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玄魚淚,千年過往2

一路就如同做夢,眼前不是路,而都是幻境,朝露是明白觸景生情這麽一說的,但是她沒想到,單單是一條開滿了藍白小花的玉道,也能讓自己亂了分寸。

她……分明是來過這裏。

哦不,她對這裏太熟悉,就好像是自己親手栽種的一樣,腦海裏還回**著自己嬉笑著說海水裏種凡間的花草,那是幾千年都沒有的造化。

她要想起來了……不……還是不要想起來的好……

那種傷心往事,有什麽可想起來的必要……這念頭剛剛滑過,她便微微一愣,停在了原處。

為什麽……會是傷心往事呢?

鬆溪回身,好奇的看她,“姑娘你怎麽了?”

“不,不,沒怎麽……”麵色蒼白,她忙慌垂頭,將眾多情緒掩埋了下去。

還是那座瑩白玉宮,但是鬆溪拉著她從後方進入,一個上盤的階梯亮在眼前,就這麽一路上去,似乎就要到頂層的瓊宮之中。

在極頂之處,視野翻到漸寬,縱橫著數個圓頂貝屋,這些貝屋比身下的那些要壯觀很多,貝殼托起的瓊宮,都是琉璃色的瓦,極頂之處的明珠光芒折射到貝屋的頂上,愈加顯得華麗異常。

鬆溪拉著朝露便進了其中一座貝屋,這是個看起來略顯陳舊的宮殿,內裏擺設都似有些年頭了,雖然偶爾會有幾個藍衣女子穿行其中,對鬆溪拜了拜,就自去收拾著大殿裏的一切。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個貝屋已經很久沒有主人了。

“綺兒。”鬆溪呼喚了聲,就有個長相俏麗的藍衣女子跑了出來。

鬆溪吩咐著這個名叫綺兒的女子,“去後殿,把我妹妹出嫁前的那身衣服取來。”

綺兒有些好奇,但也不多問,就轉身跑進了後殿,片刻就抱著一團衣裳走到了鬆溪麵前,恭謹的呈上,“鬆長老,衣服取來了。”

這是一件精工細作的錦衣,翠青白紗,暈染著碧色的裙擺上繡著繁花朵朵,淡淡的環繞其上卻不顯濃豔隻覺清雅,放置在衣裳之上的腰帶,綴滿了屬於玄魚一族的明珠千顆。

“姑娘,你我一見如故,這件衣服就送給你了。”

“這太華貴了,怎麽好意思。”雖然隻有一身花籠裙,但朝露並非貪得無厭的人,所以擺著手,心裏卻極為喜歡這件衣服的。

看著她明眸中的豔羨之色,鬆溪隻淡淡一笑,忽而威嚴了起來,“來人。”

“在。”空寂的宮殿之中忽然出現了眾多守衛,將朝露嚇了一跳。

“帶這位姑娘下去,給她換上這身衣服。”

像是鼓勵又像是強求,朝露瞬間被一群女子給淹沒其中,她們唧唧喳喳,有人說,“姑娘好大的福氣,這身衣服可是公主的服飾。”

也有人說,“好久沒見鬆長老這麽笑了。”

更有個人的聲音突然一下將朝露震在了原處,“想不到三公主的宮殿空置了這麽久,舊人去新人來的,突然這麽熱鬧可真不習慣。”

三公主……三公主……?

朝露不是傻子,突然想起了……玄魚族的三公主……不是昭華嗎?

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麵前已經是一麵清透的水鏡,水鏡之中那錦衣已套在身上,格外的修身。微微一動,腰間的明珠就叮當脆響,帶起水鏡之中波紋連連。

恍惚間,她的雙目透過水鏡,似乎看見,鏡中的她已然不是她,而是一個更加美豔的女子,眉眼明明是自己的,但那氣質卻大相徑庭。

或許,她……是進入了夢境?所以才會有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

她……真的是那個三公主嗎?

如果是這樣,那麽誰是她愛了又恨了,最後卻又不舍的嬈天帝君?

前世的因果若是體現在自己身周,卻著實沒有尋到半分端倪。是師尊?還是夙白?亦或者是心岸師兄?

不行……她真的要找鬆溪長老問問清楚。

連忙轉身,將身後圍著嘖嘖稱美的藍衣女子們嚇了一跳,她皺了皺眉,便衝過人群向外頭走去。

也不知道是她太肅穆,還是圍著的人被她突如其來的行為所嚇到,總之忽然間就沒有人說話了。

就在朝露的身影消失在後殿之時,突然有個年長的女子尖叫道,“她……她跟三公主有幾分像啊……”

當然,朝露是沒聽見這些話了,她已經跑到鬆溪麵前,氣喘籲籲的,方才一番跑動與常日並無兩樣,但她忘記了,這還是在海底,即便是再無大礙,跑跳幾下就有些喘不過氣。

“真合身啊……”鬆溪對朝露的表情視若無睹,隻是抓著她的手臂,伸展開來,頗為滿意的打量著。

“請問……我與玄魚族……是不是有什麽淵源?”朝露問的很小心,並未張口就吐露心聲。

鬆溪微愣,她倒是沒想到這姑娘此刻就沉不住氣了,或者說是到這時候,居然還來問自己這麽多此一舉的問題。

她深深的望著朝露的臉,微微一笑,“是,你與我們淵源極深。”

朝露還待她繼續說,誰料鬆溪又閉上了嘴,將這問題又丟給朝露自己去想,隻問,“這次你與那蘭若仙子來,是求那靈丹的吧?”

鬆溪為何不說的那麽清楚,恐怕也是擔心,話說明白了,事情想清楚了,眼前這重生的妹妹又該遁入無盡的苦事輪回之中,她一方麵又想認回這個妹妹,另一方麵卻又不想再讓她重蹈覆轍。

隻因為鬆溪太了解昭華,但凡是昭華認定的,就絕對逃離不了,她一定會再去找嬈天。

而玄魚族,真的不能再度麵對第二次的失去。

“鬆長老……你為何知曉?”

“笑話。”鬆溪表情微凜,“我玄魚族有什麽可讓她求的?除了那禁藥。妹妹你就告訴我,這藥是你想求還是她想求。”

故意將話題牽引開,鬆溪的口氣卻柔和了下來,朝露穿著一身昭華的舊衣,就跟自己那三妹妹站在眼前一般,讓她不由自主的對她好。

“我……其實是我們兩為了一個朋友求。”朝露和盤托出,實在覺著在這件事上,沒有什麽好隱瞞的。

“朋友?你愛的人?”鬆溪挑眉,問話犀利。

朝露忙慌擺手,“不是不是,不知道鬆長老可認識九重天上的水仙公子?”

“原來如此。”鬆溪說了句莫名的話,讓朝露更加奇怪。

她含笑,“雖然玄魚一族不理世事,但這天上有個什麽風吹草動的,我們也都是知曉的。雖然水仙公子的神仙品階不夠高,單就他與蘭若的這些事,我們也是早有耳聞。”

好在這位水仙公子應不是她前緣之人。自不必擔心朝露栽在他手裏。尋回了這個寶貝三公主,自然不想再失去她。

隻是沒想到,這一輪、這一遭,她卻又與這血扉靈丹扯上了幹係。

哎,鬆溪無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孩子,恐怕還有劫難要走。她執住朝露的手說,“其實這血扉靈丹的成丹,的確隻有玄魚一族才可煉製,你與我進內堂。”

在內堂之中,鬆溪還下了幾重禁咒,這番重視的程度隻能說血扉靈丹,的的確確有著逆天的功效,卻也是玄魚一族性命攸關的寶物,更是九重天上上上下下正像覬覦的好東西。

“血扉靈丹,自古就是玄魚一族的秘法,而今在洛水,也不出十人知曉了。”

“這是為何?”朝露很奇怪,她正盤腿而坐,對麵是鬆溪。

“血扉血扉,逢上一個血字,就跟一命換一命似的,古往今來,多少玄魚族的孩子為了所愛的人喪了性命的?”

“難道……血扉靈丹竟是用玄魚們的命換來的?”朝露杏目圓睜,顯然是不敢置信聽來的這番話。

鬆溪微微搖頭,歎了口氣,“要說血扉靈丹,我們已經不打算再煉製,但凡一顆血扉靈丹……”

頓了頓,她才接續,“需,萬顆玄魚淚。”

“啊。”一聲輕呼,朝露捂住了唇。

但鬆溪還在說,沒有看她,“但是一隻玄魚一生之中能有多少眼淚,這等事我們也不可能去告知他人。凡間人若是捕去玄魚,隻會不斷的逼著魚兒哭,將我們圈養在宅牢之中,每日施以各種驚嚇、恐嚇、刑罰,使得眼淚不斷,終至失明死亡,而凡人也隻能用玄魚淚換來錢財。而即便是你看見的生死門前的玄魚淚,也不過百餘顆罷了,要知道這萬顆玄魚淚,是用心流出來的,當心念匯聚,所成自是力量無窮,最後一滴,必是血淚。”

鬆溪的一番話帶給朝露的何止是震撼,她的心緒久久不能平息,一為血扉靈丹的所成居然如此艱辛,二是若是如此她該如何再求血扉靈丹?

而鬆溪也似乎在告訴她,除非夙白有足夠多的理由,能教她流盡今生淚,那麽血扉靈丹便可成。而夙白……真的值得她這麽做麽?

鬆溪的手忽然搭在她的手腕上,長歎口氣,“傻妹妹,你居然真的在想此事,我問你,若你此刻已經知道了血扉靈丹的製成之法,你真的肯為他落盡萬顆淚嗎?即便是落盡了萬顆淚,你又怎知自己有能力凝練而成丹藥?”

朝露被她連番問話問在原地。

一張小臉變化無常,幾番顏色,鬆溪就慢慢等著她自己想通。其實她也在揣測自己是否應該告知此事,但如果不說,以後朝露尋回前事,也會慢慢自行想起。

畢竟選擇在她的手裏。

不記得是哪年,她們的小妹妹玄霜就為了自己所愛之人落盡萬顆淚,那顆血扉靈丹最終還是落進了鳳瑤手中,而落得紅顏隕落的可悲下場。

血扉靈丹,從來不是個好物。自古,逆天之事便就沒有過好結果,六道輪回本就有定論,而妄圖違背它的遲早會陷入天道懲戒。

最後朝露喃喃著,“總要有辦法救夙白……”

“有。”鬆溪的話讓朝露突然眼前一亮。她連忙問:“姐姐你說的這是真的嗎?”

她深深地看著朝露,笑而不語,睜眼閉眼間似乎讓朝露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眼前波紋萬丈,空空如也的四周好似忽然灌滿了水澤,然後世事滄桑似乎在身周流轉,先是她修行道法的時刻,又是她與師尊一前一後行走的畫麵,再是兒時閑適種瓜的場景……就像是將她的一生倒映成畫卷般,一筆一筆記的極為清楚。

當這些往事盡數演化完畢,朝露腦中更是混沌,不複清明。她隻等著鬆溪解釋著其中玄妙,卻看眼前的這位豔麗的紅衣女子正在作法,其中意境隻能讓她這個半吊子自行體會。

而當那卷軸繼續翻轉的時候,腦中忽然被什麽東西重擊了一樣,久久的定在原處,旋即陷入了暈眩不已的境地之中。

耳畔沒有人說話,意念之中卻有人告訴了她,這件事的始末。

原來血扉靈丹還有一顆,而鬆溪不能明白的告訴她。若緣法到了,這顆血扉靈丹自然會落到她的手中。

盡觀前世情緣,鬆溪微微蹙了眉頭。法力未到,她參悟不透。但明顯,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這個妹子,那眷戀的眼神全數是為了那個師尊。

自古師徒相戀就很少有受人祝福的。鬆溪微微搖首,昭華啊昭華,你這兩生,感情路走的何其艱難。

如果是她,她寧肯昭華與那夙白,成就一些緣法。

蹙上的眉頭忽而緩緩鬆開,她又將一些心印送到朝露的心中,看昭華今生的修為的確有些淺薄,以至於連番神念送去之後,額上已經滲出了密密的汗珠。

雖然有點辛苦,但是朝露也得知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原來,她自己的手中就有一個血扉靈丹!

這個血扉靈丹,就在小朱雀裏。這件事讓朝露激動異常,卻也感慨造化弄人。

看今生,藏在小朱雀裏的血扉靈丹早就在夙白手中了,卻三番五次的在他們手中度過,而最終,卻也要回到他的手裏。

再往前生因緣,有些模糊,可能與並非鬆溪親身經曆有關。所以她隻能大概了解下,比如小朱雀原本是嬈天送與鳳瑤的定情信物,任何東西都沒有藏的。而在鳳瑤死去,靈魂入世之後,嬈天也隨即下凡。

小朱雀輾轉到了昭華手中後,她頗為苦澀的看著這東西,口中念著:清風明月不相逢,怎知千年愁。不堪紅塵隨舊夢,複來過。

而後昭華帝後閉關一月有餘,再出來時候已是神形枯槁雙目無神,她將小朱雀轉交給隨身侍女說,一生雖享萬世仙緣,卻始終孤寡一身又有何用。此等至情之物,還是留待有緣人。而這件事,她也僅僅是告知了自己的玄魚族。

昭華帝後閉關一月便是流盡萬顆玄魚淚,煉出了一顆血扉靈丹。這也是小朱雀內為何會有血扉靈丹之故。

鬆溪緩緩收了法,然後睜開眼,望著朝露正有些痛苦的那張臉。此刻連鬆溪本人也不知道她這般做是對是錯。

然後靜靜的,突然間就聽見哇的一聲,朝露居然仰天痛哭起來。

她哭什麽?她也不知道……隻是此刻心情著實憋屈,如果不找點途徑宣泄出來的話,恐怕會立時崩潰。所以鬆溪也不勸慰,隻是靜靜的看著她在那裏哭著。

沒過片刻,她們的身周就綴滿了朝露流下的眼淚。

朝露邊哭邊將手伸進自己的懷中,一隻精致的小朱雀已然展現在手掌心中。

鬆溪的眼睛登時睜大,不可思議的眸光流動後,修為高深的她居然就從麵前這小朱雀上,得知了前因後果。

微微歎了口氣,鬆溪說:“時也命也。這世間萬物皆有因果。你既然是這靈丹的因,自然也會是它的果。”

說完,她輕輕伸手取過那枚小朱雀。

然後朝露哭累了,才漸漸歇了下來。一雙紅紅的眼睛看著鬆溪,“不知道……鬆……姐姐還有何事囑咐?”

鬆溪起身,緩緩扶起朝露,替她拭去麵上殘餘的淚滴,然後柔聲說:“暫時沒有了。估摸著太奶奶與蘭若姑娘也說完話了,我的建議,你切莫將此事告知蘭若姑娘,畢竟,凡事要留個心。”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若將小朱雀給了蘭若看,那還得了。蘭若本就一心係在夙白身上的,而她念念不忘的也就是這小朱雀。或者得先將這靈丹取出?

鬆溪執著小朱雀,輕咳了聲,似乎看穿了朝露的心情,搖了搖頭說:“血扉靈丹封存在小朱雀之中自然有其用意,血扉靈丹成丹之時效用最大,隨著時間愈久就會失去其原先作用。所以若不是立刻就服用,就需要用特殊的容器封存起來,小朱雀,也有此特殊的功用。”

原來如此……

朝露收拾好小朱雀,對鬆溪苦笑了下。

二人一陣靜謐,正準備出了宮門,卻聽不遠處傳來了蘭若與其他女子交談的聲音。

蘭若正說著:“想不到此次來到玄魚族,還是一無所獲。不過蘭若不會放棄希望的。”

那女子的聲音聽來如天外來音,分外柔和,每一個婉轉處都非常耐聽,隻願意就這麽一直聽下去。

可她的聲音一起,反倒是鬆溪的麵色變了幾變。她扯著朝露的袖子低聲吩咐了:“一會不論她說什麽,你也別多話。隻管應下就是。”

一時還沒想起這聲音的主人是誰,但似乎也是非常熟悉的。朝露想了想,愣是沒想起,又看鬆溪的臉色如此沉重,於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這時。蘭若與那女子已經攜手進了大殿。

那如沐春風的聲音卻從外直接傳來:“鬆姐姐,太奶奶讓我吩咐了,既然這二位來玄魚一趟,總不能讓她們空手而歸,所以囑咐我帶她們去觀觀法陣,印證心得,取件寶物。”

僅僅是聽聲音,就已經是那般動聽。那種天籟仙音般的感覺從耳朵直穿心底,讓整個人的身子都能酥麻開來。

待到她與蘭若出現在眼簾的時候,朝露竟是倒吸了口氣。

要怎麽形容眼前出現的這個陌生女子。朝露竟覺著麵前那陌生女子的容顏是看之不清的,周身像是籠在了煙翠之中,輕霧繚繞,恰無風處卻撲麵清涼。

倒也不是說她有多美,而是對麵相看,卻也生出一種仙氣縈繞的感覺,讓朝露好生羨慕。

而她的目光捉摸不透的在朝露麵上打量了片刻,若非多了些朦朧的觀感,這種行徑確實有些張狂了。

當然她僅僅是笑了笑,就走了過來抓住朝露的手,這一近,反而多了些壓力。這才明了那層煙翠恐怕是其的護體法器,但這般昭昭的就將護體法器縈繞於外,讓外人多了些不適不說,這種明晃晃的行徑與其那溫柔似水的聲音卻有了極大的反差。

朝露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鬆溪卻往前一攔,“天香,真的是太奶奶讓你來的?”

這個叫天香的女子微微一愣,然後又抹開了分外溫柔的笑:“自然是,難不成玄魚族的寶貝鬆溪你不肯讓與他人?”

“那自然不是。”鬆溪頗為溫和的口氣與她那戒備萬分的外表有些不符,但還是好聲好氣的回答著:“您是玄魚族近百年來最年輕的長老,太奶奶如此疼愛你自然有其道理,不過既有來客,就莫要拿那‘煙翠籠紗’傷了人。”

天香嗬嗬一笑,抬手輕揮,露出了自己的臉來。

她有一張頗為清秀的麵孔,稱不上多美,沒有蘭若那般精致的五官,也沒有鬆溪這般大氣的眉眼,唯有巴掌大的小臉上,端端的將小家碧玉江南春色的好景都凝匯而出,與先前那周身籠翠的感覺何其相符。若非有一股傲然凝於麵龐,這也是張甚是討喜的麵龐。

不多時,那水漾的眸中似乎會說話般,笑笑的就望向了朝露。

“我不過是想試試這兩位仙子的修為在哪裏而已,如今妹妹已經知曉了,大長老可自回了吧。”她著意了大長老三字,連站在一旁的玲瓏心肝的蘭若都皺了眉頭。

像她這般長袖善舞的女子,自然是不喜歡這般含槍帶棒的對白,更遑論從來不占些口舌便宜的朝露。

而鬆溪卻似乎早已習以為常的哼了聲,口中念道:“徒長了你幾千年,還真不敢當你這姐姐。”

天香臉色微微一變,倒也不著氣,卻看向了朝露,笑著問:“你就是太奶奶讓我格外關照的朝露?咦,這身衣服不是我玄魚族的公主之服麽?怎麽鬆長老這般慷慨,居然給了你?”

朝露念著鬆溪的囑咐,所以沒有開口,隻是善意的微微一笑。

而鬆溪麵無表情的答道:“我妹妹的衣服,我願意送誰也是我的事情,更何況是與朝露姑娘這般意氣相投?”

這番對話,倒是讓朝露品出了幾分意味,這個叫天香的女子在玄魚族頗受器重,太奶奶甚至任命她為玄魚一族最年輕的長老,正可謂是意氣風發、年輕氣盛,卻也因為如此,招致族內眾多人的不滿,比如鬆溪長老就是看之不慣的。而天香不管不顧的行止,與那清秀的麵容高傲的性子有些差池了。

或許是前言後語中也有了些解氣,鬆溪這才想起抱歉的看了眼一直在旁不言不語麵色不佳的蘭若。依她與蘭若的幹係,今日真是有些對不住她。

顯然太奶奶定是告訴了她,玄魚族早已沒有了血扉靈丹的事情。若是照以往蘭若的脾氣,早已打起了圓場,哪裏會像今天般在這裏一直發呆。

心中微微歎了口氣,鬆溪看也不看天香,拂袖便走,卻留下一句話印在朝露心上:“心機過深,小心天香。凡事莫多言,速速離去。”

此時天香才搖搖曳曳的走來,行動間卻還是帶起了絲絲煙氣,似乎將那“煙翠籠紗”的神韻盡歸其身。恰在此時,蘭若的聲音卻清脆的在她身後響起:“天香姑娘,方才說要取些寶貝,我想還是算了。本身來此隻為求一藥,既然沒有何苦強求,倒顯得我們沒了分寸,不好不好。”

說實話,蘭若來此目的未達成,本就不想再多糾纏,更何況方才一路被那煙翠籠紗刺激的夠嗆,對這位天香姑娘很難興起好感。

聽見蘭若這麽說,朝露不由得鬆了口氣,原本聽見鬆溪留的心印,她還在惆悵怎麽開口。這下倒好,兩個人心思處到了一起。大概也與兩人都對天香喜愛不起來有關。

“哪裏的話?”天香笑吟吟的,“難得來此一趟,怎麽也不能虧待了二位。何況這多寶閣本就是由天香掌管,或許……”

那妙目一轉,轉到了蘭若身上,旋即展開了更加自滿的笑容:“說不定就有蘭若你想要的東西也不一定哦……”

這姑娘到底想做什麽!朝露險些就喊破了心中所想,壓抑了半天才把那股湧到喉嚨的話給吞了下去。照理來這裏也應當是蘭若做主,更何況對方或許並沒有抱什麽惡意,都是玄魚族的人,會藏什麽壞心思,好歹也是在“自己”的地頭上,好歹……恩……自己也算是個長輩,雖然對方不知道。

蘭若眼前一亮,顯然是聽見了方才天香的話,不過她是多麽聰明的人,自是知曉無功不受祿這句話。

“有與沒有又豈是天香姑娘說的算的。更何況這玄魚族太奶奶都說沒有了,即便此刻姑娘你拿出一顆來,蘭若也不敢要。”

天香含笑:“不,我想蘭若姑娘理解錯了,太奶奶早前就吩咐了,自可將血扉靈丹的配方送給蘭若仙子。”

蘭若微微一愣,這才抹開了會意的笑。“既然如此,那蘭若先謝謝了。”

為何肯將配方給蘭若,也是知道蘭若並沒有辦法製出血扉靈丹來。單就那一萬顆玄魚淚就已經是難上加難了,何況或許還牽扯到其他很難收集到的藥品?

朝露露著難色,一路小跑的跟上,雖然穿上了這華貴的公主裙,這平時略有調皮的心態還是沒變的。

蘭若乘這時機,忽然慢慢停下,與朝露一般同行,跟在天香的後麵輕聲問:“你這身衣服真是鬆溪送你的?”

她倒是覺著有些好奇,畢竟跟太奶奶會完麵後,朝露便一身行頭好似變成個公主,這感覺雖沒有徹頭徹尾的變化,但也有叫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然後就看朝露眨巴著眼睛,依舊是天真無邪的模樣:“啊對啊,就是鬆溪長老說對我感覺十分好,所以送了我這件衣服而已,蘭若仙子,你看好看嗎?”

有人說,三個女人就是一台戲。早已受過前世之苦的朝露,自然再不敢把實話都擺在臉上,所以談笑間還是以前的那副沒心沒肝的感覺,可心裏頭藏著的事,也就越來越沉澱。尤其是麵對著天香以及蘭若的時候,自然更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蘭若笑了笑,也沒再追問這件衣服的事情,又問道:“那鬆溪長老都與你說了什麽?”

“自然就是些體己的話,比如在天上都做什麽啊,然後蘭若仙子與夙白的關係啊,這些不太好問的問題,自然都是鬆溪長老問我的。”朝露又是曖昧的一笑,反倒把蘭若臊的不行,薄麵微紅的轉過頭去,定定的看著在前方引路的天香。

“希望她真的可以……把靈丹的配方給我。這樣夙白還有一線生機不是……”

朝露微微一怔,她是著實沒想到,蘭若對夙白的感情居然這般深刻。若放做以往,她也就一笑而過,可此刻居然也在揣測,蘭若夙白或許原先發生過什麽。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倒也可惜了蘭若這般妙人。

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嗬,在她朝露身畔,又有幾個不是如此這般的。

她們一路走向洛水深處,其勢是向下的。越往深處走就越黑。而身周的生物也越來越少。原先還飄在四周的魚類也漸漸消失,徒剩墨色的空間將三人的身形逐漸隱沒。

四周靜寂,漆黑一片。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喚起心底對洛水一點一點的記憶。昭華年幼時分最怕的就是到多寶閣,可惜了玄魚若要成長還必須獨自到這裏取一件自己乘手的寶物。離群之後漸漸的向這裏行著,隻感覺人聲離自己越來越遠,而心裏就越來越空落的慌。

恰在此刻,正有一陣微腥的風朝著幾人的方向吹來,一座偌大的宮殿出現在三人眼底。這就是玄魚一族的多寶閣。正與兒時的記憶相合——像一隻正在沉睡中的巨獸,張著偌大的嘴,等著眾人去它的肚子裏挑選美食。

對,若說她前生裏,可能就這想法上有些異於常人。她們都覺著多寶閣有萬千的好,可她偏偏就格外的不喜。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說不定就會想起來更多的事情。

正於此刻,天香忽然說:“多寶閣這地方瘴氣有些重,二位還受得了吧?”

“瘴氣?這裏何時有了瘴氣的?”朝露奇怪的抬眼,一句話下意識出口,卻換來了兩個人的好奇,然後她才苦苦一笑,“我的意思是,沒感覺出來有什麽瘴氣。”

天香歎氣,說道:“這裏在百年前被蛟龍一族侵染過,才招惹了些不幹不淨的,至今還沒有辦法給淨化去。尤其是朝露妹妹,可能會有些困難,這顆定心丹,或可解決一會進入其中後的胸悶現象。”

蘭若伸手取過,在掌中轉了片刻,明眸微閃後展開一絲釋然的笑,“這定心丹怕是九重天上也找不到藥性如此精純的,看來天香姑娘也是下了好些功夫,露兒你吃了吧。”

朝露雖有些疑慮,但這定心丹觸手溫軟,帶三分涼意,撲麵的藥香純正,也地的確確是助心養神的好藥。所以對天香感謝了下,也就不再推辭,畢竟自己的功力如今確實是最薄弱的。跟著師尊這麽些年,倒是添了不少亂子,修為麽,是怎麽也沒長進的。恐怕想想,也的確有些丟了伏天上神的臉麵。

一想起莫沉,朝露的心口微微一痛,電光火石間似乎有一縷線直穿額心,卻又在那枚藥落入腹中後,消失殆盡。

將這些奇怪的觀感盡數擯棄於外,她略微調試了後,對天香說:“天香長老,可以進去了。”

天香微微一笑,率先領路,手掌間忽而迸發出五光十色的琉璃光彩,仔細觀之,正是她手腕上所戴的一串手珠所散發的光芒,而與其所發出的悅耳鈴聲相呼應的是,麵前那宛如沉默的巨獸般的高樓發出了聲震顫的轟鳴,眼前一片華光閃耀,身前黑暗而幽深的大門豁然打開,露出了其中金燦燦的世界,。

天香或許早已習慣,而突如其來的強光讓朝露與蘭若的眼睛頗有些不適,還未反應過來就感覺到麵前揚起一波如同漩渦般的戲力,將三人的身子卷入其中,整個穿越的時間也不過是瞬間,待朝露睜開眼時候,麵前已經是一片不一樣的天地。

身周飛舞著各式各樣流光溢彩的法寶,一伸手就似乎能抓到其中一個,但是朝露知道絕對沒有這麽簡單。

她的記憶裏,在陡然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似乎一時也思緒萬千,卻在望見蘭若與天香明透的雙眸之時,再度轉為混沌。猛地敲了敲自己的頭,她浮在空中晃動了片刻。

水澤就似是柔紗一般環繞著彼此,連朝露袖囊中的無影劍也在蠢蠢欲動,想要與其他法寶一般,在這處如母體一般的水澤中遊動。

朝露微微一笑,偷偷的把無影劍給放了出去,而蘭若與天香卻絲毫沒有察覺。

然後天香也跟著一笑,整個身體向後一飄,站定在牆壁一側,說:“太奶奶說,任二位在多寶閣中各憑本事取得一件寶貝。算作我玄魚一族對二位遠道而來卻空手而回的補償。”

朝露環視著四周,整個大殿是四方格局,東南西北方位都懸掛著一幅巨大的山水水墨畫,畫中似有殺伐之氣漸漸外顯,而與這溫柔的水澤融於一處,恰恰有了鎮守四方的感覺。

天香都如此說了,她與蘭若再推辭就有些顯得虛情假意了,有人送東西為何不要?

洛水多寶閣即便是寶物,也是長久不見天日的,一遇人氣似乎都在暗暗的**著,朝露打量著四周,前方是一把散著藍光的魚骨劍,通體透明而溢彩流光;左手邊懸著的是一個朱紅色的瑩潤玉碗;而右手邊稍微遠些的位置,則是一顆波紋異動的銅鈴。

就在這頃刻間,朝露突然見蘭若的身子驟然拔起,朝著一塊翡翠色的淚滴狀的玉珠飛去,而也就是這刹那,朝露忽然瞥見了一物,那是個通體淨白的羊脂玉瓶,瓶口處雕出了三朵蘭花——這竟如夙白原先所使用的法器琉璃淨仙瓶那般相像,隻不過這個羊脂白玉瓶周身暈染的一種紅光,使其看著不似夙白那個那般脆弱,或者說,其周身自有一種殺伐之氣撲麵而來,與那幾朵蘭花呈極為矛盾之勢。

若非那東西是在自己眼前碎去的,若非多了幾朵蘭花,朝露都以為那法器已然重生至此。甫一想起當初那瓶子碎至幾瓣,夙白那惋惜的模樣的時候,她雙腿一頓,甚是自然的朝著那瓶子飛去。

一串動作行雲流水,極為順暢,反倒是蘭若,在這水澤之內,頗有些艱難。

這兩種對比讓一旁的天香微微挑起了眉。

此時,朝露已經遊至那瓶子旁邊,一手就向著它招呼了過去。隻可惜她對前世記憶依舊不是很全,尤其是在似乎快想起來的時候,又頓時蒙上了一層雲霧,以至於其實她應該知曉,多寶閣中的寶物從來都不是那麽輕易可以與人的。

當她的手剛剛觸及到瓶子的底端,那瓶子似乎是受到了牽引一般,驟然向著上空飛去。

“呀,混蛋。”朝露一跺腳,身子似遊魚一般,順著水澤上升的方向,衝了過去。

衣衫翩漣,兩個女子在水中朝著自己想要的那東西,直直的追著,或許手旁湊巧擦過了一件其他法寶,也視若無睹。

天香在一側,暗暗心說,這二人看來都算是意誌堅定的類別。

那瓶子就如同遊魚一般,想是在此已是生活良久,突然有了外物侵擾,而且目標隻是自己,它就如同有了靈性的活物一般,整個法器外側豁然發出了幽綠色的光,似乎在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好容易拔身到了那瓶子附近,手中卻感覺到了一絲抗拒力,瓶中忽然滾動出水劍,光色流轉中,能隱隱看見瓶中居然束縛著一條龍魂,而龍口中噴出的就是方才的數條水劍。

朝露雙眉緊蹙,未料法器居然會自行攻擊,咬咬牙懸停在了空中,單手輕招。

這時候天香忽然也挺直了背脊,雙目不再關注空中的蘭若,而是看著那方的朝露,隻見她毫無動作,隻是凝視著那瓶子的方向,單手微微一招,整個水澤中忽然竄起了一道厲風,那厲風席卷,直直的擋住了水劍的攻擊。

她好奇的看著那纖弱的背影,在她的判斷下,朝露這女子法力不高卻性情極好,所以九重天上的人緣不錯,而尤為重要的是,她竟是伏天上神莫沉的座下弟子,隻是可惜修行時間尚短,以至於能力上不太足。當然,莫沉的徒弟不太行這件事實,不知道平日裏是他太寵愛她,還是教導方法出了問題。

然而剛才那瞬間,她有些模糊,斷不清她的法力究竟如何。

因為朝露她看中的那瓶子是千年前玄魚族的一代戰將洛無極所用——這事情若要追溯,不過是千年之前,玄魚與蛟龍一族呈敵對狀態,而玄魚從來不屬於攻擊性強的族群,所以每每大戰都會被蛟龍捉走無數女子。這種態勢維持了數百年而未消退,後玄魚一族固守洛水不出,在防守上做足了功夫。直到洛無極的出現,才改變了這種現狀。

洛無極以一己之力構建出玄魚族戰鬥力極強的軍隊——璿璣軍,那隻瓶子,就是他用戰場上死去的蛟龍之魂煉出的法器,這種威懾力在戰場上更是取得了強大的效果。後蛟龍族為這個殺伐之器取了個令他們自己都膽寒的名字:困龍赦靈瓶。

在玄魚族的族誌之中,洛無極的存在本身就是個神話,雖然後來下落不明了。但是族誌中對他的描述也是這般曆曆在目:洛無極喜白好靜,不善殺戮。為護玄魚本族,毅然投軍,此後窮其一生,成就戰神傳說。自昭華帝後轉生為人,洛水玄魚使天法大陣隱匿不出後,洛無極遁隱江湖,再無人知曉此人去向,唯留其貼身法器困龍赦靈瓶,供族人懷念。

隻見朝露的手在空中畫了個圓,那厲風再起,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從外圍捆住了那困龍赦靈瓶,無形無色辨不清由來,若用心力去探,也不過是換得了那種力量的赫然外斥,收回了心神後,天香更加迷惑,難道說伏天上神的徒弟頗有些無能卻有幾分攬人手段的傳言有誤?

那一招一式比劃著的,莫名的讓天香有了些壓力。

這些隻有懸在空中的朝露自己明白,若沒有剛才放出去的無影劍相助,怕是也拿這困龍赦靈瓶毫無辦法。

同樣是高明的法器,兩相對抗間竟然呈現出不相伯仲的情境,隻是操持者的朝露有些辛苦。她本就沒有通天的法力,這行徑的確是自討苦吃,而且當她想要撤去無影劍,卻怕遭到這瓶子的反噬,所以隻好苦苦堅持著。

忽然,瓶口收縮,龍魂咆哮,無影劍單憑自己的力量已經有些吃勁。

朝露隻感到自己的手微微一顫,旋即發出聲驚訝的聲音,然後那瓶子居然掉轉了身份,開始迎著朝露的方向衝了過來。

無影劍召回手中,朝露的身子縱然一躍,而後向著高處飛去。

瓶口中,一條龍咆哮而出,衝著朝露張牙舞爪的甚是可怕,此時情勢逆轉,她都來不及呼救,隻來得及看到一旁的天香依舊是副觀好戲的模樣,這莫名的笑容讓朝露頓感不快。

而她騰挪轉身間,兜兜裏曾經收羅裝起來的玄魚淚在縱身下居然落了下去,珠光瑩潤,幾顆零落的擦過瓶口,唯有一顆居然砸過了紅光綠光的圍繞,落入了瓶中。

就在這微微一頓的時間裏,朝露施展了平生第一的逃跑術,躍過了那條龍身,躲到了那山水畫的旁邊。

山水畫的鎮宅之力果真有效,瓶子微微一晃,居然沒有再行追蹤。

而瓶子外圍的裹著那紅光的幽幽綠光忽然一陣澎湃,而朝露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她竟然瞧見了一個麵目憂愁略顯良善的男子,正迎風而立,眉眼之間似曾相識,卻又這般陌生,他持著這瓶子,如即將羽化的謫仙一般,身前是萬丈深淵,身後則是屍橫遍野。

隻在那錯落的瞬間,困龍赦靈瓶發出了聲龍嘯,而無影劍的劍光順勢穿刺過去。將那瓶子定在了原地,朝露抓住了稍縱即逝的機會,再度飛躍而上,將困龍赦靈瓶抄在了手中,落在了天香身側。

天香說:“啊,恭喜朝露妹妹,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法器啊……是我們玄魚族的戰神洛無極大人的法寶困龍赦靈瓶。”

朝露沒有理會她,還處在自己的怔忡間,眼光及處,是那幾朵雕飾的非常精美的蘭花,而那男人的身影始終是揮之不去的。她……認得他。

是什麽,奪去了那種刻骨銘心的記憶。深吸了口氣,她又抬頭看向了蘭若的方向,隻見她手中長紗曼舞,隻是行動有些不便,她就不像朝露這般如魚得水的穿梭其中,而是被凝滯在其中一般,隻好飛出了自己的寶物在空中迎風破浪,將那翡翠淚滴的珠兒收回了手中,然後將那東西握在掌心凝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那珠兒才安安穩穩的待在了她的手心處,之後她將其拋向身前,水澤立分為二,而蘭若終於飄飄然的落在了二人的身側,長長的出了口氣。

“這東西好生難收拾。”

朝露苦著笑,給她看自己手中的瓶子,“我這東西差點嚇死我。”

蘭若好奇的睜大了眼睛,口中不覺讚道:“好寶貝!妹妹你眼光著實好。”

這時天香終於又再度說話了:“其實蘭若姐姐這辟水珠也相當不錯,想來也是深謀遠慮所得之物吧。”

“哪裏,天香長老你說的太過了,我不過是覺著它長得挺好看的。”

“嗬嗬,蘭若姐姐有了這辟水珠,以後要來我玄魚族可謂是簡單至極,隻是姐姐定要小心了,若是有哪個宵小闖了進來,太奶奶要是想到了蘭若姐姐的頭上,就有些不妙了。”

蘭若妙目微凝,而後展開絲不易覺察的冷笑,“天香長老多慮,既然如此,這東西你們拿回去好了,何苦放在這裏讓我來取?”

天香搖了搖頭,轉身朝著對麵的山水畫走去,她的動作就更加優美,翩漣飄飄,若仙若聖。而後起手就從山水畫後取過一張精致的紙箋,再輕飄飄的回來,遞給了蘭若,“這便是我玄魚族靈丹的丹方,此次太奶奶也著實下了不少的決心啊。”

這番話說完,眼前這一直談笑風生的女子的眸中終於出現了憂鬱,而蘭若也不客氣,接過之後塞入了袖中,連確認也不確認一遍。

朝露其實很清楚,即便是拿到了又怎樣,連玄魚族都不願意再接觸這令人神傷的過往,蘭若不過是與天上那蘭妃交好而已,又如何能達成所願?

好在,與鬆溪的一番對話給朝露吃了顆定心丸,至少自己這裏,還留有一顆救命的稻草。

而在二人離開洛水之時,莫沉的瑤山住處也發生了些小小的插曲。

自蘭若與朝露離去後,莫沉未過多久就回來了,也是素秦在蘭妃麵前求得的格外開恩。好歹他也是當年青帝伏羲的徒弟,幾分薄麵還是要賣他的。

莫沉知曉自己的徒兒與蘭若已然去了洛水,隻是歎了句:“遲了……有些遲了。”就終日守在夙白身邊,也不外出,算作夙白重傷之時的守關人。而素秦來拜望過幾回,見夙白始終不醒,也無奈而歸。

之後百花上神清許知道此事後,與他身畔小童琅軒也來過,探過,清許用其百花上神之力召喚夙白,雖功效甚微,但至少夙白的臉上出現了些許血色。

那日莫沉正在外取水澆灌著朝露曾經日日打理的瓜田,這片田即便是沒人照顧也生長的極為茂盛,可能與瑤山風水靈氣有關。

不過習慣了清淨的莫沉,對於打理自己這片翠竹林及身周的一切還是有些心得的。

正好將一盅水撒完,他恰好聽見房中傳來聲咳嗽。

難得平日裏性情穩重的莫沉,也喜形於色,迅速的轉身走進了房中。

夙白依舊是麵色蒼白的躺在**,那浮於他身周的守魄寒蟬並未消退,莫沉微微皺了眉,凝望著床的方向遲遲未動。

半晌,他終於長歎了口氣,說:“你來了。”

“是,我醒了。”

這句話聽來並不是夙白的口氣,至少他絕對不會用這種平穩而又溫柔的聲音說話。而莫沉的眼光及處,是一個浮於夙白身上的男子,他的麵目慈祥,當真用溫潤如玉來概括是極為和當的。

他並未笑,或許說眼中毫無笑意,卻於嘴角浮起的是一絲天然的彎度,讓人隻覺著如沐春風。而就這樣一個人,卻於眸間放出的冷意,又能將人切割的體無完膚。這般矛盾的存在,讓這個人處於一種極為玄妙的美感之中。

即便是相隔已久,再見之時,莫沉也會在心底讚歎一句:當真妙人。

而此刻此人的狀態也極為不好,顯然是勉強凝出的形體,而終於開口說:“好久不見。”

也不待莫沉回話,他那自然浮起的笑容終於彎出了真正的弧度,“世事滄桑,變化無端,你我落得如此地步,倒也當真是報應不爽。”

“何必如此說。”莫沉輕歎,他也未坐下,而是端端的站在原處,手中的東西也未來得及放下。

“我時間不多了……你也何苦裝作什麽都不知曉的樣子。若說改變,你倒真是變了不少。”

“如今……我隻是莫沉而已。”莫沉笑,不動聲色的將手中的水盅放在了旁邊的小桌上。

“好,莫沉。”那人很是清明,也不再糾纏,而是斬釘截鐵的問:“如果我再也醒不過來,你能保證照顧好她麽?”

“當年莫沉收她為徒,已然決心忘記過去。世事如夢,三世參悟。莫沉已然不是你所記得的那個人。”

“那敢情好……”他終於是哀戚的笑了笑,“我殺孽太重,落得如此地步倒也無可厚非,能與她再結識一場也是上天待我不薄。”

“你……”莫沉似乎有話想問,卻終是沒有問出口。

那些年九重天上、九重天下的故事何止一點可以概括之的。

洛水玄魚出了這麽一個戰神洛無極,與三公主昭華情同兄妹。若非昭華自請上天嫁往天宮,又怎麽會有洛無極戰無不勝的傳說出現?若非昭華慨然下凡追隨嬈天而去,又怎麽會有洛無極隱匿不出從此江湖不見的結局?

“你想錯了。洛無極是自殺而亡,並非你想的那般。”似是解釋著過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他說道:“自昭華去後,無極再也無人可惦念,殺孽漸重,心魔難處,終是在走火入魔之前斬斷仙根,墮入凡間。卻哪裏知道,這一走又是一輪遭罪,好在……一切都即將結束了。”

“眼下露兒已經去了洛水……”

“看來是藏不住了。你守了她這麽多年的天真倒也難為你了。”洛無極微微一笑,那身體若隱若現又開始漸漸稀薄。

而見到此情形,莫沉出手,一道金光打入洛無極的胸口,助他凝練雛形,多存留一刻。

“就算我醒了,我也不是洛無極,而是個花仙夙白;你卻不同,你成就神位早有前世記憶,就不要再那般對昭華……”

“忘記,前世之事早已忘記。”莫沉難得的說了一句,卻讓洛無極浮現了絲詫異的表情。

也容不得洛無極不想,當年是誰置昭華於不顧,以至於她苦悶不堪;當年又是誰放棄了九重天無上尊位追隨著那凡間女子?

——入世之後,卻說放棄又放棄?

太久了啊……的的確確太久了啊……從生到死,又死到生,從嬈天到莫沉,這時間真的太久了……以至於莫沉早已經在修那忘情道時,將這些過往蟄伏的沒了蹤影。隻是偶爾在靈台一線憶到過往那些場景。

所以莫沉又苦澀的笑了:“莫沉已是莫沉,早已不是那嬈天。三世之悟,早已明了。並非放棄,而是隨緣。既然莫沉先行遇見了露兒,自當好好待她。”

“若她又出現了呢……”洛無極原想問這話,卻又咽了回去。他一生都不是咄咄逼人之輩,以至於終生做那守護之人,為族人放棄了自己良善本性,一躍而成煞人噬鬼的戰將,雖非他本意,也終究是為成全蒼生。

不論如何,這句動搖他人心思的話,他還是未問出口,不為別的,他隻怕自己是醒不過來,即便是問了又怎樣?

從某程度上,他知曉,夙白才是他內心最本源的表現,而他亦不後悔,以夙白重生人間。隻是這時間,短了些……

好想睡,再睡回去。

洛無極深吸了口氣,卻發覺,貪念空氣也是徒勞無功,他隻是個魂魄,無感無覺,隻有些念還在心頭而已,好在,還有所依。

強撐住一線倦意,他喘了口氣說:“以無極平生所學,若想要救此刻的夙白,倒也還有些方法,隻是不知道莫沉能否相助?”

“你說。”莫沉垂眉。

洛無極此刻的臉色與躺在**的夙白一般,麵若金紙,他盤腿而坐,念道:“需上神千年功力相度,可否?。”

千年功力,對一位神仙來說,就如同折損了壽命一般,的的確確非常困難。

隻見夙白的唇未動,聲已出,“既然如此,無極承情了。”

將夙白的外套褪下,露出身結實的肌理,上身處那一道刀疤格外的觸目驚心,若是夙白醒著,定是會惱羞成怒,畢竟這身傷疤像是個不愉快的回憶,般般是不給人看的。

當然,洛無極畢竟還不是夙白,他閉著雙眸將自己的魂魄再度沉入了夙白的體內,感受著背後莫沉在一筆一筆的畫著符字,用盡最後絲力氣說:“自此之後,洛無極就是夙白,夙白卻不是洛無極。在此先行謝過……”

“我明白你的意思。”莫沉沿著打過的字符點住夙白的肩背處,將自己的仙力源源不斷的注入其中,雙目微閉,點點煙氣在靈台纏繞。

“無極一生,已無憾矣。”話剛說完,洛無極亦或是那漸漸重合的夙白的唇角浮起了一絲苦笑。

洛無極所做早該結束,如果夙白還能活,就是夙白與莫沉一爭高下之時,莫沉明知道付出了千年的功力,對自己並無任何好處,他也依然辦了。

莫沉此人,當真磊落,與嬈天涇渭分明。

此刻屬於洛無極的那部分記憶已經越來越模糊,夙白的那部分情感越來越重的穿越而來,洛無極明顯的感覺到,那股強烈的氣息圍繞著自己,昭彰著那份敢愛敢恨的心緒。

他笑了,因為他從來不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

就因為藏的那麽深,所以錯過了很多事情很多人,以至於洛無極的那一生是以了結生命為最後的結局。

反倒是夙白,即便是受了多重的傷,背叛過信任過,也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情感。或許洛無極所追求的,就是這樣一個人。

至終,他做到了。

意識漸漸模糊的那一刻,洛無極的腦中還餘下一個畫麵。

那是尚是年少時期的昭華,在一次外出時候被蛟龍一族給擄了去,是洛無極領命帶著批人馬救回了昭華,也就是那一次營救,教所有人發現了洛無極那一身儒生氣質下的大將風範。

可是她說:“哥哥,其實我是故意的。”

“昭華你……”

“我想出去……結果還是被救回來了,哎。”昭華的唇角浮起的笑格外調皮。

洛無極不懂,此刻的他也有些疲憊,卻在昭華接下來的話中,漸漸凝於沉默。

她說:“因為蛟龍在,玄魚終日生活在擔驚受怕下,連洛水都不敢出。我隻是想試試而已,真不怕被抓,左右是有你來救我呢?”

話剛落音,她深深的歎了口氣。

“好似過分了些。”她眨了眨那雙會說話的眸子,轉向了自己一向信賴的洛哥哥,“哥哥,若有一天,我們一起保護好洛水玄魚,讓大家都不再擔驚受怕的好。”

之後未久,一代戰將洛無極脫穎而出,漸成玄魚一族足以銘刻於族誌的傳說。

之後,九重天上多了位昭華帝後,玄魚族攀附上了天庭,再無憂煩。

他二人,終於完成了當初洛水台上的誓言。

隻是昭華永遠不知,洛水上,卻有一個為了年幼時分的笑談,守候了一生的男子。

洛無極吐出了最後一絲煙氣,身體融入了夙白的體內,隨著百年功力的度入,這個在世間隻存留了片刻的魂魄,漸漸回歸原體,屬於洛無極的那部分氣息,終於再度掩回了曆史的塵埃,恐怕隻有他身後的莫沉知曉,洛無極曾經在現世回過人間,雖然隻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