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嗅青梅,少年聽雨

深夜裏的青牛山,黑黝黝的佇立在青牛村的村頭壩腳處。

這青牛村不大不小,將將百餘口散落在青牛山腳下,傳說,這是太上老君李耳的後代群居之所,於是村名們便將村頭的山脈以及村子紛紛冠以“青牛”二字,皆以此為豪。

山腰處臥著一片蔥翠的田,在夜色下看著很是不明朗,一個黑黝黝的身影忙忙碌碌的頗為費力的將個藤椅拖到了涼棚下方。

用茅草堆砌而成的涼棚一瞧便極為涼爽,四周通風,上遮不住炙陽,下擋不住風雨,唯有黑夜裏,能將清透的月色灑在了女娃的麵上。

這是一張十足嬌憨的麵容,唯有那雙圓圓的眼睛顯得靈氣十足,這身影在藤椅前後忙碌著,終於返身彈滅茅屋裏微黃的豆光,欣欣然躺了回去,照舊將那草帽覆在麵上,想著那個比較深刻的問題。

“那為何不冠以老子二字呢?比如老子村?老子山?”

誠然,這是個深邃的問題,所以女娃呆呆的望著掛在瓜田上空的月牙,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青牛山青牛派的種瓜小童朝露,尚不過是個總角的丫頭,便已在青牛山的山腰上度過了數年的光陰。

這夜裏的瓜田說起來的確比白日裏要危險複雜的多,諸如夜裏偷瓜的小賊會時常出沒;亦或是那豬獾會隨夜潛入田,對待這些,朝露般般是折騰出些聲響來嚇唬嚇唬,若是執意要偷,朝露也就任其而為。

她有句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此乃行善積德。

然今夜這瓜田卻有些稀奇,從不遠處,倒是小賊先發出奇怪的聲響,窸窸窣窣連綿不斷。

朝露好奇了,她拂開蓋在麵上的草帽,一臉茫然的望向那聲音的來源。

習慣性的睜眼又閉眼,熟悉了那個個渾圓的西瓜依舊躺在原地,似正在熟睡的娃兒,毫無動靜,倒是那繁茂的瓜藤與瓜葉之間,就像是有小地鼠來回穿梭,若荷葉片大小的瓜葉時不時動彈幾下。

“唔……”

剛欲撥開眼前有些礙眼的瓜葉,耳朵尖的朝露聽見聲男人的低喘,她若有所思的直起身,叉腰思考,低喘聲消失,轉而很明顯的急促的寬衣解帶的聲音。

感情是半夜在瓜田裏大解的,如此這般便不好打擾,於是朝露默默起身,準備回自己那小涼棚。

哪知隨後便聽見更加低聲的女人喘氣……讓朝露停下了腳。

她再度好奇的瞪圓了本就圓的眼睛——這一出戲,似乎她這看守瓜田數年的人,也是生生頭一遭啊。

所以她輕輕撥開麵前瓜葉,眯著雙眸子探了進去。

好一出神銷骨酥的戲碼,這眼前二人竟是片縷不著,以極為高難度的姿勢躺在一片瓜田裏,大瓜小瓜被摘下數個扔在一旁,清出了條道道。

這男人伏在女人身上,二人緊密貼合,月色下身段雖不算曼妙,倒也起伏跌宕極有韻律,若配上一曲《十萬埋伏》,也能感覺出這其中的緊張與刺激。

男人動作狂野,壓抑不住才會扯出幾聲低喘;女人則是已經激動不已,兩手在瓜地上來回抓撓著,間歇性的低泣出聲。

朝露蹲在一旁,若大解姿勢,她想,若是打擾了這出好戲,就告知別人,她在大解。

嗯……這理由感情好,於是乎便大搖大擺的蹲在原處,將這場戲碼觀賞到底。

朝露從入了青牛山以來,從未見過如此激烈的修行方式,男人氣喘籲籲,女人哀鳴連連,但望不清的麵上似乎迫切不能,漸漸的傳來汲汲水聲。

朝露不由得有些口幹舌燥,麵紅耳赤,一張小臉呼喇的往下掉汗。

“怎樣?蓮妹,感覺如何?”

“啊……牛哥,牛哥……”被稱為蓮妹的女人終於忍不住喊出了聲,“欲死欲仙啊……”

啊,果然是修行之道啊,太過玄妙!太過玄妙啊!

朝露小心又大力的拍著大腿,心中直呼過癮,這出戲可比村子裏戲班子敲鑼打鼓看的舒暢,雖然說看著看著似乎自己這心裏有些不對勁,但總體來說著實是堂修行大道之課。

果不其然,師傅說過一句話:“修行在人間,所以朝露,去體驗生活吧”後,將她派到這瓜田來是十分正確的!

於是朝露眼紅鼻子臊,忽覺有些內急,正欲轉身尋地解決,卻看見一旁也伏著一雙隱隱灼灼圓溜溜的眼睛,定睛一看,竟是個小小少年。

那少年見朝露嘴微張,一副將要說話的表情,麵色緊張,一張手就將朝露拎出。朝露隻感覺眼前一花,便到了處完全不認識的山洞之中。

“你、你是……”朝露張口結舌,指著那少年滿麵的驚奇,會用法術的,非仙即怪啊。

少年身著一件淡藍色小衫,露著兩條細瘦的胳膊,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泛著怒氣打量著朝露。

少年雙手叉腰,指著朝露教訓著,“這種情況怎麽能說話呢?你要是打擾了人家,你明白可有什麽後果?”

朝露想了想,“走火入魔?”

他噎住,蹙著眉頭,鄭重的點頭,“沒錯,就是走火入魔。”

朝露拍著胸脯,長舒了口氣,“那還好還好。”

“你不怕我?”

“為何要怕?你是妖怪?”

“不是呢,我是花……呃。”少年停住,定定的看著一身樸實裝束的朝露,“你叫我二二可好,我叫二二,小名就是二二。”

“噗。”朝露笑出了聲,居然二二有這麽樸實的小名,不過她還是笑意盎然的回道:“我叫朝露。”

朝露笑的憨實,讓二二放下了心防,跳躍著抓住她的手問,“我們再去看好不好?”

“看什麽?那個千篇一律的動作呢……學一次不就會了?”

“不是啊,看他們脫衣服!”二二用力的點頭,黑葡萄的大眼就又閃著希冀的光芒。

於是這二人忘乎所以的施施然動了腳步,驚住了仍在原處野戰的牛哥蓮妹,也驚住了朝露,她拿雙奇怪的眼神看著二二,二二才張了張嘴,嘀咕著,“糟了,我忘記這是結界了。”

牛哥蓮妹呆呆的看著那兩一搖一擺突然從瓜田中站起來的小娃娃,彼此的眼中都閃現出一絲恐慌。

朝露故作鎮定,抓著二二的手,赫然轉身離去,還隨手輕揮,“二位繼續,這修行不易,莫要耽誤良辰。”

方走到涼棚旁邊,就見那牛哥蓮妹慌亂的起身,隨手抓著散落的衣物,一跳一躍的落荒而逃。

然後朝露摸摸頭,自言自語著,“牛哥蓮妹……難道是青牛村裏王家大哥和鄰家豆腐鋪子的嬸嬸?”

二二說:“糟了,豈不是要走火入魔了。”

青牛山山高千丈,入山處兩川相接,一條細流從山上緩緩垂下,若一女子青絲散落處滑落的絲帶,匯成一潭,被人喚作青絲泉。

青牛山上修行小道人朝露,渾渾噩噩的在這座山頭上已是待足了不少年份。

她時而會想,師傅將其派在這片瓜田有何妙處呢?十年來她趕豬獾防小賊時候,趕著趕著就在想,修行之道究竟在何處。

那夜裏,她突然恍悟,原來……竟有這等妙處啊,這叫做什麽……欲死欲仙術?

不過最重要的是能結識了一個好友,朝露雖然麵上憨傻,心中著實通透的很,二二是一朵孕育天然的小花精,心性偶爾邪惡,但多數時候是善良的。

他總稱呼著自己是花家的,花家來的二二。

二二時常會來尋朝露玩耍,漫山遍野裏也就這兩個孩子撒了歡的奔跑。終於在一片寬闊的草地上,二二撲上去,就地打了個滾,被長草紮的渾身癢癢,卻還是抑製不住的咯咯笑出了聲。

朝露跟在二二身後,手中握著根隨手拔下的青草,擱在口中嚼了嚼,草根處酸溜溜的汁液滑進了口中,引得朝露微微皺眉而後笑的酣暢。

順著陽光下去,朝露看著身後的一片瓜田,回身對二二說,“我要去給師傅送瓜了。你跟我一起去麽?”

二二好奇,“送瓜?送到哪裏去?”

“師傅啊,師傅那裏。”

“為什麽師傅住在山上,你卻住在瓜田裏。”

“師傅說……要入世修行的,所以我一直在瓜田裏體悟人生。”朝露摘上幾個好瓜,從涼棚中取出兩筐,一個筐內放上五個小瓜,脆皮青色還帶著一綹瓜蒂,著實新鮮。

朝露將兩筐挑上肩,眉頭微皺,兩腳張開,腹中運起元丹,使出吃奶的勁將兩個筐筐抗上了肩。

“這麽辛苦,我幫你。”二二伸手,一個法決就送了出去。

朝露連忙攔住,小臉很是認真,“不用,師傅說了,送瓜也是個修煉身心之活,我若是能長久以往,定能練出高深修為。”

朝露向前走,緩緩的,二二叼著根樹葉,滿臉的不爽,口中嘀咕著,“倒是能練出一身蠻勁,不好,不好。”

順著青絲泉旁的山路一路蜿蜒,整條山道不算難行,但也的確陡峭,好幾回二二在她身後都深深的捏了把汗,剛看見這前頭的瓜筐撞在了山壁上,他剛想替她扶正,便被那迎麵甩來的瓜筐險些撞到地上。

“喂,你小心些。”二二兩指夾住扁擔一頭,從地上撐起身子,隨手卡住那扁擔挑子,哼哼唧唧,“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幫你?”

朝露喘了口氣,騰手出來搖了搖,結果一個趔趄,險些又墜下高處,生生將那見多識廣的二二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連忙拉著朝露說,“別說了別說了,走路走路。”

一路向上盤,青絲泉的水濺到麵龐上甚是涼爽,路不算難走,漸沒雲端。

遠遠,見那道觀的山門已經從雲裏探出了匾額,甚是壯闊,上書:“青牛山青雲觀”六個古體篆字,迎麵便是廣場,左右為一鍾樓、一鼓樓。廣場上無數白衣道士在舞劍打拳,好不熱鬧。

廣場左側為太和樓,右側為中和樓,白衣道士們正後方便是祭拜神仙的三清殿。

二二嘖嘖說著,“不行不行,太闊氣,沒了仙氣。”然他話剛說完,卻見朝露放下瓜筐滿眼的豔羨又有些失落的看著那些在舞劍打拳的道士。

他心中生出些許不適,擋在朝露麵前,直嚷著,“有什麽好的,和我們花家比差遠了。”

朝露微愣,才憨憨的笑著說,“師傅待我也是極好的,我本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若不是師傅,今日的朝露在哪裏也不可知呢。”

二二越聽越不是滋味,長出一口氣,但看那些個道士格外不順眼,忙問,“送到哪裏?送完了我們著緊回去。”

朝露連忙指著中和樓的方向,“那裏,送去夥房就好,會有師兄來分配去處。”

伴隨著朗朗讀經聲,轉到中和樓後,一二身著青衣的小道士正在忙活,見朝露挑著個擔子向他們走去,擠眉弄眼的向這方走來。

朝露見這情形,似乎已是見怪不怪,喊了聲“師兄”,便自將甜瓜挨個搬進夥房的大缸中。

二二卷起袖子也幫著一起放。

青衣小道士們喊道,“這不是我們最小的師妹麽?”

“對啊,師妹你還在守著瓜田?”

一群人也不知是善意還是惡意的圍著一圈,似乎是很是稀罕這難得來一次的小師妹。

二二皺眉,端著個瓜說道,“讓讓,讓讓。”

小道士們哄然大笑,指著朝露喊道,“小師妹找小情人了,小情人居然來幫忙了。”

朝露也不惱,放下最後個甜瓜,笑眯眯的說,“師兄們謬讚了,這隻是個朋友。”

旁人還在嬉笑,二二已經氣上眉頭,怕不是再激他一下就要與這幾個小道士打上一架,朝露卻牽牽他的衣角,死死的拽著不讓他上前。

這會,才有個身著白衣的負劍少年奔上來叱喝道:“鬧什麽鬧,還不去幹活?”

青衣小道士們吐著舌頭一哄而散,徒留那白衣少年迎著陽光,噙著笑容問:“露兒,你可好?”

這一句“露兒”喚的二二整張臉都皺巴了起來。

白衣少年劍眉星目,鼻若懸膽,一張少年老成的臉上,卻揚出笑容若晴空朗朗,洋溢的讓二二心中有些不愉快,還有更加強烈的妒忌以及分外的自卑感。

的確,二二隻是個小小花精在塵世間打滾,卻有人笑的比朝露還要沒心沒肺兼燦爛至極。

朝露剛欲說話,這白衣少年的眼睛便轉到了二二身上,那璀璨的雙眸隻一眼便立刻瞪大,瞬間從白色道士服中掏出個銅鏡大喊:“妖孽,哪裏跑!”

二二被驚嚇的向後一跳,朝露也慌了神,連忙抓住白衣少年的手,將那銅鏡搶奪了過來,“心岸師兄,二二不是妖孽。”

心岸不信,連忙順手拔出背上長劍,長劍上方青龍紋印,闖過朝露便劈向二二,口中還喊著,“露兒,你被妖孽盯上了。看師兄為你降妖除魔。”

除魔你妹啊。朝露心中一緊,卻見那邊廂二二不知從哪裏抽出把掃帚,大吼著:“老子就不是妖孽,打就打。”

“別別別,被人看見了不妙。”

朝露的喊聲無人理會,這二人已經上上下下過招十餘回,在中和樓的後院戰的昏天黑地。

掃帚方寸間已是占了些許優勢,因它占地較大,一掃帚下便是滿園子飛灰,唯一一棵老樹被那掃帚的餘力打的撲啦啦直掉樹葉。

不多時,那群青衣小道士便圍了上來,見心岸師兄居然與那看不順眼的娃子打成一團,不禁放聲大叫著:“心岸師兄,加油啊!”

朝露心中焦急,但她法力著實低微,她明白心岸乃是青牛道長唯一持劍弟子,在青牛山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一打若是引來了師傅,且不得是討一頓責罰。

不由跺腳,在漫天飛灰中穿行而過,好容易錯過幾次劍光,近到二人身前,卻愣在原處。

隻見二二一招子掃帚居然打飛了心岸的青龍寶劍,狠狠的將心岸按倒在地,那眼神中戾氣盛起,一字一頓的說:“記住,老子不是妖孽,老子是修仙的。”

心岸也倔強的很,憋紅著臉說:“我的通天眼不會錯的。”

“迂腐。”二二鬆開心岸衣襟,拍拍手,坐在心岸身上滿臉的得意,“那你打我啊,小道士,沒幾分斤兩還敢和老子挑戰。”

眾青衣小道不滿了,剛欲圍上替大師兄報仇,朝露見機,手也伸向二二,想先將其拖離是非之地。

身後傳來一聲嚴厲的喝聲:“什麽情況?”

這聲音朝露不熟悉,但是小道士們卻立刻乖順的站在原處,她心下一驚,知道是師傅果然循聲而來。

“師傅,朝露小師妹帶著個妖孽上山了,大師兄在替天行道。”一青衣小道連忙獻好,隻手指向朝露。

這青牛道長形容著實慈祥,仙風道骨,長身直立,身著八寶掛墜青蓮色道服,頭頂蓮花冠,好一副修仙聖人相貌。

他眼神灼灼望向朝露,而她身側哪裏還有別人,隻有心岸扶著道冠,拍掉身上的灰塵一臉淡然的站在她身旁,

所以他皺眉問:“心岸,你們方才在做什麽?”

心岸連忙恭敬的回答:“秉師傅,方才師妹隻是想與心岸學習一二,所以心岸……”

“胡鬧。”青牛道人吹胡子瞪眼,想當初他並不想收留這來路不明的女娃娃,青牛山青雲觀從來都是廣開財路廣進弟子,若不是著實喜愛家底富貴的心岸連番相求,他哪裏有閑心思多養一口人,“你乃是我座下持劍弟子,學的是青雲山不傳之法,怎可胡亂傳授?”

心岸白了臉不再說話,朝露將擲在地上的掃帚撿起靠在大樹旁,低低的說了句:“師傅,徒兒知錯了,徒兒這就下山。”

青牛道長持著拂塵,捋著胡須,眯著眼睛點了點頭。

朝露在眾人的戲謔目光中,卻還是努力含著那淡然的笑,背著擔子轉出中和樓。

甫一出了那山門,就瞧見二二抱臂靠在山壁上,滿臉的不爽快。

“老子可不是妖孽。”二二喃喃著,還斜睨了眼朝露。

朝露眯眯眼笑著,背上的擔子來回晃動著,“是啊,老子也是來修仙的。”

“對。露兒,那老頭子待你那麽壞,不如你跟我去花家修煉。”二二上下打量著朝露,順嘴就學了心岸將朝露的名字換成了露兒。

朝露忙不迭點點頭,“師傅待我不壞的,隻是今日是朝露做了錯事罷了。”

突然她皺了眉頭,望著二二的眼神裏多了絲悔意,“不好。”

“怎麽?”二二著實擔心朝露反悔,一張臉白白淡淡的。

“忘記問師傅何為欲死欲仙術了。”

“去花家吧,我幫你問師尊。”二二胸有成竹,滿臉的自得。

朝露聽了二二的,隨他大搖大擺的向花家進發。

就朝露的推斷,所謂的花家不過是一群小花靈求仙問道之所,她覺著很好玩,自然是要去的。她揣著個手,一路盤山,從來不怕爬山,原先背著個瓜筐走的比誰都穩當,如今空著兩手,見這路越走越陡峭,倒也並沒有露出幾分難色。

翻過一座巍峨的山峰,穿過一條長長的穀地,幽穀深深,兩旁是一路桃林,遠遠的看不見盡頭。朝露咋舌,“二二,你每次都走這麽多路來找我嗎?”

二二在前麵帶路,小窄肩聳聳的,“不不,我是修仙的,自然不用這般走。”

朝露眨了眨眼,撅起了嘴,“二二你這個笨蛋。”

二二呆愣了一下,停住腳等朝露上前,待要問個究竟,結果朝露一路自顧自的走,不理會他,倒將他急的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才恍悟,好歹朝露也是個修仙的,結果修出了一身蠻勁自不必說,這飛天遁地想來是沒戲的了。

朝露揣著個手在前,二二討著個好在後,這一路倒是笑笑鬧鬧也已經近了黃昏。

這時,一塊兩頭高的山石立在麵前,二二眼前一亮,指著這塊山石,“快,過了這山石就到我花家了。”

二二成日講花家掛在口上,朝露心中原先以為,花家不過是個山中茅屋,住著像二二這般的小花靈一二。

然而甫一轉過這塊簇著叢叢野花的密林,眼中現出的赫然是雕梁畫棟的大宅子,宅院深深,門梁上雕著“花前月下”四個篆體大字,花前月下旁的簷梁上,細密的鏤著牡丹花、芍藥花等華貴花種。

宅院的門外,開辟了一畝三分地,各色花種在其中競相開的妖豔萬分。這沒到秋分時節,卻見四季花係都各開一朵,讓人無端懷疑,此處住的恐怕還真是位百花仙子。

朝露凝視著那花前月下,若有所思,隻是心道,“這裏花前,我是瓜田……區別可真大。”

二二牽著朝露的手,跳過幾個台階,奔跑的很是歡快。

一起腳,踹開了宅院大門,大聲喊著:“師傅,師傅我回來了。”

這門內分四座院,正對著的大堂廊下走過幾個嬌豔至極的女子,紛紛拿著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打量著二二身旁的朝露,幾人持著帕子捂著嘴偷笑,還不停的遞送秋波,讓個小二二憋紅了臉。

從正堂內走出個男人,朝露的眼睛瞬間睜圓了開來,這男人說他英氣逼人,卻又藏著分嬌弱的潤白;若說他麵如冠玉豔若桃李,卻又多出了幾分英俊。總歸是個比之門廊外的女子還要美上幾分,怎不叫年紀雖小卻頗能賞識美色的朝露麵上飛上淡淡的桃花色。

二二扭捏了幾步,還是鼓著勇氣衝上前去,拽著那從正堂中走出的男人的手,喊道:“師傅,師傅,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朝露。”

那男人眯著個鳳眼,漂亮的不似凡人,上下打量著朝露,隨即挽出個十分魅惑的笑容,連聲音都萬般風情,“哦?你就是露兒?”

朝露瑟縮了下,雖說聲音著實溫和,卻不知為何多了分涼意,她點著頭,揣著手,笑的憨實。

“那二二你帶著露兒在我們花前月下多玩幾日。不要慢待了人家哦。”

“大叔……”朝露想了想,不知如何喚,叫哥哥似乎有些不對,可叫師傅也是不對,思來想去,她緩緩開口,著實讓眼前這漂亮男人黑了臉。

他一步一步下來,那用銀絲線攢出的淺色龍鳳步履在眼底晃動,那漂亮的臉蛋便送到了朝露麵前,“嗯?你方才喊什麽?”

“大叔啊。”朝露回答的理所當然,那鳳眼眯的更是危險。

“叫我花情師傅。”他用手輕輕點著朝露的眉心,她皺著眉頭應了下來,這花情才舒緩開笑臉,用一雙溫厚的手揉的朝露的臉蛋生疼生疼。

朝露不敢動彈,花情湊到她臉龐邊,深深的吸了口氣,陶醉的說道,“好香的味道。”

朝露一哆嗦,二二卻拽拽她的手,調皮的笑著應和。

朝露放下心來,雖說這花情師傅過於漂亮了點,也過於危險了點,但著實沒有惡意,看小二二被其養的,如此健康活潑。

路過門廊時候,便有一紅衣大姐拿那朱色丹寇指在二二臉上戳著,“小壞蛋啊……”

而後笑的搖曳生姿,身旁眾多各色服飾若花團錦簇的佳麗三千,簇擁著在院落中遊走。

朝露心歎,好一個花前月下的地方。

花情師傅牽著二人的手,手心軟軟的、暖暖的,朝露抬頭看著這麵若皎月的容顏,微微泛紅了臉。

花情師傅,可真美。

花情將朝露安置在二二那院落廂房的正對麵,外粉牆環護,綠柳周垂,三間垂花門樓飛簷金拱,屋脊飛著遊龍戲百花;四麵抄手遊廊蜿蜒曲折,廊簷雕了細細盤旋上下的花藤。

這院落裏,都是和二二一般的孩子,個個都長得古靈精怪,嬌俏可人的。

朝露很歡喜,與他們玩的很開心。時常裏,花前月下的孩子們會帶著山下的農家的好朋友過來一起玩,院落裏時常是歡聲笑語的。

但二二總在眾人在院中擠做一堆玩耍的時候,搖頭歎息,硬要說朝露是鶴立雞群,百年難得一見的出脫。

朝露籠著手,思索著其中道理,終於體會出,若萬般美中出脫了自己這麽一個平凡姿色,果真會格外出脫。

二二在這種美人環伺的環境下果真培養的眼光格外的毒辣啊,朝露這般想著,腦子卻有些犯困,她扶著頭,近來總有這種感覺,愈來愈犯懶了。

她思忖著,還是要趕緊回去,這般做懶可不是師傅樂見的,所謂修行修心,她不能這般荒廢了自己。

可是據說二二被那紅衣大姐拎出去幹活了,朝露尋不見二二卻又想告別,這等著慌了,就在這園子裏亂轉,好歹尋著主人了留句話給二二也好啊。

院中甬路相銜,怪石奇翠點綴,上下錯落有致,各色花樹相映成趣。上有薔薇、寶相,下有牡丹、繡球,高樹木棉、泡桐之下,有蘭草依依;花園錦簇,剔透玲瓏。一帶水溪潺潺繞過眾花彎過,恰湍出一彎半月之狀。有一極其小巧的,漢白玉鏤百花纏雲霞的彎圈拱橋跨在溪上。遠遠看去,如一輪白月半升起在那花團兒之內。

這裏如同仙境一般的美,也難怪她會生出樂不思蜀的感覺。

一路在廊下走著,盤啊盤,就盤見了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聚在一起聊天,她們或妖豔無雙,或清麗秀雅,簇擁在一起若天上花都,百花齊放,美不勝收。

朝露偷偷的在廊側望著,聽著她們口中一聲一個“姐姐”、“妹妹”。

“你們知道嗎?最近來的那個小姑娘……一看就很可人啊……”

“可不是,二二最會挑人了。”

“誒誒,我說……小聲點……那小妹妹……”一個藍衣仙女轉過頭,眼神明明的瞧著朝露的方向,麵上是溫婉的笑容。

朝露微微麵紅,側身偷偷的離開,聽她們在身後笑的歡暢,她捂著個臉一路小跑。

這一撞,連自己都不知道進了哪個院落,當先的房中流出潺潺水聲,聽起來格外悅耳。

朝露還是個孩子,這好奇心是分外有的,所以微微推門,門內的白淨明亮而又刺眼。

內中有一溫和的男聲,似乎在耳畔頻頻響起,“來吧……來吧……進來吧……”

朝露恍惚,順著這聲音就鑽了進去。

院中是如此的姹紫嫣紅相爭,鶯黃嫩綠互競,卻不想推門進入了這雕梁畫棟的屋內,一扇門隔開的,竟是這樣迥然相異的兩樣兒。隻見當門一道白玉團雕浮鳳影屏,竟是北國極寒山中百年才長一寸的大樺整木雕出的框架。那木料雪白微青,與極大極薄的白玉襯去,顯得剔透如嫦娥麵,芙蓉瓣。繞過影壁,見四壁雪白,閃閃耀人眼目。大窗前三道垂簾由頂至地,嫋柔飄擺,隱隱照影如初冬薄霧。西牆上隻正中掛了一幅長夜逐雪圖縱幅八尺長卷,素綾裝裱。

屋中雖素,隱隱卻有流水叮咚潺潺,如琴音天樂,**得人心也如水清波。

朝露被這白刺的晃眼,轉身便撞上了一個高大的身子。這人,身上馨香,立在原處若蒹葭倚玉樹,微微一動,卻又若流風之回雪。

竟是花前月下的主人花情,他瞥見朝露闖了進來,鳳眼緩緩的闔上,將那冷光收斂,再放出,便又溫柔如三月春風。

“小露兒來了啊……”

朝露隻覺自己這番好唐突,居然就這麽闖進了主人家的房間,於是後退兩步,搖著頭說,“對不住了,我並非故意要進來……。”

“小露兒有事?”花情俯身,捉住朝露的手,這手小小的軟軟的,卻也有些薄繭,他微微蹙眉,用那軟綿修長的手輕輕撫著朝露,“真是可惜了呢……”

朝露憨憨一笑,“種瓜種出來的,不過今日也是要跟花情師傅告別,再耽誤了農活我師傅也要怪我。”

花情忽然靠近,在她麵上輕輕一嗅,被美人這般觸碰,倒教朝露僵直了背脊。

“小露兒你有種天然的香,好香。這般可人兒居然是個種瓜的,著實可惜。不若留在我花前月下,讓我家梅兒好好伺候你不好?”

梅兒便是那妖冶的紅衣女子,二二愛喚她酸梅大嬸,長的如此妖豔美麗,卻在二二的口中變成個著實不搭的名頭。

“可好……?”他又問了一遍,這眼神迷離,勾魂攝魄的。

朝露居然就這麽點下了頭。

朝露在花前月下又住了三天,這三天不算神仙日子,但也過的著實快樂。

酸梅大嬸是二二的生活管家,最愛擰著二二的耳朵叱喝他。她人很好,待朝露也好,也依著花情說的,總去朝露的廂房裏給她送吃的,甜的小酒香香的水果送的不亦樂乎,二二都吃味的說,自己從來沒受過此待遇。

終於到第三日的夜裏,朝露因為內急,匆匆忙忙爬起床就去了院中尋找茅房。

在瓜田中看守了這麽多年,唯一學會的便是夜視,她很是自如的在後院中穿梭,卻甫想起,這還是她第一次夜間在後院裏跑動。

院中的孩子們都睡了,鼾聲四起,朝露心中覺得好笑,便想逗逗他們。

她趴在其中幾個孩子的屋外,偷偷的探頭過去。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雙眸瞬間放大。

她分明是瞧見,其中一個孩子正捧著白日裏一起玩耍的山下農戶家的孩子的頭,一點一點的往外吸著精血。這每一口血吞咽下去,便有一絲血滑落嘴角,滴在地上。

瞬間,便會有另外一個伶俐的孩子撲上,將地上的血舔的幹幹淨淨。

朝露頓時一陣反胃,她驚恐的後退幾步,捂著嘴不敢聲張。

連滾帶爬的跑著,沿途還碰倒了幾個摞在牆邊的竹竿,朝露不敢回頭,便自滾到一間小屋下麵,瑟瑟發抖。

身後便是二二的房間,可朝露不敢進去。

她雖憨實,卻也知道,恐怕此刻她是進了個不該進的地方。什麽花前月下,恐怕真要做了花下死鬼也不自知。

二二的房間燈火長明,內裏有人在細細碎語。

隻聽見先是花情的聲音響起,他依舊是軟言細語,溫柔至極,“那小妹子你果真喜歡?”

二二支支吾吾不說話。

花情又接著說道:“不過我瞧這女娃根骨奇佳,若是能煉其精元,可使你修為猛進,但今日再不動手,可就來不及了,你莫要再拖了。”

朝露聞聽此言,雙眼驟然放大,再不敢出半點氣。

二二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師傅,能不能不要露兒……師傅,二二求你。”

“廢物。著你下山哄騙個女孩子回來,竟哄騙出這等下場。為師平時怎麽教導你的?”花情的話教朝露腦中四分五裂,那一個個關於二二出現的每一個場景,都變成了可笑的片段。

哄騙?哄騙!夜風吹在她的臉上,原本還昏昏欲睡的她終於一個哆嗦坐了起來,再也不敢逗留,她想起方才那幕可怕的場景,仿佛下一刻便會變成她毫無反抗之力的躺在地上,二二將她身上的精血一吸而空。

所以她幾個起落,從院子這頭向外跑去。

第一次覺著這宅院深深好是可怕,深夜裏的宅院若一個諾大的影子,將朝露整個人籠在其中,不管走到哪裏都被這影子壓抑著。

月光隱沒在烏雲深處,遠處的山林中還傳來幾聲夜狼的長鳴,教這處深宅更加顯得陰森逼人。

方跑到正堂附近,那門廊處卻有一紅色妖豔的女子坐在廊內,輕聲笑著,“孩子,想走了?不多留幾日?”

“不……不……朝露怕師傅擔心,想要先回去了。”朝露緩緩後撤幾步,一臉的緊張。

酸梅大嬸厲色頓現,“我花家待你不好嗎?說走便走?都不與二二打個商量?”

朝露撫著心口,喘著粗氣,連番搖頭,她想起這幾日酸梅大嬸待自己的好,不由得帶上幾分哀求之意,“酸梅大嬸,放朝露走可好?”

“放你走?”酸梅大嬸紅衣翩翩美豔至極,“我這幾日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哪裏能那麽簡單的放?”

這一說,朝露便覺得滿頭暈眩,她方想起,這酸梅大嬸的好意,恐怕真不是她能生受的,人家或許隻是想分她幾口精血,養她幾分精元。

腳微微後撤,她的手也緩緩撫上心口,心口處放著曾經心岸師兄給她的一張符紙,師兄說過,不到危急時刻千萬不要放出,恐被青牛道長發現。

朝露的大眼圓睜,看著酸梅大嬸一步一步風情萬種的向自己走來。

她慌亂的後退,又埋著頭向後跑。

宅院深,月華暗,四處依舊安安靜靜,連二二房中的燈火突然也在一刻間熄滅了,隻留下朝露,獨自麵對著酸梅大嬸。

酸梅大嬸嗤笑一聲,那朱紅色的花蕊纏繞成線,從後方包圍上朝露,瞬間將她捆的結結實實。

“孩子,別跑了,認命吧。”酸梅大嬸其實蠻喜歡這個悶不吭氣怡然自得的小姑娘,隻可惜她們從來都不是同道中人,所以她頗為憐惜的拍了拍手,花蕊一收。

眼見著朝露就要被埋在花蕊當中,在這刹那,符紙現在手中,掌心一片炙熱,大概十幾隻火鴉從符紙中撲啦啦的飛出,火勢破天。

酸梅大嬸發出聲驚恐嘶鳴,紅蕊迅速合攏,朝露被順勢扔在了地上,就地一滾,火鴉亂飛,將酸梅大嬸圍在中間。

花懼火是天性。火鴉的突然出現教酸梅大嬸驚嚇的四處躲閃,尖叫連連。一時間花前月下的大宅子已經被燒了一小半,驚擾的所有人都跑了出來。

一隻火鴉徑直便鑽進了正堂大殿,就聽裏麵傳來聲摧枯拉朽的倒塌聲,木梁劈裏啪啦的作響,煙塵四起,轟然倒塌了半片高牆。

乘著混亂,朝露忙竄過驚慌失措的眾人,在熊熊火光中向著宅院外跑去。

穿過長廊,前方就能瞧見月色下的花圃。

在朝露的人生中,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她氣喘籲籲、大汗淋漓的跑著,便在經過兩頭高的山石時候,蒼天大樹上有一個逆光的人影,懸在高處。

這一頭青絲在風中飄**,麵如凝脂,眼如點漆,軒軒如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襯著那望之則情怯的氣勢,顯得是那般神仙中人,可惜,這是個蛇蠍心腸專吸人精血的妖精。

他從天而降,白衣翩翩,猛然間氣息近,一隻手便提起朝露的脖子。

朝露感到氣息阻滯,她被推的直直的頂在山石上,皺著眉頭看著那不似人間的容顏,在下一刻露出了危險的表情,“可惜了這美人胚子,來生就不要再碰見我們了。”

“莫要多說了。”朝露眨了眨眼,“毀了你的花前月下也非我所願,我並不知道這是火鴉符紙。”

她想了想,便又繼續說道,“能被美人花情給吸了精血倒也不賴,換各種死法,如今看來,這死法倒也沒那麽難看。”

花情微微一愣,而又浮起絲危險的笑容,“既然如此說,就讓你死的沒那麽痛苦。”

朝露沒再說話,閉上了眼,她心想,其實還真的……別無所求啊。

那氣息離脖子愈近,她反倒是憋悶的不行,等了半晌,那牙隻是在脖子間廝磨著,讓她癢的夠嗆,於是微微喘了口氣,那花情的長牙便從口中探了出去。

忽然靈光閃動,她猛地睜開眼,問:“我能再最後一個問題麽?”

花情不爽,收回長長的尖牙,回頭看看那火勢減弱的花前月下,再望望這沒心沒肺的姑娘,眯起危險的鳳眼,“說。”

“何為欲死欲仙術?”她直勾勾的望著麵前那如玉剔透的美人,小臉正經的板著,認真的求教,的確這問題她藏了好幾天,若最後一刻不問,豈不會後悔?而後她就眼睜睜的看著那眯著的鳳眼漸漸舒展開,舒展成漂亮的月牙形,終於聽見了連綿的笑聲,蠱惑人心。

妖精不愧是妖精……可是這二二相差怎麽就那麽遠呢?

隻可惜她方聽見花情說了句,“你還小,大一些我定會讓你嚐試嚐試……”

後方一陣風聲掠過,一個少年的聲音猛喝:“露兒你快走。”

那劍橫劈,將花情挑後幾步,背負著劍匣子的白衣少年飛到了朝露身前,心岸的青龍紋印寶劍擋住二人去路,指斥著花情,“妖孽,看你為非作歹,今日我定當除魔衛道……”

果然和一般的小道們一樣犯了話多之毛病,這花情本是千年的妖精,一出手狠烈無比,心岸的通天眼瞬時發動,那千絲萬縷的花蕊在眼裏隻作了一種姿態,於是他後退幾步,定住心神,雙手掐訣,念做,“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劍直出,青光閃動,青龍紋印畫出條龍紋,將那花蕊擋在了結界之外。

“露兒,你先走。”心岸低吼了一聲。

朝露張了張口,心岸索性喊道:“後麵還有好多人抓你泄憤,我隨時可撤,快走。”

朝露跺跺腳,轉過身便向山下跑去。

心岸喘了口氣,大喝一聲:“妖孽看劍!”

他推出一掌,掌心中繁花吐蕊,頻頻將心岸推至山道上。心岸見似乎不敵,咬咬牙從懷中掏出個金色符紙,這符紙上流雲攢動,倒叫花情變了臉色。

他一拂袖,袖風頓起,將心岸連抽十幾個跟頭,一墜落在了高高的樹丫上。

花情的心情不好了,他連番留手,未料這心岸居然要用出那流雲金符置他死地。所以他的掌瞬時化爪,乘心岸還未站穩之際,一爪子劈了過去。

說那時那時快,一個小個子從花前月下混亂的宅邸中衝出,生生的掛在花情的手上。

正是二二!

二二的出現一時解了心岸此時的急,而朝露卻還在山路上奔跑著。

如今,恐怕得爬到青雲派找到青牛道長才好去救心岸。花前月下的花妖們恐怕不會那麽簡單的放過自己。心頭轉過數道彎,朝露的腳邁的更加急促。

風從臉龐竄過,朝露再疾跑幾步,便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這一摔不要緊,卻摔的她氣力全無,明知道身後可能有人在追,這甫一爬起便呼啦啦的滾向斜坡,向穀底滾去。

朝露名為修仙,實則是個苦力。這五年光陰除了飽了青牛道長的肚子,什麽也沒學成。

她抓著一根常青藤,藤斷,全仗她平時養出的一身蠻力;扒拉著無數石塊,血痕拉的渾身都是,但是下墜的態勢未落,眼見著離穀底是愈來愈近。

夜視很好的朝露,瞥見下方似乎站著個人來回晃悠,她隻好大聲呼喊,“接我一下啊…………”

“啊”聲未盡,她穩穩當當的落在了一人懷中。

此人依舊是個美人,遠山水墨的氣質,清清淡淡著人心動,雙眉斜飛入鬢,黑發垂腰,薄唇微抿,輕輕的將朝露放在地上。

那時候朝露還小不懂情愫二字,那時候莫沉依舊路盲的去了穀底。

若不是這莫沉路盲,恐怕也就遇不上朝露。

他這一刻還將將發愣為何人家說是向北便能出了青牛山,誰知道一紮卻紮進了穀底裏。他不是不會飛,但是每每飛就飛出了地界,這讓他也無可奈何。

隻好從頭再走,一步一步踏踏實實的走。

莫沉眼瞅著這丫頭愣愣的看著自己,而後麵上突然飛上桃花色,他微微一愣,雖說自己在九重天上也算個清俊的仙,但絕不至於能到讓人臉紅的地步。

於是朝露便連番甩頭,結結巴巴的道謝,慌慌張張的找路。

莫沉剛要開口問路,抬頭見月華下,一個白衣妖孽攜著個小妖從遠處踏雲而來。

如今的妖孽竟都這般猖狂?莫沉蹙眉,微微後撤,隱匿了身形。

二二衝她直嚷嚷:“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啊笨蛋。”

朝露皺眉,這該如何是好,果然是前有追兵後有山壁攔截,死路,終於是死路了啊。

花情卻好,突然將二二扔在地上,冷冷的看著朝露。

“去取了她的精元。”

二二從地上爬起,啐了一口,眼神有些陰狠,渾不似往日模樣。他連番轉悠,終於是找見朝露的方向,看著麵前那嬌俏的身影,混沌的眸中閃過絲清明。

強自後退,他拚命搖著頭,額上冷汗直掉,直說著:“不。”

花情向前,月華下的白衣若聖,卻籠罩著陰影之下,“身而為妖,沒有朋友之說。”

“不,老子不是妖。”二二喃喃著,滿臉的淒苦,這身體還在晃晃悠悠站地不穩。“說了多少次了,老子不是妖。”

“不是妖?生而為妖,就當有為妖的自覺,否則你何來的活路?”花情再踏前一步,柔軟的黑發如流水直泄,麵上現出幾分不忿。

朝露心底愴然,一咬牙,搶到二二身旁,扶著他的肩說道:“二二,你醒醒。”

“二二、二二!”朝露喊著,花情的唇角浮出了月牙彎度,鳳眼眯著,隻手撐著山壁,似極為欣賞眼前這場好戲。

二二望著朝露,眼底含著淚,“露兒……我……不是妖……”

“對,你不是妖,你和我一般。”朝露回答的很堅決。

話剛落音,朝露低聲叫痛,二二已經狠狠的咬住了她的脖子,咬的很重。

朝露不由自主的後退,二二執著的向前,他額上撲著汗,眼中攢出紅紅的血絲,口中時不時發出嗚嗚的哀鳴,凝紅的血珠緩緩的從嘴角滲了出來。

二二的手攢成了拳頭,眼神中最後一絲清明滑過絲可憐,她知道他不想的,看他這般痛苦,朝露的手突然漸漸的放了下來,口中輕聲說了句,“二二,我們……還是朋友”

二二的口鬆了鬆,突然他鎖著朝露,悶不吭氣了。

朝露甚是奇怪,待在原處不敢動,圓溜溜的眼睛望天望地望二二。

良久,連花情都覺著奇怪,他從山壁上撐起身子,見朝露還是烏溜溜的眼睛四處轉悠,雖身有多處傷痕卻麵色紅潤、精氣十足。

妖孽花情向前邁兩步,環視四周,朗聲說道:“可有高人在此,望指教一二。”

這妖孽口中如是說著,手底下卻懸出一棵翡翠靈珠,劈啪一聲直直的射向朝露的正後方,山壁處散出一陣塵埃,煙塵過後,莫沉從中步出。

妖孽花情的瞳孔微縮,連忙幾個躍動拎著兩人退到了莫沉的正對麵,蹙眉說道,“不知上仙在此,多有得罪。”

上仙?原來美人是個神仙?朝露吊在花情的手上,望著莫沉的眼眸中又多了幾分豔羨。成仙,那是凡人一輩子的夢想啊。

跟神仙拚,似乎有些不明智,隻是不知道眼前這神仙是個什麽心性的主,若跟那青牛山小道士一般,口口聲聲喊著除魔衛道,那今日花情就真的有來無去了。

不過哪怕心底轉過無數念頭,花情還是頗為鎮定,那雙鳳眼不由自主的再次眯在一起,透露著危險的訊息。

朝露懸空踢了踢他,“你還不走?”

花情微愕,又看了眼莫沉,已是腳下放出勁,準備撤離。

隻是一微微的舉動,莫沉卻忽而開口,聲音軟綿而又溫和,“放下這女娃。”

妖孽花情的臉變了色,卻似乎開始憋起勁來,左手是昏迷的二二,右手是活蹦亂跳的朝露,一陣旋風掠過,便自消失。

美人莫沉抬頭看看那妖孽消匿的方向,歎了口氣,心道麻煩啊麻煩……這一路就未太平過,不是迷路就要斬妖,來凡間辦點事怎生就如此麻煩呢?

腳底下卻還是跟著那妖孽而行,常人看,妖孽的行走方向是毫無章法的,然在這神仙的眼裏,卻通透的很。

其實,隻要放下孩子,他並不一定要斬妖的。心中如是想著,但動作卻也狠烈的驚人。

一把如玉寶劍亮在手心,寶劍晶瑩剔透,隱隱的翠玉從劍心向外折射著光芒,而劍柄處,卻又鑲嵌著一塊閃著潤澤之光的紫色寶珠,若是識得此劍之人,皆會明了,這乃是天上伏天上神的法器。

莫沉的手微微一動,劍光四射,山林中的樹撲啦啦作響,樹冠自然分開,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活將花情離去的路線分開了兩條道。

從月華處折射下一縷清透的月光,將眼前瞬間照亮。

花情他騰躍在山林間,衣裳在風中擺動,柔軟的麵料撲在朝露的臉上,反倒更加清醒。

她不明白了,妖孽花情是不是賭上氣了,今日定要拿她開了葷飲了血吸了精元,才算舒心。

側眼看著那方的二二,似乎在狂風拂麵下還是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方才那位美人神仙給下了什麽法術。

然後她費勁的抬頭,妖孽花情的額上已是細汗密布,殷紅的唇緊緊咬在一起,著是這樣還是那樣賞心悅目——前提是別要吃了她才好。

也不知道奔走了多久,花情突然喘了口氣,輕笑出聲。他腳步放慢了下來,落到了一處密林中。

密林深深,一棵樹緊挨著一棵樹,將月光擋得嚴嚴實實。朝露不怕夜視,她能瞧見已是到了個清潭旁,清潭若明鏡無波,澤內水蓮吐幽。

花情吐出口清氣,自言自語著:“終於是擺脫了。”

他隨手將二二與朝露一扔,兩人就地一滾滾做一堆,然後就聽二二悶哼了一聲,兩手自然伸出,將朝露護在了懷中。

他眼色迷離,顯是未醒,卻行為自然,教朝露心中有些感動。

朝露不知,莫沉從來都有迷路的習慣,這習慣,自他從人修成了仙就沒變過。

花情用手拂了拂微濕的貼在臉龐的頭發,鳳眼微微轉向了朝露麵上,狠狠的浮起絲詭異的笑容,將將挪步到了朝露和二二身前,卻又停住。

一絲月光終於是清透的從密林樹冠中穿出,放在花情身上,這一身狼狽:白衣成灰,汗濕沾衣,總歸讓這個自有潔癖的妖孽不斷的變幻著麵色。

這些細微的變化教朝露看在眼裏,她望著這月澤之下不見風姿的顏麵,硬是將“其實你還是貌似天人”這句話給咽下了肚。

這妖孽已經冷笑著說了句,明眸流光異動,“一會再來收拾你這死丫頭。”

然真正讓朝露咽下這句話的原因在於,妖孽花情已經背對著他們寬衣解帶,落灰的白衣拋在地上,朝露的瞳仁瞬時放大。

這一生,在小小朝露心中再次留下無比震撼的——來自於妖孽花情潔癖造作之下的美人出浴。

她不是第一次看見所謂男人的身體,前些日子與二二窩在瓜田裏看牛哥蓮妹修行欲死欲仙術時,牛哥也教他們看的精光。

但這二人根本不是一個級別,朝露對於美有著自己的執著,正像是花情的身體簡直是美的造孽,那身體上一絲贅肉都無,寬肩窄腰瘦臀,蜜白色的肌膚尚結著點點細汗,看那筆直的腿徑直邁向水潭,一沒便半個身體全數進入了水中。

乘他背對著自己的時候,朝露一瞬間有過跑還是不跑的掙紮,但是她很明白,這千年妖孽竟然敢將背影給她,就根本不擔心她能跑丟,於是她索性坐在原處抱著尚是半昏不醒的二二看美人入浴。

這整個密林,雖有三個大活人,但卻有一個渾渾噩噩的,剩餘了一個小丫頭片子,花情壓根沒將她當做女人。

但轉過身,卻瞧這丫頭滿麵癡傻的看著自己這方向,不禁紅唇微浮,鳳眼微眯,滿是戲謔之色。

朝露微愕,才發覺花情的上身處,從肩頭到那腰間,一道深深的劍痕。

花情頗為嫌惡的看著那劍痕,隨手捧起些清水從肩頭開始向下抹去,而後稍稍就著水整理著自己的儀容,待那些灰土逐漸從身體上脫離之後,才露出滿意的笑容,緩緩出水。

朝露的口越張越大,咋舌不斷,但她居然沒移開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死之前有此豔福,不錯,不錯啊……

忽然她捂著自己的下身,茫然,為何這身體居然長的如此不同?

妖孽花情幹了件妖孽的事情,在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心中打磨下一道深深的痕跡,比之他身體上的劍痕還要令人深刻難忘。

朝露見他**站在原處,將那落灰的白衣拋進水中,白衣**過一片水紋,再從水中緩緩浮起,隻手掐訣,一道清風飛過,白衣重新落白,無塵的美。

“小丫頭方才為何不逃?”吐氣如蘭,花妖哪怕吸了再多精血也是花妖,這一口清新之氣教朝露有些暈厥。

“何苦,教你光著身子追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朝露還想說,身上壓著個不輕的二二,她想動也動不了啊。

妖孽笑出了聲,笑的很是暢快。

“若我要追你,根本不用出水。”

朝露自然明白,她眨了眨眼睛,心道教你能光著身子追,也是個境界,如今果真不能到此境界啊。

花情蹙眉,盯著朝露的麵龐,這麵相三分憨傻,七分秀麗,但凡過個十年便是個標致的美人胚子,尤其是那雙烏溜溜的眼睛,靈動的蓋不住心思。

隻可惜,她觸了他的底線,若不是二二這般護著她,他也不會生了滅殺她的心。

二二,著實是花情的寄托。

所以花情微微彈指,將二二拎起。二二的手鎖著朝露的脖子不能動彈,這一抗反倒是朝露輕聲呼痛,再一提,朝露終於叫的厲害。

這脖子可真跟擰斷了似的疼,但好歹是將二二生生給拉開,他口中直迷迷瞪瞪的嚷嚷,“不要殺露兒,師傅……”。

花情挑眉,索性起了殺機,一掌化作利爪,朝朝露的天靈蓋上擊去。

風聲大作,密林中的樹皆簌簌而動,樹葉撲啦啦的從天翻落。

那位追蹤三人三日三夜最後偏離了方向,迷路的神仙美人莫沉不早不晚,在妖孽花情洗完澡後,在朝露命懸一線之間,垂眉順眼,緩緩步出密林走進清水潭旁,紫衣華衫看不出半分富貴氣。

朝露心底落下大石,偷偷的拉著二二向後微微蹭了蹭。

花情待要提拿他們之時,這一次莫沉再沒讓他們及時落跑,而是一劍送出,青光大綻,琉璃色的滅妖咒頻頻在清水潭上響起,直直的擊向妖孽花情。

妖便是妖,修了千年也偏離了正道,這滅妖咒便是仙家斬妖的利器。

花情錯了麵色,慌慌退卻兩步,連朝露都覺著花情難逃此劫可歎美人零落之時,花情的胸口處忽然飛出條黑色的龍,龍身透明,在花情麵前盤踞成一個結印的八卦,生生將滅妖咒給擋離了開來。

莫沉見這黑龍忽現驚疑之色,劍勢稍緩。

花情見機,招手便將二二給抓回,二二在離開朝露身側的一刹那,大眼圓睜,滿是驚慌。

花情與二二迅速的向後撤離。瞬間消失了身影。

遠處,卻突然聽見二二撕裂心扉般的喊聲,“露兒你等我,我定要成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