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芳華年,得隨仙緣

朝露額上也是凝出了豆大的汗,她望著二二離去的背影,又怔怔的望著麵前的美人神仙,半晌才說道,“謝謝……謝謝上仙。”

莫沉收了劍,微微點頭,溫和的笑著說,“無妨,日子不早了,早些回家吧。”

於是莫沉轉身,向著密林外走去,這林子很密,濕風迎麵,他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

微微側身,這身著青衣的小丫頭亦步亦趨的跟著,見他停下也自慢慢停下,卻又不靠近。

小丫頭似乎有話想說,莫沉轉身。

妖孽花情是一種極致的美,美的奪目;但莫沉的美卻溫潤如玉,若暖陽一般包裹著看著她的女孩。

他雖著紫衫,卻風輕雲淡,雖長發垂腰,卻不見陰柔。

很明顯,朝露極為受用,她微微麵紅,輕聲的、扭捏的,“我……我不知道如何回去……”

習慣了野外撒歡的孩子怎麽可能找不見家,但是為了能跟神仙多相處片刻,朝露使出了平生第一個心眼。

莫沉微愣,他方想起來,這小姑娘也就將將十來歲,孤苦伶仃的扔在這山頭上的確有些不人道,所以他問:“你家在哪裏?”

“青牛山……”朝露索性放開了膽子,又籠著個手,揚起了她憨憨的笑容,“上仙不能將我一個人丟在這裏的吧?”

莫沉微微點頭,伸手向著朝露,“走吧。”

於是小朝露牽著美人神仙,向著青牛山的反方向走去。

朝露第一次覺著自己有些蔫壞,明知道這莫沉美人走的是另外一條路,她偏生給忍住了。

看他走走停停,一路張望,真可謂是顧盼生姿,瞧的朝露都有些癡。

你與妖孽花情一起,恐還擔心他何時吸了你的精血,膽戰心驚;可當你與美人神仙在一起時候,可真的就徒留了欣賞。

朝露走一步望一步,莫沉走一步想一步,穿過密林之後,抬頭看看散著清幽光華的月亮,抬手指著北麵說:“應該……這樣走?”

他是看著朝露,很明顯表情是在詢問,對自己充滿了不信任,想也是,若一個人從未走對過路,那麽自然是不能相信自己的。

朝露望著山腳下那兩條蜿蜒的山道,又看看身後方那遙遠的青牛山,她的確很想說:青牛山之所以為青牛山,山因形似牛而名,銀溪河宛延流經青牛山腳。

於是隻要找到那牛頭,青牛山怎麽也不會走到背離的方向。

是要美人呢還是……回青牛山呢?朝露掙紮片刻,才強壓下一陣遺憾,她還是有些擔心心岸師兄。

所以輕輕的用手指了指後方,糯糯的說了句:“美……”,頓了頓,將那字咽下,“上仙,青牛山在後方……”

莫沉頗有些尷尬,朝露咬著唇還是呐呐說了句:“雖然識得方向,但是路遠天黑,還是得麻煩上仙……”

莫沉微微一愣,而後浮起溫柔的笑容,在朝露頭上輕輕一撫,“走吧。”

紅暈頓生,朝露犯了迷糊,瞬間忘記了東南西北,穩當了半晌才站住了腳,結結巴巴的開始帶路。

一路上的確有些野狼猛獸,在不遠處盯梢,綠色的眸子在夜裏似一顆顆會遊動的綠色翡翠,濯濯生輝。

莫沉以為朝露會怕,所以放出了手中的一柄長劍,劍光翠碧,將野狼們驚嚇的不敢接近。

朝露盯著那柄劍,喃喃著:“好美……”

莫沉微微一笑,解釋說:“若能修仙,便可擁有自己的本命法寶。”

朝露聽著此話,神色微微落寞,她的腳在草間輕輕的踢著,卻不再言語。

修仙,於她而言,隻是個癡人說夢。莫說她連青牛山青雲派論資排輩的弟子不算,這門內的修行經法她也從來未看過。

她不過是個種瓜的小童,被師傅收留在山上,那些所謂的修行之道,連自己都知道這是自找安慰。

莫沉見她沒再多說,也不再多問,對天上的神仙而言,凡人不過是滄海一粟,落葉飄舟,他沒道理去過問每一個和自己有過交集的凡人的俗事,所以一時間,二人無言。

這行了一天一夜,才終於回到了青牛山的地界中。

遠遠便能瞧見青絲泉上垂下的青絲,水澗送涼,還未到得山腰處的瓜田,就能聽見那沁耳的泉聲。

朝露逐漸多了些笑意,指著那山腰處能瞧見的一片綠意說道,“那裏就是我的瓜田了,上仙。”

一天一夜的相處,莫沉倒是有些喜歡朝露這丫頭,不像旁人,逮著個神仙就定要拜師,所以他點了點頭,腳底下倒也沒停歇,隨著朝露一路向上。

涼棚近在咫尺,朝露的麵色卻越來越慌張,那站在涼棚中的道士們,赫然正是從青牛山青雲派上下來的眾多師兄。

他們若眾星捧月般戰戰兢兢的環伺著青牛道長,青牛道長身前放著一壺熱騰騰的茶,那平日裏頗為慈祥的臉如今正是氣勢洶洶。

見朝露與莫沉二人攜手向著涼棚的方向走著,青牛道長身旁的一個青衣小道喊道:“那不是小師妹麽?怎麽又換了個情人?”

“別胡說,那人都能做她爹了。”另外個小道士也是一身白衣,但麵相頗為嚴肅,一句話便打斷了這青衣小道童的胡亂猜忌。

但這些人紛紛都舒了口氣,至少師傅不會遷怒於他們了。在這涼棚裏再罰站個幾日幾夜可誰都受不了,光是那蚊子都能教人苦不堪言。

“那些是你師兄弟麽?要不你過去吧,我……”莫沉話剛說完,就感覺朝露忽然掐著他的手頗重,咬唇不語。

良久,朝露扯開絲微笑,緩緩鬆開手,手心上滲著汗,輕輕說道:“謝謝上仙,我一人回去就好。”

她轉過頭,朝著涼棚奔去。

還未奔到一半,一隻拂塵便從涼棚中飛出,生生砸在朝露的身上,將她重重的掀到了瓜田中。

朝露一時胸悶,嗆的咳出了聲,踉蹌的在地上晃了兩下,幾塊西瓜應聲而破,濺滿了一身。

當朝露扯掉纏在身上的瓜葉悶不吭氣的從瓜田裏站起的時候,眾師兄轟然大笑,她舉起手,用袖子擦去麵上多餘的瓜汁。

青牛道長站起,怒吼著:“看你幹的好事!”

朝露心知,青牛道長說的是什麽事,火鴉符紙燒的花前月下一片狼藉,同在青牛山的青牛道長怎麽可能沒瞧見;心岸師兄眼下也不在涼棚內,想來不是受了傷便是被青牛道長責罰著。

所以她囁嚅了幾下,訕訕的說:“師傅抱歉……”

“抱歉?”青牛道長一招手,拂塵回到了手上,踏著個方步走到她麵前,依舊是大聲吼著,“抱歉你便能還我一個活蹦亂跳的心岸?”

“心岸師兄怎麽了?”朝露緊張起來,難道心岸師兄被花情那妖孽……

“哼。”青牛道長甩開袖子,不願讓朝露接近了他,“我費心培養了十二年,就養出這麽一個持劍弟子,你倒好,一下就給他送到鬼門關邊上。”

朝露心底焦躁,她沒想到心岸居然真就為了她身受重傷,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隻好重重的跪下,不停的磕著頭,“師傅,隻要能救回心岸師兄,徒兒願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就憑你?”青牛道長倨傲的轉身,看著青牛山上碧藍的清空,風清雲淡,“想我青雲派先祖修道成仙,乃是九重天上伏天上神,此子為我門下成仙之望,他的事不勞你費心,從今日起,你便離開青牛山,自尋活路吧。”

朝露抽了抽鼻子,麵上五色變幻,忽然她用手捂著臉,拚命的埋著。

手心處一陣熱潮,她活生生的給逼了回去,卻依舊是垂頭跪在地上,久久不動。

九年前的一個雪夜裏,當朝露掙紮著出現在青牛山下。

當時的心岸坐著家裏的馬車經過,雨雪打在朝露的身上,卻也凍的沒有了知覺,她想向那輛馬車上的人求救,卻隻微微睜眼,便又緩緩的閉上。

突然,那馬車還是停了下來,是心岸喚人停了馬車,著人將朝露抱上了車。

車裏很暖和,心岸坐在一旁,替朝露暖著手腳。她緩緩醒來,見到的是滿麵笑容驚喜萬分的心岸。

這富家小公子一臉的真誠,他說:我要上青牛山青雲派求師問道。

朝露說:我無家可歸。我連自己是哪裏來的都不知道。

心岸忙安慰她:沒關係,你我一起去青牛山求師問道,以後我保護你。

隻可惜,青雲派一不收女弟子,二不收無財無背景之人,哪怕是心岸一再表示,朝露是他家的一個小丫鬟青牛道長也不能準收。

從此後,朝露便在這青牛山山腰上種瓜,心岸時不時會下山來看她。

但是,青牛道長覺著朝露會阻了心岸的前程,再不許心岸下山,隻讓他閉門修煉。

這一過……便是九年……

一眾弟子沒有一個人為朝露求情的,青牛道長也是負手在後,瞧也不瞧跪在地上的這女娃娃,在他看來,給她個棲身之處已是大恩,卻造出了如此多小九九,這般麻煩的人如何能留。

朝露緩緩吐出口氣,強迫自己微微笑著,終於要孑然一身,了無牽掛了,也好。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清淡而又優雅的聲音:“這孩子,我要了。”

青牛道長下意識轉身,看著那向自己這方向走來的男人,便是方才牽著朝露手的男人,一襲紫袍卻不顯富貴,若他的聲音那般風輕雲淡,鬢若刀裁斜飛,眉如遠山墨畫,目若一澤波瀾不驚的秋水。

“你是什麽東西?”青牛道長鄙夷的看著這形容出挑的男子。

男人不驚不懼,微微扯開一絲淡若秋風的微笑,“不才,便是伏天上神莫沉。”

朝露隻記得莫沉走過來,輕輕撫著她的頭,然後俯身牽起她的手。

在莫沉的拉扯下,朝露微微回頭,見青牛道長呆若木雞,一臉驚詫,直到二人走了好遠突然大喊了一聲:“蒼天啊……這、這是青雲觀的老祖宗啊……”

而後伏地就拜。

他這麽一拜,身後的一溜師兄也都嚇的跪在地上。

他們沒聽見青牛道長與莫沉的對話,隻見青牛道長摘了自己的蓮花冠,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老祖宗沒想到在這裏見到您了,老祖宗啊……徒孫錯了……”

朝露抬頭,看著莫沉,他的麵上並無其他表情。

朝露輕輕喚:“上仙……”

莫沉垂首,含笑說:“叫師傅。”

“你……你沒在說笑?”朝露不敢相信,苦了十年,這好運就這般砸在了自己身上,她圓睜個眼。

莫沉輕笑,牽過朝露的手,“真的。神仙不會隨意說笑。”

朝露頓時紅了臉,小心肝一陣亂跳,隨即感覺到腳底一陣煙雲,她趔趄了一下,便被莫沉稍稍一帶,居然騰上了天。

她分外驚奇的看著青牛山,青牛山漸漸與她比肩,而又慢慢的在她腳下。

莫沉才舒開掌心,拋下一瓶丹藥,落在了青牛道長前,緩緩開口,“此丹藥便賜給心岸療傷,前塵莫再提起。”

朝露低頭看了看瓜田,一陣眩暈,終於緊緊的靠著莫沉,卻又怕自己一身邋遢弄髒了美人師尊的衣服,所以讓開一步後,“謝謝師尊。”

“露兒——露兒——”話音剛落,就聽見下方有人在高喊,聽聲音,是已經活蹦亂跳的二二。

朝露聲音不夠大,她扒著莫沉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蹲下,朝著下方喊著:“二二……你要好生修行啊……”

她依稀能看見二二邊跑邊跳,從草地這頭奔到了草地那頭。

“露兒,記得等我,等我——”

“嗯,好——”朝露將這個“好”字拖到很長,終於是讓二二停住了腳。

二二抬頭,看著天上那愈來愈遠的身影,身後那妖孽也好歹敢現身了,花情冷笑著:“何苦呢?”

二二皺眉,怒氣衝衝的像一個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不要你管!”

他轉身便向著密林衝去,而花情站在他身後,麵色愈來愈冷。

一路向上行到半路,下方早已成了一個又一個零星的黑點,朝露忽而想起莫沉的迷路天分。

所以試探著問了句,“師尊,咱們這是要去天上?”

莫沉微微一滯,牽著她的手微微一緊,然後麵色凝重不說話。

“師尊……難不成……”

莫沉微微一笑,眩暈了朝露之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你不覺得這樣很威風?”

“嗯!是啊,我覺得的確很威風。”朝露想起青牛道長那灰黑的臉,不由的裂開了嘴笑。

“既然心情已經好了,那麽有一個問題。”莫沉停下騰雲。

“什麽?”朝露下意識的問,雖然她心中略微通透師尊要問什麽。

“榣山……怎麽走……?”

“師尊……你覺著我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