擔憂。若是由你從旁協助調查,自是再好不過。”

她微微頷首,道:“玉書謝過聖上的厚愛,定不負皇恩。”

李忱歎了口氣,起身扶她:“快起來,有你在,朕才心安。”

王宗實站在一旁觀望了許久,眼瞼時而揚起,時而低垂,兩隻鷹眼滴溜溜地飛轉,似是自有一番打算。

沈玉書站起身,扶著李忱坐回龍椅之上,靜靜地想了一會兒,道:“聖上,這個案子之前由誰管?”

“是京兆府尹韋澳。他辦事素來穩妥,有什麽問題你隻管問他去。”

聽到是韋澳,沈玉書放心地點了點頭,道:“玉書明白。隻是,玉書還有一事相求。”

李忱抬眼看她:“何事?”

沈玉書微微抬頭,對上李忱的眼神,複又垂下了眼睫,道:“玉書想懇請聖上準許林之恒同玉書一起辦案。他雖沒什麽經驗,可驗屍的本事還是不錯的,有他在,玉書辦案時也能便宜些。”

“林之恒?”李忱思索了一番,似是想不到此人是誰,道,“這又是何許人也?朕竟聞所未聞。”

沈玉書臉上一紅:“回聖上,他是國子監祭酒林公之子,同玉書自幼便熟識,性子好,人也最是聰慧。玉書與他很是相投,便替他同聖上求了這個差事,還望聖上不要見怪。”

“這林風眠竟還養出個愛和死人打交道的兒子?”李忱笑了笑,點頭道,“朕準了,你隻管去辦。”

沈玉書笑了,道:“謝聖上。”躬身行禮,之後又道,“若聖上沒有其他吩咐,玉書便先退下了。”

說完她轉身欲走,王宗實卻攔住了她,道:“沈娘子且慢走,聖上還有事情交代呢。”

她驀地站住,微微側身,餘光處隻見一道清麗的身影從她旁邊掠過,清風襲來,滿麵清香。她再望時,麵前已經站著一位白衣男子了。男子似沒有看到她一樣,自顧自地躬身給李忱行禮。待他再次抬起頭時,沈玉書才看清了他的模樣。隻見他一雙黑色的眸子鑲嵌在冠玉般的臉上,灼灼的黑眸似寶石一般,低眉轉眼間自帶著一種別樣的風流。哪怕腰間別著個煞風景的酒葫蘆,他也好看得不像人間該有的人物。玉書隻看了一眼,便瞬時亂了心緒。

李忱道:“先前辦案時,你便不慎受過傷,想來倒是朕之前疏忽了。這次案子不同一般,凶手的手段也殘忍至極,因此,朕便給你找了個幫手。”

沈玉書回過神來,道:“他是……”

“他叫秦簡,是朕的貼身護衛,不常示人。難得他練就了一身好武功,有他在你身邊,朕也放心些。”李忱道。

沈玉書微微一愣,眼中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轉而又看著李忱笑道:“聖上每天政務繁忙,實在不必如此替玉書煩心,玉書一個人慣了,身邊突然多個人多少會有些不習慣。相比玉書,聖上的安危才是我大唐的根本,想來秦侍衛留在您身邊會更好些。”

李忱深深地看了玉書一眼,道:“朕說把他給你,便不打算留他在宮中,你可不許推辭。”

沈玉書無法,隻得頷首謝恩:“玉書謝過聖上。”

起身時,沈玉書掃了一眼身旁的秦簡,心下五味雜陳。她心知聖上是為了防她才派這麽個人來時時看著她。想來,她在申州私下約見回鄉探親的大理寺主簿李銘的事也已不是秘密。隻是,因這一個人的到來,以後的每一步該怎麽走,她卻有些不知道了。如今的沈玉書已徹底亂了方寸。

李忱滿意地點頭,看著秦簡,道:“日後就由你來協助玉書查案,不得怠慢。”

“是。”秦簡微微躬身應答,之後再無話。全程他竟是連一眼都未曾瞧過玉書,眼裏自始至終都是水一般的平靜。

李忱看看玉書,又道:“你近來不在京中,倒是讓豐陽心中氣悶不已,那丫頭閑極無聊時,總會跑過來怪朕,說讓你做太多事情,害得你都沒有時間入宮陪她聊天。恰好太液池旁有個單獨的小院,名為山水苑,環境清幽雅致,朕今日就將那小院賞賜與你,以後你可常住宮中。有時間就多陪陪豐陽吧,免得她又過來找朕說理,怪朕不體諒你。”

沈玉書道:“如此,玉書就多謝聖上體恤。許久不見公主,玉書也甚是想念。”玉書說完,李忱便揮手讓她先行退下。沈玉書率先朝著殿外走去,秦簡則緊跟其後。

待走出宣政殿,沈玉書邊走邊思忖,許久後,湊到秦簡旁邊,輕聲道:“待出了宮以後,你便不必跟著我了,隨你去哪兒自在逍遙,你看如何?”

秦簡依然不看她,隻跟著她的步子走走停停,口中說道:“聖上讓我時刻跟著你,我不能不從命。”

沈玉書眼珠子一動,道:“我不與聖上說就是了,你隻管玩你的去,豈不美哉?”

秦簡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斬釘截鐵地道:“我隻遵皇命。”

“你……”沈玉書被他的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反倒憋了一口火氣在心底。

待出了宮,秦簡還是寸步不離地跟著沈玉書。玉書回身瞪他,他卻依然目視前方,玉書便生了悶氣,腳下步子越發快。可秦簡畢竟是練過功夫的人,玉書就是腿腳再好也不可能將他甩開。

一氣之下,玉書幹脆徑直上了馬車,叫車夫把車趕得很快。誰知她拉開簾子一看,秦簡竟還緊緊地跟著馬車,氣得她在心裏直罵他是木頭。

光德坊,京兆府衙。

沈玉書問府門前的一名衙差:“韋公呢?”腳下卻和秦簡較著勁。

衙差道:“最近長安城大大小小的案子繁多,韋公正在內堂整理案簿呢。”

人人皆知,京兆府尹韋澳為官清廉正直,體恤百姓,剛正不阿,且不貪戀權勢,平日裏性格豪爽灑脫,和小輩之間常常也能相談甚歡,是個極容易相處的人。坊間百姓都尊呼他一聲“韋青天”。

沈玉書點頭,特意給了秦簡一個眼神,不讓他再跟著。之後,她隨著衙差進入內堂,進去後才發現韋澳右手拿著狼毫細筆,整個人卻伏在了桌子上,儼然已經睡著了。案桌上碼放著厚厚的藍灰簿子。

衙差打算去叫醒韋澳,被沈玉書製止了:“韋伯伯最近怕是煩心過重,也實在勞累,就讓他好好休息一會兒,咱們去屋子外麵等吧。”

此時屋外風風火火閃進來一人,蹦蹦跳跳的,歡呼雀躍著,不是別人,正是周易。

“哎,你這麽早就來啦?”周易嘴巴咧成了一個大弧,“虧我剛剛還去了沈府找……”

沈玉書轉過身,輕聲噓了一下,打斷他後麵要說的話,又用指尖指指身後的韋澳,道:“咱們去外邊說事。”

周易望了望,剛住嘴,那邊韋澳卻已被吵嚷聲驚醒了。韋澳眨了眨眼睛,蒙蒙矓矓間見門口站著一眾人,抬手用力搓了搓眼瞼,待看清都是誰後,頓時笑盈盈地道:“是玉書啊,什麽時候回來的?”

沈玉書道:“韋伯伯,我前天才回來。”

韋澳滿眼慈愛,道:“你這個小丫頭,去了一趟申州沒遇著什麽事吧?”

沈玉書開心地道:“好著呢。”

“那就好,昨日便聽宮裏來人說聖上要你來幫我,我可是樂意呢,就怕累著你。我現在算是老了,不中用,看個卷宗都能睡著。”韋澳重重地歎了口氣,拿起桌子上的一本案簿遞給玉書,“你先看看。”

沈玉書點頭,謙遜地說:“韋伯伯,玉書隻是來和您學本事的,受累的還是您。”說罷,她接過案簿大致掃了一眼,裏麵記錄的正是最近發生在長安城的金銀失竊案。

玉書看得正愁眉不展,餘光卻瞥見秦簡又跟了來,心下不悅,便把那案簿扔給了他,言下之意要他別去聖上耳邊嚼舌根。

唰地飛過來一個東西,把秦簡嚇得一愣。他翻了兩頁才看出手中的物件是什麽,不明所以地抬頭看玉書,玉書卻不再理會他。他又翻了幾下手中的簿子,竟不知怎麽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極淺的笑。

這一笑,他自己沒覺察出來,倒是把沈玉書給嚇著了。打見到秦簡以來,玉書便沒在他臉上看到過別的表情,如今見他笑,竟覺得比見了詐屍還要嚇人。

玉書這一個回頭,倒是讓周易注意到了她旁邊的秦簡。周易上上下下地將秦簡好好地打量了一番,才問道:“這位背著破銅爛鐵的仁兄是哪位啊?”

秦簡似乎並不喜歡周易如此形容他的心頭好,皺了皺眉頭,道:“這是上好的精鋼劍。”

周易雲淡風輕地哦了一聲,心想管你什麽精鋼劍銀鋼劍的,反正我又不認識,在我眼裏可不就和一堆破銅爛鐵差不多嗎?抵不住心下的好奇,他拿扇子戳了戳沈玉書,問:“他誰啊?你帶他來做什麽?”

沈玉書看了眼一旁站得筆直的秦簡,無奈地道:“他叫秦簡,是武藝高強的大內侍衛,聖上賜我的。”

周易回頭又打量了秦簡兩眼,咂巴了兩下嘴皮子,道:“聖上不賜你金銀珠寶,也不賜你田地鋪子,賜人做什麽?難不成要把你許給他?”

沈玉書瞪他:“胡說什麽!聖上是怕我有危險,要他保護我。”

周易又從頭到腳地細細看了看秦簡,許久才收回目光,把沈玉書往旁邊一拉,小聲道:“往後,你可得防著他。”

沈玉書見慣了周易嬉皮笑臉的模樣,如今見他這般認真,便打趣道:“京城第一仵作何出此言啊?”

周易拿扇子輕輕敲了下沈玉書的腦袋,低聲道:“傻啊你,聖上好好地賞你個大活人,不用想都知道,這是在防著你。”

沈玉書收了笑,正色道:“我知道。”

周易也笑,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地朝秦簡走去,扯著嗓子道:“我是林之恒,又名周易,你可以叫我周易。我是咱這京城聞名的第一仵作,也是京城美男榜的第一名。”

秦簡垂眸輕輕點了下頭,當是對他的回應,之後再無話。周易討了個好大的沒趣,心下不滿,朝著秦簡撇了撇嘴。

韋澳見幾人閑談甚歡,笑著打趣:“這林祭酒真是養了個寶貝兒子。”說罷,又歎了口氣,言歸正傳,“想來你們一定知道了,前天夜裏城裏又死了一個人,昨天接到報案之後,我們就將人抬了回來,現在屍體還擺在後堂,絲毫未動,若無旁的事,我便帶你們去看看。”

“煩請韋伯伯帶路了。”玉書頷首。

三人隨著韋澳去了東邊的屋子。屋子是衙門裏用來臨時停放屍體的地方,裏麵黑漆漆的隻燃了一盞蠟油燈。

進去前,周易瞟了一眼秦簡,秦簡似沒注意到他的眼神,徑直往前走。周易一挑眉,拿扇子往秦簡身前一橫,道:“此等機密之地你便無須進去了吧?”

秦簡眼睫一垂,直直地看著周易,道:“聖上要我時刻護著沈娘子。”

“有我在,何須你?”周易不悅。

秦簡眼底劃過一絲淺笑,拿劍的右手猛地一抬起,把周易手中的扇子震出老遠。他不顧氣急敗壞的周易,徑直進了停屍房。周易氣得把扇子踢得更遠,也跟著進去。

屍體停放在木質的長條案板上,雖用草席包著,但還是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腐味。草席打開時,眾人看到那人的臉上血糊糊的,鼻梁旁多了兩個黑洞,眼珠子已經被人挖掉了。

周易仔細地查驗了一番,發現死者除了兩隻眼睛不見了,其他的地方都完好無缺。死者渾身的肌肉緊繃,麵貌已不太好辨認。

半刻鍾後,周易蹙了蹙眉,道:“死者應是死於前夜亥時到子時之間。和之前發現的幾具屍體相同,作案手法也類似,應該是同一個人所為。死者身上沒有多餘的傷口,但他的臉上和衣服上都有很多細小的血跡,應該是血液噴濺所致,所以他也是在活著的時候被人挖掉了眼珠子。”

沈玉書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也湊過去細細看了下屍體,卻半天看不出端倪。正愁眉不展,死者袖口上的一抹粉色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定睛細看,發現那上麵的竟是一朵繡工講究的桃花。玉書眉頭一皺,思量了片刻,側頭問周易:“這衣服的料子可是太湖絲品?”

“是啊,上好的太湖料子。”周易不假思索地答。

沈玉書依然蹙著眉頭嘀咕:“看來是個有錢人……”思來想去,又問,“可這麽好的料子,他為何要在上麵畫蛇添足地繡一朵桃花?既損了料子,也顯得衣服頗為俗氣了。”

“桃花?”周易詫異,細細一查看屍體的衣物,果真看到袖口繡著一朵很是俗氣的桃花。他激動得猛地起身,道:“這、這不是萬有福的衣服嗎?”

沈玉書目光一轉,道:“你是說,他是大通櫃坊 的老板萬有福?”

周易欣喜:“正是。”

沈玉書又低頭聞了聞屍體的衣服,道:“我在他身上確實聞到了金銀銅錢的味道,可又如何確定這人便是萬有福?”

“前些時日,我陪張侍郎家的二郎去大通櫃坊取銀錢,正好見到了萬有福,我清楚地記得,他的袖口就繡著一朵這樣的桃花。”周易又道。

沈玉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麽說,倒真有可能是他。”又抬頭看向一旁的韋澳,“韋伯伯,這人的身份可確定了?真的是萬有福嗎?”

韋澳看著沈玉書回道:“屍體是在一個小巷裏發現的,雖然至今還沒人來認領,但我猜,應該就是他。”

沈玉書又多看了兩眼麵前的屍體,複又看向韋澳:“除他以外,現場可還有別人的屍體,或者丟了什麽東西?”

“除了死者外,在現場並沒有發現其他人。哦,倒是這幾個櫃坊的金庫都被盜了。”韋澳搖頭,道,“我總覺得凶手是有計劃地在作案。前幾日我也曾派衙差連夜埋伏在大通櫃坊和聚德櫃坊周圍,本想守株待兔,可誰知凶手狡猾得很,不知何時竟已潛入了大通櫃坊內。後來隻聽見一聲慘叫,衙差蜂擁而入,可除了在地上看到血跡之外,並沒有發現萬有福的屍體,不過櫃坊裏的金銀卻在頃刻間消失無蹤。”

“可看到過凶手的模樣?”沈玉書急著問。

韋澳一邊歎著氣一邊搖頭:“連影子都未來得及看到。”

沈玉書倏地皺眉,道了句“壞了”,惹得其餘幾人紛紛看向她。

沈玉書起身,歎了口氣:“運來櫃坊的金必喜死了,順天櫃坊的錢鎮多死了,而如今,大通櫃坊的萬有福也死了,那麽下一個……”

“婁千山。”一直在一旁幹站著的秦簡突然接話,惹得玉書不禁又看了他一眼。隻是這停屍房裏實在太黑,以至於玉書草草一眼隻瞥見了秦簡的一身白衣,並未看清他的臉。盡管如此,這也讓她生了幾分不自在,她隻道了句“是”。

“按前幾起案子的案發時間來算,凶手都是隔一天行一次凶,萬有福是前夜死的,那麽……”沈玉書邊踱步邊說,突然,神色肅然地看著周易,道,“我們得立刻去聚德櫃坊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