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話 琴高乘鯉圖1
薄荷這幾日有些擔憂,最近整個落雪齋都怪怪的。
萬象圖從前幾日開始就無故閃光,似乎有什麽要從裏麵跑出來一樣。柴公子則日日夜夜認真地盯著萬象圖,幾天都沒有離開過椅子,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更不要說睡覺休息了。淨心那個懶蟲平時睡著比醒著還多,這幾日卻神神秘秘時常消失不見。
總之一切都不大對勁。
“公子,萬象圖又不會跑掉,你做什麽一直盯著它?”薄荷將小碗放在正在書桌上扮演石頭的玄武麵前,忍不住問出聲來。
玄武嗅到了魚蝦的味道伸出頭來飛快地開始吃東西——這是玄武被放慢了的世界中唯一能讓它加快速度的方法。
“說不定呢!”柴公子心不在焉地回答著。
“最近來落雪齋的人也少了很多,我都很久沒見到外人了。昨日下山遇到打道回府的客人說本來想來落雪齋有求於公子,誰知落雪齋好像憑空消失了,他們根本看不到落雪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薄荷好奇得緊。
玄武驀然間抬起頭來,奶聲奶氣地道:“殿下,玄武嗅到了海的味道,玄武的家鄉——東海的味道。”
“東海距離這裏有好幾千裏,怎麽會有東海的味道?玄武你是太想家了吧!”薄荷親昵地在他龜殼上撫摸著。
影壁旁,吳剛和淨心正悄悄說著什麽。
“小淨心,你好好跟我說說,我幫你參謀參謀。”吳剛擠眉弄眼地碰碰淨心。
淨心正心不在焉地一邊執著拂塵掃去影壁上的灰塵,一邊不知想著什麽,唇邊還露出一絲微笑。
“說說嘛,你到底看上哪個丫頭了?”吳剛緊追不舍,這幾日他發現這小子每到夜晚就偷偷地離開,直到天快亮才回來,除了和佳人有約,找不到其他的解釋。
“有什麽好說的?你若是跟我說說你跟那嫦娥仙子的事,我就把我和那位姑娘的事告訴你。”淨心討價還價,愛答不理。
吳剛欲言又止,張了好幾次口還是放棄了。他真的非常好奇,他實在想不到像淨心這種人又懶嘴又毒的少年怎麽去和心上人甜言蜜語。
“你不告訴我可以,你家公子問你的時候看你說不說。”吳剛冷哼一聲。
淨心一臉想打人的衝動,卻糾結出個笑容回頭對吳剛笑著:“你千萬不能告訴薄荷和三公子。”
吳剛看天,似乎沒有聽到一般。
淨心毫不懷疑吳剛在他進屋之前就會把這件事嚷嚷到落雪齋的每一個角落,隻好匆匆答應:“下次讓你見見她便是”
吳剛立即眉開眼笑:“放心吧小淨心,我一定會幫你保密的。”
薄荷看窗外竊竊私語的二人埋怨道:“公子你看那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在說什麽?”
許久聽不到回答,她回頭去看柴公子,隻見他雙手置於腦後,正靠在搖椅上笑眯眯地看著她。
薄荷無端紅了臉:“公子你,你看什麽?”
“我想起你剛來落雪齋的時候。”柴公子目光溫和,滿臉“我們薄荷一點都沒有變,還和當日一樣。”
薄荷覺得自己快要沉溺在公子柔和的目光中了。
“我從小就在這裏啊,應該有三百多年了吧!”他撓撓頭,“我不記得了,日子總是這樣過,無非是花開花謝冬去春來,也沒什麽分別。”
“我在這裏也二百多年了。我記得我在一個葫蘆裏被帶到公子身邊的。”薄荷微笑,“真的沒想到當初公子願意把我留在這裏。”
“你們想必也知道我建這落雪齋的由來。”柴公子道。
“公子在雪後建此齋,名為落雪齋。”薄荷在萬象圖中看過這段曆史。
“我因何在這落雪齋中三百多年?”柴公子又問道。
“為了畫萬象圖——”淨心答道,然而他又並不知公子為什麽要畫這萬象圖,莫非是為了有趣?
“聽三公子說,這萬象圖是上古神物,縱四海通古今。我進去幾次,去的盡是魍魎之域,驚險萬分,也隻有三公子能在裏麵來去自如,依照我看,這萬象圖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古怪得緊。說起這個,公子,三公子去海外仙山赴宴,吹了大牛,卻沒能帶萬象圖同去,肯定會被別的神仙給嘲笑。”她想起三公子離開時滿臉怨念的樣子就忍不住要笑出來。
“當年有個人身受重傷將要死去,再也無力回天,我無意中得到萬象圖,將她藏於萬象圖中,這麽多年過去了,她早就蘇醒,卻不願回到這世上來,想來是太傷心,不願被我找到……”柴公子眼中閃過一絲酸楚,又低眉掩飾過去。
“公子說的是那位叫齊光的姑娘麽?”雖然沒有見過真人,但旁觀萬象圖,她也知道齊光,也知道這女子是公子的心上人。此刻公子刻意提起,她心中失落,低下頭去。
“當年我對她不起,把她丟了。已經三百多年了,萬象圖上畫遍前朝往事,每一幅畫都在讓她蘇醒,召喚她回來,隻是……”柴公子苦笑,“這麽多年了,我時常能夠從萬象圖中找到她的身影,可是卻始終尋她不到,我知道,她一直在生我的氣,故意躲著我。”
“公子,你放心,齊光姑娘一定會知道你的心意,出來與你團聚的。”薄荷笑著,笑容卻有些勉強。
“恐怕,我們再也不能在一起了。”柴公子搖搖頭,滿麵蒼涼之色。
薄荷從未見過他有如此悲愴的表情,心中也跟著大慟,哪怕用她的性命去抹去他的惆悵她也願意。她握住柴公子的手道:“公子癡心如此,齊光姑娘會明白,上天也會成全你們。”
薄荷說得動情,柴公子向她一笑,反握住她的手:“你還小,很多事你不懂。”
“我都懂的,公子為了齊光姑娘,可以付出一切,可以幾百年都在這裏守護著萬象圖中的她,薄荷……薄荷也願意如此守護公子!”她說得激動,卻全是心聲。柴公子一愣,薄荷忽然意識到剛才自己說了什麽,麵上一紅,掙脫柴公子手,匆匆道:“我去——我去看看——”
薄荷帶著一陣清香逃了出去,柴公子微一怔忪,玄武奶聲奶氣地道:“殿下,薄荷害羞了。”
柴公子又想起薄荷適才說的話,卻又想到自己對齊光的心意終究會付之流水,心中鬱結難解。
“喂,本座瞧你心不在焉,怎麽?對薄荷小丫頭產生了不軌的念頭?”一個聲音突兀地在他房中響起,語氣中頗含嘲弄之意。
“你來做什麽?”柴公子收了憂傷,回身淡淡問道。
“你這裏濁氣熏天,你以為我那邊沒任何感應麽?”說話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
“有人的地方就有濁氣,你多慮了了,我根本找不到她。”柴公子翻看書架上的書籍圖畫,看樣子根本不想和這個人再對話下去了。
“這可由不得你我。”說話之人臉部隱約飄忽,片刻之間又成了一個白麵無須的端正書生——麵有眾生相,時刻變化不歇,正是冥王。
冥王一副生無可戀的臉,“這些破事什麽時候才算完啊……”
“不如讓淨心趕緊去給你替班。”柴公子說笑著,眼睛看到窗外,淨心這小子每夜偷偷摸摸溜下山去,還以為能瞞得過他。
“天數既定,時機未到,這煩人的差事,還是我繼續先當吧。”冥王歎了一聲,身影漸漸虛幻起來。柴公子發呆一會兒,再回頭,冥王已消失無形。
夜色如洗,月華如練。
淨心偷偷摸摸地出門,吳剛在後麵跟上。
“你的花奈在哪裏和你私會?”吳剛好奇得緊。
“就在山下泉邊。哇——你怎麽在我身後?”淨心才發現吳剛一直跟蹤,嚇了一跳。
“那你自己走下山去豈不是要最少一個時辰?”
“是以我得趕時間。”淨心疾走著,幾乎要跑起來。快點見到她,就能和她多待一會兒。
“你不是柴一的徒弟麽?你不是冥王的繼承人麽?連個法術都不會,這麽遠的路就靠走的?”吳剛有些不敢置信。
“那有什麽法子?我從來不知我在落雪齋除了打掃庭院接待客人之外還有什麽用處。”淨心滿臉委屈,似乎又想到了自己悲慘的生活。月色甚美,淨心抬頭望月:“花奈最喜歡月亮了。”
“你的意中人叫作花奈?這不像中土的名字!”吳剛問道。
“她是扶桑人。”淨心想起意中人,滿臉陶醉,真想馬上飛到她身邊去。”
看他癡情的模樣,吳剛搖搖頭道:“傻小子,過來。”他伸手向月,一縷月光落在他手心,他伸手一指,月光飛到淨心身下,淨心被月光托起,向山下而去。吳剛緊隨其後,也騎上一縷月光,追上淨心。
淨心感覺清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大聲稱讚道:“我以為你隻會砍樹,沒想到還會禦月,不過你身為神仙就隻會騎月行走麽?也從來沒見你會別的本事!”
“少跟我提砍樹!我已經砍了好幾千年……”吳剛怒道,這小子就會找人傷疤開口。
淨心哈哈一笑,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他們已經到了山下。月光逐漸淡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花奈就在前麵的小溪邊,你先不要過來,小心嚇到她。”淨心叮囑著。
“我又不是夜叉鬼怪,怎麽會嚇到她?”吳剛不滿。
“她膽子小,你見到的女子都是嫦娥和薄荷那種非神仙即精怪,哪裏認識過真正的人間女子!”
吳剛無言以對,隻好止步等候。
溪水潺潺流淌,淨心沿著溪岸而行,隻聽前麵傳來悅耳的歌聲。月亮雖然還未全圓,但也遍灑清輝,一個穿著緋色服裝的少女正在月光的籠罩下坐在溪邊淺聲歌唱,她唱得歌謠雖然動聽,歌詞卻並非中土語言,淨心並不能聽懂。
“花奈!”淨心小跑幾步趕上前去。他的聲音溫柔無比,吳剛在遠處聽到一陣惡寒。
“啊,是淨心君來了。今日淨心君來得很早,花奈也才剛到而已。”她向淨心甜甜一笑,猶如夜曇花開。
淨心滿心甜蜜,“花奈剛才唱得什麽歌?非常動聽。”
“這是我們家鄉的歌曲,‘十五夜’就要來了,每年的十五夜我就更加思念我的故鄉。”花奈歎口氣,眼睛亮晶晶好似明星閃爍,“我的家鄉把中秋節叫作十五夜,我剛才唱的歌便是我家鄉一首描寫月亮的詩歌:山頭月落我隨前,夜夜願陪爾共眠。心境無邊光燦燦,明月疑我是蟾光。”1
少女用中土語言又說了一次,淨心不大明白,隻是知道她說的是月亮。月亮每天都會見,又有什麽新奇的?”
溪水中落花飄**而過,花奈起身看向淨心,長長地給他鞠了一躬:“淨心君,今晚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認識淨心君的這些日子花奈永遠不會忘記的。”
“你要去哪裏?”淨心急道。他雖然活了好幾百歲,但是情竇初開,每夜下山來和心上人在溪水旁說說話就心滿意足,可是這樣美好的日子才過了沒幾日她便要離開了麽?
“花奈此來中土是為了尋找父親的,遍尋不到,隻能離開。”她傷感地道,“從此天各一方也許再也不能相見,淨心君請珍重!”
“找你父親麽?我幫你找啊,你為什麽要急著離開呢?”淨心對花奈癡心一片,怎麽也願她從此離開再也不能相見。
花奈正要說什麽,忽然麵露激動之色:“月光!我嗅到了月光的味道。”她四處觀望,欣喜不已。
月光怎麽會有味道?淨心一怔,看她像吳剛的藏身之地去了,他忙跟在後麵。
花奈雙手提著裙子,腳下木屐踢踢踏踏地跑著,在一棵大樹前站定。
吳剛隻好從樹後麵出來,這少女看著他的表情怎麽充滿驚喜?
“是您!花奈從來沒想過會在這裏見到您。”花奈激動不已,抑製不住地跪倒在地上掩麵哭泣。
吳剛手足無措,他從來沒有和這麽柔弱如水的女子有過交往,此時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似乎說什麽都怕驚擾了這個女子一般。
“花奈,你認識他麽?”淨心將哭得稀裏嘩啦的花奈扶起來,讓她坐在一旁的木樁上,掏出手帕幫她擦眼淚。
“這位小姑娘,你認錯人了吧?”吳剛下凡也沒有多少日子,大部分時間都耗在落雪齋,去哪裏認識這麽個外族小姑娘呢?
花奈慢慢地平靜下來,收了眼淚,“當年我們跟隨一隊商船自扶桑來中土,可海上忽然起了大霧,我和父親迷失在大海之上,大霧多日不退,我們和船隊失去了聯係,以為將要死在大海上了。誰知月光忽然不再朦朧,有個仙人破霧而出,駕著月光而行,讓我們的船跟在他身後,走出了濃霧。”花奈回憶起往事,目光熱烈地仰望著吳剛。
“你的意思是,我是那個仙人?”吳剛回憶著自己何時去了東海,為什麽對這個女孩一點印象也沒有。
“是的,花奈那個時候還小,也許仙人對我們沒有什麽印象了,但是父親和花奈都感懷終生,隻恨沒有機緣再見到仙人,報答大恩。沒想到,竟然……竟然能與仙人在此處相見,花奈一定會報答仙人的救命之恩。”她說著又起身朝吳剛下跪。
吳剛忙攔住她:“不要動不動就給我下跪,我可承擔不起。而且我都忘記了,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吧!”
淨心發現花奈看著吳剛的眼神嬌羞中帶著憧憬,這和薄荷看著公子的眼神一模一樣。莫非,花奈喜歡上了吳剛?淨心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看慣了很多來落雪齋的癡男怨女,一向都覺得男女之情真是不可理喻,讓人喪失理智,但是那晚他第一次看到花奈的時候,就驚呆了,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如此美好的女子,他的內心閃現了一個強烈的念頭,要和這個女孩在一起。可是,花奈莫非竟然愛上了吳剛?
吳剛此刻很無辜。他去過東海無數次,他的交通工具就是月光,但真的不記得這個女孩。他和淨心不同,淨心心係花奈,為花奈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吳剛卻是個極其討厭糾纏的人,他逃離月宮也是為了相同原因,花奈此刻滿眼的依賴與信任,吳剛已經覺得枷鎖纏身,無法逃脫了。
“我們帶花奈回落雪齋去求公子幫忙。”淨心悄聲和吳剛商量。
“你就不怕他發現你每夜私自下山罰你?而且這她既然要走了,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吳剛壓低聲音表示拒絕淨心的安排。
“你看她多麽痛苦!她這麽一個弱女子千裏迢迢來到中土,你怎麽忍心看她那麽痛苦卻不施以援手?”
“哼,你自己搞定,不要來麻煩我!”吳剛看他固執,又偷瞄了花奈一眼,正好與花奈目光相對,花奈給了他一個極其絢爛的笑容,吳剛忙轉過頭去對淨心道,“你的心上人總對著我笑,不是看上我了吧!”
“想得美!”淨心思忖片刻,又道,“你就幫我一個忙,把我們帶上山去。我走上山去無所謂,花奈一個弱女子爬山的話,哪有那麽多力氣?”
吳剛想了想點頭答應:“你要看好你的心上人,我最怕姑娘這樣看我,渾身不自在。”
淨心不屑地斜睨他一眼,回頭去招呼花奈了。
一路上花奈都處於掩口不可置信的狀態——
“花奈竟然可以禦月而行!”
“微風就從花奈發邊經過,好美的夜色啊!”
“花奈似乎離月亮更近了呢!”
花奈開心,淨心也滿臉笑意,似乎忘記這是他本來嗤之以鼻的禦月之術。
吳剛忍著麵部抽搐,這扶桑來的人怎麽這麽大驚小怪的,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模樣。
他們在桂樹前停下,幾縷月光化於無形。落雪齋後可以看到泛起的魚肚白。
“這裏竟然會有一處宅院!花奈聽人說姑射山上有落雪齋,落雪齋主人頗有神通,可是在山下這麽多日子都未曾見到落雪齋的一點影子,沒想到——淨心君你就在落雪齋中生活麽?”她驚喜地看著淨心上前推開了落雪齋的大門。
“喂,你怎麽在這裏?”天才剛剛亮,淨心沒想到這個時候開門會看到人,嚇了一跳。
薄荷打著嗬欠道:“公子讓我在這裏等你們——可是為什麽非要讓我在這裏等,你們莫非自己不認得路?”她說著看到一個陌生姑娘站在眼前,好奇地問,“你是——”
花奈向薄荷鞠躬道:“我是花奈,請多關照!”
薄荷被她的動作弄得十分疑惑,淨心滿臉笑容地給花奈帶路,吳剛對薄荷道:“這是個來自扶桑的女子,淨心被這小娘子迷住了,你看他那癡心一片的表情。”
薄荷不敢置信:“淨心那種死樣子還會喜歡上別人?我得趕緊去瞧瞧。”
花奈跟在淨心身後,看到影壁前的那汪汩汩湧動的潭水,有些卻步。淨心忙安慰道:“不要害怕,這潭水平常都平靜得很,今日不知為何咕咚起來。”
花奈點頭微笑:“淨心君請放心,花奈不害怕!”
書房裏的萬象圖光芒閃爍,即使在白天,書房外麵都可以看得到那耀眼的光芒。
花奈又停下了腳步問:“淨心君,這是什麽?”
“這便是我們公子的萬象圖。相傳這萬象圖是上古神物,能通古今,貫經緯。萬象圖有靈性,遇到有緣之人才會發光,這幾日不知為何日夜發光。”淨心介紹著萬象圖,對有些怔忪的花奈道:“花奈請走這邊,公子在廳堂中等我們。”
花奈收回視線,輕聲答應著,隨淨心邁上三層矮階,來到廳堂門前,卻停了腳步。隻見門上掛著透明的珠簾,珠簾微微搖擺,時而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雖然未有日光的照耀,但珠簾卻不時閃過別樣的光澤。
淨心掀簾進到廳堂,隻見柴公子正坐在八仙桌前看著玄武喝水。玄武從小碗中抬起頭來,吸吸鼻子對柴公子道:“殿下,玄武又聞到海的味道了。”
柴公子摸摸玄武的腦袋,回頭朝淨心一笑:“怎麽不讓客人進來?”
淨心這才發現花奈並沒有跟進來,他笑了笑幫她掀起珠簾:“花奈,請進來吧,這就是我家公子!”淨心忙著介紹,“公子,這是花奈,有事想要請公子幫忙。”
玄武爬到柴公子身上,慢慢鑽到他袖子裏去了。
“小女子花奈,來自扶桑,請柴公子多多關照!”花奈向柴公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淺笑盈盈,帶著絲害羞與期待。
柴公子唇邊泛起一絲笑意,然而這笑意並未達到眼角:“花奈小姐,幸會!請坐!”
花奈又鞠躬致謝,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雙手置於膝上,頭微微低下,身子前傾,全然畢恭畢敬的模樣。
“公子,花奈千裏迢迢來中土是為了尋找父親的。公子你一定要幫幫她!”柴公子雖然笑著,淨心卻覺得他並不熱情,這完全不符合公子平時的作風。淨心以前對來落雪齋的找公子求助的人總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公子還為此刻意教訓過他:“來者便是客,你這麽每日黑著臉的話還是不要出來見人了!”
可是今天,對客人黑著臉的不是他,卻是公子,雖然公子看起來淡淡的,但以淨心對他的了解,公子的態度與平日迥異。
薄荷端了茶進來,想到吳剛的話,刻意打量了淨心幾眼,這個人怎麽會有如此癡情的眼神……這是幻覺麽?她生生地起了雞皮疙瘩。
薄荷遞上一杯茶,花奈雙手接過,柔聲道了謝,柴公子不說話,花奈也隻是手中捧著茶杯,低頭不言。
“花奈,你和令尊是怎麽失散的?當時情形如何?”淨心很費力地想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花奈看了一眼柴公子,輕聲道:“當年父親向往中土文化,尤其喜歡中土書畫,我們便跟著商船從扶桑坐船來中土,學習中土繪畫技藝,可是,後來遇到了戰亂……我便和父親失散了,我獨自回到扶桑。花奈夢中總能見到父親,他向我傾訴思鄉之情。花奈苦於孤身一人沒辦法來中土尋找父親,不久前又有船隊來中土,花奈便搭船前來,希望能找到他一起回故鄉。”
“戰亂?”柴公子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本來冷淡散漫的表情凝重起來,思忖片刻道,“你們是哪一年來的?對當年的事還記得什麽?你說清楚一點。”
“時間過去太久,花奈都記不清楚了。隻是記得我們來中土之後不久,就發生了戰亂,父親帶著花奈在山間隱居避禍,沒想到在隱居的地方竟然遇上了父親最崇敬的畫師。父親跟著那位畫師學了好久的畫技,終日都廢寢忘食地作畫,終於學成技藝,誰知——誰知那日我們遇上了一隊亂兵,我和父親失散了,我四處尋找都找不到他的蹤影。後來又有商船回扶桑,我便跟著船隊一起回去了。可是這麽多年來,花奈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父親,時常在夢中看到父親傾訴自己的痛苦,所以花奈又一次來到中土,希望能找到父親。”
大胤末年來中土的扶桑畫者……柴公子似乎想到了什麽,又問:“花奈姑娘的父親怎麽稱呼?”
“父親法號雪舟。”花奈低眉輕道。
“雪舟法師!”柴公子想起當年在相國寺的一麵之緣,又想起那位麵相和善眉宇間頗有莊嚴之氣的扶桑法師。花奈的父親竟然是雪舟?他心念一動,緩聲道,“雪舟法師自小出家,似乎並未曾娶妻生子。”
“花奈是父親收養的孤女。”花奈抬頭看了柴公子一眼,無辜的大眼中盈滿了淚水,“花奈從小就被親生父母拋棄在雪地中,是父親收養了我,不然,花奈早就死了。”花奈滿臉哀淒,又想起了悲慘的身世。
淨心心疼不已,沒想到這麽可愛的花奈有著這麽悲慘的過去。
“多年前,雪舟法師在相國寺的時候,在下曾經和他有過一麵之緣。”柴公子緩緩道。
“啊,柴公子見過我父親?”花奈激動地站起身來,聲音帶著些許顫抖,“花奈就知道一定不虛此行。”
“但是,”柴公子定定地看著花奈,“當年在相國寺相見,雪舟法師說他孤身一人隨商隊來中土,並未曾說他帶了一個女兒,莫不是他竟然忘記自己有個女兒?”柴公子說話間將蓋子用力蓋在茶杯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叮鈴”之聲,門上懸掛的珠簾如被風吹般搖擺,發出叮叮當當的相互撞擊的聲音。
花奈麵色微變,她低頭,雙手緊緊揪住衣擺:“那時候,我還……我還……”她低頭思索片刻,又道,“家父後來因畫入迷,神魂時常有些不清明,到後來,他竟然不認得我了。”
柴公子道:“既然如此,請到書房來。當年發生之事,也許可以弄明白。”
淨心大喜:“花奈,公子既然答應了你,一定會幫你找到父親的,你放心!”
花奈也喜上眉梢,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淨心忙起身帶路:“花奈,這邊來!”
淨心開心地先走出廳堂,才又想回身幫花奈掀簾。誰知那珠簾自己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來。
出了廳堂向右拐入遊廊,不過幾丈遠處就是書房。
柴公子在前,花奈緊隨著他,淨心在後,三人來到書房前。
書房門上也掛著珠簾,珠簾似乎感到有人過來,自動向兩邊分開。花奈微一遲疑,邁步進了書房,她一眼就被萬象圖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向萬象圖走去。
“這就是萬象圖麽?淨心君你跟我說的可以實現我願望的就是萬象圖麽?”花奈似乎極力抑製著自己的激動。
淨心點頭,可是他發現這萬象圖閃爍著黑色的光澤,偶爾也有金光微閃,整個畫軸微微抖動。這讓他滿心疑惑,萬象圖怎麽會有這麽奇異的波動?
“花奈小姐,進入這萬象圖中也許就可以見到雪舟法師,隻是進到裏麵會遭遇萬般艱難險阻,如果迷路的話就再也回不來的。你願意進去麽?”柴公子指著萬象圖問道,萬象圖的顫動越來越劇烈。
花奈慢慢走向萬象圖,指尖輕點,萬象圖緩緩展開。她低著頭,又幾乎完全背對著柴公子和淨心,沒人注意到她唇邊泛起一絲笑容,口中默念著什麽,萬象圖震動得愈發厲害了,書桌上的筆筒甚至都抖動了幾下。
淨心嚇了一跳:“發生了什麽事?這萬象圖這幾日奇怪得緊,我實在不放心花奈你一個人進去,我陪你去——”
淨心話音未落,萬象圖淩空飛起,一股黑氣從畫紙中飛出,在空中如水墨在水中氤氳點染,一個女子的影像在空中被勾勒出來,隱約可見那輪廓身姿窈窕,梳著淩雲髻,隨著黑煙的流動,那女子似乎打了個嗬欠。
淨心被嚇到了,呆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花奈露出驚喜之色,嘴唇開合,繼續默念著什麽。黑氣中的女子影像越來越清晰,萬象圖漸漸被黑氣籠罩,逐漸變小,似乎要被那黑氣渲染成的女子影像完全吸收一樣。
柴公子目光一厲,咬破指尖向前一甩,一滴鮮血直接向前滴在了萬象圖之上,萬象圖上的黑氣瞬間散去許多,那女子影像被打亂得幾乎不成人形。
玄武從柴公子袖中飛出,化身為一隻巨龜。巨龜身上纏繞著一隻吐著信子的巨蛇,這正是玄武的真身。玄武身上纏繞著的巨蛇吐著信子向花奈襲去,花奈尖叫一聲奪門欲出,剛碰到珠簾就被如紮在尖針上一樣瞬間跌了回來。
萬象圖重重地跌回書桌上,女子的影像完全消失,又變成了一股黑氣,想要重新鑽回萬象圖中去。柴公子趕上一步想要抓住黑氣,卻隻抓在掌心一縷黑絲,其餘的黑氣都潛回萬象圖中去了。
淨心被這情景嚇住,半晌才回過神來,忙去看花奈。花奈麵色蒼白如雪,本來文弱的花奈攬住淨心向正要向緩緩卷起的萬象圖中拚命一撲,玄武身上的巨蛇信子伸長,將花奈卷了回來,淨心卻掉進了萬象圖中。
聽得書房裏動靜不大對勁,薄荷喊了吳剛來看。隻見書房內柴公子麵色凝重,右手攤開看著掌心正在發呆。一條足有一丈多長的錦鯉正在地上抽搐,它白質而有著紅色的紋理,紅色之上有有黑色的心形斑點。薄荷進來的瞬間正看到一隻將近屋頂高的的龜蛇巨獸化身成為一隻巴掌大小的小烏龜——這是玄武?
薄荷驚歎一聲:“玄武的真身竟然是這麽龐大的巨獸!?”看到屋裏隻剩下柴公子一個人,她又呆住了,“淨心去哪裏了?花奈又上哪裏去了?這條這麽大的錦鯉是哪裏來的?”
吳剛跟在後麵進來,看到錦鯉撫掌道:“這隻小錦鯉我曾經見過!”
薄荷撫額:“你確定這條魚很小?”
柴公子將那縷黑氣收於懷中瓷瓶內,對薄荷和吳剛道:“你們看家,近日落雪齋不接待任何客人。”說罷萬象圖又金光閃爍,柴公子置身於金光之中,慢慢消失無形。
“你見過公子那麽嚴肅的樣子麽?”薄荷看著吳剛問。公子雖然看上去還是很平靜,但是她感覺到他極力壓抑的激動,又想起昨日公子才說的什麽分離什麽離開,心中一陣慌亂:“你說,公子會不會離開我們不回來了?”
玄武慢慢吞吞地道:“剛才畫中霧氣連成一個女子的影像,正是齊光姑娘。齊光姑娘是殿下的心上人,殿下定是去追她了。”玄武打了個嗬欠又道,“這條魚身上有東海的味道。”說著將頭縮進殼裏又去睡覺了。
薄荷呆住,眼中瞬間已經釀出兩團水霧。
吳剛最怕看到女人哭,忙道:“你看這種錦鯉,名貴得很,三百多年前我真的在東海見過這條魚。”
“東海?這種魚可以在海裏活麽?”薄荷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我見到它的時候,是在東海的一艘孤船上,它被一個僧人養在缽盂裏,因為這種錦鯉太少見,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啊,對了,花奈說曾經在東海見過我,我給她和她父親引路……這條錦鯉就是花奈!”吳剛明白了,難怪花奈那麽說。
“你是說這條魚是花奈?”薄荷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這條比她還要高的錦鯉,輕輕用手指一碰,錦鯉一動,把薄荷嚇了一跳,忙向後退去,不小心踩到了玄武身上,玄武正睡得香甜,被她一踩,下意識地弓身一甩,沒想到它那麽小的身軀力氣依然那麽大,薄荷正好被它甩到了錦鯉身上。饒是薄荷身姿輕巧,奈何衝力太大,讓錦鯉受驚,它一躍而起,薄荷驚叫不已,錦鯉向門外撞去,又被珠簾擋了回來,重重地摔在地上,薄荷被它壓在身下。
這一番折騰已經將書房弄得亂七八糟,書桌上的筆筒和幾本書已經掉在了地上,一把椅子被推撞到牆麵上。這書房被弄得一塌糊塗,實在是前所未有。
吳剛忙上前去把萬象圖擺好,目光移到萬象圖上,身體似乎被定住了:“咦?”
“喂,能不能把我先弄出來?我快被壓死了!”薄荷被壓得氣若遊絲。
吳剛看到薄荷隻有頭和一隻手在外麵,其餘身體都被錦鯉壓在下麵,哈哈大笑,用力將薄荷從錦鯉身下拉出來。
薄荷虛脫地坐在軟榻上:“那麽嬌小的一個女孩子怎麽會成如此龐然大物?”
吳剛一邊盯著萬象圖一邊笑:“你以為都像你一樣怎麽修煉都隻是一棵小草?”
薄荷正要反駁,吳剛急道:“你快來看!”
隻見柴公子在萬象圖中猶如一道白光,他抓在手心裏的那縷黑煙似乎在逃跑一般在萬象圖中很多已經定格的畫麵上飛躍而過,柴公子的那道白光緊追在後。
薄荷和吳剛眼花繚亂之間便看到萬象圖上強光一閃,光煙一起從圖中飛出。白光化作柴公子,黑煙在空中遊移飄**半晌後落地,成為一個女子,這女子身形有些虛幻,卻也看得清楚她梳著高高的淩雲髻,穿著紫色宮裝,秀眉入鬢,麵容秀美絕倫。她緩緩站起身來,定定地看著柴公子,柴公子也看著她。二人雖然沒有說話,卻又似乎有千言萬語。
薄荷忽然發現自己在這裏無比多餘,那兩個人站在一起是多麽珠聯璧合。公子尋找了幾百年的心上人回來了,她低頭拉過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吳剛走了出去。
屋內再無他人,隻有柴公子和齊光默默相對。
許久,還是齊光先打破沉默:“你無論如何都要追上我,是要把我送到冥界去麽?”聲音清冷如冰。
“我不會讓冥王帶你走的……當年,是我對你不起。”柴公子伸手想要碰觸齊光,但還是垂了下去,“你……都好了吧?”
“你都知道了還來問我?從你拋棄我那一天開始,我就和你再無瓜葛。”齊光冷聲道。
“即使你恨我,但你……為何要和那個人混在一起?他逆天而行,召喚萬象圖中的邪氣,你為何……”柴公子滿眼痛楚。
“那又怎樣?當年你父皇要賜死我,是他憑空出現救了我一命,他讓你在我和那些屍骸之間選一個,你選了那些死去的人都沒有選我。”齊光強自壓抑著激動,“哪怕我隻是個陌生人,我也是活生生的人,為何還比不上那幾萬屍身?在你眼裏,難道我連死人都不如?柴劭,你就是這麽對我的?我從來沒想過會受到如此侮辱!而這侮辱,居然來自於你!”她氣極,眼淚忍不住地滾滾而下。
柴公子心如刀割。她的那些痛苦,幾百年來,他無一日或忘,也感同身受。他選擇了讓那些戰死的士兵能留下全屍,不用被砍下人頭做成京觀,卻舍棄了那個他最心愛的人。
“可是結果怎麽樣呢?哼哼!”齊光抹去眼淚,隱去脆弱,露出一絲冷笑,“那些死人被做成了人頭塔,好幾萬顆人頭,被做成了好幾座京觀,還被建了白塔鎮壓亡魂。你放棄了我,也沒有幫得了你那些士兵。”
柴公子看著她滿臉戾氣,歎氣道:“你當年身受重傷,一點生機都沒有,我師父把你放入萬象圖中,我也與萬象圖結了盟約。我找到一切和當年有關係的人進萬象圖中去,便是要重演當年的曆史,一點一滴地重建有你的那個世界,讓你覺醒,讓你活下來,彌補我對你的虧欠,我們從此以後就在一起,你想到哪裏我就陪你到哪裏,再也不管這世間紛擾,就隻有你和我,好不好?”他邊說邊向齊光伸出手來。
齊光猶豫地抬起自己的手:“你說真的?我要做什麽你都陪我麽?”
“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柴公子握住她手,她的手顫抖而冰涼。
“好,我要你陪我到萬象圖中去。”齊光露出熱切之色,“我在萬象圖中遊**這麽多年,發現我可以在裏麵改變曆史,重新締造一個世界。那子虛紙人村、劉治造反,都是我指點的,在萬象圖中,我們可以跨越所有時空,按照我們的意念來操控這個世界。到時候……”齊光握住柴公子的手,“到時候,我們可以再建立一個世界,你我澤被天下蒼生!”
“不,那不是我想要的。”齊光目光黯淡下來,從柴公子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你說過你什麽都答應我,會做一切來彌補當年的過錯。”
“可是,這是不同的,你聽我說——”柴公子忙著想解釋。
“你都是在騙我。”齊光看向地上的錦鯉,聲音再次冷若寒冰,“你現在把這條魚弄醒,別的都不勞你費心了。”
“她是被那個人派來竊取萬象圖的。”柴公子眼中劃過一道厲色,“她念的咒語是要召喚你,你形體不全,怎麽能被她召喚離開這裏?一不留神,你就會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也比渾渾噩噩被人操控做個螻蟻強得多!是他,讓我知道活著的真正意義。當年你沒有選我,如今,你又一次要和我走不同的路麽?也許,我們本就是不同的人——既然如此,”她向前走一步,在柴公子耳邊輕聲道,“我本來並沒有受傷,那人雖有萬象圖卻苦於進不得,他刻意打傷我,又留下破綻讓你師父將圖奪走,將你救走。為了救我,你必定會啟動萬象圖,將我置於圖中。我早就醒了,在圖中布下無數陷阱。既然你對我如此無情,就不要怪我無義。”
柴公子愣住,滿臉震驚:“你並沒有受傷?你很早就認識他,你在利用我?”柴公子感覺一陣頭暈目眩,這麽多年來,他以為自己看淡了一切,唯一的執念就是救回齊光。
當年滅國之戰,父皇臨時收回虎符,換了主帥,大胤軍隊瞬間分崩離析。主帥被薑國斬首,他身受重傷被敵軍抓去。他驚詫地發現,奄奄一息的齊光也被薑國抓了。
他們置於薑國國師的帳內,那國師笑得溫柔和煦,向他拱手行禮:“太子殿下光臨,真是蓬蓽生輝。本國師也不為難於你,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這位美人的命,另一個就是剛剛戰死的幾萬大胤戰士。我們薑國有個慣例,戰死的敵人都會被砍頭封土做成京觀,以彰戰功。殿下,你來選。”
柴公子永遠記得他痛苦地做出選擇之後齊光眼中瞬間熄滅的火焰,國師哈哈大笑來到齊光身邊:“我早就告訴你,他不會選你,你現在相信了麽?”
這一切猶在眼前,這些傷痕經曆了無數歲月,並沒有變淡,反而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