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斷魂歌,花前月下1

凡間傳聞中,總有些飄渺的仙山,若方丈、蓬萊、瀛洲,便是世人傳說中的求仙之地。而大荒,則也是遠古時代漸漸脫離了凡間的世外之所。大荒之上,人跡罕至。

榣山,榣山地處大荒西麵,傳說,上古樂神太子長琴曾經在此居住,每每撫琴之時,便會有無數的鳳鳥下凡,落在他的長琴旁。

如今,太子長琴已不知去向,榣山,倒成了朝露和師尊的道場。叢叢桂樹、竹林以及榣木之間,兩三小屋,錯落相隔很近。

屋後方開墾了一畝三分地,地裏麵翠生生的瓜果,鮮紅翠綠,看著格外的喜人。

朝露推開門,走出她那小房間,僅僅數年,她便抽條成一個眉目清俊、嬌俏伶俐的少女,隻是雙大眼微微銳利了些。

她拔腿便向一旁的竹亭走去,拂開亭外的簾子,空有一柄長琴,長琴旁還放著杯嫋嫋升煙的熱茶,茶水清透,不見塵埃,顯見人方離開不久。

難不成又迷路了?

朝露心想著,便下了竹亭,走到師尊的房門外,輕輕的叩了叩,“師尊……?”

房內無人回應,內有沁人心脾的回聲響起,清透的小鈴鐺叮當一聲,朝露便叉著腰,長歎一聲。

師尊……果然是又……迷路了。

她攏了攏手,打了個呼哨,喊著:“小小————”

一隻雪白的飛鷹從榣山上空,盤旋著便飛到了她的肩上。

這飛鷹小小本是頭年幼的妖獸,五年前,莫沉本想將其擊斃以免禍亂人間,朝露一時心軟,強留了下來,飛鷹倒是被**的不錯,乖順的很。

它在朝露身上磨蹭了半晌,梳著自己的尾羽,朝露從袖口中尋了塊從老君處扒來的仙草,遞到了它口中,它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兩隻小豆眼微微眯起,似乎在感受仙草入肚那一瞬間的暢快,忽然它打了的激靈,又在朝露肩頭來回的蹦跳,似乎想要再多一點仙草。

朝露“啪”一下打著它的頭,罵道:“整天知道吃吃吃,找到師尊了麽?”

小小豆眼中委屈頓生,連忙飛起,在前方走了個盤旋,便自帶路。

朝露一路緊跟上,心中還在哀歎,這幾年來但凡師尊丟了,她就得這麽找一趟,若果有她貼身跟隨還好,沒她在,莫沉定會失了方向。

小小在前方撲棱著翅膀,朝露在後麵持劍低飛。

這一路飛,朝露心中的氣卻愈來愈盛,明顯著,這眼前的方向竟是南溪天姑雲浮的洞府。

這南溪天姑,向來都是對師尊表示好感的神仙,三不五時的便要拜府一敘,擾的朝露煩不勝煩。

她按下雲頭,便衝向洞中,看師尊正與南溪天姑雲浮坐在一起,像個孤苦無依任人調戲的孩童,見她來到,終於是鬆了口氣。

小小順勢便站在雲浮洞府山石上,繼續梳理著自己的羽毛,它知道,自己的主人又要和別的女神仙爭一爭自己這寶貝師尊。

朝露剛一進洞,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氣,她略略皺眉,收了速度,慢慢的走到莫沉身邊。

“師尊不喝這仙茶的。”一眼瞧見雲浮放在莫沉麵前的牡丹茶,這牡丹茶本是百花宮裏牡丹公子凰閱的拿手好茶,偏莫沉喝不得其中的濃烈香味,所以自己備茶時候都是用的清露。

雲浮微微一愣,連莫沉都抬眼看看有些心躁的朝露。

“師尊,回去吧?”朝露攏手,習慣動作,大眼睛眯在一起卻有些瘮人。

雲浮訕笑,“今日與伏天上神討教修仙心得,不知肯否賞臉多留片刻?”

“天姑。”朝露作了個揖,“師尊聞不得太濃烈的味,這香薰正擺在他麵前,恐怕他也不能多留片刻……等天姑將洞府收拾的清透了,師尊當會登門拜訪。”

雲浮再次愣住,眼睛直勾勾的望著桌上那香氣繚繞的香薰小爐,不禁微微苦笑,“這般,倒是雲浮唐突了,日後定當登門道歉。”

登門個妹妹啊。朝露心中微怒,但是還不能擺在臉上,這南溪天姑是整個九重天上糾纏莫沉最為執著的一個,連帝君都知曉,有這麽位天姑想要與莫沉修那雙修的仙侶。

莫沉順勢道謝說要離開,朝露趕忙跟上,二人一前一後便出了雲浮的洞府。

“師尊,你怎麽就被她拐過來了!”朝露小跑幾步,小小興奮的叫了幾聲,跟小雞仔似的,然後晃動著肥大的屁股便跟了上來。

“我方才從天宮回來,走在路上便迷了方向,所以站在原處等你。”莫沉回話,麵上倒是扯開了絲笑容,不慍不火的。

“然後就被天姑給攔截……”

莫沉忽然一把抓住朝露的手,朝露麵色微紅,剛脫口而出的話便瞬間咬在嘴裏,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師、師尊!”她連番跺腳。

莫沉不放,還微笑說,“想來,隻有這法子能讓你稍微清閑點。”

小小拖著個屁股,在雲端上蹭著,還唧唧喳喳亂叫,似在嘲笑朝露沒有骨氣。朝露回頭,微微瞪了它一眼,

骨氣算什麽東西,能被美人師尊牽手,這是福分。

所以她憋紅著臉,剛欲開口說話,突然頂上一陣眩暈。

莫沉下意識的抬手,接過這徒兒的小身板,扶她站起,“怎麽?又不舒服了麽?”

朝露搖了搖頭,麵色有些白白的,看著讓人心疼的很。

莫沉鬆手,又抬手,將朝露攔腰抱起。

朝露悶悶的靠在莫沉懷裏,麵紅耳赤,卻輕聲問,“師傅,露兒是不是短命之人?”

莫沉軟言安慰,“怎麽會,有師尊在。”

“可是……”

朝露一時胸悶,小臉繃的緊緊的。

自從八年前,二二吸了她的一點精血之後,她就時常會有暈眩的感覺。

第一次暈乎乎的時候,莫沉把了她的脈象,卻沒發現異狀;第二次暈的時候,莫沉無奈,給她送到了小醫仙處,小醫仙診斷完,說這姑娘明明活蹦亂跳生龍活虎,你送來做什麽?……等到第十次暈的時候,莫沉就一竿子給她支到太上老君那裏。

太上老君是個很可愛的老頭,他醫術的確是高,診了活活三日,隻嚷這孩子的確有些毛病……但毛病在哪裏,他完全不知道。怕莫沉責怪他庸醫,所以一股腦給她灌了很多不錯的仙草仙丹。

這仙草仙丹下了肚子,朝露的修為倒是提升了一個很高的等階。

卻還是沒將這隨時時不時會暈的毛病給整明白。

到後來,朝露死活再不去看什麽病,隻說自己沒關係的。莫沉也就隨了她。

暈的多了,莫沉也養成習慣了。

隻要她似倒非倒,他的手便自然而然的伸了出來,其實偶爾有些暈是裝的,不過裝的多了,連自己也分不清何時是真犯病,隻是天上的女神仙們,都感慨,朝露的豔福不淺。

莫沉將將邁腿要走,就聽見正後方南溪天姑的聲音柔柔響起,“伏天上神稍慢。”

莫沉停下,眉間微蹙,但還是停下,轉身。

雲浮看著莫沉懷裏的朝露,一張柔情似水的臉瞬間結住,張口結舌的指著她,“你……你們……”

莫沉回答,“我徒兒身體不適而已。”

南溪天姑捧著個心口,似很嬌弱,“那也不用……”

“不若在我這裏休息片刻再走?”歇了歇,這雲浮咬著牙說出了這幾個字。

她的眼睛頗有些哀怨的看著朝露,朝露頂心一涼,微微抬眼看了眼她。

這一刻電光火石,雲浮的麵龐漸漸糾結在一起。

雲浮能看出眼前這女子並不是單純的徒弟,或者說至少心思上是不想成為徒弟的。

朝露認為,雲浮配不上師尊,不,是一點都配不上。

所以她用手緊緊的抓著莫沉的胸口,揪的莫沉微微皺眉。

“我們回去休息便好,謝謝天姑好意。莫沉這便告辭了。”莫沉微微點頭示意,帶著朝露揚長而去。

徒留下個南溪天姑,咬牙切齒,又開始羨慕起朝露。

但凡九重天上的女神仙都認為朝露豔福不淺之時,朝露都會嗤之以鼻,“像師尊這等麻煩神仙讓她們伺候一次就知道,豔福也不是那麽好享受的。”

小小在一旁撲棱著翅膀,表示同意。

若一景,莫沉坐在竹亭中,琴聲悠悠,雖未有百鳥齊鳴之色,也有讓朝露昏昏欲睡之能。

“露兒。”

“是,師尊。”朝露一個激靈,坐起了身。

莫沉不說話,那纖長的手隻按在琴弦上未動。

朝露微微苦笑,忙正襟危坐。

莫沉才緩緩浮現笑容,繼續陶醉在自己的琴聲中,那天殺的琴聲。

做莫沉的徒兒,一定要有耐打耐抗的心髒,這天殺的琴聲可不是誰都能承受的住的。

朝露第一次聽,險些暈厥在竹亭中。

莫沉頗有種對牛彈琴的架勢,還皺眉說,“露兒,定是你我師徒情分未到,否則怎麽能如此不調?”

這一句話若五雷轟頂,從此後,朝露聽曲子時候格外認真,雖偶爾因樂聲太過綿長而睡過去,但次數上是漸少,莫沉以為她隻是累了,也就沒再多說。

隻這一首驚天地泣鬼神的曲子,便足以讓九重天上其他女神仙退避三舍。

朝露為了保全師尊的三分薄麵,自從師尊愛上彈琴後,便不得不心中垂淚說:“師尊,露兒最愛你彈琴了……以後,可不許給其他人彈,可好?”

莫沉微怔,見朝露又露出了那副狐假虎威的眯眯眼,危險的緊,於是歎了口氣,應承了下來。

朝露隻心中道:你說我為了九重天犧牲如此巨大,怎麽還不能享這幾分豔福?

所以她從來享受的都很安康。

師尊近日很消停,似乎從南溪天姑那裏回來,心靈上便大傷元氣,懂得分寸,沒有旁的事情,便在亭子裏彈彈琴,在屋子裏補補眠,足不出戶。

朝露也在自己的小屋子裏睡了一覺,突然耳邊一陣嘈雜,便聽見小小在門外嘰嘰咕咕的亂叫聲。

她一屁股坐起來,猛地拉開門,就見小小正正滿地打滾在對師尊撒嬌。

師尊瞧著高興,就扔了顆靈丹在天空,小小豆眼發亮,撲啦下翅膀便向那靈丹飛去。

朝露伸手,穩穩的接過靈丹。

小小一頭撞在了朝露手上,然後嘰嘰咕咕的亂叫喚。

朝露順手將靈丹拋在了口中,又從斜掛的布兜裏取出顆紫煙草,順手塞進了小小怒氣衝衝直欲啄她的大嘴。

紫煙草一進腹中,小小便打了個嗝,那雪白的羽翼漸漸暈上了紅色,頂上冒出三縷紫煙,然後“撲通”一下就睡倒在地上。

“師尊,你這樣會寵壞它的。”朝露不滿,這仙丹連自己都沒吃過幾回,對一隻小妖獸這樣好,可不讓她家醋缸子破了好幾個窟窿。

“可是……它逗的我很開心啊。”莫沉緩緩坐下,那身後是一塊用翠玉石鍛造的玉石凳子上,這是朝露十八歲那年,剛從師尊那得了熾情寶劍,一時高興,將那塊天然的翠玉石做了自己的試驗品,一劍斬下,就跟切豆腐塊似的,光潔平滑。

切的高興,朝露將這塊玉石切的四四方方的,剩下的那些又深覺可惜,於是用熾情寶劍雕出了十幾朵翠綠的小花,放在廂房裏做擺設。

倒苦的九重天上的伏天上神,一出了房門見到那塊四四方方的翠玉石,心疼的額上冒出了好幾根青筋。

一見師尊坐在那翠玉石上,朝露霍然響起好多年前,因為自己切割了這好東西被師尊一頓責罰,不由得連退三步。

師尊浮上笑容,笑的朝露腦子一陣混亂。

“你若是不讓我生氣,而逗我開心,我自然也會給你仙丹。”

朝露小臉紅撲撲的,不停跺腳,險些踩在昏睡在地的小小頭上,“師尊,我又不是……”

“又不是什麽?”見她半天不說話,憋著個臉,莫沉好奇的問。

見師尊滿臉天真,朝露心中委屈,將那話又憋了回去……我又不是……小動物。

“好啦,閑話莫說,師尊你今日怎麽起那般早?”朝露想想,師尊其實哪怕行為上是如此表現的,恐怕心裏從來沒有如此念想,說出來了恐怕他就當真了,於是乎長舒口氣,問。

莫沉的臉糾葛在一起,手中舉起一封書信,書信上落款為:南溪天姑雲浮拜上。

“蒼天啊。她真要來?”朝露連看都不要看就知道這信中的內容,無非是些什麽前日裏唐突了莫沉上神,南溪天姑雲浮心中有愧,為了更加了解上神,望能在榣山多待幾日。

芸芸眾生,這南溪天姑恐怕是跟定我師尊了。朝露心中如是想。

要說這南溪天姑與伏天上神的淵源,恐怕就是來自於一場天魔混戰的歲月。

妖孽橫行天下,九重天上不得不派出眾神仙下凡滅妖。

南溪天姑雲浮與伏天上神莫沉、以及一幹神仙便被分到了一組。

妖神闔溪率領著妖界眾妖孽,與九重天上的眾路神仙在離原展開了一場生死搏戰。

雲浮不慎被擒,在妖洞中險些遭侵犯。

朝露的師尊莫沉……不慎迷路在當時,巧巧的險險的救下了雲浮。

這事已是千年之前的一樁子事,妖神被滅殺,妖族四散逃入人間各處,元氣大傷。

後遺便是——自此後,雲浮一心就掛在了伏天上神的身上。

“師尊,你看光了天姑的身子了麽?”很久後,朝露得悉此事,趴在小桌前八卦。

莫沉微愣,“當時,有人擋著,其實並未瞧見。何況我還將外袍擱在了她身上。”

感情這事啊,可真夠麻煩,朝露瞧師尊一臉茫然,反倒是心中可笑。

“露兒,今日師尊帶你去大荒打妖獸,野外修行如何?”莫沉收了信,很是正經的編排了件逃跑之事,來躲開雲浮的這番糾纏。

朝露心中微喜,卻還是故作正經的回,“謹遵師尊之命。”

所以她快速的收拾著行當,什麽清露茶、翠玉石花、瓜田裏的各種藥草,順手將小小揣在懷裏,與莫沉“落荒而逃”。

邊走還邊哀嚎,“師尊,為何還帶著長琴?還有那個……”

莫沉連忙牽住她的手,順利的讓朝露閉了嘴,才不急不緩的說,“這可是個寶貝,得帶著。”

正午時分,南溪天姑雲浮滿心歡喜的“拖家帶口”至榣山竹林外,朗聲說道,“伏天上神,雲浮來了……”

一個“了”字在竹林中**漾,**漾長久,空山有回聲,無人出林來。

一片寒鴉飛過,雲浮的臉,愈變愈白。

小小在前麵飛著,從醒來後就一肚子不爽快,所以飛也就在莫沉的身畔飛。

朝露踩著自己的熾情寶劍,還不忘記問莫沉,“師尊,這次還打小妖獸麽……”

莫沉看看小小,搖頭,垂腰的長發在風中輕輕的搖擺著,“不,再打小妖獸,我們的榣山就要變成妖獸的本巢。”

“那要修行多久才能回榣山呢?”朝露很自覺的問,她不是想念榣山,而是想念榣山裏自己侍弄的那片瓜田。

“等到你的靈智全開之日。”莫沉斜睨了眼朝露,這一眼,風情頓生。

“師尊,何謂靈智全開呢?難道徒兒現在不聰明?”朝露拿根仙草去逗弄小小,看那隻小白鷹一臉受**的表情,卻又因生氣而頓足不前。

“若你靈智開啟,便能頓悟仙道,可參前世今生之事。”莫沉停下,看朝露逗弄小小。

小小的爪子在地上爬了爬,滿臉的不爽,豆眼裏掙紮再三,終是在仙草的香氣中敗下陣來,飛身撲向仙草,吞咽了下去。

還略為諂媚的看了眼朝露。

莫沉心歎:與露兒,有那麽點像呢。

朝露拍拍手,站起身,“走,師尊,讓我們去打大妖獸。”

莫沉在身後輕輕嗯了聲,隨口便問:“露兒可知道怎麽走?”

朝露愣住,“師尊,這地方不是你帶我去麽?”

莫沉不應,一雙眼清清透透的望著朝露。

朝露無言的心裏流著淚,頓悟,哪怕是師尊知道大荒的妖獸在哪裏,這路,還是需要朝露自己帶的。

“小小,帶路。”因為莫沉,小小和朝露都成了個路神,為了找回師尊,小小已經將整個九重天都飛遍了。

雖是個妖獸,但凡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都知道這隻有著肥肥的下身,憨厚的麵相,渾身被馴化的隻剩撒嬌的小妖獸,來自於榣山莫沉府中。

莫沉是個路癡,女神仙們都知道,她們經常會想著在路上截堵莫沉,而後給他指錯一條路,之後再裝好心帶他回家。

所以小小通曉各路神仙,特別是女神仙的洞府,明了九重天上各種方位。

在朝露的一手指揮下,小小奮力直飛。

大荒極北之地,是一片蒼涼的沙漠。沙漠連天連地,微微起風,便劈頭蓋臉的灰塵滿天。

小小怕風,躲在了朝露的身後,又是一陣狂躁的颶風,朝露被吹的睜不開眼,問,“師尊,哪裏有妖獸?”

莫沉的手輕輕的在身前一點,一個淡綠色的弧光擋在了外頭,將風沙全數拒於身外,朝露終於緩了口氣,聽莫沉一字一字的說:“風沙時間,妖獸也在躲避,我們等風停之後再上山便可。”

“那師尊,你趕明兒能給我弄一個好用的遁天飛行的法器麽?”朝露懸在熾情寶劍上,深覺自己有與師尊討價還價的身價。

“為何?”莫沉懷中緊緊抱著那柄奇特的五十弦長琴,不動聲色,不同意卻也不立刻拒絕。

說來也怪,從朝露跟著師傅上了榣山,這長琴便一直跟著師尊,很少有離開的時候。

朝露也想過,八成也是因為琴弦太多了,師尊他也撫不出什麽動聽的音樂了。

“自然是因為太懸乎了啊。”她站在熾情寶劍上,很羨慕師尊一抹煙雲踩在腳下,便那般自由自在。

寶劍自然需要拿在手上,怎可踩在腳下呢?

“嗬。”莫沉低頭輕笑,一掌拍在朝露頂上,又微微按按。

小小在前方扭頭,很是開心。

“你啊……”莫沉啟唇,“你若是能站在雲上一炷香時間而不掉下來,我便給你朵自己的雲。”

“真的?師尊?”朝露很興奮。

莫沉微微點頭,手中向上輕托,一道白雲從手中飛出,緩緩落在地上。

這白雲綿軟的,像一團棉花,朝露的手在上頭輕輕一撫,這團雲還嬌羞的躲開,教朝露目瞪口呆。

“師尊……它……它是活的。”

莫沉笑了,“你認為雲應該是死的麽?”

朝露眼巴巴的看著莫沉腳底下很乖順的雲,不禁用手輕輕觸了觸,那莫沉腳下的雲瞬間擰開,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

“去試試吧。”莫沉從朝露的腰後輕輕一頂,將她送到了到處遊動似個頑皮孩子的白雲身上。

這雲立刻打著筋鬥的翻滾,跟凡間烈馬一般的不聽使喚。朝露連聲尖叫,兩隻手吊在雲上不敢放鬆。

白雲不樂意,連番甩動,這一團棉花的白雲內中,從各個方位都將朝露向外推。

朝露抓著白雲的沿,就眼睜睜的看著那白雲吞吐不斷,將她的手漸漸推下自己的身體。

“師尊——師尊——師尊救我——”朝露的身體上下起伏,雖還在擋風結界內,居然被這白雲甩的漫天飛舞,花容失色。

莫沉負手而立,單手在小小的頭上撫摸著,摸的小小閉目養神,二人皆處於神遊狀態,竟不理會朝露的漫天亂飛。

其簡直是咎由自取,不自量力。這是莫沉心中的回響,但他笑的百般慈祥。

這白雲若是個人,得笑的多囂張啊。它最後給了一腳,將朝露生生的推了下去。

朝露一錯,身體下墜,“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終於給了教訓了,莫沉自然不會讓她真就這麽下去。他微微抬眼,長袍浮動,整個人從雲麵竄起,向著朝露的方向奔去。

小小在後方“咕啾”一聲,見小主人似乎很是緊急,才展開了那雙平時不大睿智的豆眼,撲騰著翅膀向著朝露撲去。

莫沉微微一掐訣,一陣風掠過,輕輕的托住朝露。

而他的身體,已是落在朝露身邊,似笑非笑的看著,“還要雲嗎?”

“要,師尊,這東西你就給我留了,我定要馴化了它。”朝露動彈不得身子,還頗有些不甘心,看那白雲在身邊繞來繞去,跟小小一般無二的調皮。

剛說完,就見小小像箭一般的撞了過來,那方向沒錯,隻是小小護主心切的時機錯了。

它“轟”的一下撞到了莫沉的腰間。

莫沉微微一晃,在小小的相助下剛好倒下,將將倒在朝露的身上,壓的結結實實,二人身體合的緊緊秘密。

朝露原本透著粉桃色紅暈的臉瞬間升騰上一股火燒雲,從腳趾頭一直燒向了頭頂,到發梢都紅撲撲的,閉著個眼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莫沉將小小從自己的長袍上拿下,這隻笨鷹自己已經撞暈了過去,而後他扶著腰,單手一撐,他的那朵雲乖順的爬了過來到他的掌下,輕輕一撐,便從朝露的身上站起。

“師……師尊……”朝露支支吾吾。

莫沉撤去她身子下麵的清風,朝露麵紅耳赤,險險站穩。

心口處還在一陣亂跳,她偷偷拿眼看了看師尊,莫沉倒是一臉坦然,撣了撣外袍。

一時無言。

朝露偷偷拿手拎著小小的脖子,一陣抖動,心中還在暗罵,這小子,撞就撞,撞輕一點不至於尷尬,撞重一點好歹能輕薄一下。

這不輕不重的……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一陣笑聲伴隨著風聲大作竄到耳邊,聲音若鈴若琴,絲絲扣扣的在身周纏繞著。

“師尊?”朝露喚回熾情寶劍,提在手中,一臉的緊張。

“有妖獸,小心。”誰料想,這風沙之中,居然有妖獸出沒,連莫沉都蹙眉,望著身前淺淺飛沙的沙漠。

敢在大荒中生存的妖獸向來是不怕神仙的,修仙者大多在此,或斬獲妖獸內丹成仙得道;或成妖獸腹中食物,助妖獸修人形成妖仙。

平沙濺起,漸漸的有一道蜿蜒的沙流在腳底下滑動,莫沉才鬆動了眉宇,口中輕喝了聲,“不自量力。”

他後退兩步,將前方留給朝露。

“露兒,它就交給你了。”

朝露有些緊張,原先都是與些小妖獸對戰,比如小小這種級別的,如今要麵對這種類型的有靈智的妖獸。

朝露一劍劈出,劍身上火花直濺,從劍尖處像鳳凰展翅一般卷向平沙中間。

那蜿蜒的沙流在地上輕輕一扭動,便避過了鳳凰火焰。朝露輕斥一聲,腳底一落,再一起,騰空飛上那流沙麵上。

懸空而立的當口,將袖裏的翠玉石小花灑在了空中,翠玉石小花的光環結成了個網,直直的向下兜去,隱沒在流沙中。

這翠玉石是天然的法器,所以莫沉才會那麽心疼。

那蜿蜒在流沙中的妖獸終於是忍受不住,從流沙中飛竄而出,堪堪閃過那翠玉石的結陣。

這就是一條如龍似蛇,卻又渾身堅甲,在天空中似鋼鞭滑過,重重的向朝露的方向砸去。

朝露何時見過這等陣勢,一時間慌了手腳,手忙腳亂的後退幾步,居然就這般一喉嚨哭腔的奔向了莫沉。

“師尊……”

莫沉瞧著這萎靡模樣,不禁唇角浮上了笑。

“師尊!師尊……”朝露奔到師尊身邊,緊緊抓著他的寬袖,她十足擔心師尊會狠下心來講她又甩出去,所以拿雙可憐兮兮的眼睛看著他。

莫沉說:“自己去吧,露兒。”

朝露看那妖獸利牙鋸齒,眼見著張大了嘴就要撲來,一把抱住莫沉的腰不撒手,“不不不不不不……”

閉緊了眼,隻聽見耳畔先是一聲輕歎,緊接著是一陣轟然爆炸的聲音。

她驚慌的睜開眼,在擋風結界外,那妖獸已是碎裂成數片,莫沉的手正緩緩放下,滿麵的平靜。

他似乎有些生氣。

朝露隻好揪著莫沉的衣服,勉強撒了個嬌,“師尊我錯了……你……罰露兒吧!”

然後她伸出手掌心,緊緊閉上眼睛。

小小搖晃著屁股,在朝露的掌心處狠狠一啄,啄的朝露驚聲尖叫,也驚的莫沉笑出了聲。

他總算是不板著臉,伸手指著那妖獸的殘骸說:“露兒,那裏麵有內丹,去取吧。”

朝露眯著眼,看那堆碎在地上的殘骸中,浮著一顆圓圓的泛著紫華的元丹。

她覺得這妖獸雖然醜陋,可內丹著實好看。

一步一步的踏著流沙走到內丹前,她剛一伸手觸碰那內丹,便有一陣旋風從她身畔闖過,下意識的閉眼,再睜眼的時候,什麽都不見了。

“是什麽東西!”她大怒。

莫沉也跟上前,蹙著眉頭,敢在眼皮底下掠走內丹的人,真不多見。

而那股跟隨而來的淡淡香氣,讓朝露頗有些疑慮。

“師尊我們去追。”

莫沉擺手,扶住她的肩膀,“莫去了,這不算什麽好內丹,丟了也罷。”

他隻是嫌太過麻煩,不想與無關之人再行糾纏,此人若隻是搶個內丹,他也並不想為這東西生事。

所以二人不再多言,返身收了結界,兩人一獸繼續上路,向著大荒天際山上步行而去。

夜間的天際山腳下,一片蒼涼,秋月懸在高空,暈黃的光隱隱約約的。

莫沉尋了處光潔的山石,臥下便睡。

這秋風拂麵過,麵似秋月白。一幅極其曼妙的美人臥睡圖在朝露的眼前閃爍著光華,她一口口水險些沒掉落在窩在她懷裏睡覺的小小頭上。

師尊的麵相溫和,若蕭蕭清風,明爽俊朗。朝露偷摸著就蹭了過去,張望著這張令人心醉的相貌。

她知道師尊睡著那是真的入定,雷打不動的。

所謂輕薄這種事情,有時往往是……無心之過。

早晨將將被師尊輕薄了一次,這夜裏,朝露便想輕薄回來。她想都沒想的便湊過去,在師尊的臉上瞧啊瞧啊……你說這張禍害蒼生的臉,怎麽就那般好看呢?她看著看著便紅暈頓生。

太上忘情,師尊總是一副雷打也不動心的模樣,在九重天上卻極受追捧。

想她朝露,可謂是三生有幸,竟然能夠在夜間師尊入定之時,輕薄一二,妙哉妙哉。

於是她小臉蹙在了一起,非常開心。

再往前一湊,突然一陣香風撲麵,她奇怪的抬起頭四處張望。

感覺,像是白日裏搶了那內丹的人,又再次出現。

朝露緊張的站起身,四處張望。看那天際山山路上漸漸探出個身影,一雙亮亮的眼睛從那邊投射了過來。但朝露卻驚的向後退了一步。

這眼睛,赤紅如血,內中有各種情緒:害怕、驚慌、狠烈、自卑……,再定睛一看,那東西居然從山石後頭消失了。

朝露張了張口,剛想喚師尊,這東西就從前方猛然撲來。

這是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速度極快,朝露的喉間那聲音還未吐出,一陣旋風就出現在她麵前,卡住她的腰腹處,迅速的消失在原處。

這怪東西跑的很快,朝露緊緊閉著眼睛,額上汗水直冒。

她不敢睜眼,就聽見它痛苦的淺淺嘶鳴,手底下那綠花翠玉石像霹靂子一樣被她扔了出去,正中怪東西的腰間,它怪叫了一聲,將朝露順手拋的好遠。

朝露順勢一滾,從地上爬起,伸手去抽熾情寶劍,卻發現因為休息,寶劍居然未帶,頓時白了臉。

她思及怪東西的速度過快,所以她微微的側身,先尋了個山石躲在後麵,看它還伏在地上哀鳴著,腰間流出汩汩鮮血。

它、它居然是個人!那分明是人的身體人的四肢,以發覆麵,看不清臉麵,隻有那雙赤紅色的眼睛從發間露出,而身長腳長,皮膚焦黑,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

右手間還拿著白天裏從他們那奪去的內丹,一著手便吞進了口中,內丹入了腹中,此人才舒緩的吐出口濁氣,一股香氣便吞吐而出。

就這樣一個人……居然會散發著淡淡的香味,讓朝露驚慌的又向後退了一步。

為何……她會覺得這香味那般熟悉……

她捂著唇,看那個人向自己一步一步走來,腰間的傷已然結痂,汙血幹涸的貼在髒髒的衣服上。

“你……到底是什麽人……”

那人喉間汙濁的吐出幾個辨不清音節的字,一步一步的朝著她逼近。

他自然不可能是來找自己玩的,開什麽玩笑,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朝露終於記起了拔腿便跑這件事,所以她轉過身,朝著可辨識的方向跑去。

山路蜿蜒,這衣衫襤褸的怪人居然不急不緩的,邁著大步子在她後麵跟著。

妖怪……難道它是妖怪?

朝露腦中迅速掠過這個想法,瞬間為自己悲哀起來。妖怪她不是沒見過,這妖孽與妖孽之間原來差別還這麽多。

若這後麵跟著的是那千年妖孽花情……嗯,還是一樣的害怕。

那妖怪長嘶一聲,居然又如風一般的向她跑來,朝露的心瞬間飛到了天外,一時驚魂,嚇的撒了丫子的跑,就差沒跑出自己半條命來。

一時間這追勢還在繼續,但距離也越來越近。

她隻好邊跑邊喊:“妖怪……啊……”

這一聲後,突然就感覺身後的風聲停了,朝露已是滿身大汗氣喘籲籲,她又連續向前跑了好多步,才發現,那妖怪真的不追她了,才緩緩停下腳步。

她微有些好奇的轉身,見妖怪站在原處,那血紅色的眼突然無神起來,然後倉皇的四顧,突然坐在了原地,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哭聲很哀涼,哀涼的朝露都受了影響,有了想哭的感覺。

她連忙捂著臉,將那急速湧出的淚水給逼了回去,才揉揉眼睛怔怔的看著妖怪。

她可以乘機逃走的。

但是那聲音卻如同牽線人偶一般,吊著她在原處,半晌靜止不動。

甚至緩緩的挨近了,小小聲的說:“你……別哭了。”

妖怪見她離近了,血紅色的眼珠子忽而渾濁無光,呆滯的似沒了靈魂。

她奇怪的用手指輕輕的點了點妖怪,毫無反應。

山路上涼颼颼的風四處亂竄,月光下,這妖怪仿佛一瞬間死了般的寂靜,和著清冷的樹林,寒鴉飛過,一陣心涼。

朝露後退了幾步,跺跺腳就向著山下衝去。

她不敢再回頭,瘋了樣的跑著,這一輩子活到了這麽大,也沒如此跑過。

就在她跑到半山中,腦後又有了動靜,驚疑中回頭,見妖怪已是一躍而起,手掌抽搐著,利爪半開不開,血紅色的眼珠子中唯一可見的是掙紮。

朝露邊跑邊想:這次算是真完蛋了……

月色忽而陡亮,那一劍斬長空的威力,她從未見過。

從月上踏空而來的神袛,持著他那把晶瑩剔透鑲寶珠的長劍,右手掐著個訣,將朗朗星空照耀的光華萬丈。

莫沉沒睡醒,但是他不得不出手來救這倒黴蛋子的徒弟。

一劍送出,那似人似鬼又似妖的東西放出聲哀鳴,又是一道旋風,居然從二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朝露站在原處沒動,垂首低眉,那神情有些奇怪。

莫沉奇怪,他緩緩踏下,走到朝露麵前,在她麵前微微招手,“怎麽?”

“那……那妖怪我好像認識……”朝露撲在莫沉的懷裏,嚇的渾身發抖。

“嗯?”

那分明……分明是花前月下裏纏繞的香味。究竟是誰!是誰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不是二二,二二身形不可能如此高大。

微微放心卻還是心思難安,擔心的抬頭看著莫沉,“究竟……是怎麽回事?”

莫沉方才正在入定,是小小好容易將他啄醒的。

眼下這人,明顯是被操控的。方才他一直在用訣來切斷對方對此人的控製,但卻在最後一刻,被那牽線之人給破解了結界。

此人法力高強,至少有千年修為,心中思忖著,手底下還在安慰著朝露。

“師尊……我擔心……擔心……”她吞吞吐吐。

“什麽?”莫沉下意識就問。

“我擔心二二……”若這是花前月下出來的妖孽,那麽二二也遲早是有危險的。若這千年修為的操縱之人便是花情的話,她更覺得不妙,“我們去一趟凡間吧師尊。”

她撒嬌,盡一切可能的撒嬌。

莫沉是不願去凡間的,更不願意惹麻煩。

朝露不氣餒,拿出自己的殺手鐧,用那雙圓圓的眼睛危險的眯在了一起,“師尊,我們去……凡間吧。”

最後三個字落下,莫沉微微點頭。

他是不太願意惹火了自己這弟子的,哪天他跑迷了全仗弟子給尋回了,所以隻要不是特別麻煩的事情,他都是樂意做的。

從大荒前往凡間的路程不長,莫沉在朝露的催促下,將她提上了自己的煙雲,小小站在朝露的肩上,二人一妖獸便一路乘風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