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雙絲網,有千千結

長留山,山頂處白雪初融。

為何會在長留山,此事說來話長。

素秦說起那“你知道我在禁宮中遇見誰了?”便自行陷入了沉默之中,旋即說,要他幾人陪他去一趟長留山。

大家都不知他究竟發生了何事,竟讓平日裏雲淡風清的素秦如此惆悵,隻莫沉微微靠近了素秦,與他耳語了幾句,他沉沉的點了點頭,就見莫沉也微微正色起來,似乎此事有些棘手。

朝露與夙白對視一眼,他雙眸如炬,不閃不躲,直爽的讓朝露心慌。

偏她也是個倔強性子,大喇喇的抬眼回視,最終在那戲謔的眸光之中敗下陣來,滿臉緋紅的躲到了莫沉身後,再不敢去與他做正麵對陣。

“你們隨我去一趟長留山吧。”素秦如是說。

眾人無有異議,在素秦藏著掖著的神秘下,他們也著實需要探個究竟,卻誰料素秦的嘴巴捂得嚴嚴實實的,就是不肯說他在天上的情形,隻說去了長留山辦完件事後才可和盤托出。

在眾人將要啟程的時候,腦後聽著幾聲咕啾,就看小小與那黑禽扇動著雙翅跳到幾人麵前,小小的眼中閃閃爍爍著各種神采。

“不行,小小,你現在太大了,帶出去會嚇到人的。”朝露自然知道小小心中念叨著什麽,走到它麵前,昂首看它。

小小不滿,咕咕咕咕的亂叫,大意是,原先你不要我,現在你還不要我,你這個壞主人,壞主人。

它四處搜索著可靠之人,眼睛微瞟,見莫沉站在一旁,連忙縮緊了身子,如一團毛球一般撞向莫沉的胸脯,莫沉無奈,隻好勉力接住,口中說道,“露兒你就帶上你它吧,待回了天上也就再沒機緣了。”

朝露心中一動,夙白忽而朗聲道:“其實若小小與這仙靈黑禽,已經可載人上天了。”

此話提醒了朝露,她的熾情寶劍已然斷裂,師尊也未將小白雲傳授給她,所以她蹭到小小身旁,笑的十分狡詐,“小小……”

小小從莫沉胸口拔頭,未變大的小豆眼滴溜溜轉。

朝露說:“看在我養了你那麽多年的份上,以後就改作我的坐騎吧!”

迎麵一陣厲風,小小拿那堅硬的鳥喙衝著朝露啄來,隻聽一聲怒吼,“臭小子!”

嘩啦一聲,朝露的手揮在小小頭上,它乖順的伏在地上,衝著尤自似乎正在歡樂的仙靈黑禽咕咕兩聲表示不滿。

莫沉拂了拂胸口小小掉下的絨羽,對等候多時的素秦點了點頭。

於是四人兩禽衝天而起,朝露還揮著手對那仙靈黑禽喊道,“小黑,跟上,不許輸給小小哦。”

小黑兜轉了一圈,甚是不滿這名號,但從那一刻起,夙白莫沉與素秦也這般喊起。

小黑無奈。

到達長留山已是正午時分,初春時節的綠芽抽穗,黃花遍野,四處皆是翠鳥鳴叫,小小與小黑四顧張望,似是開心至極。

跟著素秦的腳步,餘下三人聽他不斷的長籲短歎。

莫沉忍不住問:“都說了讓你不要去禁宮,你偏不聽,眼下你又要做什麽?”

素秦回首蹙眉,“不能說。”

他的不能說在於,此事若是兜轉個底,就一定會被阻止。在素秦的心中有一杆秤,始終在兩方平衡,直到有一個冷森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事你自己看著辦,我倒是不願意強求了什麽。”

他微微一顫,唯有抬首望著長留山結界內的百草園,心中喟歎,心岸,你莫要怪我。

“師尊,師尊。”朝露一蹦一跳的跟在莫沉身後,對那日莫沉附在素秦耳旁的說的話著實好奇,所以拽著他的衣袖輕聲問著,“你知道素秦師傅要去長留山做什麽?”

“從行為上判斷,定是去尋心岸,但尋見了心岸要做什麽,我也不知道……”莫沉能揣測出素秦在禁宮之中的遭遇,但卻揣測不出他此行所為,思來想去莫沉也無法評判,隻好如是回答。

但他知曉,此去不是好事。看素秦的表情就知道了。他若是要作件善事,絕對不是眼下的狀態。

長留山百草園結界之外,四人未有太多阻礙,在叩響結界之門後,有一百草園的弟子快速的趕來,著一身縞素白衣。

他麵色灰白,不見喜色,見他四人到來一點也不驚訝,匆匆的打開結界,接引了四人兩禽,向內行去。見他表情如此嚴肅,旁人也便紛紛正色,也知曉百草園將將經曆變故,伊耆師傅與蒼術的遭遇盡數在朝露的腦海中浮現,她默默的垂下頭去。

耳聽見一聲長呼,淒楚的讓人心酸,“露兒……露兒……我師傅他……”

目光及處,見惜芳與心岸聞訊而來,惜芳早已換去一身翠羽黃衫,白淨的衣裳素淡的妝麵,一張臉慘慘淡淡不見顏色,整個人癡癡傻傻的,似是沒了思維,任由心岸攙扶著,兩人行走在山道上。

走沒兩步惜芳就伏在他的懷中再也不肯動彈。

自從伊耆義無反顧的走後,惜芳已是多少日夜茶飯不思了,但她即便是難受到極致,還是堅持在按著伊耆留下的敷藥方法給他的眼睛上藥,以至於這些日子過來,心岸的眼前已不再是模糊一片,漸漸的能有了些輪廓,甚至能看見淡淡的眉目。

當他一日睜開眼時候,見到那低聲抽泣著卻還在為他敷藥的惜芳時候,心岸緩緩握住了她的手。

原來,這姑娘長的如斯清雋,近觀尤可見那眉宇間淡淡的愁緒,揮之不散,連心岸能瞧清楚她的相貌也自不知。

惜芳未注意到自己的手已被握住,剛欲站起,才意識到心岸的行止,不覺雙頰微紅,幾日來終於有了除癡坐與敷藥以外的第三件反應。

“心……岸大哥……”她一出聲卻被自己嚇到,不覺由自沉默了下去。

一直以來的惜芳就如同個小精靈,整日歡笑,他著實的思念那個歡聲笑語的女子,而他也未料自己能看清她眉目後,居然她再也沒笑。

他輕輕的歎了口氣,緊緊的握著不讓她放開,“以後,就讓我代替伊耆師傅……來照顧你……”

惜芳一愣,旋即眼圈微紅,心中甚為感慨,一直以來她喜歡心岸大哥,她倒追、她倒貼,但她不想是在今日的情形之下,被他如此說。

她想要的是等到有一天,心岸真心的與她說:惜芳,我喜歡你,比露兒還要喜歡。

那一幕幕心岸的心念在自己的心中**過,她的眼圈更紅,卻一滴眼淚也落不下來。可是如今,似乎終於有了些起色,可是自己最親的師傅卻不知去向,再也沒有回來。

她垂首不語,終於是痛哭出聲。

得之失之。老天總是公平的可怕。

師傅走的那天她追了師傅十餘裏地最後暈倒在山外,是被雪茶哥哥抱回了長留山。

他說,師傅走了也是個命數。應該為師傅高興。

說是如此說,師傅離開長留山的時候還在笑,可她的心卻在滴血,是伊耆師傅將她從小養到大,如同父親一般的存在,她離開伊耆師傅去了天上雖然甚是惦念,但不至於傷悲,因為師父還在;可現如今,她的那片天,真的不見了。

見惜芳麵上依舊沒有欣喜的神色,心岸兀自腹誹自己的哄女孩能力,卻聽這小女子擦幹眼睛上的淚,幽幽然然的說:“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這些。”

若此,失一人,才能得一人,她寧肯不要。

抽手離去時候,惜芳卻還不知心岸所見,已然超出自己所想。

若她知曉了,恐怕會笑吧。隻是心岸木訥,完全不知道用這件事去哄她。

當心岸回想結束,微微側頭看向來人,有四人,還有兩個龐然大物,不遠處站著的那個人似乎與自己的師尊形容相似,但他不太確認,實話說,放近了已是能夠瞧的半真半假,放遠了,卻還是兩眼抓瞎。

做瞎子做久了,如今要做個明白人,卻還是雲裏霧裏的。不覺微微苦笑,卻見有一嬌小的身子連竄幾步,向著自己的方向跑來。

似乎……是露兒……

不過此刻兩人間並不能有太多話語,手底下這日益消瘦的小身板,心岸除了每日陪著她,卻無他法能讓她振作起來。

朝露快走兩步,捉住惜芳的手輕喚著,“惜芳不要難過……不要難過……”

她停頓了一下,望了望自己的師兄心岸,他麵色如常依舊含笑。

朝露天真的說,“我師尊說了,伊耆師傅和蒼術沒事的。”

“真的?”惜芳瞬間抬首,那動作之大嚇得朝露向後退了一步,眨著水杏大眼的惜芳眸間顯然是不信,“那日伊耆師傅一出長留山,天上的劫雲便出現了,我怎麽求他他都不肯留下來……師傅……師傅說,死了,也要出山。”

“為何伊耆不能出長留山?”素琴倒是有些好奇,比如他的師尊青帝伏羲也是上古五帝,卻與自己的仙侶洛棲出入自由,毫無窒礙。為何同樣是五帝之一的伊耆,卻被困守在此,一出山便有這般大的動靜。

莫沉歎了口氣,這事情他倒是非常清楚的。

上古之戰,黃帝軒轅大獲全勝,其餘四帝境遇各不相同,青帝伏羲自甘認降,後任天界月華上神點燈掌燈飽受屈辱;蒼帝高陽不知去向,大多書中記載其已經死在乾蒼行宮之中;白帝少昊與炎帝伊耆拒絕黃帝招安,黃帝言你二人便永遠長留在此吧,後被困在長留山中。隻是時光荏苒,白帝少昊竟也再無下落。即便是黃帝軒轅早已渡劫轉生為當世人皇,其當年所施大法力卻依舊困住了伊耆。

莫沉隻是密語將過往煙雲簡要說與素琴聽,而朝露依舊在勸著惜芳。

她拽著莫沉到了惜芳身邊,“你聽我師尊的沒錯,他們真的沒事。”

兩雙朦朧大眼便這般瞅著莫沉,莫沉無端的自覺,若是不去騙她二人,自己會立刻陷入無止境的眼淚攻勢中,於是順著朝露的示意,點了點頭。

惜芳揉著眼睛,委委屈屈將信將疑的,“真的麽……”

“莫沉……從不騙人……”

“那伊耆師傅為何一直不回來?”

“咳,他二人許久未見,定當要雲遊四海閑雲野鶴一段時日,你說可對?”莫沉這幾日總感覺壓力很大,他不覺蹙眉,但還是編造了個天大的謊言。

話剛一落音,隻聽著惜芳憋足了勁的,爆發出了轟天大哭。這哭聲震天,驚擾的整個百草園的弟子們都跑出了院子,圍著他們的小師妹噓寒問暖。

心岸喘了口氣,也微微安定,笑著說,“她哭了就好,都好些日子不哭不笑了……”

做瞎子做久了的習慣,便是自來比他人敏感。心岸不用眼觀,也直覺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幕的男子,便是自己的師尊素秦。

所以他問也不問,將惜芳交給她的雪茶哥哥,自己則向那方走去。

近觀,還真是自己那平素不愛出山的師尊,不由大驚失色,連忙正襟執手,行了個恭敬的拜師禮,“師尊安好?”

素秦心中輕歎,自己此生教過兩個徒兒,其一嬌縱頑劣,這其二卻又太過乖順。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懲罰他。

他連忙扶住心岸下落的身子,口中直說,“乖徒兒,別拜別拜,你明知道我平生怕什麽。”

素秦平生就怕規矩,他要是個規矩的人,就不會亂闖禁宮遇見紫洛了。

所以心岸起身後,才溫和的問素秦,“師尊此次……為何下了天界呢?”

素秦無言以對。

他知道今日要應對的事的的確確需要狠下心的,所以他微微呼了口氣,任涼風吹拂在自己的麵上,分感清涼,不由得清醒了幾分,“心岸你眼睛好了?”

“惜芳日日都在為徒兒上藥,已是快了。”

“很好……我看這姑娘對你,倒也實在。”像自己的孩子終於找見了伴侶一般,素秦頗為滿意的看著被眾星捧月的惜芳。

心岸微微麵紅,卻也沒反駁什麽。

此時,夙白在那頭對二人招手,示意先進去說話。

素秦點頭,“也好,你與我去一清靜的地,為師有幾句話要與你交代。”

心岸微愣,難得的見素秦的麵色如此凝重,卻也隻好點了點頭。

天光忽暗,明暗間狂風大作,眾人皆互相掩護著,奔回百草園中。

不遠處傳來幾聲鷹鷲的厲鳴,惹得敏感的心岸朝著那方望去。

心岸與素秦在那小屋裏已很久了,時不時的從天上掉下幾滴雨珠,落在守在門外的朝露、莫沉、夙白、惜芳四人身上。

因為擔心心岸的關係,惜芳偏就不肯回去。

碎碎的細雨砸在身上,涼颼颼的入了脖頸之中。在細雨綿綿中草葉愈加青翠,藥香愈加濃烈。惜芳卻覺著有些微寒, 轉身便看朝露拿了把油紙傘站在身後。

她問,“我總擔心……”

“噓,夙白說他幫我們。”側眼睨了眼夙白,朝露其實是有些感謝他對自己的順從,就譬如說方才,她一概去求了兩人,莫沉雖不太願意參與此事,但好歹是坐視不管任你等胡來的態度;夙白則沉思片刻,卻應允了相助。

或許這便是所愛與被愛的差別吧。

雖然師尊般般是有求必應的,不過不會像夙白這般,應的這般無法無天。

莫沉與夙白站在不遠處,垂柳之下,白衣紫袍相得益彰,忒那出塵。細雨霏霏中,夙白率先走出,單手化出九靈尊,方寸光弧控於掌間,微風拂在他略顯蒼白的麵上,精致的讓人無奈,薄唇微抿,顯出幾分無情本色,但將將觸及到朝露的麵上便自轉為溫和,那一抹笑,讓旁人看了心醉。

自從揭開了那錯綜複雜的感情線,有些話說來沒了底氣,有些人見了再不如前般坦然。

微光流轉,二人忽然眸光相觸,朝露忽然麵部一熱,側過頭去,輕聲對朝露說,“夙白的九靈尊可以重現這內中景象,我們走的遠些,別被發現了。”

惜芳點頭,身子骨還虛弱的很,被朝露扶著到了垂柳樹下。

夙白的手掐著符字,小字金光頻閃,不多時,那九靈尊中便顯出了兩人影像,皆是麵帶苦澀。

這一幕,教眾人心中一沉。

小屋內空曠無物,唯有兩人,一站一跪。

跪著的那個,不斷的叩頭,口中直說,“師尊,求你收回成命……”

素秦垂眸,麵色淒楚的很,“心岸,真的不要怪師尊,有些事,當真是天命,師尊也無能……”

無能,無能的緊。

禁宮裏的一幕又一幕,倏然在眼前掠過,那人的笑顏驟然出現,晴天霹靂般將素秦震的向後退了一步,他心中隻道,為時晚矣。

當日。

莫沉忽然從眼前消失,就如同禁宮之中突然出現了一道黑洞,將他拉扯了進去。而素秦,隻是茫然的站在原處片刻,便決計向著禁宮深處走去。

走廊的盡頭,是那深幽的宮門,踏著灰敗的地板,他走到了當初抱起小紫洛的地方。

這裏,是唯一一塵不染的地方。如此發現,教素秦的眉忽而向上微挑,他彷徨四周,未發現異象,便又向內走去。

高大的身軀漸漸沒入到了黑暗的幽宮之中。

內中一片黑暗,時不時飛過幾隻寒鴉,叫聲淒厲。

素秦不喜歡黑暗的感覺,正如他始終覺著身處於一片莫名相熟的地方,一種暗自湧動的花香,從四麵八方向他撲來。

那花香,甜香的醉人。一如他忽然間回到自己的道場,隻是這裏更加的陰鬱。光那股氣息便足以讓他周身冰寒,如入冰窟。

一盞明燈虛火出現在素秦的掌心,當周遭陡然變亮之後,他忽然呆愣在原處。

這裏……竟然有這麽多的紫藤花,從他的頭頂,一直蔓延至了前方的內殿之中,而這裏,僅僅隻是個伊始。

如此漫天覆地的陣勢卻讓素秦的心裏,爬上了一點點的疑惑。

“紫……洛……?”顫巍巍的,素秦呼喚了聲。

無人應答,唯有聲音過後,撲啦啦的紫藤花向下灑落,就挨著素秦的身畔,堆砌成雪。

這一幕……是幻境,亦或是實景?

觸手冰涼,紫藤花瓣滾落在手中,其香、其色,其形,皆以五觀之感實實在在的告訴素秦,並非幻境。

那麽,這裏與紫洛有何幹係?難道說他在這禁宮之中複活了?讓這想法把自己鬧成個心絞痛,素秦反倒不敢沿著這條紫藤花鑄成的路向裏走去。

為何不敢?

或許有太多的可能性,讓他不敢。

那孩子太倔強,或許是活了過來,或許是幽魂不散,不管是哪一種答案,他亦是不會自己走出來見自己的。素秦很能肯定。

他太了解他了。

內殿之中,空寂寂的響著鎖鏈拖曳而過的聲音。

素秦什麽樣的鬼魅情景沒有見過,即便是如此不安心,但依舊有股衝動在心底徘徊,腳下越來越快,似乎隻聽見了心口處那激動的心跳聲,連紫藤花的走勢也不曾注意,口中直說著,“洛兒,是為師的錯,為師這就來看你來了。”

這孩子,即便是不肯來見他,也在為他引路。

前方的宮殿依舊是一片黑暗,唯有絲光亮若隱若現。這裏已經是內殿,殿堂下便是那座曠古至今依舊讓人心寒的鎖神獄,上方則是一片荒蕪。

他以為……紫藤花的盡頭,會有一個紫衣的孩子在這裏等著。

前方隻有幾座台案,麵前依舊是一片昏暗,素秦隻能看見台案上放著一本書冊,蒙著的塵埃喧囂著其悠久的年歲,當他的手觸碰在其上將其收入手中,便被一股森冷的寒意給刺的後退一步,眼前赫然出現了一抹血痕,自銅鑄的牆壁之上滑落而下,幹涸成塊,凝結在書冊正後方。

素秦下意識的抬頭,便驚呆在原地。

這是何等的慘烈,何等的悲愴。當那一具具被鎖鏈捆綁在銅牆鐵壁之上無力回天時候,他們的餘生便是眼睜睜的看著彼此變作殘軀骸骨,而這些人,皆是第一次天魔交戰後背叛的神將以及被俘虜的妖魔。這是個比修羅地獄還要可怕的地方,而素秦踏在其中之時,便已知道,他入了這個局,掌控著這個局的人便是要讓他看到這一幕幕的慘烈,在心上打磨出最深刻的記憶。

“砰。”一聲巨響在身後響起。

素秦下意識的轉身,就看見地上有個紫衣人,被捆鎖在數根鎖鏈之下,隱隱約約的光亮之下,顯見其一身狼狽。

這是……這是……!那身刺眼的軟紗紫袍,是曾經素秦不斷叫囂太過有傷風化而師徒足足抗衡月餘的衣服,還有那雙細瘦的手腕上,戴著的不也是素秦屋裏最珍貴的碧嵐環?

“洛……洛兒!”不由慌了心神,素秦跑到他的身邊,蹲下身子扶起了他。

翻過那紫衣人,唯見那妖豔絕美的麵容依舊,隻是蒼白萎靡的叫人心疼。

兩根鎖鏈扣在紫洛瘦弱的手腕之上,雙腳也被捆的嚴嚴實實,素秦勃然大怒,不知是誰居然幹出此等劣跡。袖袍微震,鎖鏈齊齊斷裂,那瘦削的身子落在了素秦的臂彎中,若一片輕羽,毫無重量。

顫巍巍的伸手拂到紫洛的鼻下,感覺到那分毫間的氣息,微弱的讓他心慌,卻終究知道他真的還有救,才微微寬下心來。

“為師……為師的錯,居然讓你在這裏受苦……”

將紫洛的身子鎖在懷中,素秦的手有些發抖,不論接下來將要發生何等大事,也擾不得他此刻與徒弟的團聚。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便是用自己最擅長的演算八卦毀掉了紫洛的性命,如今看見他真的回來了,自是不可能再讓他受這些苦楚。

是何人將他的徒弟綁在這裏的?又是何人引他到了此處的?他究竟有什麽目的?

連續幾個問題理智的在腦中浮現,卻又淹沒在無盡的狂喜之中。

洛兒回來了啊!他的小洛兒居然活過來了!不管他到底是如何活的,素秦知道,此生再不能經曆第二遭讓他死於自己麵前的慘劇,為人師者,必須要能保護自己的弟子。

在這一點上,素秦自問自己的的確確不如莫沉。

他微微慨歎,起手在紫洛額上覆著,默默的將體內的仙力度了過去。

良久,懷中的人也毫無反應。

素秦擅長的是演算卜卦,對於治病救人不太有心得,所以當紫洛遲遲未醒之時,他果斷的站起,抱著他向外走去。

不管是什麽陰謀詭計,今日他是必須要帶紫洛走的。

也便是在那刹那,懷裏的人忽然睜開了眼,那雙眼含著絲怨恨之氣,霎時間整個身子變得冰涼透體,在素秦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化作一股黑煙向他襲去。

不意後退幾步,便頓覺心口處被一股無名的黑氣侵體,素秦手中叩出一道玄宗正氣的法陣,擋在了自己身體前方,而他自己,已然靠在柱子旁喘息。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他自是明白其中詭異甚多,但他決計不能從自己徒弟身上起疑心。這便是素秦的弱點,極致的弱點。

整座大殿依舊聲息全無,連方才化作黑煙的紫洛也消失不見。素秦甫一睜開眼便是天旋地轉,隻好全神戒備的祭出了自己的法寶子午宇光盤,耳中不漏一滴聲音,以防不測。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空寂的大殿中終於出現了一人的笑聲,笑的萬般狠絕。

素秦心口一痛,是紫洛,真的是紫洛的聲音,沒有錯的。他環視四周,喊道,“洛兒……是你嗎?”

空寂的大殿了無一人,唯有那笑聲在素秦問話之後戛然而止。

良久,他終於一字一句的說著,“師尊還記得紫洛此人麽……”

“洛兒,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複活的……隨為師出去吧,為師……這便是來尋你的……”

“胡說!”陡然響起的聲音滿是憤恨,“你真是為了我來的嗎?你明明是為了你那新認的徒兒!”

“洛……”

“不要喊我!”

又是良久的寂靜,素秦雖覺紫洛平素雖然頑劣,亦或是倔強,但心地是良善的,卻不像此時,為何會變得如此咄咄逼人。

在收了心岸為徒一事上,他自問並未愧對了紫洛,在為師為尊之上,他從未將紫洛的位置讓給他人,紫洛是他此生付出心血最多的一個孩子啊……

“洛兒……你出來讓為師好好看看你可好……”在不確定這是否是真的紫洛亦或是又來一個誆騙的妖魔鬼怪,素秦的心裏卻還是為著紫洛可能活過來的這個事實而雀躍不已,哪怕是心口處的疼痛,教他汗如雨下。

紫洛啊……如果這真的是紫洛,又能如何……他忌恨自己新收了個徒弟代替了他的位置?他忌恨自己為了這個新徒弟又來到了這處禁宮?這不應是那個紫洛啊,他雖然心性輕狂,卻終究還是善良的啊。

黑暗處那若隱若現的光亮處,忽然出現了一個人,此人身量纖長,形容豔麗。一頭黑發如流瀑般的垂在腰際,雙足光裸,手腕處扣著的正是素秦的碧嵐環。

似乎是能見到素秦,他也有些激動,但強忍了片刻終於抬起頭,那雙眸子裏盡是怨憤,“見與不見又能如何,我是不可能隨你去的。隻是有些話得早些交代了。”

素秦終於忍受不住心口的疼痛,一口血噴出了口,滴落在地,與滿地的紫藤花融為一體,刺眼的紅與紫,交相輝映。

“洛兒,真的是你,你活過來了……為師總算見著你了……”連晃幾步,走到紫洛身邊,起手去觸碰他的麵,卻被生生躲開,那張臉倔強如初,卻愈加成熟。

紫洛後退幾步,與素秦保持幾分距離。

“活了又如何……”

“為師很想念你……”不論紫洛變得如何,他都是自己的心頭肉,隻要他活過來了,比什麽都好。

一句話讓那雙眸子終於浮現了絲軟意,旋即恢複如初。

他看著素秦,冷笑著掐指,那股疼痛終於再度浮上素秦的心口,他終是承受不住的跪在地上。

“我不會原諒你的,絕對不會!”

素秦握住紫洛的腳踝,兀自喘息,“你要怎樣才能原諒為師?”

紫洛同樣跪下,那張妖嬈的臉笑靨如初,“師尊,你此生隻能有我一個徒兒。”

“為何?你的師弟同樣……”話未說完,便被那突然森冷的臉以及接下來心口的疼痛所抑,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可愛的……洛兒,變作如今的模樣,怎能不教素秦心傷。

“我再說一遍,你此生隻能有我一個徒兒……”

回憶至此,素秦的臉色已是慘白無色,他望著麵前跪著的乖徒兒心岸,不覺大愧。

他始終不明白,為何此刻要將心岸叫到房中,又為何要順應紫洛的那些話。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以至於明明知曉這件事對心岸有多麽的不公,他也在做著這麽殘忍的事情。

素秦,從來不是個好師傅。

不論是未保護好紫洛以至於他變成如今這般,亦或是未好好對待心岸才使得他半生飄零,這些都是素秦的罪過。

老天若要懲罰,便將這些罪過都降至素秦一身吧。

心中默念了一句後,他又重複了一遍方才所說,如同逃避一般,他不敢睜眼去看心岸。

“心岸,從今以後,你我師徒情分到此終結。為師對不住你。”

話剛落音,隻聽見門外傳來幾聲驚呼,率先闖入房中的是惜芳,隨後是那門外偷聽許久的幾人,皆是不敢置信的望著素秦。

似乎已經預料到此刻會出現的結果,素秦不言不語,而是踉蹌兩步,緩緩坐在了一旁的花梨木的大椅之上,形容蕭索,不似往常那般意氣風發。

心岸跪在地上,任惜芳與朝露在兩旁拉扯,亦是不肯站起來。

夙白無問罪的立場,他隻是靜靜的站立一旁,觀此陣仗,一時半會也是收不回台的,所以尋了處角落,那雙清水眸子落到場中,那一群混亂之中,尤是莫沉站在素秦的麵前。

他不動怒,莫沉極少動怒,隻是目光中滑過一絲微妙的疑惑,畢竟裏心岸是莫沉送去素秦道場的孩子,於情於理也有詢問的權利。

“一定要如此做麽?”

“素秦……無能……”對,他無能,無能到要送走自己的第二個徒弟,才祈盼得回第一個徒弟。可心痛依舊,也難怪,他隻要一想起那股在禁宮之中燃燒的冷意,還有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若則,我倒是不介意再死一次”便渾身泛寒。

雖不能理解,為何小紫洛再醒過來為何會變得如此冷漠,如此不問是非。可他已然無法再做抉擇,他實在不能忍他再死一次。紫藤花種滿了整個道場,正如他當年的誓言,隻要紫洛能活過來,隻要……他能活過來……

哎……往事不堪回首。素秦的目光倒變得堅定了些。

他一直計算錯一件事,當他認為能改天命之時,便一步步的將自己牽引進所謂的天命之中;當莫沉執意不讓其卜卦不讓其演算,不讓他去禁宮之時,其實莫沉也是正確的。

隻是,晚矣。當他看見小紫洛重新出現在禁宮之時,他知道這命輪,逃也逃不過去。天不負我,我亦無力回天。愧對師尊伏羲啊……愧對的很。

“莫沉,我以為你懂我。”

“莫沉以為,素秦不會如此糊塗。”

“即便是糊塗了,也隻有一錯再錯。此刻,我別無所選。”

一得一失,一得一失。

老天還是公平的。

心岸苦笑,兩腿似乎紮下了根,他輕笑,對身旁兩個女子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們鬆開自己的雙臂。

鄭重的拂開衣褳,他抬首,望著麵前不算太熟悉的麵孔,是了,心岸至今雙眼未明,依舊是模糊的一切,心卻了然亦無恨意,師尊教養自己,便是永遠的師尊,所謂師徒名分,也是虛名。

心岸一生,自富貴之家起,大起大落。不怨恨、不爭論、不抱怨,這便是心岸,坦坦****的心岸。

“徒兒毫無怨言,師尊說什麽便是什麽。徒兒拜謝師尊的養育之恩。”

素秦不動,他很疲憊,或者說他此刻完全不知要如何去做,麵對著眾人,他心有愧焉,更遑論心岸的所行所止從未出過錯。

靜靜的看著座下的心岸,心岸是最乖順的孩子,從不會拒絕別人,也不會去強求什麽,他是個好徒弟。隻是素秦不是好師傅。

一叩、兩叩、再叩。

三叩首都鄭重的砸在了地上,也傷透了他身旁的兩個女子的心。不論是惜芳還是朝露都不能理解素秦,甚至在此時還有些恨他。

為何單單隻有心岸師兄要受這些折磨?為何隻有心岸師兄要遭受一個又一個師傅的背棄?朝露抬首,兩行清淚已經不由自主的滑落下來,她看著莫沉,又看著素秦,最後跪在一旁,拉扯著心岸,“師兄,不要再叩了,不要叩了……”

莫沉明白朝露的心思,他走上前,攔在了心岸與素秦之間,若說他不埋怨素秦,是不太可能的。但正因為是素秦的朋友,他需要做的,卻是接回心岸的去向,或者說,是還了朝露兒時的請求。

他問,“心岸,你對回青雲派有何想法?”

朝露兀自喘了口氣,驚歎出聲,“師尊,你胡說什麽,你居然想將心岸師兄往火坑裏推?”

惜芳是個多麽活潑的女孩,聽到此言後也是圓睜了那雙杏眼,雙手掐在心岸的胳膊上,掐的他微微蹙起了眉頭。

心岸隻回答,“但聽師長的吩咐,心岸隨波逐流早已習慣。”

“不、不,你與我就在百草園,哪裏都不去。”惜芳搖首,掐的他更疼。

心岸溫和的一笑,望著身旁這執著的女子,“傻瓜,你要回天上的呀……你忘了麽?”

“百草園就是你的家,哪裏都不要去了。”

“惜芳,你是想讓我做個藥農麽?”寵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止住了她下一句話。心岸,的的確確是不想都靠著這個小女子,他需要有些擔當,所以百草園,定不能長留。

莫沉終於應了朝露的回話,搖了搖頭,那雙墨色的眸子讓朝露漸漸的沉靜了下來。

師尊此說,當是有別的用意。

“心岸你承自青雲派,道統上應屬我的徒孫之輩,而你學藝有成,我想讓你回青雲派接任掌門一職,也算是了了我光大青雲一派的心願,你可願意?”

琉璃燈盞下,明火搖曳,眾人皆屏息不語。

青牛山……青雲派……

過往百年,山上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吧。若說不想念青雲派,自是不可能,畢竟是幼時長待的地方。

想來莫沉也清透了他的心思。能回去,而不是在百草園中度過餘生,倒也不失為一條坦途。

但是他,願意麽?心岸但可自己行走人間,不靠他人。但他心中,卻又對身邊所有的朋友有著牽掛。若在青雲派之中,他們想去尋他,便隨時可以見到。

“心岸……願意。”那俊朗而又溫柔的臉垂下複又抬起,展開的依舊是一抹溫和的笑,似乎方才那一幕並未出現,在他的心裏,諸多苦難也不過了了。仰頭,再向上看,看著頭頂的屋梁,仿佛要穿透它去看那朗朗晴空,問那蒼天,究竟要折磨他……到何時!

但是心岸,何懼此生磨難。

惜芳在他說完此話後,忽然兩眼泛紅,但卻咬著牙扶起心岸,扯著他的衣袖輕聲說,“你與我留一下,我有話要與你說。”

待房中隻剩下二人時候,惜芳的眼圈愈來愈紅。

在他心中……就從來沒有自己過麽……

她顫巍巍的問,“原本,我已經很難過了。這一個又一個的打擊,可是你便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麽……青雲派真的就比百草園好嗎?”

那個剝奪了他的一雙明目的地方怎麽可能會讓心岸喜歡,在惜芳的揣測下,青雲派不過是他心念所在,那個蒼茫白雪之中一輛溫暖馬車之上的回憶,他始終還是惦記著她。

思及此,不覺開始垂淚。

一聽惜芳居然又開始哭泣,心岸不覺暗罵自己的蠢笨,立刻握住她的手輕聲笑問,“那你……就不擔心我此刻的心情麽?這剛沒了師尊,你還埋怨我。”

似嗔似怪的,惜芳揉著眼睛跺腳,挪開一手砸著他的胸口,“都是你……都是你……讓我這麽難過,以至於我都忘記誰比誰更慘,嗚嗚嗚……”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心岸好容易將那張清秀麵容望進眼底,不覺微微歎氣,卻又萬分鄭重的說道,“青雲派自然沒有百草園好,可我,總不想讓別人以為我總在依仗別人。”

“不,不是這樣。”惜芳猛地搖頭,“你總是在幫助別人,也總是在守護別人,他們看不見你的好,可是我能瞧見。”

眼神忽而落寞下來,惜芳的眸中愁緒萬千,“隻是,你心中始終是惦記著她的。”

她是誰,心岸明白。

見惜芳忽然又開始鬧了小脾氣,心岸隻覺,都已到了今日這地步,小丫頭還能想到那裏去,隻好將她強拉到麵前,萬般無奈的道,“傻丫頭,無父無母沒有了師傅疼愛,天底下還有比我二人更相配的麽?”

惜芳忙不迭回答,“是啊……無父無母也沒有了師傅疼愛……再沒有……啊!”

她忽然捧了臉背過身不敢回話,方才他說什麽?他說的是再沒有比他二人更相配的……這意思是……

眼看撒了腿的要跑,惜芳卻跌回了心岸的懷中。她居然沒有發現,從來都被她當做最是溫和的心岸師兄,也居然如此蠻橫不讓她離開,四目相對之時,她隻覺氣息好近,近的讓她一句話都吐不出來,呆呆的看著那雙眸子裏自己的倒影。

“心岸為何不悲歎命運,此生最幸運之事,便是遇見了你。”

一句話便如同是點點細雨,灑在本已幹涸的心田之上,多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她終於從呆愣之中還複過來,卻難能的嬌羞起來,“你、你再說一遍。”

心岸不說,偏就附在她耳旁輕語幾句,。

潮紅上臉,惜芳終於笑了出來,看她的麵色轉霽,心岸才拂開她麵上淩亂的發絲,“之後先回天上,有師尊……”微微一頓,他接續著,“有素秦上神照料著,還有露兒陪你,不會寂寞的。”

眼神複歸平靜,這便意味著……以後將要天地永隔?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心情浮動,心岸按住她的肩,承諾著,“等我,我定會再度修煉成仙,去天上尋你。”

五味俱全,將將坦白心聲卻要麵臨著分別,這一對苦情人,何時能撥開雲霧見明月?

但惜芳重重的點了點頭,她相信心岸,相信二人這顆堅定的心。

素秦說有要事與莫沉相商,二人尋回那垂柳之下,似是有何等秘事一般,二人神色凝重,極為神秘。

細雨早已漸漸停緩,見主人出了房間,小小與小黑兩隻大禽依舊慢不停的為彼此梳理著濕淋淋的羽翼。

朝露百無聊賴的,看夙白徑直走向小小與小黑,正抬手在小小軟軟的脖頸間輕輕撓著,撓的小小閉上小豆眼,甚是舒適。

“你為什麽一直那麽置身事外的感覺呢?”

夙白淡淡的睨了她一眼,笑,“我與眾人皆不熟悉,何苦將自己的情緒摻雜進去,徒增煩亂?”

見朝露麵上多了兩滴露珠,他順手給她輕輕拭去,追問了句,“那你希望我如何?陪著你們一同去責怪素秦?或者是一起去憐憫心岸?在這時刻,我覺得我還是冷眼旁觀些的好,你懂麽?”

朝露揉了揉鼻子,似懂非懂,不過她還是很欣賞夙白的知情知趣,似乎他一直都這般聰明,可是為什麽呢?

她不懂,隻好轉過身去看師尊那方。

這舉動讓夙白微微蹙眉,誠然,他不喜歡看見這樣的情境。

他心裏有她,但她心裏卻是另一個人。

素秦留了本書冊便率先離去了,他說他已無顏見心岸,隻求莫沉代他好好照顧心岸。

莫沉淡淡的說,“心岸本就是我托你照料的,如今不過是你將他還與我罷了,你先回天上去吧,順便看看我那水界之中的長琴,再過幾日安頓好心岸,我也要先回去了。”

素琴無奈微笑,“也罷,我希望你至少懂得,素琴一生再沒拿起卦盤。洛兒要與我博弈……這盤棋怕是要下的天地大亂,心岸必須置身事外。”

“我自然懂。”莫沉皺眉,“隻是不知為何紫洛會活過來,卻又為何會這般怨憎你。”

“紫藤花生生年,我為其養命的確是喚回了他的魂魄。”素琴握住了拳,“卻未料被有心人利用了去。他現在早已不是那個在天界被我養大的紫洛,而是真正的妖魔後代……”

素琴抬眼,眼中血絲密布。他匆匆起身,說要盡早回了天界,叮囑莫沉要好好看那本染血的書冊,玄機暗藏。

朝露直到素秦的身影消失在麵前時,才不甘的跑回到莫沉麵前,連番質問,“師尊,素秦師傅這樣,你為何要順著他,卻不幫幫心岸師兄?”

莫沉挑眉,頗為不解,“我已幫了不是?”

“師尊你根本是在替素秦師傅找台階!”

“露兒,有些事並非你想的那般簡單。”

“可……可心岸師兄太委屈了……”

“露兒,你師尊他並未做錯。如此,甚好。”夙白倒是難得的幫了句腔。

朝露撇了撇嘴,擔憂的望著惜芳與心岸所處的房間,自從下了凡間,就沒有什麽順暢過的,這怎麽不讓她滿心惆悵。

莫沉手持著素秦的那書冊再不理會徒弟的無理取鬧,書冊上尚留著些許血跡,而翻開後則密密書寫著一些天界秘術。

黑眸瞬間收緊,他分明是看見了……

難道紫洛的重生與這本書冊有著緊密的關聯?

見莫沉的麵色冷峻,朝露也分外好奇的遞過眼睛,下一刻莫沉已經合上了書冊,蹙著眉頭將它收入了袖中。

她略加思索,卻看了看佇立一旁的夙白,默默的搖了搖頭,“師尊,我答應了夙白,陪他一起去尋個東西。”

血扉靈丹還未尋見,自然不能那般早的回去。但與師尊分別卻又讓她滿心的牽掛,不知不覺也有些不開心了。

莫沉卻甚覺,女人心海底針。

說不隨他回榣山的是她,怎麽不開心的反倒又是她了。

不過也罷,能讓他得空去與素琴解破玄機,無後顧之憂了倒也得當。

一回眸,便見夙白的表情頗為精彩,似乎是完全沒料到她會如是說,那張精致的臉上糅雜了難能的怔忡。

夙白的的確確沒想到,他以為在她與她那師尊所謂的萌芽漸起之時,會逐漸淡忘了與他的承諾,尤其在當下一團亂麻尚未剪亂,又徒添多種煩惱,他自是對她能選擇與自己同行完全未抱希望。

所以他忽而笑了,這是否說明,其實他還有機會?

“你且去與夙白辦事,我回榣山等你。”莫沉特意囑咐,一雙清水眸子終於染了些離緒,好在朝露懂他,知道師尊是羞於表達,於是很大膽的撲到了莫沉身前,摟著他的腰直嚷嚷,“師尊你先帶我們去青牛山嘛……我們一起嘛……”。

朝露又怎麽會不知道莫沉的意思,他不欲帶惜芳與朝露上路,就是不想讓她倆太過傷心。

莫沉麵色微紅,卻也沒拒絕,可憐了夙白冷卻了一張臉。

“好了。別鬧了。”隻五個字,便輕輕的止住了朝露的折騰。

惜芳紅著眼睛紅著臉蛋的牽著心岸的手走到莫沉麵前,他微微頷首,“你與我去那青牛山青雲派,一切準備妥當了嗎?”

“莫沉師傅,心岸的心已經足夠妥當了,請放心。”

莫沉微微一笑,左手溫柔的摸了摸朝露的頭,右手輕一掐訣,他與心岸便消失在了百草園。

“心岸……大哥……”惜芳呆呆的看著微雨漸收的天空,仿佛要伸手去撈那忽然消失的身影,著手盡空,不覺悵惘。

世事滄桑,輪轉變化。眾人麵前,似乎飄起了重重迷霧。

百草園山外,霧濃天高。

深幽的一座山,這山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山,乍一看不過是個矮山頭,卻就在矮山頭的後山腰的陰暗洞府之中,傳來了兩人間的密語。

“屬下方才探知,他們已去了百草園了,朝露姑娘也在。。”

“是……麽?”這聲音輕輕的起,輕輕的落,不帶一絲情感,隻在朝露名字那處微微上揚。

一朵鮮紅色的花頓時揉碎在那人手中,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哀樂,隻是平淡的像在閑話家常,“也好,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