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往事休,山雨已來

一路煙卷雲繞,竄出水麵之時已是午夜時分。

夜色深沉,繁星燦爛。那彎弦月泛著淡淡的銀光,在天邊折射出絲絲流光。倏然一顆流星從天邊劃過,點亮了不遠處一座高高的石台。

那石台約兩人高,以漢白玉的材質鑄成,光潤白潔,蘭若問:“聽說那座洛水台曾經是洛水玄魚的守地,自從退居水中之後,這裏才被棄而不顧,就這巧奪天工的鑄造手藝來說,也算是當地一景,不過誰也料不得這裏並非是人力所為。”

不知是觸動了什麽心思,朝露忽然說:“我想上去看看。”

口中說著,也容不得蘭若說不,她雙腳微微一頓,便自飛上了洛水台。洛水台台上雕鏤著精致的花紋,如一抹明鏡立於水旁,那碧波**漾的水光在漢白玉的石台上,月華之下,醞釀出極為溫柔的色澤。

此刻,就連垂掛在對麵山崖的瀑布,如銀龍入水,濺出了清涼的水花,在洛水台邊打著旋的便撒向立於台上的朝露與蘭若。

而或許正是被這眼前的美景所感染的蘭若,心情也略微輕鬆。她微微一笑,抬手拋出方才從洛水取回的法寶辟水靈珠,靈珠閃爍著淡淡的柔光,瞬時間便將那些憑空撒來的水避開向了兩旁。

仙樂飄渺,正從一波平靜的洛水中隱隱傳來,天邊弦月旁居然盤旋起數隻聞樂起舞的仙鶴。眼前有長天瀑布,有青山綠水,有洛水仙樂,還有天外仙鶴,恰似仙境重開,真正讓這兩個一直在奔波的女子,呆愣在原處。

而朝露此刻的心境,更是微妙。不知是從洛水中出來後觀盡前事,亦或是前塵過往席卷而來卻又如煙雲消散的落寞。

黑天白月之下,萬籟俱靜,唯有瀑聲隆隆,仙音悅耳。

她忽然,有些想師尊了。

想念那些沒有任何心事的過往,懷念種瓜小童時候的天真單純,更懷念彼此牽著的手中,從未有過的別樣心緒。

忽而抬首,光影交錯間,她似乎看見一點金光從遠處飛來。

不過是刹那的時間,她就感覺到身周的一切都在倒退,隻因為金光愈來愈大,劇烈到雙目睜之不開的地步,然後是一聲“嘭”的震天巨響,卻沒有發生在所處的天地之間,而是似乎在耳畔響起,再接下來——腦中一片空白。

蘭若似乎比她略微快些,在身下升騰起黑色煙氣的時候,兩手間握出兩把折扇,一打開便是萬花攢動,而另一隻手順勢便拉拔住向下墜去的朝露。

那股黑色煙氣被那飛出的萬花擋住,朝露眨了眨眼,心有餘悸的對蘭若點了點頭,抬手便放出了自己的無影劍。

一股劍氣攜帶著煞氣從袖中傾瀉而出,與蘭若的扇舞合為一體,同時擊向席卷向二人的煙氣。

“是誰?”

腦中浮起的卻是這個問題,究竟是誰,是誰居然就在洛水旁對她們發動了攻擊,如此的明目張膽?

如果是這樣,對方難道是想截獲了她們,然後嫁禍給洛水玄魚?

因為對於九重天上的天宮來說,並沒有誰了解洛水與朝露的幹係。但是一旦蘭若仙子在這裏著了道,天宮卻第一個會尋洛水玄魚的晦氣。

這般想著,朝露在無影劍自行擋住下方攻擊的時候,抽空對蘭若說了句:“對方難道是想要栽贓嫁禍?”

蘭若明眸微閃,厲色籠麵,“敢對我動手,好大的膽子。”

話雖如此,眼下的境地卻是無人對抗,而布局已有。這種算準了她們二人會踏上洛水台的心計,更是令人難以置信。

而蘭若自然也沒料到,她居然也成為局中人,被算計進其中,難以脫身。

此刻她總算是秀眉微挑,冷冷的說:“我們馬上離開這裏,以免牽累了玄魚。若果是這樣,倒是蛟龍有了極大的嫌疑,設計此事的人心計頗深,走!”

最後一字吐出口,二人皆是撤回了手,身子迅速上拔。

隻感覺到勁風撲麵,腳底下的洛水台已然被黑色煙氣蔓延,而無影劍斷後,借無上的煞氣阻隔住黑煙的襲擊,恰恰那一頓的時間,兩人迅速的衝破了席卷而上的藩籬,在煙氣合攏的最後一刻,騰雲而去,向著來路直上九重。

蘭若不是個會打架的主。

朝露更不是,她就是個二把刀。拿著那把無影劍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此刻如是想著,朝露隻恨上天沒有多賜給她二人多一些的力量,也恨自己,經曆了這麽多事居然法力毫無長進,三兩回下來簡直就是個要人命的事。

蘭若長舒了口氣,手中的綢扇舞的密不透風,而那股直衝雲霄的力量追著二人往那山穀穀地處飛去。

山穀穀地處,正站著兩個男人,麵上皆罩著銀絲麵具,一人著身黑衣,而另一人則是一襲白衫,黑白相襯,臨崖而站。

其中一人著錦繡華衫雖是黑色,卻自有一種雍容華貴藏於周身,站立在原處,向前一邁,也能邁出幾分瀟灑自得的氣質來,顯出平日裏此人不是養尊處優便是人上之人。

白衣男子望著遠方,說:“就要來了。”

他僅是布衣,聲音中卻含著幾分難掩的風情,一挑一頓間都帶著的慵懶和**,令聞者動心,這份**與夙白的又是不同,夙白的妖孽教人驚豔,而這男子的聲音,卻滿是魔性的蠱惑。

那黑衣男子卻笑了笑,聲音暗啞低沉,“籌謀了這麽些年,總算是……要塵埃落定了。”

白衣男子倏然轉身,清亮的眼睛在對方身上盤桓片刻,才輕笑了聲:“對我來說,什麽都一樣。”

“那你站在這裏又是為何?”

“圖個高興。”這白衣男子的聲音忽然抬高,興奮不已,望著遠處漸漸顯出的黑點,表明著他們的獵物已然越來越近。

黑衣男子嗬嗬冷笑著,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向遠方。那一刻,就在月光映襯下,一抹蒼涼之色滑過眼底,意味悠長,纏繞著難以言喻的痛楚,就在那白衣男子轉身的刹那,換做了厲色浮麵。

“收。”

單掌一收,緊緊的攥作一團。隻看著山穀之間仿若布下了天地大陣,從上而下整個將遠方的黑點罩向其中。

朝露與蘭若就在行進之間,後有追兵,卻明知道前方可能有更厲害的埋伏,也不得不硬著頭皮的往前闖。

世界之中隻有這二人,由原先的生疏忽然生出了幾分生死與共的感覺,至少在這一刻,朝露知道,她二人必須要逃開一個。

一咬牙,她用無影劍的劍風微微阻隔住蘭若前進的方向,而正在這時,漫天遍地蛛絲一般的煙氣在山穀之間滕饒,風聲鶴唳,隱天蔽日。

月華無光,雷光卷動。蘭若在後方大喊了句:“到底是什麽人,居然要對我們下手?”

她二人一時間也不知去向,隻好停在了半空中,誰料一停俱停,不論是忽而刮起的颶風,亦或是周邊不斷閃爍的雷光。

朝露深吸一口氣,輕聲說:“來者不善,恐怕……”

恐怕來者是對著自己而來。

所以她微微一動,感覺到周遭的氣機忽而收緊。如此反倒是冷靜的說:“蘭若姐姐,你先走吧。看來這裏……隻是要留下我的。”

“你……”

“不信你可以動下試試……”她這時倒是逼出了幾分智慧。

蘭若學著剛才朝露的動作,挪了挪腳,而那倏然停止的萬千氣機的確毫無所動。朝露苦笑。果然,這些人的目的……昭然若揭。

情勢已經如此明顯,對方的目標僅僅是朝露而已。她微歎口氣,藏在寬袖之中的手心中,牢牢的攥著的小朱雀已經被捏了又捏,連滲出了多少汗珠也不自知。

眉間皺了又皺,連打了幾個川字細紋,她才苦笑著將小朱雀送到了蘭若手中,喉間已經暗啞到自己不知如何去說。

蘭若的雙眸頓時瞪大,而後將那絲驚疑收攝了回去,慢慢的凝為沉靜,就連聲音的波動也聽不出異樣,單手將之接過後說:“這有何用?”

“煩勞蘭若姐姐將其帶回去送到夙白身邊,這裏麵就有我們要的那東西。餘的,就等我還有命與你解釋的時候再說吧。”

此刻已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們也都心知肚明。但教蘭若放之朝露不管,卻也有些於心難忍。

隻是這看似迷糊的小姑娘,此刻卻非常的鎮定,身子動也不動,不去觸動那天地機關,將餘下的話送了出去,逼著蘭若做了決定。

“其一,必須救夙白;其二,蘭若姐姐告知師尊此事便好。若我二人一個都逃不出去,豈不是毫無生機?”

蘭若收好小朱雀,微微頷首,“你自己保重。”

轉瞬即逝,她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夜色當中,果不其然,萬籟俱靜,仿若一切又回到了初進穀時候的觀感,若一直不動,也不過是束手待斃。朝露卻就在蘭若離開後,漸漸的尋回了慌神的感覺。

若說她全無主意,方才也不會讓蘭若先走;可若果說她機智過人,此刻卻又有些六神無主。

茫然的雙眸打量著天上的群星璀璨,蒼穹懸月,地上群山聳立,萬樹搖曳。一縷清風從前方緩緩流過,直在她身周環繞,撲麵而來的涼意凍的她微微打了個抖索。

拖……恐怕是她目前所能做的。等到蘭若回了天上,等到師尊下來救她。

所以她牢牢的站在原處,持劍而立,口中隻問:“究竟是誰,意欲何為?”

風中將那悅耳的聲音傳送到了山的這頭,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才轉身說:“看,她在問我等做什麽?”

黑衣人沉默不語,負手而立,望著天空那處有些出神,這時候白衣男子逸出了幾聲低笑,最後還是他長聲說道:“斬你,於此。”

還未待身邊的人再多說話,他的手已然狠狠揮下,穀間轟鳴頓起,千絲萬縷的氣機再度浮起,上下籠繞,將那個黑色的身影瞬間壓下。

那嬌小的身軀在光輪之中漸漸隱沒,卻又在一股劍氣長嘯之中,頂開了一層空間,將她的身子包裹其中,與天地之色揉為一體。

“咦?”

白衣男子發出聲奇怪的疑問。

旁的黑衣男子說:“拖著,難道不是正中下懷?”

“倒也不是,隻是她用的法器好生奇怪,若不是提前布下的天地大陣,恐怕措手不及下倒也有被逃走的機會。”

“這般說,你這麽多年的探查到好似缺了什麽似的,會不會節外生枝?”

黑衣男子極為自信的一笑,眉心處陰霾頓起,“萬萬不會。”

弦月蒙霧,天際無雲。刹那間風雲變化,平地起雷,不過片刻間竟有了鬥轉星移之念,一道紫色天光從最遠處射來,不偏不倚的正砸在某處山頭。

白衣人眼前一亮,赫然笑道:“正主來了。成敗在此一瞬。走。”

有位不太得誌的進士著書,名為《蒼天錄》,此書之中甚多天象異變、民間軼事都會頗費筆墨的描寫。

而這座煙霞山中的巨變也被收入其中,書中說那日裏,晴日忽而轉陰,轉瞬就電閃雷鳴驟降大雨,不意間,煙霞山四野仿若進入了幽冥鬼界。風聲作作直似那鬼哭狼嚎。而後煙霞山中的居民隻覺地動山搖,一道破天紫光之後,煙霞山最高峰望月峰攔腰折斷,墜落深穀。從此後,再無望月峰,仰頭望月的女子赫然跪下,將那煙霞最高的風骨也改作了拜月。此進士書中歎言:天地造化,鬼斧神工。想來老天爺也要讓這傲然凝視自己上千年的女子,俯首稱臣。

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懸在半空之中,雙目間依舊沒有任何戾氣,隻是虛晃一下,移到了她的身邊。

大雨淩厲,劈頭蓋臉的。天地大陣自紫光過後,隆然啟動。困守其中的朝露赫然被這漫天雨劍砸的通體冰涼、疼痛。

乍一看她那身公主服,居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莫沉隻是微微走神,便出手扶住她軟軟癱下的身子,歎了口氣,“莫沉隻此一次腦子還算清明,居然沒有迷路,趕上了。”

“師尊……”燦若繁星的眸子微微一彎,也不管此刻的情形有多危急,朝露先鑽入了自己的避風港中,在莫沉的懷裏尋了個位置,先避避這漫天的風雨。

莫沉的手溫熱的,在朝露頂上輕輕一撫,還未來得及說兩句體己的話,便有翻天覆地的山洪水瀑從四麵八方迎來。

煙霞山困住二人這方寸天地,已是乾坤顛倒。

或可說:天崩地裂。

“露兒……露兒……”

也不知是誰,竟然如此溫柔的喚著自己。一念之間,是多想立時回應了他。可是話語滾到喉間,如何都說不出口。

隻是意識愈沉,沉到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當中。

嬈天的背影寬厚,堪堪遮住了案桌上繁雜的卷宗,隻這麽一眼,就能讓昭華心中甚是欣喜。他是九重天上最尊貴的神,也是五界之中最強的男人,能嫁與他,應是自己早年之誓最大的體現。

隻不過度過了那叫人心痛的不眠之夜後,昭華的心反倒是沉靜了——將新婦置於此,隻能說明,他眼裏、他心中,全然沒有她。

大抵凡人區區百年,也有多少牽強的婚姻,更何況神仙之間,看慣了世事無常,習慣了閑雲野鶴,所謂婚嫁本就是兩相權衡之下的好事,而又有誰在乎所謂的情欲一途?

默默的走到嬈天身畔,他起手所畫,是另一個女子的身影。清雅若竹,立於百花叢中,卻未能與那些繁花相互輝映,倒是襯托的愈加水靈動人。

“誰家女子,竟有如此風情。”她未料自己居然能按捺下了心中那一絲煩躁。

嬈天起身,看她,再看畫。

“鳳瑤。我渡劫之時,凡間的妻。”

他倒是不瞞她。

她亦是在受盡嬌寵之後,於那一刻,首次嚐到了絲絲的苦澀。

“當真是位……精致的女子……”

嬈天的手停在畫上,漸漸的凝了滴墨懸在筆尖,後輕輕擱在硯台之上,轉身看著昭華。

昭華本就長就了張芙蓉麵,若繁花叢中最豔麗的那一朵,一瓣一葉都長得極為舒展,雍容的緊,點漆的眸間藏著的安穩、倔強、執著以及英氣,都把此身榮華洗卻成了極為耐看、毫無俗氣的美。

帝後服著在她身上,當之無愧的合適。隻是她,晚了一步。

嬈天認真的說,“過些日子,我想將她接往天上來。”

昭華一愣,藏在袖間的手微微顫抖,強自鎮定的粉麵轉為煞白,卻猶自努力的將後麵的話說出了口:“是麽……夫……”

天上不是凡間帝王家,沒有那般多的繁文縟節。她亦是多麽的像將夫君二字吐出口來,眼光及處,卻在那畫上唯一的空白處,停留了下來。

就與那落白一般,她的腦中也是空白的。

隻有那些話,緩緩從心底浮上——她才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君。

“帝君果真是用情極深,昭華怎敢不應……隻是若違了天規引渡凡人上天,恐會橫生枝節,帝君請萬事小心。”

後來鳳瑤上了天,從未見過這般女子,能夠得享仙緣,不嗔不燥,始終是淡淡的站在雲端。偶爾會有些失措行徑,也都在嬈天的護持下,全數化解。

他給了昭華想要,卻未得到的所有溫柔,予了這命數並不長久的女子。

也還了些愧疚擱在昭華身上。隻是她是個倔強的女子,從來不需要這種憐憫。

漸漸的,她就喜愛坐在窕雲台上,孤孤零零的看著地上。隻有這樣,撥開雲層,她就能看到自己的家鄉洛水,也能想起年少輕狂之時,與洛無極說的那番話,才不會覺著自己在九重天上,雖獨享富貴榮華,卻這般寂寞孤獨。

“昭華……”

一聲歎息,聽來竟是這般觸動人心,溫柔似水的揉進了昭華的心中。

她緩緩轉身,卻看見雲端之上,赫然佇立著的,是一抹挺直的身影,清俊的無人可比,難得的是那身素衣,也換成了一身白色戎裝,瞧著竟有些不似昭華原先認識的洛無極,倒是掩蓋了那身原有的書卷氣,顯出了幾分英姿颯爽。

欣喜浮上那張原本頗為落寞的麵龐,昭華直直站起,呆呆的看著洛無極,半晌居然不知說什麽好。

世人都以為她應該過的很好,卻恐怕隻有眼前的人,能夠一眼看穿她此刻的心境。

“過的好麽?”洛無極依舊柔聲的問。

原本逼上眼睛的淚,居然被他這聲問候給笑了回去,昭華想要像往常一般去牽他的手,卻被微微閃開。

洛無極的表情未變,“若非你來了這窕雲台,我恐怕還見不著你。隻是你啊……總這般讓人擔心,又何苦初初嫁上來。”

“我……”

憋著的那股委屈,終於在洛無極麵前,顯露無疑。告訴他……自己真的喜愛著的那個人,總是用一副愧疚的眼睛看著自己。而此刻,她卻因為此刻的身份,要與自己最親近的人,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

洛無極微歎,向前一步,與她並肩,就似在洛水台上,觀千秋明月,聽瀑聲陣陣。

時光荏苒,年少時候的豪言壯語,竟是這般方式,保全了洛水一族。

他棄筆從戎,化為戰將,最終上天受封,得享幾世傳名。

她上嫁九天,以己之力,保得洛水安寧,再無蛟龍作亂。

“昭華,無極說過,即使你不上天,也能保住洛水周全。”

昭華微微側頭,一時怔忡。

那張淡然的麵,忽然模糊了起來。

是誰說,是誰說……

要守著昭華,永生永世……

再無可能。

再也回不去。

“啊……”一口氣提到嗓子間,然後有一隻手似乎在緩緩舒展著自己的胸部,直將那股盤旋於胸腔的悲怨盡數排出。

而後耳旁傳來聲柔柔的聲音:“朝露,醒醒。”

朝露睜開眼,卻看見一個意外的人扶著自己,她不是蘭若,也不是惜芳,卻是……天香。

天香……天香……

朝露的眼睛滑過幾絲疑問,終於遲遲的問:“是你救了我?”

這是個被封印住的山洞,略有些陰冷破敗。一看就是不知哪個時代的方士遺留下的洞府,卻再無人來過此地,所以處處都是落灰。

天香苦笑,讓開了身子,她的身後,是一張石床,**躺著的紫色寬袍之人,正是朝露心心念念的師尊莫沉。

“師尊……師尊……”掙紮著爬起,朝著石床跑去。

他靜靜的躺著,就似睡著了一般。

這般景象,明明應是催人淚下的。但她卻是呆滯著望著那人,仿若要將生生世世看穿,看透。

隻可惜,凡人愛看戲,無非是那波瀾萬千的故事動人心弦。而當自己入了戲後,卻什麽也看不透。

昨日朝露被天地大陣困住,後多虧莫沉及時趕到。但對方目標很明顯並非朝露,而是莫沉。那天地大陣一而再再而三的啟發後續陣法,終成天地靈樞陣,靈樞陣並非一位仙君可解,需四位仙君占四方位,莫沉一人也是勉力支撐,當有通天徹地之能才可獨破此陣,所以莫沉心神受阻,又礙於要護著朝露,招致自己被陣法所傷。

當日情勢太過急切,未能等及其他人下界,隻有天香正好在洛水台上打坐,正好趕上這場埋伏已久的戰鬥,將將能夠在對方兩人的聯手之下,用她的護身法器“煙翠籠紗”秘密帶出兩人。

天香說:他為了救你,才落得如斯田地的。

那聲音帶著幾分幽怨,鑽入朝露耳內直直落進心底,那一滴淚如願落下,隻不過是擊打在了心潭一抹平湖之上,**起萬千漣漪。

“為什麽……”朝露迷惘的很。

為什麽要對付他們?像他們這等閑散神仙一向安逸慣了,是要勞動了這麽大的陣勢來整治二人,顯得如此匪夷所思。

“為什麽?”天香豁然笑。“我以為你一醒來就該明白了。”

伴隨著如絲如扣的天香那一聲稱呼,腦中最後一個關卡似乎被颶風席卷而過,往事如煙掠過,前塵盡收眼底。

“昭華,許久不見了。”

朝露苦笑,未料,終於在此刻,重新聚首,卻是以這樣的形式,太過諷刺。她緩緩起身,回身望向天香,不,或許該稱之為,鳳瑤。

“好生為難的世間事,居然讓你我身份顛倒如此。”天香一笑,依舊是九重天上那寵辱不驚的淡然,攜著江南煙雨般的青蔥色,清新如沐春風。

她這話說的倒是沒錯。

那時的鳳瑤,一心相求長生,終於得償所願,成了玄魚一族的長老。

而此刻的朝露,卻因著當年昭華的緣由,投成了凡胎,洗盡鉛華。不過她亦是不悔,至少在入了凡塵後,她終於是先一步遇見了他。

“喚我朝露就好。隻不過不知天香長老,又是何時知曉了我的身份?”

有些人,當真是,一夜長大。

天香說:“不論何時知曉你的身份,又有什麽幹係?你我三人已成如今態勢,難道你就不關心下身後的莫沉,或許該稱為你我……前世的夫君?”

前世的夫君,著實叫人心酸。

也是。若是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再一推演,怎麽著也要及時趕到救下彼此。隻是天香未料及,莫沉卻兀自昏迷,反倒是朝露醒的那般早。

一救救了一雙,卻沒救明白自己掛心的人。恐怕此刻天香的心也是十分懊惱的。

對方是何種心態,現在也來不及去思索,畢竟先將人救回來才是最重要的。

朝露踏步向前,天香見她向著莫沉的方向走去,也跟上前,目光及處,朝露的雙眸已是凝在莫沉身上,久久未移。

“我一直覺著以師尊的能耐,是不可能與夙白一般無用。”朝露苦笑,忽然說:“隻是本就是一群不太無用的人,想來是師尊被我拖累了。”

夙白他該是醒了吧。哎。

天香坐下,握住莫沉的手,刺眼的緊。

“如今,也的確是有能救回莫沉的。如今都是玄魚族的人,也不說外話,此事你應該也心裏清楚的很。”

朝露輕聲說:“血扉靈丹是嘛?”

可惜,那顆靈丹已經被蘭若帶去給了夙白。老天還算開眼,沒有給她兩難選擇的那一瞬間。

天香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旋即轉頭,靜靜的看著莫沉。

朝露甚至在此時有了些錯覺,便是她與莫沉這些年的相處,始終敵不過那些前世因緣的糾葛。

“不論今生如何,我隻想他能醒過來。”

朝露掌心有些疼,那被指甲掐出的印痕似乎都快流出血來。

莫沉、嬈天……莫沉、嬈天……師尊……師尊啊……

一聲歎息。

誰想,麵前的那女子居然先一步落下淚來。晶瑩剔透的,徑直滴在莫沉的麵龐,這一幕卻教朝露瞪大了眼睛。

那些淚,漾著水光,一滴一滴的,落在莫沉的身上,地上。

而後是天香泣不成聲的說著:“你明白我的心情麽?轉世成了玄魚人,卻因為前世吞下的那粒要命的靈丹,以至於壓根無法聚淚成珠。想救他……卻不可得……”

靜靜的站了片刻。萬顆玄魚淚方可製成一粒回天靈丹血扉靈丹。

“血扉血扉,逢上一個血字,就跟一命換一命似的,古往今來,多少玄魚族的孩子為了所愛的人喪了性命的?”

鬆溪的話猶在耳畔。

血扉靈丹隻有一顆,已經送去救了夙白。

而今再需要一顆,隻能流盡玄魚淚……

沒有多想,深吸了口氣,朝露望著天香說:“你出去吧,可以麽?不就是萬顆玄魚淚麽?我來給。有了這些,你能救師尊了嗎?”

“的確可以了……但……”

斬釘截鐵的斷了天香的後話,朝露的目中從未有過的堅定,“那就可以了,後麵的事就需要勞煩你了。”

“謝謝……”

“謝我作甚?我救我的師尊,與天香長老有何幹?”

朝露悲哀的想,她終於可以裝模作樣的揮揮袖子將這個女子請出她與嬈天的世界了。隻此一回,再無他日……

其實從頭至尾,都隻是昭華的一廂情願罷了。

籠了籠莫沉的發,朝露緩緩坐下。

脫去了那身玄魚的公主服,掐訣換上莫沉給的花籠裙。朝露不是昭華,隻是莫沉曾經答允相伴終生的朝露,是莫沉極為寵愛的徒兒,是莫沉迷了路卻也堅定的等候著的那個人,是莫沉似乎有一點點喜歡的女子。

洞門關閉,隻餘了朝露與莫沉。

靜靜的看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朝露隻是想問一遍,“師尊,你當年說的,應許了我,究竟有幾分是真心的?”

“師尊,從頭至尾,都是露兒的一廂情願,露兒很明白。隻是,從未後悔過,能在師尊身旁走一遭,已是萬幸,若非有你,何來露兒百餘年的壽命?什麽狗屁前世,要她何妨?即便是沒有這當初的孽債,露兒也願意伴在師尊身旁的……”

“昭華才是第三個多餘的人……露兒知道……終於知道了……所以,這些年與師尊相處的恩德,今日露兒一並還去,再不能、再不能……”

再不能相伴左右;再不能癡纏幾分。

因為那個人已經來了,而朝露不想爭了。緣由自己很清楚,從來自己都是多餘的那一個,而今生,能得這百年也算甘願。何苦多求?

凡人的那一輩子,她已經以一張青春不老的容顏換得了相守相知,何必多求?

但是一想及那洞外守的女子,還有躺在石**的莫沉,心口的痛,就陣陣的襲遍全身。

莫沉,我用一生的淚,還盡前塵。從今後,昭華不欠任何人。

或許在如此靜謐的環境下,往事也如煙雲,不斷的在心頭纏繞,卻將那些美好滴滴沉煉,終於釀出了萬千不舍。

痛……好痛……將心尖尖上的那塊肉生生割去,鮮血淋漓,痛不堪言。

不過就是個哭,不過就是要哭幹此生的淚,不過……就是斷了她與莫沉之間的債。

天香,好用心。

讓天香離開之時,她曾經問過,若是將莫沉的記憶抹去,需要花費多少時間?若是將自己從莫沉的生命中抹去,又需要多少功力?

天香微微笑,依舊是那不減風情的籠翠清新的氣場。

——這些就不勞朝露妹妹煩心。天香修煉這些年,做了個長老位,說實話,應是比你如今強些。

塵歸塵。土歸土。隻是讓朝露惦記著這麽一個人而已,挺好。

就在煙霞山天地大陣當中,或許那日的那些記憶將成為她與莫沉最後相處過的痕跡。

一劍破雲霄,九天之上,為何那些神仙依舊在冷眼旁觀。

蘭若已然到達天宮,卻為何隻有師尊在苦苦支撐?

諸多心念,揉為一體,隻能看著那紫色衣袍在風雨之中,颯颯飛揚。白淨如玉的麵龐從未有過疑惑,他隻為救自己的徒兒。

一白一黑,仿若冥界來的無常,卻妄圖奪去天上尊神之命,照理說是逆天行道之事,卻幹得轟轟烈烈,毫不遮掩。

這戰役持續良久,直至煙霞盡頭,曾有那人,站在山峰頂處,苦笑著說:“露兒,恐怕這一回,師尊也自身難保了。”

朝露想,若能這一役索性與師尊同時戰死,那也是彌足珍貴的事實。

隻可惜,神仙哪裏有那麽容易死,最怕的就是求死不能。

小臉微微一白,朝露揪住了莫沉的衣衫,輕聲說:“我在想,他們要擄我們做什麽。”

莫沉卻很明白。素秦當初卜算的內容在腦中滑過,他輕輕一歎,“怕是……”

話未落音,一雙冰涼的手卻捧在了自己的麵上,直直的對上一雙哀戚卻又彎彎的眉眼,一會憂愁卻又一會笑的說:“這般費盡心機的算計,看來師尊與我都有些來頭。”

“莫沉已是莫沉,早已不是那嬈天。三世之悟,早已明了。並非放棄,而是隨緣。既然莫沉先行遇見了露兒,自當好好待她。”莫沉忽而想起自己對洛無極說的那些話。

不覺莞爾,那崩裂的碎石、劇烈的罡風似乎都不再放在眼中。

隻餘了……昭華。

是了。這身公主服又讓莫沉想起遙遠的前生。靈台一關之時的掩蓋,將她的前世統統埋下,隻在今日,又仿若想起第一次看見昭華時候的感覺。

她便是穿著這身衣服,站在眾多姐妹當中,巧笑嫣然,天真浪漫。一樹櫻華,遮不住容顏燦爛。籠著袖子衝著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笑,眉眼彎彎,恰似雲破日出,霞光萬裏,不禁叫人眼前一亮。

隻是那時,嬈天心中無她,便錯過了她。

莫沉卻沒有。怕是再沒機會了。

他伸手,將朝露抱在了自己的懷中,輕聲說:“不論怎樣,莫沉與你同甘苦。”

朝露雙目一熱。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稱呼自己的名字,而非:師尊。

過往為何。

天地可鑒。

然……早已無端。

萬顆眼淚究竟有多少?朝露決計是算不出的,隻是當腳底下埋著的都是珠圓玉潤的淚珠,微微動了動身子,已是重重的壓住了裙擺。

忽而記起,第一次流淚後,便是要被自己的養父養母賣給一個富人家,說她是異人,值大錢了。被關在柴房裏,一次次的煙熏火燎的,淚水不由自主的便落了一地。

這事記不大清了,總歸是自己在柴房失火之時,偷偷的跑了出去,也不知怎地就跑上了青牛山。

之後便是遇見了心岸師兄,他救了自己,將她帶往青牛山上種瓜,給了她一個安棲之地。

第一日夜深人靜之時,年幼的朝露還是坐在瓜棚裏,落了淚。

心岸師兄說:露兒你的眼淚比常的女孩金貴,以後可千萬不要輕易在別人麵前哭了。曉得麽?

朝露不懂。

心岸又吸了口氣,說:你若是執意不肯,就又會被關到一個地方,萬般折磨就是為了讓你哭幾回。你真的願意始終讓自己水深火熱的?

那時候心岸還小,說話也是直白的緊。隻是救了朝露的心岸,說話分量自不比旁人,所以朝露還真是聽之信之。當真學會了不哭不鬧,學會了隱忍謙讓。

自此後除卻夙白、除卻莫沉,就再沒人見過她哭過。

這一把淚,竟似哭盡此生。

大約一日一夜的光景,天香就靜靜的站在洞外。

她同洞內的朝露一般,想了很久,其實那些舊年前塵在心中早已重複了一遍遍,她甚至在想,若是莫沉醒了,她第一句話要說什麽。

清風徐徐,已是殘陽金紅,不遠處的荷塘裏,被染上點點燦爛,卻看著有些淒涼。

風吹白衣,漸漸有一個清俊極美的公子走近了,一身脫了凡塵色的仙氣繚繞,隻是麵色微凝,近看才覺似乎有些疲累。

“這位公子,此處還是不要擅入的好。”天香伸手攔過。

那一雙含水的桃花眸微抬,墨黑不見任何情緒,“我來尋人。”

不待天香說話,夙白卻接續著:“若做前世,她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在今生就留她一條命吧。”

天香本欲說些什麽,對上那雙眸子卻又一言不發。

夙白抬手,手中隱隱有雷光閃動。

“煩勞姑娘讓開。”

夙白走過,她說:“可惜她心中沒有你。”

沒有回話,清風過後,徒留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無極(夙白)心中,有她便可。”

天香冷笑,“即便如此,那又如何,你救得了她麽?”

“救不救得來不是你說了算。我自有辦法。”夙白眉宇之間已然襲上慍怒。

“實話告訴你,天香此番,真沒打算讓她活。一來是沒什麽用處了,二來……我真是太討厭她了。”

“前世昭華今生朝露,從未對你不起,你就別再欺人太甚了!”夙白伸手,一盞九靈尊赫然出現在掌中。

霍霍雷光,颯颯風聲,天香掌中出現了把蓮花雙朵玉如意,當夙白拔身而起時候,口中一聲叱喝,便將玉如意拋在了空中。

天香的眸子圓睜,聲音忽然顫抖著喊出:“洛無極!”

對,方才分明是聽見這個人的名字的。難道……難道眼前這個男人竟然是洛無極麽?

乘著她失神的刹那,夙白的左手一指,九靈尊上的怪獸皆是脫鼎而出,大的頭似山嶽,身逾百丈;最小如骷髏,長及尋尺。千奇百態,獰惡盡顯,目難窮盡,聲勢何其浩大。凡一咆哮,皆自隨嚎,大有山崩地裂之勢。

天香驚嚇的連番後退,手中的玉如意已是拿之不穩,心中自然也有對玄魚族傳說中的戰將洛無極的懼怕。聽聞戰場之上他的手下更是無人能活,沉寂千年還以為他已經死了,連困龍赦靈瓶都存在了洛水多寶閣中,可今日一見,卻原來是又有了更加厲害的法器。

在洛水之中待的太久的天香,卻哪裏知曉洛無極早已轉生,眼前這個,不過是持著九靈尊的夙白。

鼎中最大的麒麟神獸足踏祥雲,口吐利劍,直直的朝著天香衝去。

天香連忙召回玉如意,手忙腳亂的招架著上古妖獸的襲擊。

此時她的背後已經緊靠著那個洞門,終於厲光閃現,喊了聲:“停!我讓你進去帶走她。”

夙白落在地上,單手催動法決,將妖獸們盡歸其鼎,緩緩向前走。

其時天香已經汗流浹背,花容失色,在他經過自己的時候淡淡的說:“在洛水時候我已經喂她吃了一顆七魂丹,除非你把自身修為都給了她,否則活不了。”

那定心丹,便是催命的毒藥。

“不勞提醒,你好自為之。”

天香轉身,看向去處。

那一襲白衣,早已沒入洞中。殘陽如夢,遍地金紅。

朝露昏昏沉沉的臥倒在地,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哭暈了過去,又哭醒過幾回。似乎半個屋子都灑滿了自己的淚珠,而漸漸的,意識也越來越飄渺,似乎有層薄霧漫在腦中,而生出五蘊皆空的感覺。

不知是誰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臨到身旁了才停了下來。

“是誰……”

想要睜開眼睛,卻又沒有力氣。朝露剛張開口說了兩字,便嘔了口血出來。

“是我。”

有雙手涼涼的,卻貼在了朝露的麵上,漸漸下移,將她抱起。

“夙白?”

“嗯。”

朝露一笑,眉眼彎彎,居然又有幾分調皮,她軟軟一靠,嗓子裏啞啞的說:“我眼睛看不見了,夙白。”

“沒關係,有我在。”

“太糟糕了……每次都是這麽沒用啊……”朝露搖搖頭,唏噓的很。

“唔……算是吧。救來救去的有些乏了。”

揪緊了他的衣領,腦子裏更是一片混亂,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師尊沒問題的吧……”

“師尊……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露兒……”

“從此相逢……是路人……”

從此相逢,是路人。

她強自說了句,落下最後一滴,通紅的血淚,終於靠在夙白的肩頭不說話了。

耳邊又是一聲歎息。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辰,也不知道都有誰在說話。

隻感覺到身子骨軟軟的靠在一個涼涼的胸膛上,然後漸漸溫暖起來。夙白很耐心的等,等她回複元氣,他也知曉,這一次朝露是耗盡了那些年所有的修為,把自己整個都搭進去了。

他要找回朝露所有的一切,但是他還想在她清醒之時,說些體己的話。

回眼望向這座廢棄小屋外,隔著殘破的窗,一應綠草皆已結上了晨露,在初陽之下映襯的繁花綠草,極為美麗。

“朝露、朝露……朝露待日晞。這名字取得,著實心酸啊……”

他隻是憑心而說,尤其是懷中那瘦弱的身軀,此刻卻沉沉的躺著。明明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笑語嫣然,一趟來回,不但自己受創甚多,還連累的露兒成了如今模樣。夙白想,若非自己被法術反噬,或許那顆蘭若帶回的血扉靈丹就給了莫沉,最終誰也不會出什麽問題。

收緊了手,夙白想起了還不知道在哪裏的二二,不覺苦笑。

為誰而活。似乎成了夙白的障,很辛苦。

“朝露這名字,是養母取的。”

聲音雖然很虛弱,但是已聽出能勉力支撐,那雙眸子睜開,再無靈動顏色,而是茫然的眯上眼,又疲勞的閉上,笑了。

“夙白,你是夙白……”

那個好揩自己豆腐,又好調戲別人的水仙公子。

那個妖精時期便要吸了自己精血,如今卻又百般相護。緣分這種事情,到頭來也稀罕的很。不過醒覺過來的朝露,眼睛雖然看不清,心裏卻通透的很。

洛水台上,那淡然回首的白衣儒將,似一把利劍穿刺心靈。

她頹然的靠著夙白,聽他輕聲應了句。

然後她問:“沒想到你來的如此快。都好了麽?蘭若仙子呢?”

夙白小心的替她拂去額邊的濕發,“好的差不多了,靈丹挺管用。蘭若……先回宮了。”

他並未將話說全,蘭若將靈丹從小朱雀中取出後,便什麽都明白了。聰明的女子也沒有二話,隻是將那空空如也的小朱雀放置在他床頭後,飄然離去。

“那便好呀,啊,對了……我在洛水底下尋見了這個,一定要給你。”

朝露撅嘴,也對,除了自己想起了他是誰,可是夙白卻不記著自己是誰了,這麽想著,又有點心疼抱著自己的男人。

半晌沉默,然後她悶悶的說了句:“你也別管我了,那血扉靈丹也不是我的,千萬不要再玩以命償命的事情,真娘親的不是人幹的。痛心。”

肩頭一緊,頭頂上的聲音溫柔的能掐出水來,真不像往常那個妖孽夙白。

“很痛是麽?”

“嗯,痛,眼睛痛,渾身都痛。前世今生幹過兩回,原以為這次是決計不敢再去碰血扉靈丹這種事,卻哪裏知道還是為了同一個人……”

“誰說的,上一顆可是給了我的。”夙白笑,然後在朝露的臉上摩挲著。

想來莫沉與朝露二人,本來就是有緣無分的命。

師尊該是能好轉了吧。師尊或許就要與天香在一起了吧……

這般想著,口中卻叨念著:“你又吃我豆腐!”

心底一酸。險些又要落淚了。但是哭是再哭不出來了,隻好窩在夙白的懷中養神。

“總怕以後再也吃不上了,再下點狠手罷了。”夙白一陣輕狂的笑,笑的朝露滿腦子的糊塗。之後忽然感覺到唇上溫熱,頓時一陣空白,僵直了身子。

夙白、洛無極……二人的身影在不斷重合,從那白衣儒將,到滿身是傷的妖孽,再到羽化成仙的水仙公子,一個一個錯落的過,終於在那濕熱的舌探進口中時候,化作洛水台上一個深深的注視,又幻成九重天上那淡然卻又飄渺的聲音。

“昭華,無極說過,即使你不上天,也能保住洛水周全。”

與那人的重合,教朝露渾身沒了力氣。隻能任由他溫柔的索取著,甚至可以說被動的響應著,這是第一回朝露沒有拒絕他,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以後再沒了機會。

忽然她身子一震,強自伸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對方。

一股熱力剛剛觸及掌心,便被彈開。

“你要做什麽?”

夙白鎖住瑟瑟發抖的她,隻是輕聲說,“怕麽?……別怕,有我在。”

“我說過,我恨透了一命換一命的戲碼,夙白,別讓我恨你!”明明已經沒有了淚,那股襲向眼睛的熱潮止也止不住,隻好拚命掙紮著。

“我剛把你們都救回來了,不要再耗自己的功力來管我。自生自滅好了,朝露此生再無他求,不要管我了……求你……求你們……你與蘭若,師尊與天香……都將將好……”力氣漸怠,開始喘息,反複念叨著你們都將將好,說的夙白心中酸楚的很,殊不知前世今生這人心裏一旦惦記上誰,多難再將她忘卻。

朝露冷靜下來,抬頭,正好順勢被擁進他的懷中。

“夙白何許人,一般是做不來以命換命這種不太值當的事情。不過生死之事,般般都應是不在意的。”

“為何?”

“你想,隻要不是灰飛煙滅,都可以托舍重生亦或是輪回轉世,真要是出了意外,或許還能投個好胎,將來露兒你說不定就做了小夙白的養母了是不是。”

夙白慢慢的說,撫平了懷中人狂躁的情緒,將她逗的終於展顏一笑。然後再次抬眼看向屋外的繁花綠草。今日的晨色有些陰霾,從他來到這荒屋的時候,便一直壓得極低,怕是片刻就要落下雨來。

嘖,老天也要為這種氣氛添磚加瓦麽?忒地給臉。

隻是那些閑散慣了的神仙,誰能解憂?

自嘲的笑笑,夙白低聲說道:“不過或許最直接的結局是……從此相逢是路人。”

一聽此話,朝露渾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