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現實之殤
秦疤子靜靜地聽著手機裏的那段錄音。
強子垂手站在下方。
錄音放完,秦疤子張口就罵:“蔣門神這雜種,果然老奸巨猾,竟然老早就收買了我身邊的人!”
強子說:“是時候幹掉他了,這麽些年他一直跟咱們不對付,是疤哥你能忍,要是我的話,早讓他身首異處了。”
“我能忍?”秦疤子問,“你以為是我想忍嗎?老子當年從監牢裏出來就想弄死他的,但大老板發了話,他如果出了事,唯我是問,我才一直忍著這口氣!”
“這麽說大老板在偏袒他啊。”強子說。
“談不上偏袒。”秦疤子說,“大老板隻是保持中立而已,他不讓我動蔣門神,也一樣警告了蔣門神不要動我,誰動,他找誰的麻煩。他說了,他求的是財,不是事。誰如果意氣用事,給他找了麻煩,誰就得從西河的江湖上消失。”
“那這次蔣門神埋伏疤哥你的事大老板怎麽說?”強子問。
“能怎麽說?”秦疤子說,“蔣門神根本就不承認,連警察都出麵調查了,沒有任何證據,他會把蔣門神怎麽樣嗎?”
“但我們現在有錄音,四眼親**代的,不就是證據嗎?”強子說。
“是的,這件事你辦得漂亮。”秦疤子狠狠地咬著牙,“現在我手裏有證據,看大老板怎麽說,他要不處理,那我就自己處理了。反正,先壞規矩的不是我!”
“嗯,隻要疤哥你一句話,我立馬就去提了蔣門神的項上人頭!”強子擲地有聲。
秦疤子拿出了電話,撥打了一個號碼出去。
“喂。”那邊傳來一個慵懶得像瞌睡沒睡醒一樣的聲音。
“老板,現在有時間嗎?”秦疤子恭敬地問。
“有事嗎?”那聲音問。
“嗯,有點重要的事想跟老板聊聊。”秦疤子說。
“不能在電話裏說嗎?”那聲音問。
秦疤子說:“電話裏可能說不大清楚。”
“那行,老地方見吧。”也不等秦疤子說話,那邊就掛掉了電話。
秦疤子當即起身出屋。
強子跟在後麵。
“你不要跟著了,我一個人去。”秦疤子說。
這是曆來的規矩,每次見大老板,都是不能帶人的,甚至連司機都不能帶。用大老板的話說,除了秦疤子可以見他,不能讓秦疤子手下任何一個人知道他是誰,即便是再信任的人,都不行。
因為,誰也不知道哪張嘴關不嚴,把所有的事都壞了。
半個小時後,秦疤子到了大老板所說的老地方。
西江樓。
一處靠近西河岸的幽靜茶樓。
一共是三樓,全是用木樓梯通往上麵,秦疤子進了裏麵,有服務生過來問在哪個房間,秦疤子說自己找去就行。
他是一年都難得到這個地方來一次的,大老板有規定,如果沒有與他聯係過,不能隨便到這裏來,所以,前台的服務員也並不認識他。
他自己踩著木樓梯到了三樓的一個房間門口,敲了三下門。
“進來。”屋裏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秦疤子轉開門把手,進了屋子。
一個穿著穿著中式大褂帶著大圓帽的老頭背著雙手站在窗邊,看著窗外濤濤流水的西河,對於秦疤子的進來沒有任何反應。
“老板。”秦疤子把門關上,畢恭畢敬地喊了聲。
“什麽事啊?”大老板慢條斯理地問了句。
“我拿到蔣門神找人在三彎路埋伏我的證據了。”秦疤子開門見山。
“什麽證據?”大老板聽聞此言,一下子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看起來圓胖的臉,兩鬢頭發已經花白,但那雙目光卻有如鷹一般犀利地盯著秦疤子。
“老板你聽聽這個就知道了。”秦疤子說著拿出了手機,打開了那段四眼的錄音。
大老板聽得很仔細。
秦疤子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變化,能看得見那張本來平靜的臉變得更加地陰沉,看得出他內心之中有一種情緒在不斷地變化。
但他始終一言不發。
直到整個錄音放完,他仍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
“蔣門神這就是在壞老板你的規矩。”秦疤子終於忍不住了。
“這個人呢?”大老板問。
“誰?”秦疤子不明所指。
大老板說:“就是錄音裏說他被門神收買在你身邊,然後出賣消息給門神埋伏你的人。”
“他?”秦疤子說,“已經被幹掉了。”
“被幹掉了?”大老板的聲音陡然加重。
“是的。”秦疤子說,“這種出賣我的叛徒,我是不會讓他活著的!”
“那你這還是狗屁的證據!”大老板將手機往麵前的茶幾上一丟。
“怎麽不是證據了?”秦疤子一愣。
大老板問:“死無對證,能是證據嗎?”
“但他說的是真話,有理有據啊。”秦疤子說。
“沒用的。”大老板說,“門神的老婆孩子也不知所蹤了,假如這個時候他找個自己的兄弟,錄一段音,說是你指使的他把門神的老婆孩子怎麽樣了,然後他將那個兄弟幹掉,再拿著錄音來找我,你覺得我是信,還是不信呢?或者我拿著錄音來找你給個交代,你是承認,還是不承認呢?”
秦疤子一下愣住了。
他倒沒有想到這一點。
大老板說:“你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了,難道不知道讓人無話可說的,隻有證據嗎?就跟門神之前來找我說,肯定是你請高手對他的老婆孩子下的手,我說沒有證據的事我都不信,隻要能拿出證據來,誰壞了規矩,我就讓他從雲端落下萬丈深淵!你自己的人說了這麽一段話,而且人還死了,根本沒法對質,你讓我怎麽去找他給你交代呢?”
“是我一時疏忽。”秦疤子說,“但老板你聽得出來,他說的是真是假!”
“我聽得出來沒用。”大老板說,“我處事,也得以理服人。沒有證據,就是沒理。”
“如果老板這樣說的話,我也沒話可說了。”秦疤子說,“我已經忍他很久了,都是給老板你的麵子,想著大家出來求的是財,不是事。但有人想要我死,我肯定得讓他先死!”
“一把年紀了,不要這麽衝動好不好?”大老板問,“大家有今天容易嗎?日子舒坦得不耐煩了嗎?非要弄得魚死網破的才開心嗎?”
秦疤子說:“現在不是我在挑事,而是他。”
“我心中有數,你不要挑事就行了。”大老板說,“這幾天接連發生門神老婆孩子失蹤,和三彎路槍擊案,警方都高度重視,西河市的新一輪嚴打即將到來,誰敢冒頭,誰先死,你想去冒這個頭嗎?你再牛,還能和警察對抗?”
秦疤子不說話了。
縱然,他有滿腔怨氣,怒氣,但他始終清楚一點,在嚴打風暴麵前,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隻能選擇當孫子。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等會找門神談談,不管有什麽恩怨,先過了這一陣再說。”大老板說。
“是,老板。”秦疤子躬身退下。
老鐵去查了華庭國際小區案發時間段監控裏出去的幾輛車子,無論是去的時間段和目的地,都能對得上。車子裏麵也用警犬嗅過了,沒有問題。因為查證的幾輛車,車內至少都有一個月內沒有清洗過,如果是用車子運送了屍體,那肯定逃不出警犬的鼻子。
李子豪聽完老鐵的匯報,又把監控看了一遍,看有沒有刪減過的痕跡,會不會凶手開車將屍體運送出去後,又用手段將車輛經過的監控畫麵刪除了。
結果沒有。
小區出入的監控畫麵很清晰和完整。
這就有些怪了。
當時李子豪有帶著黑狼在小區裏搜尋過,沒有發現任何殘留的味道和痕跡,說明罪犯一定是將屍體運出了小區的,可為什麽在出入的監控裏查找不到將屍體運送出去的線索?
李子豪又反複地想了想,覺得除了小區的前後門之外,應該還有另外一條出入小區的通道,而凶手選了這條通道!
想到這裏,李子豪當即開車前往華庭國際小區,到四周都看了看。
另外的通道是沒有,但小區的圍牆卻是可以攀爬的。
圍牆的高度大約在一米七左右,圍牆上安裝了一些鐵刺,是為了防止有人攀爬的,但如果是真有人要攀爬,這個圍牆的高度和鐵刺都隻能具有一定影響,但無法完全防範,因為圍牆上嵌入的粗大的鐵刺,反而可以用手抓住根部,借力爬上去。
李子豪沿著圍牆一直尋找。
突然,他的目光在一個地方停住。
那個地方有一個明顯的鞋印,而且,他對那個鞋印的紋路非常熟悉,就是在蔣國富家裏發現的,蔣國富所穿的皮鞋印。
從鞋印的深淺上看,那是一雙新鞋的印,沒有磨損。因為在案發那天晚上,有下過一場暴雨,而圍牆的邊緣是花圃和泥土,所以鞋印在上麵留得尤其明顯。但李子豪順著那個鞋印往後麵看,後麵就沒法發現了,因為後麵是鋪著鵝卵石的小路。大雨過後,是沒法在鵝卵石上留下腳印的。何況後來又接著下了雨,如果不是很深的腳印,都會被雨水衝掉。
李子豪站在那個很深的腳印麵前,發現那個腳印特別地深了一些,即便是當時有暴雨,泥土有一定鬆軟,罪犯踩過,腳印也不至於有這麽深,現出一個凹了。
能讓腳印這麽深的可能隻有一種,用了很大的力度。
凶手爬上圍牆而已,加上手抓住鐵刺在上麵借力,腳下需要用什麽力度呢?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凶手帶了兩具屍體,而且,他當時應該要先將屍體從圍牆內轉到圍牆外,腳下自然就會很用力。
現在整個案件的脈絡差不多是清楚了,凶手在蔣國富家中將他的老婆孩子殺死之後,就運送下樓,因為知道一樓住戶有監控,並且電腦有聯網,他便用技術手段侵入住戶電腦,將他所經過的監控畫麵刪除。
而小區大門的出入監控,電腦在保安室,而且沒有聯網,就無法通過網絡入侵監控,隻能進入電腦控製室去電腦上刪除監控,而電腦監控室有保安二十四小時看守,根本沒法去刪除監控。
所以,凶手就沒有通過小區前後門進入小區,而是通過小區的圍牆進出,所以在小區的出入監控裏查不到凶手的行蹤。
李子豪也借著圍牆上的鐵刺翻了上去,站在圍牆鐵刺的間隙之間,看著圍牆外的一條馬路。
凶手當時應該就是把車輛停在馬路邊,將屍體從裏麵轉出,然後將屍體運走的。可惜的是,這條馬路不是城市主要交通路段,沒有路麵監控,根本沒有任何線索可循。
發現了線索,可跟沒有線索一樣,仍然了無頭緒。
凶手到底是誰?
仍然是個謎。
李子豪隻能從中得出另一個結論,就是凶手的力氣很大,特別大,應該是一個身板比較強壯結實的男子,不然如何能將一個人從圍牆裏轉到圍牆外。
畢竟,那不是一個簡單的舉重動作,在他麵前還隔著一道裝有鐵刺的圍牆,會嚴重地影響他。他甚至沒有在鐵刺上留下一點關於屍體的血跡之類,可見他很幹淨利落地繞過鐵刺將屍體轉到了圍牆外麵。
這是需要相當力量的。
而從小區一樓住戶的監控畫麵也可見,對方隻刪除了一個時間節點的畫麵,說明他是一次性將蔣國富的老婆和孩子帶走的,無論是將兩個人綁在一起扛著,還是一隻手臂夾著一個,那都需要很大的力氣,一定是經過高強度訓練的。
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凶手呢?
從警六年,經過無數案子和窮凶極惡的罪犯,但此刻,李子豪的心裏還是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這個罪犯太過深不可測了,甚至不能以常理來推斷他的一些行為。
或許,這個人是病態的。
而很多病態的人,在某方麵都有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天才。
李子豪還是將發現的線索取了證,然後返回刑警隊。
一整個下午,李子豪都在翻查7.20案件的一些線索,想從裏麵理出頭緒,但沒有任何頭緒。
他所知道的線索,隻是一些模糊的概念,而他被困在這些模糊的概念裏,就像一隻爬在玻璃窗上的蒼蠅,找不到出口。
這個凶手到底是在報複社會,還是與蔣國富有仇?
如果是報複社會,為什麽沒有出現同樣寫滿死字的連環殺人案?如果是與蔣國富有仇,又到底是什麽樣的仇,竟然連他的老婆孩子都不放過?而且,他既然已經殺害了蔣國富的老婆孩子,又為什麽要將他們的屍體帶走?
顯然,如果隻是在蔣國富家裏將他的老婆孩子殺掉,凶手自己離開,會輕鬆容易得多,也會更安全。可他卻選擇將兩具屍體帶走,這會給他增加很大的麻煩和危險。
一是做起來太費力,二是隨時都可能在行動的過程中被人看見,容易暴露自己。
可他還是選擇將屍體帶走了?
他的此種動機何在?裏麵藏著什麽必須的目的性嗎?
突然,李子豪的腦子裏一個激靈。
他想到了凶手不隻是做了將蔣國富老婆孩子帶走這種費力的事,還在床單上寫滿死字,用蔣國富老婆手機下載軟件發了定時短信給蔣國富的事。
那個短信內容為:故事才剛剛開始,還有很多人要死。
這會讓人產生一個誤會,就是看起來像報複社會案件,因為對方沒有具體指明要殺誰,所以顯得殺誰都有可能。而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天,也沒見這個凶手炮製有同樣特征的案子,顯得還有很多人要死僅僅隻是一句恐嚇之詞。
李子豪卻突然想起了三彎路槍擊案。
一死一重傷。
雖然跟華庭國際的凶殺案作案手法完全不像,可這其間卻是有某種聯係的。因為三彎路槍擊案疑似蔣國富幕後指使,而蔣國富之所以幕後指使這一出槍擊案,正是因為華庭國際凶殺案給他造成的傷害。
是否,凶手所說的還有很多人要死,就包括了他做下這個案子,然後引導另外的人去殺人呢?
是否有一種可能,凶手和蔣國富有仇,和秦疤子也有仇,所以他先對蔣國富的家人動手,卻把線索指向秦疤子,讓蔣國富再去對秦疤子動手呢?
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
如果凶手是純粹的為了報複社會,他可以選很多更容易殺害的目標,不會選一個有保安和監控的地方增加危險係數,也可以選那幢樓的一二三樓,沒必要非得選四樓。
可見他是有針對性的。
而他和蔣國富老婆孩子結仇的可能性很小,和蔣國富結仇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他本可以直接把蔣國富殺死,卻沒有這麽做,而是殺他老婆孩子,大概就是為了激怒他,然後讓他去找對象報複。
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
畢竟,若是秦疤子派人幹的話,他真的沒必要多此一舉,他完全可以找人直接對蔣國富下手,而不會來殺他老婆孩子。在這起案子裏,孩子肯定是無辜的,可凶手仍然殘忍地將他卷入進來,其目的肯定是為了給蔣國富造成更大的傷害和憤怒。
如果真如他所料,凶手利用華庭國際凶殺案將蔣國富和秦疤子之間的仇恨升級。那麽,這個凶手和蔣國富及秦疤子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恩怨糾葛呢?接下來,還會有什麽案子發生,還有誰要死嗎?
很快就到了下班時間。
在李子豪換好衣服準備離開的時候,袁雨佳又跑過來,滿眼愧疚地對他說對不起。
“你又怎麽對不起我了?”李子豪問。
袁雨佳說:“今天我去天鴻藥業公司找了董曼妮,跟她解釋了昨天的事,把整個過程都跟她說了,是我開的玩笑過分了點,你當時也隻是遷就我的感受,希望她不要怪在你頭上,可是……”
“你不用太內疚了。”李子豪說,“我們的分手跟你沒關係,隻是剛好被這麽一根引線點燃。沒有這次誤會,也總會有個什麽節點來引爆。所以,你隻是給了我們一個分手的籍口,一個合理的台階下而已。”
“怎麽,你們的感情早就出問題了嗎?”袁雨佳好奇地問。
“也許吧。”李子豪不願過多提及,“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要不,咱們找個地方坐坐吧。”袁雨佳似鼓起很大勇氣說。
李子豪停了下,把目光看向她,她又補充了一句:“今天我請你,你想吃什麽都可以。”
“改天吧。”李子豪說,“這兩天想案子頭疼,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休息。”袁雨佳說,“喝個咖啡,看個電影什麽的,不都很好嗎?”
“還是改天吧。”李子豪說,“沒心情,做什麽都沒意義。”
“嗯,好吧。”袁雨佳頗有幾分失望,但也沒再勉強,她看得出李子豪的心裏對那段剛剛結束的感情和那個剛剛分手的人都還無法釋懷,她本想在這個時候讓他知道,在任何時候他都不是一個人,雖然那個人不願和他繼續走下去,但還有個人願在他孤單失意時與他一起。
可他不領情。
她有很多的話想說,但知道這是個不合適的時候。
李子豪回到家裏。
老媽幫忙端上飯菜,問房子去看了沒有,讓他早點落實。
李子豪隻好說去看了,但沒有看到滿意的,要買房子,得居住的環境好,還有醫療教育這些方麵比較方便,所以,不是那麽容易找到合適的。
他隻能用這樣的辦法來拖延。
但能拖延到什麽,會讓老媽懷疑,他也不知道。
老媽還在說,要不明天中午把曼妮喊到家裏來吃飯吧,我去多買點菜,然後讓她也知道,你在想著買房子,她也能感到踏實些。或者,到時候帶著她一起去看房子,也看看她喜歡什麽樣的。
李子豪隻好撒謊,說曼妮到外省出差了,要好些天才回來。
老媽對此深信不疑,說那行,就等她回來了再說。
李子豪的心裏一直很擁堵,心裏還有著對那段感情割舍不斷的想念,有著對老媽如此關心他的愧對。
他看著窗外的天空慢慢地黑下去,那些燈火一盞盞地亮起。
從未有過的,想起那個人來,他覺得心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無法排遣的寂寞,這種寂寞隨著滴滴答答的時間一點點地往他的血液裏,往他的骨子裏滲入,包圍了他整個人。
他受不了那種如蛛網般糾纏著他的寂寞,他出了屋子,開著車在這個仍然擁擠和繁華的城市裏漫無目的的遊**,他也不知道自己沒頭蒼蠅一樣地到底想幹什麽,或許他知道,但他知道那不可能。
斷了,就是斷了。
沒有什麽比一個男人的尊嚴更重要,至少,感情,更需要有尊嚴地活著。
車子穿行過那些曾經熟悉卻再也回不去的街道,那些幽怨或是撕裂的歌聲,匯聚成一片洶湧的汪洋大海,將他淹沒,迷失。他才發現,他特別想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放棄對想念的反抗。
他將車子開到西河六橋邊找了個空著的位置停下,順著石橋旁邊的小道步行下去。
小道邊的垂柳深深,遮擋了路燈的光。
李子豪把腳下的每一步路,每一級石梯,都走得很平穩,有些東西根植在記憶裏,就算閉上眼睛,也能了如指掌。
從他和她的認識,到表白,到她離開這個城市後再回來,兩個人有無數次經過這條綠柳成蔭的小道。
那時候的垂柳還沒有這麽高,沒有這麽密。兩人正走著,一回頭來就能看見身後滿目繁華的城市,就像他們以為他們以後的愛情也會像這個城市一樣,燈火通明,徹夜不眠。
可現在,回過頭來,已看不清那個城市。
他沉默地行走著。
想再看看她的臉,想再將她的溫柔擁在懷中,想聽她夢囈般的呢喃,想兩個人火熱的身體如那些刻骨的夜晚,不死不休地糾纏。
突然,他停住了腳步。
在目光不經意地抬起之間,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頭在夜風中飄揚的長發。
她就坐在河邊的沙灘上。
像一尊雕塑般坐在那裏,黑夜定格了她的坐姿,唯有長發隨著夜風千姿百態地變幻。
後來,他看見了她抬起手臂往臉上抹了幾下。
他站在她身後不過十幾米的地方,隻要跨過那條沿河的小路,他就能走到她身邊。
但他像使了定身法似地站在那裏,不知道是該轉身走,還是該上前去與她有輕聲地問候。
他明明是想的,可是,他已經找不到這種必要。
她說,他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又何必低聲下氣地往她五彩繽紛的世界裏湊呢?
也許,他隻想好好擁抱曾經那份難忘的感情,那個讓他感到幸福的人,但他怕她以為他想高攀。
算了吧,還是給自己留點尊嚴,不要讓彼此尷尬了。
他這麽想著,就想轉身走開。
兩個從河邊路過的小青年看見了獨自坐在河灘上的她,看著那絕美而誘人的身影,不知道在指指點點地說些什麽,還發出那種不軌的笑聲來,其中一個更是對著她的身後挑逗地吹起了口哨。
他又停下了腳步,擔心她出了什麽事。這大晚上的,河邊的光線又比較暗,過往的人零零落落地,萬一呢?
她聽見了身後的動靜,回過頭來。
李子豪的心裏一抽。
他看見了她紅腫如桃子的雙眼,那還掛在臉上沒有風幹的大顆的淚。
她也愣住了。
她本隻是被那兩個無聊的小青年所騷擾,回過頭來看看有沒有什麽危險,沒想一回頭就看見了站在那裏的他。
“喲,怎麽了美女,失戀了嗎?”一個小青年見她回過頭來,就嬉皮笑臉地湊過去搭訕,“這世上好男人很多的,就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了。”
另外一個也跟在了後麵。
董曼妮沒有說話,隻是站在那裏,她的目光在和李子豪對視,黯淡的光線下,調戲的小青年根本沒有察覺,邊走近過去越發地放肆起來:“這河邊的風吹著有些涼啊,要不咱們去開個房聊天吧,保證讓你隻有開心,不會傷心。”
“就是,治療失戀最好的辦法就是再談一場戀愛,報複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跟另外一個男人去釋放……”另一個小青年也幫腔。
“滾!”董曼妮從牙齒縫裏咬出一個字。
“滾?”最開始那小青年不怒反笑,“這裏到處都是石頭,不大方便滾吧,還是在**滾安逸些,難道你喜歡野戰!”
“戰你媽!”罵聲從後麵傳來,接著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那個小青年直接被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
“你誰啊,幹什麽打人?”另一個小青年將手指著李子豪,一副凶惡的樣子,卻又不敢動手。
因為相比之下,他太瘦弱了,而李子豪很高大,強壯。
“趁老子沒生氣之前,趕緊滾。”李子豪冷冷地說。
“你沒病吧,我們又沒惹你,你無緣無故打人,還有理了?”那小青年爭辯。
“他都動手了,你還跟他講鏟鏟個道理啊,弄死他!”那個挨了一耳光的青年緩過神來,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最為武器,揚手就往李子豪砸來。
李子豪可是警察學校畢業,擒拿格鬥都技壓群雄的,這種小混混哪裏是他的菜,他隻是一伸手,就將小青年的手臂抓住,那石頭就揚在半空,落不下來。李子豪再將手上用力一扭,小青年負痛,“哎喲”地叫得一聲,石頭就落在了地上,李子豪再腳下一勾。
“啪啦”一下,那小青年就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李子豪一腳就往他臉上重重地踩下去,將那張臉踩成了柿子餅一般,奚落地說:“別客氣,起來弄死我啊。”
“我X你媽的。”被踩著的小青年還不服氣,還想反抗,用力地去扳李子豪的腳,卻根本搬不動,他又順手抓起一個石頭,想用石頭去砸李子豪的腳,李子豪將腳迅速抬起,一腳踩在小青年的手臂上。
隻聽得一聲殺豬般地慘叫。
“大哥,住手,是我們錯了,是我們有眼無珠,你高抬貴手,放過我朋友吧。”另一個在旁邊早嚇傻的小青年看出來李子豪本事厲害,根本就不是他們兩個能夠招架得了的,趕緊求饒。
李子豪把腳拿開,冷吼一聲:“趕緊滾!”
那小青年扶起被打倒在地的同伴,如獲大赦般屁滾尿流而去。
李子豪沒有再為難他們。
雖然他恨不得將這兩個可惡的家夥給打得滿地找牙,可他畢竟是警察,出手得有分寸。
而且,這點小事,也沒法把他們抓走,當成一個案子來辦,頂多送到治安科,關兩天,批評教育一下,沒什麽意義。
兩個小混混滾遠,河邊隻剩下兩個人的四目相對。
彼此,有很多話想說,但都並不知道怎麽說。
“這麽晚,一個人在河邊不安全的。”終於,還是李子豪先開口打破沉默。
“我安不安全,跟你還有什麽關係嗎?”看得出來,董曼妮對他還有怨氣。
有種被刺痛的感覺,李子豪還是盡量裝著平常:“我是警察,每一個市民的安全都跟我有關係。”
“也是。”董曼妮悲哀一笑,“謝謝你剛才的出手解圍了,要我明天給你送一麵錦旗過去嗎?”
“我想,我還沒有活得這麽虛榮。”李子豪說,“你也不用諷刺我,因為,即便你再有錢,再顯赫,也沒有隨便諷刺人的權利。”
“那你身為警察,你就有劈腿的權利了嗎?”董曼妮的情緒突然有些激動起來,那一瞬間,眼淚又情不自禁地在眼眶裏打轉。
“我說過,那隻是個誤會,雨佳說她也找你解釋了,不管你信不信,那都是真相。”李子豪說。
“那就是真相?”董曼妮的眼淚又大顆地往外滾出,“李子豪,你別以為我傻,別人說什麽我都信。你心裏怎麽想的,你就算藏著掖著,也不要以為瞞得過我,我真的不傻!”
“是嗎?”李子豪問,“我倒想聽聽,你說我藏著掖著什麽了?”
董曼妮說:“我們剛開始一起的時候,你哪天不是主動聯係我,約我?就算出差在外,至少也會有電話。可自從我爸媽知道,表示反對之後,你就很少找我,每次都是我主動打電話給你,你還總說忙,沒時間。我不高興了,你才顯得勉為其難地答應。這裏麵的變化,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跟我對天發誓,沒有想過和我分手?”
“我不否認,是想過,很多次地想過。”李子豪說,“我也承認,對你有意無意地疏遠,但在去與留之間,我一直在堅持,不想失去你。隻是,你永遠都無法想象我心裏所承受的壓力。”
“你有什麽壓力了?”董曼妮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不管他們同不同意,我隻選擇你,我們就算熬,也要熬到他們妥協,你有什麽壓力了?”
李子豪說:“我一直沒跟你說,你爸找我談過一次話。”
“我爸找你談過一次話?”董曼妮問,“什麽時候?”
李子豪說:“就是那次我們在街上被你爸媽遇到,他們將你帶回去之後。你爸有找過我,說的那些話,讓人……。”
“他說什麽了?”董曼妮急問。
“他說……”李子豪說,“我們要想在一起,除非他死。他說,如果我能知趣點,主動離開你,他會記我一個人情。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助的,他也會盡力幫我,那意思就是我跟你在一起,就是想高攀,想當董家的寄生蟲……”
“他竟然這麽說?你為什麽不跟我說?”董曼妮問。
“跟你說,有意義嗎?”李子豪問,“讓你回去找他們鬧?他們會覺得,我更加有罪,讓你們家庭不和。何況,你也跟我說了,你媽很心疼你,可你家是你爸做主,你爸脾氣很暴躁,一旦有什麽事他奈何不了你,就拿你媽出氣,罵她,我不想讓你本來幸福的家庭鬧得硝煙滾滾……”
“所以,那些日子,我特別地矛盾和痛苦。我想結束這段無望的感情,可是,我不想失去你,我也知道你為我受的委屈,你還一直在安慰我,鼓勵我。每天晚上睡覺之前,我都會想未來的我們,到底會是個什麽樣的結局,我們能堅持到什麽時候。等待,命運又能給我們多少的時間?每到那個時候,我的腦子都爆裂一般地疼。我想,縱然我有一身正氣,能在這個城市製止那麽多的犯罪,保護那麽多人的安全,讓他們歲月靜好。但我沒法製止現實和命運對我的犯罪,沒法保護我自己的幸福,讓我自己歲月靜好。”
董曼妮說:“所以,你就一步一步地退著,跟別的女生約會,曖昧,慢慢產生感情,到你覺得,終於有一個人可以替代我的時候,就對我說,這段沒有結果的愛情,還是算了吧。所以,你跟她不算是劈腿,隻算是備胎?”
“對天發誓,我對她真沒有這種想法,她在我眼裏,就是個小女孩,平常大家會開玩笑,但從沒有任何的越界。”李子豪說。
“得了吧。”董曼妮說,“或許,你真沒那麽想過,也沒那麽覺得,但那天我還不知道是你的時候,隻看著那個場景,你們相處的融洽,我就感覺出來,你們是一對情侶。整個曖昧的過程,沒有一絲生硬,很自然,也很讓人羨慕。當我發現是你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我的整個世界都坍塌了。那種甜蜜和幸福的感覺,就像幾年前我才遇見你的時候,一個人撒嬌,一個人寵。隻是,幾年之後,換了場景,換了一個人……人與人之間的有一種感情,叫日久生情。也許你沒有想過去喜歡一個人,沒有與她有什麽未來的憧憬,但慢慢地,在兩個人的嬉笑怒罵中,你就會發現,你再也離不開,不想失去。或許,你對她的感情就是這樣的。”
“你真的想得太多了。”李子豪說。
“不是我想的太多。”董曼妮說,“是女人對感情的觸角天生比男人要靈敏。而且,那個女的都承認了,她喜歡你,她就是有意識地接近你。而且,你也不傻,她的某些表現之間,你是有感覺的,但你沒有明顯地拒絕,而是把自己與她放在危險地帶,任其野蠻生長,你的潛意識裏,已經在背叛我了!”
“你非要這麽說的話,我也無話可說了。”李子豪說,“反正,都是一段過去的往事,再作糾結也沒有意義。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終究隻能是兩條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線。雖然不能再像曾經那樣溫柔相待,但也不至於要反目成仇,無論你怎麽看我,我還是裝著大度地,祝你能找到那個與你般配給你幸福的人。走吧,時間不早了,回家睡覺吧。”
“你自己走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董曼妮說。
“天這麽晚,你一個女孩子,怎麽能一個人在這裏。”李子豪說。
董曼妮說:“你都不是我的誰了,你還管這麽寬幹什麽呢?有危險,我還是知道報警的。”
“好吧,晚安。”李子豪說著,便轉身離去。
聽著踩在河沙上漸行漸遠而去的腳步聲,她的眼淚又一次情不自禁地從眼眶滾落而出。
其實,她不想回家,是想他留下來陪她的。
雖然她對他還是有那麽多的成見,可是隻要他能好好哄哄她,以後好好對她,不要讓她對這份感情擔心,她還是會心軟,願意不顧一切,和他重新開始。
可是,他走了。
因為他害怕,這種沒完沒了的糾纏,會是一個痛苦的泥潭。
對於一名刑警來說,永遠都會比一般人活得理智。到此為止,不再傷害,傷口終究會複原,若是一直傷害,隻會一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