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凡人心,不問歸路2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一日一日的光景便這般過去,而終於在某個白日到來的時候,朝露也漸漸醒轉。

猶自記得睡過去之前,夙白說:不過是從此相逢是路人。

她睜眼,居然已經可以看見了,但是頓感昏天黑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夙白……夙白哪裏去了……

她慌忙下了石床,合攏了衣襟,朝著洞外踉蹌的跑去。朗朗白日,乾坤扭轉。師尊……夙白……可天地之間唯有她一人,兀自倉皇。

回轉了下體內真氣,驚覺不但毫無減退,反倒是越發精進。難道是夙白把此生修為全部度給了自己?手中困龍赦靈瓶已然不見,想來也是被他匆忙帶走。一念之下幾欲吐血,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她匆忙掐訣騰空,站在雲端之上觀望,哪一個是夙白,他可能去了哪裏。從此相逢是路人,原以為隻有她與師尊,而念及夙白,卻忽然有些酸楚。的確,這妖孽,從來對自己真的很好很好,所以她不能就這般任由他去,如果因為自己,讓他落入險境就更加不可能。

眼光及處,卻看到了兩個人的身影,不覺呆住。

那是師尊莫沉,一身紫袍佇立在原處,麵目安祥,旁邊站著的便是那位前世的冤孽天香。

原來……師尊醒了,隻是他尋到了鳳瑤,他再也不需要朝露,也不需要惦記那個追隨而來的昭華。

即便是早些相遇又如何,即便是早些交心又如何。當今生遇到前世的因緣,還是會敗而退之。她猶自念著方才拚盡全部救了自己的夙白,可是師尊呢?他是否還能想起,哭盡此生將他那一抹魂魄拉回來的朝露?

不要哭,不要哭……再哭就是對不起夙白……對不起那個全心全意為了自己的男人。

朝露深吸了幾口氣,將那湧上的眼淚強自咽了回去。

再戀戀不舍的看了眼師尊。

他與天香,當真合當,當真合當的很呐。

想來此刻,他已經全然忘記了自己吧。心底一酸,她扭過頭去,再不看那令人痛楚的一幕。卻又有些舍不得,站了半晌終於還是輕輕轉身,再看一眼,權作告別。

那一瞬她忽然僵直了身子,因為那雙常常淡然而又溫和的眸子,朝著自己所立方向看來。

流光轉世,前生今日。從此後,再無牽連。

直起身板,朝露朝著他,輕輕的說:“師尊,再見。”

天香見莫沉的目光忽然轉了別處,不由好奇的問:“怎麽?發生了什麽?”

莫沉微微一愣,始終覺著看見那著雲間那著了身百花裙的時候,有一種期許卻也有種愛憐的感覺。但是他還是搖了搖頭,說:“沒事,隻是走了下神。”

朝露頓足,朝著方才感知的方向飛去。

心如止水,過往的一切,早若煙雲飄散。而現在,還有那麽多的謎團等著自己去探知。她需要找到夙白,那個時時刻刻守在自己身邊的男人,究竟曾有幾回,認真注視過他?

細想夙白此人,無非在行止上有些無端,卻終究算到最後,還是……還是因為心裏有個她。驀然回首,那個在九重天上的白衣儒將,那個在花前月下極盡妖嬈的嗜血妖孽,那個終歸正道的水仙公子……

洛無極、夙白。無極之處皆是白。心念一動,朝露僵在了原地,不覺心頭泛酸。你這是何苦呢?本可以守著自己的大好名頭生生世世,又何必遁入凡世,任塵染之後,還歸素白。始終昭華還是不懂洛無極的心,可是朝露卻懂了。

目光及處,卻有一穹窿形的光球隱隱在遠處來回閃爍,而飄來了眾多孽障嘈雜的聲音。

“你說老大讓我們抓了他是做什麽?”

“這怎麽知道,不過長的還是足夠美的,不知道是不是老大……嘿嘿……”

“啪”一聲,不知二人是不是打起架來,就聽其中一人狠狠的說:“不準玷汙老大你個混球。”

朝露無暇顧及那兩人爭吵聲,而是細細的朝著那方向看去。

有些模糊,自從她哭過萬顆玄魚淚後,即便是夙白將一身修為度給了她,也還是沒有再還複那雙清明的眼睛。她近了些、再近了些。

忽然是血湧上頭,勃然大怒。

穹窿圓球之中浮動著的那人,雖被華光籠罩看不清全身,卻還是能捕捉到,那隱約現出的麵上的痛苦表情。

這一幕已是讓朝露不可抑製的放出手中的無影劍,無影無形,風過則息,那圍著夙白的幾個妖魔壓根還沒反應便被旋風掀翻在地。

朝露飛遁而去,一腳將其中一人踢開,自己站在了穹窿外,瞬間瞳眸變大。

朝露此生,還真未曾見過這麽多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渾身散發著腐臭的味道,齜牙咧嘴的從地上爬起,口中罵罵咧咧的說:“哪個?哪個混蛋敢踢你爺爺?”

“就是你們麵前的姑奶奶。”朝露瞪著眼睛,後退了幾步,與那穹窿空壁緊緊相靠,護著身後的夙白。耳聽著他細微的喘息聲,藏著壓抑的痛苦,不覺心驚肉跳起來,夙白被怎麽了?一想之下更是著火,惡上心頭,隻想拿這幾個小妖魔出氣。

但是朝露此生也算是不染血腥,真正殺人的時候基本沒有。偶爾跟隨莫沉後頭撿撿遺漏打打小怪,所以鼻息間盡是敵人壓進的臭味,豁然,天空陰霾雷雲滾滾,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征兆,頗為不祥。

朝露知曉,若是不開殺戒,恐怕她與夙白沒那麽好命能逃脫。所以咬了咬牙,身子騰空拔起,右手同時揮出,無影劍劍鋒撂過,頓時血飛漫天。那些個妖魔還未反應,隻覺身周一片氣機連動,連什麽法器都看不見,便已然是身首分離,一命嗚呼。

朝露喘著氣跳了下來,落地之時壓根連滿地的屍體都不敢看,直接撲向那穹窿圓球,一劍斬下,夙白終於從中逃脫而出,卻像紙片一樣緩緩落下。

朝露慌了神,連劍都來不及收便跪在地上,接住夙白,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終於再也抑製不住的悲鳴出來。

她已沒有了淚,但她還有心。

夙白為了她,究竟做到了哪一步。看他如今,麵若金紙,氣若遊絲,一頭青絲,垂至腰間。整個人呈現出一種透明的狀態虛弱至極,教朝露泫然欲泣。

“夙白……夙白……”

她輕聲喚著。

她與師尊說過,從此相逢是路人。

夙白與她說了,從此相逢是路人。

夙白微微喘息了聲,幽幽醒來,雙眸相對的那刻,他卻偏離了開來。

他……他還認得自己!

“夙白,夙白你還好麽?我們現在離開這裏。”朝露努力的將夙白的身子往上提,意圖帶著他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你走吧。”他目光清澈,沒有一絲遲疑,撐在身後岩石上,緩緩站起。

“你……讓我走?”朝露咬唇,眸中閃現的是頗為可憐的神色,兩個最親的人若是都這般離自己而去,那她活在此生還有什麽意義。

瞧她露出這等表情,夙白的心赫然軟了,不覺自嘲的笑了笑:“原本想直接忘掉你算了,終歸還是舍不得。”

“我……”情深如此,要如何評說。朝露隻好啞口無言,呐呐的說:“我們走吧……”

“你走。”夙白很堅決,拂開她的手,靠在山壁旁,曾經意氣風發的水仙公子,依舊是含著頗為妖孽的笑,他抬起頭看向遠處,陰雲密布,暗沉蒼穹之下,狂風怒號,顯示著即將到來的一場大風暴,足以毀滅世間的螻蟻蒼生,而他的聲音是愈來愈低。

“離我越遠越好。”

朝露拚命搖頭,捉住夙白的手,生怕下一刻他便離開,實則此時他早已沒了力氣,隻餘了些無奈在心頭,聽著麵前這女子一句一字的說:“我不要和你分開。”

換做往日,他可以當這是撒嬌,可以當這是示好,也可以當這是寬慰。現在的夙白,卻知曉這裏頭包含的同情有多少,不覺苦笑:“執著,是因為不想別離;放下,是因為必須別離。你我緣盡於此,走吧……”

執著放下,那一顆心卻從未變過。若放了往日,她是避之不及,現在他要推她離開。

左右,換了個態勢。夙白心裏舒坦了些。

朝露急了,憋紅了臉跺腳說:“如今除非你有力氣趕我走,否則我是死也不會走的。”

夙白長歎:“你這是何苦,欺負我手無縛雞之力了?”

哎,眼瞧著自己真是趕不走這小東西,夙白隻好攤手說:“我是走不動了,得有個人抱著。”

“都什麽時候了,還跟我調笑。走。”

一股黑色旋風從遠處及了近處。朝露情急之下,拚勁全力扯住夙白,騰躍上空。朝著反方向飛去。

“最近總被追,太倒黴了。可是誰能來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朝露乘著逃跑的間隙,喘了口氣說話。

夙白沒說話,而是閉目養神。成了拖累之人始終不是他所想,隻是他也在思索這其中的玄機。明明天界早應該知曉此事,卻為何遲遲按兵不動,此中必有玄機。他細細琢磨著,心中總有一層薄霧彌漫。

這唯一通曉了此事的兩人,一為莫沉,此刻已忘卻前塵;二為心岸,正在路上即將與他們匯合。

而夙白睜開雙眸之時,卻忽然咦了聲。

朝露問:“怎麽了?”

他頷首示前:“你看。”

一脈青山,鬱鬱蔥蔥,黑風席卷蔓延,逼著他們行進的方向居然是——花前月下?

怎麽會!

朝露張大了嘴,啞然半晌,回頭看去,半片天空已是黑風血雲交加,雷電齊鳴,恰似末世降臨之征兆。誒喲你娘親的太可怕了。

眼瞧著腳下便是養育了自己的青山,她心道我絕對不能惹麻煩到這裏,更不能毀掉夙白當年的記憶,所以她深吸了口氣,哪怕自己此刻再累,也是要往別的方向逃開。

夙白低頭,忽然哀戚的笑了。

“來不及了……”

他是何等人,算前後再看地勢,就已知曉,對方所設叫做:天雷地動陣。步步為營,以天然之力引人入甕。而這種手法,般般是需要用一條生魂為祭,此生魂當是將死不死,將活卻又活不得的人最為合適。他們,好狠的手段,好強的心機。想當年的花情真是壞了十顆心都趕不上這等妖人。

他甫一說完此話,朝露便一聲驚呼,兩人的身子在上空颶風強壓之下,生生的墜到花前月下當中。

“砰”一聲巨響,從內而外竄出萬千藤蔓,豁然展開,將二人牢牢鎖在了天雷地動陣眼當中。朝露想要斬斷藤蔓向外衝去,卻被夙白一把攔住。

他說:“別動,緩緩,這裏很危險。”

“這裏……怎麽變成……這樣了?”

當年的花前月下,繁花朵朵,牆頭垂柳,院落蔥翠,一派生機。而如今的花前月下,卻是死氣沉沉的荒郊枯草堆疊成山,放眼望去沒個活物,甚至就在不遠處還躺著幾具被隨意丟棄的屍骨,死地,恰如死地。

而困住朝露與夙白的大陣之外,正逐漸裂開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

朝露煞白了臉,緊緊抓著身畔的夙白。即便是此刻他法力全無,卻給人如此大的安全感,如今的眼前一切,都讓她有一種末日之感,而無能為力是她此刻的心情,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原屬於自己的,一點一點剝離。

喘了口氣,她直視著陰風陣陣的前方,雲霧繚繞之中似乎顯示出淡淡的人影,流風下掀起的衣袂,隱隱透著銀白色的雲紋。此人是誰?他意欲何為?他是那日設下局來困住師尊與自己的那個男人麽?

她輕聲說:“不知道這次又是要做什麽?”

夙白掐了把她水嫩的臉蛋,苦笑說:“還能有什麽?要你的命或者要我的命吧。”

“誒呀,死過一次的人,真有點不是很在乎了。”朝露故作輕鬆的卻又頗為擔憂的看著夙白,委實不舍。

“這麽說,共赴黃泉也是個不錯的結局。”夙白苦笑,捉住朝露的手,穩穩當當的。

“啊哈,小情人在作別了?”那男子的聲音低沉而又富有磁性,在他們幾乎以為要看見此人真麵目的時候,任由枯柳擋住了身子,若隱若現在其後,陰陰的笑著。

“明人不做暗事,既然來了,也困住了我們,索性也別這麽藏著了吧。”夙白起身,提高了音量,反倒是朝露有些擔心的看著他,她覺著此刻的夙白就像是豁出去了般,原先孱弱的感覺瞬間消弭,仿若回到他花前月下花情那無法無天的感覺,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驚心動魄的美感。

對方嗬了聲,“藏成習慣了,要一下子光明點頗有些困難。”

話剛落音,他的腳微微一點,整個人已然是落在了鴻溝之前,傲然凝視著麵前二人。

他……

此人……

怎麽會這般熟悉?莫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她細細思索著此人的來路,卻看夙白忽然咦了一聲。

難道竟連夙白也覺著此人眼熟,她好奇的湊過臉,卻看夙白緊蹙雙眉,而後輕聲說:“此人身上……”

有股熟悉的味道。

朝露是覺著他麵相熟悉;而夙白卻是覺著他氣質相熟。

他……

那人也不說話,如今幾路人馬,莫沉已不足懼;心岸自有他的師兄紫洛對付;麵前二人則已經被鎖在大陣之中。萬事,都已經走向了盡頭,而他,也終於可以解脫了嗎?

他不急。真是不急了。

這麽多年的埋伏,總算收網了。

朝露眯上眼看,想從他的身上尋到些蛛絲馬跡。

時光荏苒,那些過往所見之人紛至,英俊的少年、持扇的男子、風流的惡人、嗜血的妖怪……一個個重影皆在此人身上疊過。

終於她與夙白一起喊了出來:“長歌!”

“二二!”

朝露聽夙白說出此話之時,一下子愣在原地。此人明明是那個……兒時奪了心岸師兄的通天眼,在花前月下也就是這裏被酸梅大嬸滅殺,卻又奇跡般複活最終成了青雲觀的長老的那個長歌。時間太久了,這個人也太不重要了,以至於她想了半天也未想出此人是誰來。

然則當夙白這麽說的是時候,她卻呆住了。

夙白絕對不會說錯,他對二二的感念已然到了執著的地步,如今此人雖然是長歌的皮,難不成,其實背負了二二的魂魄?

否則……二二他是去了哪裏?

“哈哈哈哈!你們這兩個苦命鴛鴦還真是聰明過頭啊,居然這麽快就猜出來了?”那人居然也不否認,隻是站在原地忽然哀嚎起來,笑聲淒慘,分外嚇人。

朝露的唇囁嚅了幾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可能……不可能……長歌早已經死了……二二也早已經死了……如果他是二二,他為什麽要這麽對自己與夙白,為什麽?

“你說過……二二不是妖怪……”朝露顫抖了半晌,終於是輕輕的吐出一句話,而她發現,夙白已經是白煞了臉,再度被擊潰到原先那種狀態。

若說受到的打擊,夙白此刻,應該是最痛苦的。二二,是他化妖成仙,一心一意要用命換回的侄兒,是他活著的精神源泉,卻誰料,把他們陷入如今死局的,居然是他?

“對,我根本不是妖怪!我就是長歌!青雲觀的不死長老長歌!”長歌仰天長笑,笑聲不止,朝露機敏的發現,他的眼角已然含著眼淚。

而她伸手緊緊抱住再複虛弱的夙白,強自讓自己冷靜下來。

夙白點了點頭,若此刻自己倒下去,還談什麽保護露兒?他不是這樣的男人,更不會在這時候便被對方擊敗。

“若你是二二,拿出證據來……”他喘了口氣,道。

若你不是二二,又怎麽會有那麽濃重的二二的氣息……所以他絕望的閉上眼睛,等著對方步步為營,步步緊逼。

天際陰霾,風聲鶴唳。遠處傳來幾聲淒厲長鳴。

長歌將目光收回,冷笑了聲說:“我變成這樣……還不都是你害的。我死了就死了,卻為何要把我放在那玉皇石上續魂,你可知道總有那麽個壞道士在四處收集妖靈妖魂,可憐我身魂分家,身子被煉成了那麽惡心的傀儡,魂魄卻被放進了此人的體內。”

“是那……青牛老道?”

“對。”他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後來我慢慢想通了……原本我活著也就沒什麽追求了,你上天做了神仙,你逍遙自在,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是誰,還搶走了她。”

眼神逐漸哀戚,看向這個白發白衣的男子,這曾經逼著自己做妖怪,卻愛的深入骨髓的男子,或許也有句話叫**之深恨之切,當他醒來時候,在花前月下偷聽到夙白已成天上驕子,還與朝露成雙入對的時候,恐怕心就死了。

若非有一本從花前月下得來的書,他可能生命就此打住,再沒了追求。

他……他要複活自己的爹爹……他要讓妖神闔溪重現人間,他要用這把利劍,去斬破天際,要讓那個完全忘記自己的男人,和那個逍遙無度的女子,吃了所有苦頭!

緊緊握拳,他冷笑了聲:“一個人變好……要有多難,一個人變壞,卻又有多容易……回不了頭啦……原以為爹爹活了,會讓你們吃點苦頭,誰知道你們就是局中人。若非她身上有我那點血維係,我怕是怎麽也不會知道你們動向。偏偏那血脈絲絲相連,我想不知道你們都在幹什麽也不可能!”

怪不得他!

夙白的身子頓時僵住。

朝露撫著自己的脖子,少年時分二二一口咬下後的哀鳴猶在耳畔,抬眼看去,青年的眼中早已溫情全無,一點一點剝去了夙白身上的防護。

闔溪,夙白內心最深處的傷疤。

朝露忽然想起在天方閣中經曆的那一幕……

闔溪瘋癲之餘,殺盡妖界眾生,還將劍,刺向了花情。

花情他不願死,他還有妹妹要照顧,所以硬生生的逃開了這一劍,在胸口留下了一劍從上而下深可見骨的劍痕,卻逼的闔溪妖性大發。

他對天長吼,“他們都從,為何你不從!你這個叛徒,叛徒!”

那個曾經是九重天的慘烈曆史中的一角;那個曾經是夙白與二二之間賴以為係的命脈;居然在過了如此久之後,打開了這麽大的缺口,將前塵往事盡數揭開,然後拋向已然虛弱至極的夙白。太狠。其心太狠。

忽然,長歌的手猛然舉起,一道黑色漩渦襲向夙白,朝露還未反應過來,眼睜睜的看著那漩渦衝進大陣當中,在夙白的胸口集聚。

瞳眸陡然增大,夙白的臉愈加煞白,鬥大的汗珠從額上滴落,旋即發出聲痛苦的呻吟,一條黑龍從他的胸口赫然衝撞而出,盤旋咆哮著刮起一陣旋風,朝露從後緊緊的鎖著夙白,甚至已然召喚出無影劍,意圖斬斷黑龍。

誰知這細微舉動還是被夙白發現,他立刻壓住她的手,喘息著說:“別……動……”

長歌的手一收一放,那道傷疤已然再度裂開,黑龍卻遲遲不肯離開夙白的胸口。

夙白被衝撞的連續後退幾步,而後整個身體騰空重重的摔在地上,血汗交織已然不知此刻什麽為痛,他咬住牙關,一掌吉向自己的胸口,在朝露的尖叫聲中倚住院落的牆壁緩緩滑下。

黑龍旋風一般飛出了大陣,倏地一聲鑽入了長歌的身上。

他淡淡一笑:“好了,殘魂歸位。”

朝露伸手掏了掏小包,從內飛出一個小瓷瓶,她抖索著唇,迅速將藥粉撒在了夙白的身上,見血漸漸止住,才失神的滑坐在地。

困惑、無助、以及痛心,揉合成如今她的心情。

“為什麽他會變成這樣,為什麽……”

夙白輕聲說:“他如今早已不是二二……已不是……自從他開始試圖還回闔溪的魂,闔溪的妖魂已然開始複蘇……因為他是闔溪的孩子,身上流的是妖神的血,一脈相承固然是還複其本源的唯一條件。”

“闔溪、二二、長歌。”

那個天真的說著自己不是妖怪的孩子,那個站在草地上對天大喊“等我我一定會成仙”的少年,已經一去不歸。

朝露替夙白止完血後,知曉此刻若自己再這般下去,無非就是個沒落黃泉的地步。

她起身,強製自己冷靜下來,看向長歌。

“你想怎樣?要我們的命麽?還是希望解去自己這麽多年的恨意,將我們折磨致死?”

長歌一身藍白色的道袍,長身玉立,那雙奪自心岸的眸當真攝人心魂,他側身,看向朝露,“也是,我還在想怎麽好好折磨下你們……”

他不覺歎了口氣,目光移到朝露身上,“可沒辦法,誰教你們都是必要的藥材,沒有你們,爹爹也活不了,我無路可走啊……”

“那夙白呢……他一生為你,為你成仙,為你求藥,為你受傷,他哪一點對不起你?哪一點?”

長歌微微一顫,然後拾起地上的一朵殘花,紫紅殘蕊,被他一把揉碎拋在了空中。

“哪一點……”他低喃著:“大概就是,你們原本都該將我放在第一位……卻沒有一個人這樣做,即便是夙白,即便是師傅……”

他說到師傅二字時候,夙白忽然猛烈的咳出了聲。朝露擔憂的回頭看了眼,他身上的血已經不再流出,但是側身捂唇,絲絲連連的鮮血便滑落在地。

也不知腳底是什麽陣仗,但凡夙白流的每一滴血,都被吸的幹幹淨淨,分毫不留。長歌……他真的想要夙白的命……

那她呢?他至今還未對自己動手?從她身上他又要得到什麽?

長歌招手,那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二二傀儡,乖順的憑空而出,遞上手中的酒壇,他將酒壇擱在手上,灌了口酒,才憂鬱的看著天。

“一個帝君魂,萬顆玄魚淚。惟願至情花,炙熱凡人心。啊……一下子都齊了,這要讓我如何是好啊……”

一個帝君魂,萬顆玄魚淚。惟願至情花,炙熱凡人心……

朝露聽不明晰,隻字片語便已將她徹底擊垮,從頭至尾,她終於懂了。

“天香也是你的人?”

從那天地大陣引來師尊,致師尊昏迷不醒,騙得自己萬顆淚後,再讓夙白心甘情願轉盡修為還複妖身,一環一環,居然毫無破綻。

好狠……太狠了……

憶及此刻正在天香身邊的莫沉;憶及那與紫洛爭鬥生死未卜的心岸;憶及身後氣若遊絲的夙白,險些又掉下淚來。

可惜此刻她已經無淚可落,隻能酸楚的嘔出聲來,可恨、可恨!緊緊握住了拳,她反複念叨著:“你贏了……你真的贏了……”

至此刻即便是萬事都已經明了,卻依舊想不通,前世嬈天愛了一輩子的女人,這輩子居然會起了相害之心。

不過她已經沒有餘力想這些,既然她愛的人,無論是師尊莫沉、師兄心岸、幼時玩伴二二、夙白,都已危在旦夕,她還要做什麽負隅頑抗的事情?算了,一切都算了吧。

她微微一笑,鬆開了拳頭,頹廢的後退幾步,然後走到夙白身邊,緩緩坐下。

深吸了口氣她輕聲說:“對不起……對不起……你把修為度給我完全白費了。”

夙白聲音已經低的聽不太清,他搖了搖頭。

是誰說,是誰說……

要守著昭華,永生永世……

是誰說,是誰說……

要陪著露兒,不離不棄……

二人十指相扣,相互倚靠。

一個笑說:“我記得有一個當年,你還是個戰神,無往不利。”

另一個笑著說:“嗯,那時候你還是九重天上的帝後,享盡尊榮。”

也是,太久了,都快忘記那時候的自己。所以自己變了、嬈天變了、洛無極變了、紫洛變了、素秦變了……二二也變了……嗬,垂首低笑,這世間怎可能有一成不變的東西。

然後她靠在他的肩上,微微一笑,“如今我是個沒用的半仙……”

“嗯,如今我也不太有用,彼此彼此,倒也算是一對同命鴛……。”

夙白尾音頓止,難得的將那調笑的話吞回了腹中。

朝露聽了,卻感慨萬千。原來唯有一樣,經久不變。洛無極、夙白……都選擇了執著守候。

生不起,死的對。他們相遇的很早,相知的太晚,相守時光卻這般長,倒也值當了。

長歌麵上哀傷,似乎並沒有將他二人的對話聽進去,他呆呆的看了會遠山,忽然對身旁的傀儡說:“有東西來了。去照應著。”

傀儡長臂一伸,嘶鳴著就朝著院落外跑去。

朝露心神微動,凝目朝著陣外看去。花前月下的這個院落外便是兩山合圍,而山巒絕處,卻有兩個黑點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小小!”

那個笨蛋桃花雞,這個時候跑回來做什麽?

“小小,你快回去!別過來……”傀儡已然騰空,在絕壁上奔跑起來,那方向,已然是有著與小小、小黑對撞的趨勢。

“二二,別傷害它!”鳳目上揚,顯出幾分厲害本色。不知是不是方才與夙白的一段對話,讓她逐漸找回了煙雲往事中最真實的自己——玄魚一族的三公主、昭華帝後。

“哭啊,你哭出來我就放過它。我算計著覺著玄魚淚不太夠,隻要你再多哭點,我就不讓它死……”

小小一聲痛苦的嘶鳴,隻看山巒盡處,忽然山石炸裂,從空中碎成數瓣紛疊跌落,朝露眼睜睜看著小黑在天空翻滾幾下,忽然消失不見,頓時揪緊了心。

朝露胸腔中氣蘊丹田,不覺又想砸向那外圍桎梏住自己的大陣,但她不能因為自己的衝動反傷害了夙白,於是忍耐頗久,緩緩舉起雙手。

“你說的沒錯二二,這世間朝露的確欠了你,但真心告訴你,夙白沒有,從來沒有。”她冷然將手舉到自己的眼睛前,將心中的怨憤盡數說出:“雖我明知你已經不是那個二二,那麽長歌,你逼我至此,這雙惹盡煩擾的眼睛,我寧肯不要,萬顆玄魚淚?這世間就再也沒有人可以給你!”

“有膽氣!”長歌拍掌,總算舒了口氣說:“方才覺著突然天下無敵了就有些寂寞了,想不到你在這裏頭還敢威脅我。有膽氣!好!”

“放走小小、小黑。”

世間情人皆不能兩全,那麽便讓這兩隻鳥兒成雙對,享無邊清靜,守萬歲千秋。

“好、好!”長歌笑,兩眼彎彎赫然像極了那年天真無邪的二二,咧嘴一笑,“放、放。兩隻小鳥而已嘛。”

朝露放下手,抬眸看著遠方,傀儡似乎接受到信息,猛然刹住攻擊,開始回返。而可憐的小小,它盤旋了數圈,折返下山穀,待它再浮起時候,背上已然多了隻黑色的大鷹。不知此刻小黑死活,但至少保住了小小,朝露慘然一笑,想起了那些無憂無慮歲月之中,這座回憶滿滿的青山。

夙白扶住自己的胸口,隻感氣血愈來愈虛。

那兩隻大鷹,若沒記錯,一隻是妖獸,另一隻則是仙獸……妖與仙啊……他的目光移到朝露背影上,好一抹風流體態,卻怕是終於此,修為盡度卻換不到她的活路,微微有些不甘心啊……不遺憾也不甘心。

僵持著,長歌遲遲不動手,這讓朝露及夙白都有些莫名。

此時見日頭有些偏移,長歌自己未免也煩躁了點,自己喃喃著:“紫洛那邊究竟怎麽回事,到現在也沒得手麽?”

朝露與夙白對視一眼,心岸師兄目前正與紫洛僵持著,難道有什麽轉機?

院門忽然吱呀一聲,枯葉繽紛,長歌咦了聲,說道:“紫洛什麽時候養成了正門走的習慣?”

朝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豁然起身,心中暗念著:是師兄……不、師兄還是不要來……

一則希望看見的人是師兄,至少知道他此刻無恙;又希望看見的不是他,因為如果到了這裏就是更加危險。這般兩難心境讓她渾身冒出了冷汗,緊緊的盯著那塊擋住了視線的假山石。

一雙白色的步履印入眼簾,而想來走的有些艱難,竟然趔趄了兩步,朝露看見此情此景陡然喊出了聲:“師兄!!”

心岸單手持劍,背上負著惜芳,緩緩出現在眾人麵前,他雙目一彎,對著陣中的朝露笑著說:“師兄準時到了哦。”

惜芳伏在他背上邊哭邊說:“心岸……你……”

“噓,乖,別說了……”心岸回頭輕聲說,然後將渾身癱軟的惜芳放下,直直站住看向長歌。

四目對視,他沒有任何驚詫,隻是平靜的說:“果真是你。”

長歌右手一伸,一柄晶亮寶劍出現在手中,左手滑在上頭,“想不到他失敗了……”

“心岸隻是險勝而已。”心岸撫著胸口,唇色慘白。

惜芳正在哇哇大哭的當口,忽然回頭看見陣中形容也不太好的朝露夙白,不覺雙眸一緊,再看向場中的心岸,那雙眼睛中的堅定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漸漸止住了哭,想起方才那場爭鬥,誰輸誰贏她已是記不清楚了,隻記得血濺九天,紫花彌漫,風過而息後,心岸跪在自己麵前,苦笑著說:“讓你這麽傻,居然要代我去。”

“但是……”

“走吧,我們去找露兒他們。”心岸俯下身,接過惜芳的手,緩緩背起,卻因為傷勢有些重,再度跪了下來。

“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惜芳渾身癱軟,哭著說。

“傻丫頭,既然他算出我二人會天地永隔,那麽也要一起走到世界的盡頭。”

“可是……”

沒有可是,心岸一介凡人,卻絕不可能做棄去心愛之人的行為。

到達這裏了,終於要結束了。

心岸喘了口氣,抹去唇角的血絲,然後舉起劍對著長歌:“恐怕長歌長老如今的功法比我這掌門強些,不過既然能勝了自己的師兄,那麽也不一定會敗給你。”

“凡人如螻蟻,你當自己還是當年的上仙麽?”長歌恨恨的持劍,一圈掃過後,瞬間周圍物事皆成齏粉。

“螻蟻亦能撼天。”心岸終於將目光投至朝露身上,莞爾一笑,頗為輕鬆的道:“露兒。”

“師兄,你不該來,你應該帶著惜芳走的。”

天涯海角怎麽能沒有你們的歸處?

“若惜芳與心岸走了,怎麽能夠安然餘生?”這次換惜芳搶了話,她倚在枯草叢中,與心岸對視,心靈何其契合。

心岸是凡塵之中最像神仙的那一個,在此種情形之下依舊雲淡風輕、依舊談笑風生、依舊重情重義、依舊看淡生死。

連她與夙白也做不到這點。

心岸此刻已然與長歌鬥在了一起。

意到、心到。他愴然狂言:“露兒,看師兄再為你舞一次十方一念。”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他身著一身白色道服,翻飛的衣擺在空中畫出極為完美的弧線。

劍走龍飛,每一劍都指向長歌,落葉已繽紛,大雨忽至。

“十方世界,一念之間。”他吟唱著,若天籟之音,激起群鳥鳴喝。

“一念生。”長劍挽了個劍花,若迦葉菩提,若群花初綻。

“一念死。”雨水墜地,沒入泥中,卻不染其身,劍嘯長空。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道心坦然,其途漫漫,劍走遊龍,居然將長歌向後擊倒,一劍挑入他的左臂。

瞬間,愛與憎,無不翻飛。

“十方一念,好一個自悟招式!”長歌狠狠的撕掉左臂礙事的袖袍,滿臉的憎惡,“但是你莫要忘記,你現在是個重傷在身的人,傷了我已是極致。”

他一劍變招,從手中激射而出,在兩個女子的驚呼聲中,飛進了心岸的心口。

“師兄!”

“心岸!”

心岸的手僵住,然後痛苦的神情爬上麵部,他搖了搖手,將那柄劍從自己的胸部拔下,扔在地上,“沒事的。”

他燦爛的笑,與這枯色滿園的花前月下恰成對比。朝露緩緩落下心中焦慮,沉重的歎了口氣。

可當他甫一說完,便重重的跪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

長歌狂笑。

朝露心微微一鬆,剛想說些什麽,卻聽惜芳又爆發出一聲痛哭。

“怎麽會……他方才不是還好好的……”朝露幾欲暈厥,隻感到世界都在旋轉,好在身後有夙白支撐。

隻是很明顯,心岸已然是檣櫓之末的態勢。

“他沒有心啊!沒有心啊!他一直不讓我說!他的心被紫洛活活掏了出來,可他全憑自己那些力量堅持到現在……”惜芳明知結局如此,隻是到了這刻,她依舊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惜芳抖抖索索的伸手拂開心岸的外袍,隻見胸口處早已血肉模糊。尖叫一聲,惜芳已是接受不住現實,昏迷過去。

“師兄……師兄……”

我以為你會沒事。我真的以為你戰勝了紫洛。

不,你當真是贏了,隻是沒想到會堅持到這裏。

是他,少年時分,一輛馬車,冰天雪地,回眸淺笑,通天眼的徹亮,照耀心底最冷的角落。

是他,九重天上,一句溫言,靈台關上,相伴相攜,十方隻有一念,卻還是暖了寂寞的心。

心岸師兄……

朝露重重的跪在地上,一滴血淚從眼角滑下。

“沒關係……待會……我們都去陪你……心岸師兄……”

而此時,正從遠處再度傳來一聲小小的嘶鳴。

朝露抬頭遠眺,撕心裂肺的喊著:“小小怎麽又回來了!”

夙白撐著手,強自坐起,也看著那方向,眯著眼睛慨歎著:“所謂不離不棄,恐怕不僅僅是你我願意堅守的事情。”

不管是心岸、還是小小,亦或是現在的夙白,都是如此。

長歌咬著牙,“一群冥頑不靈的東西!”

他豁然攤開手,掌間懸出一樣通靈寶珠般的水滴,璀璨奪目,就在祭出的時候,整個花前月下的枯木逢春,殘花重生,再現生機勃勃的場麵。

那是……朝露的萬顆玄魚淚。

夙白的眸子一緊,生生看著長歌將那水滴融進了自己體內。

天地昏暗,風卷塵揚。繁花吐蕊,卻在下一刻被掩埋在黑暗之中。

長歌的身子愈來愈高,黑龍雲翻滾在身周,撕裂聲、骨骼衝撞聲、還有幾個男人交織不斷的慘叫聲,朝露分明聽見那愈演愈烈的巨響之中,傳來一聲微弱的呼喚。

“師傅……露兒……”

這是二二……是真的二二……可當他們反應過來時候,長歌身畔那傀儡也被一隻巨手抓入了黑雲之中,再也不知道哪個究竟是二二發出的聲音,而就在黑龍雲逐漸消散之後,另一個男人大吼著出現在眾人眼簾中。

半**身子,碎裂的道袍散落一地,黑發散落至腰間,骨骼清奇,身體健碩,最重要的是,血瞳尖耳昭彰著妖族本色,而不過是轉轉頭的功夫,他已經緩緩轉身看向法陣。

這個人,朝露認得。

他因為自己的玄魚淚,已然神魂歸位。若按著那逆天法則所說,以二二的妖魂為引,玄魚淚為祭,如今的闔溪還是個不完整體。

可憐二二,那最後殘存的意誌,還記得喚了自己和夙白。就那麽兩聲……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最後證明。

朝露垂首,一陣酸楚。

這時身邊的夙白忽然低喘起來,她忙慌轉頭,才看那個闔溪居然毫不留情的伸手襲向陣中的他,漫漫血絲隨著他法力的延伸不斷的將夙白的精血度給自己,而每當血多一分,他的氣焰則更盛一分。

惟願至情花……他要了自己的眼睛後,開始向著夙白出手了。若是夙白的精血全數被收,闔溪就真的覺醒了?

“不行,闔溪,他是花情!你的妹夫,你妻子最重要的人,也是你最重要的人啊!”

話剛落音,闔溪的手微微一頓,便是在這遲疑瞬間,九天之上,忽然傳來一聲悠長而又威嚴的男子聲音,當那聲音響起的時候,不論是朝露還是夙白,都自顫抖了一下。

“究竟是誰冥頑不靈呢?”

他……來了。

一劍破空,威力更甚以往,而那一劍,自天際而下,分明是斬向困住夙白與朝露的穹窿大陣。

大地隨之震顫,花前月下的院壁也跟著落下碎石些許。朝露護住夙白,被好幾塊石頭砸的哼了幾聲,好容易消停後,朝露緩緩鬆開麵前的夙白。

四目相對,有歡喜、有哀傷、亦有不舍。

因為他……來了。

身前是涼意堆疊著寒意,身後則是溫暖如春,而那聲溫柔的呼喚將朝露召回了現實之中。

“對不起,露兒,師尊來晚了。”

朝露兀自跪在原地,捂著臉雙肩微顫。她記得天香說過,他再也不會記得自己是誰。也記得走前,與他說過再見,從此相逢是路人。

而今,一切沒有變化。師尊還在、夙白還在、隻是心岸師兄已經不在。

不覺抽泣起來,雖再無眼淚,卻始終控製不住情緒。

他說完此話便拔身而起,朝著闔溪衝去,真是宿命的冤家。

那年是他一劍斬去闔溪元神。如今又是當麵一戰。

前塵未忘,今生猶記在心。曾有那麽多人嘲笑莫沉的忘路本事,那完全是轉生之時,強要保留一絲記憶的代價。

在與素秦解讀出這四句話的真實含義後,在最後關頭險些被天香算計,好在有長琴,生生挺過了這一關。在天香苦苦哀求下,他仍然狠下心來,將其封在山洞之中,迅速趕到這花前月下最終的戰鬥地點。

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闔溪即便還未覺醒,也是個狠角色,尤其是其隨身法寶也浸潤過夙白的血及朝露的淚,威力更甚,一時間紫光與黑龍纏鬥在一起,短時間內不分勝負。

我的三公主……朝露迷茫抬眼,看著他手中那物事,驚訝的說:“天心雙環!”

天心雙環,蓋天帝之心仁義之道,最可誅邪。

合璧之術,需持同心之道,用以守,則足以穩定心神之效;用以攻,則誅天下邪念化萬世魔功之能。天心雙環需男女合璧陰陽相合方能大同。

伊耆的話尚在耳旁響起,夙白苦笑著說道:“去吧……你二人此刻使它正是合適時機。”

眸光停留在院中戰鬥中的闔溪,哀傷過心,不留痕跡。

朝露接過陰環,微微頷首,雙足一踏,朝著闔溪的方向飛去。

“師尊!陽環!”

夙白頗不是滋味的看著眼前那一幕。

——自己愛的那個女人正懸在半空之中,手中持著陰環,而莫沉也緩緩祭出陽環,天心雙環,正在烈陽之下散著璀璨的光華。如今她的一切,都是他給的。甚至將她推到了那個人麵前。

如今的朝露身上有夙白千年功力,有陰環相佐,遊走間流光飛舞,再沒了當初那半吊子模樣。起手相合間更是威力契合天地,隱隱已有前生昭華之勢。

莫沉在右,她在左。

莫沉道:“闔溪,你本不該來世間,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吧。”

闔溪一張口,對天長嚎,隻見方圓十裏,忽然有萬聲應和。

地下瞬間鑽出無數妖魔,各具形態,醜陋無端,殘屍敗骨也張牙舞爪的在地上爬行,正是麵對著半空之中的朝露與莫沉。

“孩兒們,上!”

鳳目微眯,朝露冷哼了聲:“找死!”

師兄方才戰鬥的場景依舊在,他拚死到最後,她也要為其奏起這首最壯烈的鎮魂歌,師兄,走好。你放心,十方一念,朝露心中,永遠一念,此生不渝。

睜眼閉眼間,當時夙白學習天心雙環的心得曆曆在目,功法口訣催動,陰環藍光頻閃,寒氣逼人,而片刻之間,卻在陽環的光華之下漸趨溫柔。兩環相合,天地正氣融為一體,遮天蔽日的金芒從環內散發而出,襲向了遍地的妖魅。

隻聽見,哀號遍野。

緩緩閉上眼睛,她卻想起了……第一次天魔大戰時候,那恍若末世的場麵。

此番闔溪也是將他的舊部召集,不論天心雙環走到哪裏,另一側總會有生出的妖魅影衛。蓋世間邪念,又是如何能一次鏟除的。

正當膠著時候,蔚藍天際之上,再度雷光引動,這番卻不再是黑暗瀑地,而是祥光搖曳。

她看了眼莫沉,輕聲說著:“果然……他們來了。”

九重天上的天兵天將們,正與此刻,若救世主般,落於地上。

闔溪的眸也陡然圓睜,哈哈大笑:“很好很好!我算計你們,想不到還是被你們算計著!你們這鏟除餘孽引蛇出洞的一招,用的著實太巧!太好!”

餘下的那些殘兵都已經被九重天上的將領圍上,而獨留闔溪與他三人相對。

情勢急轉變化,闔溪已是無路可走。

他狂笑,他瘋癲,他打起來依舊是不要命,甚至是比之以前更加狠烈。隻是如何能敵得過莫沉與朝露的聯手。卻在膠著之時,朝露默默的停了手,整個人呆滯的看著天空與地麵。

一切如往昔。

是死是活與她有何相幹?

莫沉怎麽打不過現在的闔溪?他不過是苟延殘喘之勢。

可是她的師兄心岸不在了,那麽夙白,他還好麽?

豁然白光閃過,卻見那白衣男子騰空躍到自己麵前,一鞭子束住了朝著自己撲來的闔溪。

微笑若往昔,聲音若舊識,溫柔似水,“姐夫,好久沒見。”

闔溪頓時僵在原地,恰在此刻,莫沉手中的寶劍出手,直直的從闔溪的後背穿心而過。一道劇烈強光擊打進闔溪的身上,引得他一聲悶哼,然後再也動彈不得。

闔溪看著眼前那滿身是傷的男人,從他清秀美豔的麵上終於尋到了自己熟悉的影子,“你……是花情……”

“對,姐夫,是我。”夙白扶住闔溪,自己兩腿一軟,與倒下的闔溪一起跌倒在地,然後他拂開闔溪淩亂的發,露出有些暗淡的血瞳。“我來送你走。”

“是麽……”闔溪的腹部忽然一陣劇痛,就看夙白痛苦的揪緊了眉頭,抄起地上的劍,一劍鎖進了闔溪身體裏更深處。

“啊……”闔溪學著他揪起了眉頭,顫抖著伸手,拭去他的眼淚,輕聲問:“原來你還活著,太好了……那我的兒子二二呢……”

夙白哭了,這還是朝露第一次看見他哭。

他緊緊的擁住闔溪,這剛剛得來卻又失去的羈絆。

“很好,我們都很好。”

“是嘛?我看你一點都不好。”

闔溪吐出一口黑氣,漸漸閉上雙目,一條黑龍再度盤旋而上,身體也在夙白的手中漸漸消散。

夙白緊緊的抱著自己的雙臂,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深淵中。

朝露仰首,行行血淚止也止不住的下滑。

耳畔,猶自能聽見一群群不知從哪裏來的聲音,高喊著:“恭迎嬈天帝君、昭華帝後歸位。”

她的手被莫沉牽著,腦中意識已空,隻有那一聲聲的“恭迎嬈天帝君、昭華帝後歸位”刺痛其心。

恍然回頭,卻看地上那男子依舊抱著虛無一片,依舊流淚不已。

至最後,究竟是得也,還是失也。

心岸師兄不在了,夙白什麽都沒了……她朝露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心……空了。

這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