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小朱雀,兩字傷懷

朝露的腦海中一片混亂,她還記得滿庭院的影衛屍體,也還記得伊耆帶著蒼術走到很遠的地方,那地方空寂無人,唯有頂上的天雷漩渦愈來愈深,愈來愈大。她雖是個半仙,但她卻知道,那是極為凶猛的天雷劫火,即便是五帝再生,也恐怕不能抵擋其一二威力。

顫巍巍的,她輕輕的問,“師尊……他們……他們還活著麽……”

一句話說完,便撲啦啦的淚不斷的往下落著,直滾的顆顆圓潤飽滿的珍珠,處處皆是。

莫沉的手微微一動,那珍珠便滾落在他的掌心。

雖心中極為震驚,也甚為憐惜那一張小臉上掛滿的淚水,他不自覺的,神思卻在觸到那一個場景之時有些恍惚。

他已很久未有如此感受了,便是那內心深處一股淡淡的悲傷,緩緩爬上,強壓下去後他隻覺,此刻並非掛念此事的時候,若再不說些體己的話,恐怕小露兒要哭暈了過去。

他軟言安慰,“是為師的錯,為師來晚了。”

終於,這句說到了她心尖處,又是一陣委屈襲上心頭,直撲進莫沉的懷中,雙手無力的拍打著他的胸口,每抬起便又軟軟的滑下,終於放棄的邊喘息著邊哭訴著,“師尊你早些來,伊耆師傅和白字崖也不至於如此了……我們要如何與惜芳交代啊……”

偏生莫沉這迷路的毛病時時刻刻發作,今日也算是及時趕到,可若是哪日,她真的與師尊再無靈犀,又該如何去尋。一思念至此,原先本已在抽泣的淚,再度不斷的落下。

瞬時間,小院的繁樹之下,便如同散開了一抹星空,閃爍成一片繁星。

“他們沒事,好歹也是上古炎帝,莫要擔心。”莫沉看掌心的珍珠越攢越多,不覺微微蹙眉,輕聲安慰,他撒了今生第一個彌天大謊,就為了讓自己的徒兒舒心一些。

朝露眨巴著眼,麵上不掛一絲淚珠,但凡落下的,紛紛化作一顆顆圓潤的珍珠,莫沉雖心中有異,內心裏更是波折甚大,但看見她那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便問也不願意再問,隻是望著她發怔。

“師尊,真的嗎?”一聽此言,朝露便止了淚,仍舊半信半疑的。但她直不起身子,剛說完此話才發覺自己的胸悶異常,再運起內丹便立刻噴出了口鮮血,不覺大驚。

莫沉連忙起手在她的心口處運氣輕按,一股神力緩緩度入到朝露的體內。他說:“現在先管好你自己,為師先帶你去尋個療傷的地方,餘事稍後慢說。”

在他看來,伊耆與蒼術亦非他所能挽救,而眼下還需顧著自己的徒兒,望著遠處的一闌平靜,心中微微歎了口氣。

朝露好歹回憶起,自己是中了蒼術口中所述的靈岩毒,隻好僵直了身子動也不敢動,任憑莫沉俯身將其打橫抱起,立刻滿麵緋紅,小心肝不受控製的胡亂蹦跳。

莫沉手中緩緩浮起一道淨火琉璃色的薄紗,薄紗緩緩覆蓋在朝露身上。不由得感到周身一陣溫暖,口中也緩緩舒了口氣,鼻息之間卻又滿滿的縈繞著師尊淡淡的馨香,滿滿當當的愛念以及思念頓時繚繞於心。

莫沉緩緩浮在半空之中,忽而他朗聲說道:“閣下若再行偷窺跟蹤之事,某怪莫某手下無情了。”

莫沉不愛殺生,做慣了仁慈神仙,往往會留人一命。就聽見腦後風聲一過,那藏匿之人的氣息便消失殆盡,而他,也攜著朝露瞬間消失在僑鄉鎮中。

當他離去之後,卻又有個人出現在原地,著一身密不透風的鬥篷,從上往下將自己掩在其中,他拾起地上散落的珍珠,飽滿的散著暈光躺在他手心之中。

“原本也並不想要了你的命……這番卻知曉了如此秘密,可惜啊可惜……啊……”

也不知是欣喜還是悲愴,他的聲音聽來百感交集。

沙啞的嗓子在寂靜的月夜之中格外刺耳。

朝露隻記得自己睡了很久,當那薄紗裹住身體的時候,便覺著極為溫暖,一覺醒來之時,她頗為困難的轉動著頭顱,透過琉璃色的薄紗,隻覺著眼前是一座又一座的青山,而此山的山勢連綿數百裏,一眼望不到邊際,因著薄紗的幹係,加上頭也轉不太動,朝露便隻是瞅著青山在眼前微微一晃,便又複消失。

當她再度回過神來後,眼前已是一片模糊,莫沉緩緩將覆在她體外的淨火琉璃紗收起之後,她徒自張望了眼頭頂,頂上陰暗的很,唯有一片霧氣環繞四周。

莫沉說,“此靈泉有解毒之效,你試著洗一洗。”

朝露剛欲說話,卻隻覺渾身酸軟,嘴巴動了動便自闔上,她呆呆的望著麵前的一汪奶白色的靈泉,右手輕輕顫動著,舉起半寸又放了回去。

身上毫無氣力,別說褪去身外的衣裳,連滾進靈泉的氣力也無。

她頗為無奈的,又有些尷尬的,甚至是帶著雀躍的心情,可憐的望著莫沉。

“師尊……我……我……”

一句話也說不全,她便嬌羞的無話可說。

“我……沒有力氣……”硬著頭皮,她總算是支支吾吾的說了出來。

莫沉恍然大悟,他隨後盤坐在地上,麵對著自己的徒兒,手甫一伸出,突然感到有些尷尬。

即便是徒兒,也是個女子。

這番療傷,的確過於親昵。想了想,他的手又緩緩落了下來。

但是看著小露兒那頗為苦楚的樣子,他便又心軟了,再度伸出手來,將朝露扶起,麵對著他。

二人雙眸對望,突然間,連莫沉都微微麵熱。然他卻也不說,隻是將她翻過身,背對著他。

“如今也是沒有辦法……”不知為何他說道。

朝露不敢回應,胸脯上起起伏伏的,莫沉的手已經滑到了自己的腰處,摸索著將那束帶解去,待她緊閉著眼一顆心胡亂蹦跳之時,隻感覺著心口快要爆炸之時,渾身一涼,一身小公子服已是被褪到了一旁。

莫沉不敢睜眼,這兩手反倒是胡亂抓瞎的摸著,不覺便觸到了滑膩的肌膚,頓時睜開了眼,眼前便是一片春光乍泄,裸背盡露,連忙默念著“罪過罪過”,再度闔眼。

朝露隻覺著自己已經快要暈厥過去,一顆心控製不能的胡亂蹦跳,明明時間很短,卻仿若太長,她在想,是否要此刻與師尊告白,是否要表明自己的心跡,很明顯,此刻是最好的時刻,若再錯過,便再無機會。

她心中念叨著,這比中毒還要折磨人,莫沉的手已經觸到了她的束胸。

因著要裝扮成小公子在人間閑逛,所以常常都需要在胸口處纏上布條。

“師尊,不對,上頭一點……”不自覺的,朝露隻好又羞又急的提醒著。

莫沉的手微微一頓,挪開手緩緩上移,卻又按到了小徒兒的裸肩,不覺輕歎了口氣,他睜開了眼,那溫潤若玉的白淨麵上都凝著微汗,如此一番行為比之修行還要難耐。

明明修的是忘情道,卻難能可貴的被麵前的徒弟破了千年不動那一汪死水般的心。但凡聽見那軟軟的言語提醒,偏生就能錯了位,著實奇怪、奇怪啊……

他的手將將離開朝露的肩,便看她的身子晃了一晃,瞬間便栽倒在他的懷中。

低下頭去,隻見朝露一張粉腮紅潤,秀眸惺忪,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一身肌膚可謂是白璧無暇、冰肌瑩徹,又巧遇一身病態,那平日裏小老虎的凶樣早已消失,卻露了端端的柔媚,恰似金針倒拈,繡屏斜倚。

“師尊……我好難受……”突然間,朝露的心口一陣疼痛,不由臥在莫沉的懷中直叫喚。

眼下,哪裏還顧得上避嫌二字。

莫沉隻好點了點頭,微微垂首,兩手一扣再一鬆,手底女子的束胸便落在了掌中,他也顧不得去看麵前三分春色,右手已經向下探去。

朝露緊蹙眉頭,卻被那突然襲上的痛逼出了幾分氣力,她忽然扣住了莫沉的手腕,直說著:“師尊……”

“露兒,泡了這靈泉毒便會清除。”

朝露虛弱的搖著頭,咬著牙的轉過頭來,也顧不得自己上身光裸,撲在莫沉的懷中,抬著頭看他,“師尊,你讓我說完話。”

莫沉有些心慌,他卻又推不得自己的徒兒,隻好刻意忽視了眼前的景象,雙眸放空,“你說。”

“師尊,我喜歡……你……”一句話顫顫巍巍的,像是將自己一生的力氣都吐完般,她選在此刻說,便是看見了離別,看見了訣別,看的她心都在痛。

為何不說,索性不過是師徒情分了卻,索性不過是逐出師門。然則她篤定,以師尊的心腸,十有八九不會這樣做,不過橫豎是一刀,不如乘早說了了自己的這樁心事。

莫沉麵色微變,抬手拾起地上的外衫罩在朝露身上。

卻看她拚足了所有的力氣揪著自己的衣袖,一張小臉漲的通紅,咬唇不語,眼瞧著眸子裏又在滴溜溜轉著淚花,他長歎一口氣,默默不語。

朝露努力向前蹭了蹭,看師尊又露出了那副道骨仙風不惹塵俗的麵孔,不覺悲涼襲上心頭,輕輕的說著:“師尊,凡人皆說,人世間最幸福的莫過於尋一所愛之人共度一生。原先露兒不懂。可隨師尊時間久了,卻總想一直這樣下去,能一直伴著便好。可是我亦知曉,九重天上戀慕師尊的女子太多,遲早有日,師尊便會離我而去……”

她的手緩緩被一陣暖意包裹住,那修長的手便覆在她的手上,就聽見頭頂的一聲輕言,“不會的。”

“師尊?”朝露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眨了眨眼,看師尊的薄麵微紅,不覺又重複了遍,“師尊,我好喜歡你。”

莫沉頗尷尬的輕咳了聲,薄麵再度泛紅,卻還是微微點頭,“我懂。”

隻兩個字便讓朝露的心飛上了天,她甚至認為今日是在做夢,夢裏頭的師尊才會一反常態,才會不拘禮節,才會教她心想事成,而且,他未說為師二字,這果真是在做夢吧!

一驚之餘反倒毒攻心頭,喜悅也蓋不住瞬間襲遍全身的痛,也好在有這痛,才讓她意識到此刻並非做夢,不由得又哭又笑的,兩三行珍珠止也止不住的滾落到靈泉當中。

莫沉輕歎,起手微僵,還是任由她窩在自己的懷裏,半晌總算是哭累了也笑累了,才傻傻的說:“師尊,我好痛哦……”

他有些為難的用她的小公子長衫蓋住她的雙腿,另一手從下方微微一帶,將她的褻褲褪去,真個是一片春光無限浪漫。

不過此刻,他也欣賞不了這些,經曆了一番死纏爛打的告白,此刻的莫沉有些慌亂,雖有所回應卻不知如何麵對。

他輕輕的將朝露放入靈泉當中,才鬆了一口氣,額上早已滲出點點細汗。

“靈泉中浸泡十日,為師在一旁給你護法。”

眼瞧著師尊又恢複了一副為師模樣,朝露不放心的又說了句,“師尊,我喜歡你。”

莫沉微微一愣,不由輕笑出聲。

說完之後朝露害羞不已,聽見師尊的笑聲卻是滿心歡喜,沉到那奶白色靈泉之中,隻露出個圓圓的眼睛。

甫一進入靈泉便是通體舒暢,靈泉仿若活了一般,環繞住她的身子,元丹頓時若被洗刷一般的精神,不由閉上雙眼,靠在靈泉的岸旁小憩。

連日來與白字崖的周旋,的確讓她身心疲憊。今日的一場架雖未出很多力,但眼瞧著伊耆與蒼術悲愴的背影,身子骨早已支撐不住。現如今師尊在一旁守護著,心也就落回了實處。

卻惟獨有些擔心,還在筆架山中的夙白,不知道他究竟怎樣了,方才心神大亂,連問的機緣也無,所以她微微將頭探出水,緩緩伸手,才發現一點點黑色的絲線從身體內部在向外滲透,方一進入靈泉便被化為虛有,而手上,也終於還了些氣力。

靈泉果真是極為有用的啊。

她看莫沉已然端坐在一旁閉目養精,所以輕聲問,“師尊,夙白去了哪裏?他還好麽?”

莫沉點頭,睜開眼,向著朝露的方向望去,卻在看見徒兒浴中出水的模樣後,淡淡的將目光移開,他說,“我脫離禁神咒之後便去了洞內,夙白當時是正與一渾身漆黑的怪物糾纏,原本想要將其滅殺,卻為夙白所阻,他隻說讓它走吧。隨後他便進入了心劫之中,要知為仙一生,會經曆一次心劫,過之則修為大增,反之則會退而為靈。我見其已然入定,便為其設下萬無一失的法陣,以保其若是心劫失敗則萬劫不複。”

朝露一驚,“這是為何?”

莫沉這才淡淡的斜睨了她一眼,“你應該知道,他體內的仙靈不足,尚有餘存妖氣,過心劫一關最是難熬。待你體內餘毒清除,我會親自去一趟筆架山為其護法。”

朝露就聽莫沉說完,卻微微歎了口氣。

“師尊?”

莫沉默默搖頭,但心中也是幾番念白,一來為這突如其來的告白,二來為了素秦還在子夜門中不知情形,若他無事早該下界尋他,三來則為夙白此刻的情境並不太妙,四來又是為了幾人在凡間這多事端並非空穴來風。

最後還有一樁最重要的事,則是朝露那一行眼淚,為何會是早已失蹤多年的玄魚一族如此相合?

不由微微歎氣,這團亂麻,尚需一個聰慧之人抽絲剝繭,莫沉並非不聰慧,而是根本不願意動腦子去想,就如同朝露與他告白那般,他單純覺著雖天理不容,但小露兒的確可愛的緊,成日裏也如同自己的管家婆那般,不過是長久相伴,這等要求為何不應?

現如今,果真是素秦或者夙白在旁比較好,至少這二人都是機敏迅疾之輩,他懶懶的抬首,再看向朝露,隻見她依舊趴伏在岸旁,忽然紅著麵問,“師尊……”

“恩?”

“你說,我二人是不是前世裏都喝了孟婆湯,所以才會不記得前生?亦或是前生太慘,所以遺忘了前生?”朝露歪著頭,甚是可愛。

莫沉微微思索,“或許。”

“那師尊你說,前世裏我們是不是……是不是……”小露兒又欲言又止,紅暈浮上麵龐。

莫沉含笑,“或許。若非如此,為何記不清前世之事,你我前世定是有何因緣。”

“姻緣!”朝露連番點頭,似小母雞啄米,極盡撒嬌能事。

“啊對師尊。你將我衣服拿來。”朝露指著不遠處逶迤一地的衣裳,臉上又浮上了莫名的燥紅,待莫沉取來後,從衣裳堆裏取出了個卷軸。

她說:“這是當日伊耆師傅的,說是已來不及與我們細說了,隻是將這個給了我。”

莫沉奇怪,他微微挑眉,伸手接過。緩緩打開。

想也是伊耆急急忙忙中所書,字跡潦草,上書:“伊耆早年與青帝伏羲交好,號天音神算算無遺策,在你等前往長留山之時已是將原委告知,恐此番若與你等結交將致我於決死之地,隻是餘向來不信天命,不理世情,不怨前塵,故將青帝所謀告知一二,伏羲有弟子素琴,天命將至,內憂外患不絕如縷;而人世間即將有大浩劫,需你等及時阻止,否則天魔大戰,一觸即發。”

莫沉眉宇之間皺成了好看的川字形,難得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朝露趴在池邊,輕輕問:“師尊,伊耆師傅說了什麽?”

天魔大戰……妖神闔溪……?妖魔界如今早已苟延殘喘之勢,怎會再度進入一觸即發之勢呢?茲事體大,與自己這半仙徒兒想來也沒什麽大幹係。他微微一笑,撫著她的頭說:“沒什麽。隻是些後續交代……”

朝露歪著頭,不解的看著莫沉。不過她向來心寬,既然莫沉說沒事,那就是沒事。

俗話說,有事之時隻要莫沉在,便好了。

她就是個不太有用的徒弟,哼哼。

或許,在朝露一生之中,這幾日的光景,的的確確是最幸福的。

無閑人打擾,無凡事侵襲,無俗塵困惑,二人間隻是那般平平淡淡卻又如此溫馨的相攜。人世間,恐怕再無這般幹淨的愛情,能讓她不斷回味。

若他不是師傅,她不是徒弟;他們沒有前世的因緣,沒有後時的紛亂。

從此刻起,哪怕是再不出這青山靈泉洞,倒也安然於世。

誰管她半生嬌寵?誰又給她半生淒苦?

恐怕,這世間再無第二個男人,能足夠讓她、亦或是那個她,此生回味、刻骨銘心。

這幾日,總是莫名的睡著,再莫名的從靈泉中蘇醒,蘇醒時分,洞中隻有微光,而靈泉依舊在汩汩的冒著氣泡,熱氣蒸的自己渾身酥軟,但三日來都沒從水中出來過,朝露隻覺著想要動彈一下。

她望著正在一旁歇息的莫沉,輕輕喚道,“師尊啊,師尊……”

連聲喚了好幾次,莫沉才從入定中回過神,應了一句,“如何?身體好轉了些麽?”

朝露點著頭,伸手抹去額上滲出的汗水,“師尊,我可以出來走走麽?在靈泉裏泡的好辛苦。”

莫沉輕笑,“忒那多事,餘人想泡這汪靈泉也泡不上,你倒好,居然還想著出來。”

“這是為何?”朝露很好奇。

“我年輕時候還在凡間修行時候,也是機緣巧合,尋到了這一汪靈泉,便是借此打通了周身奇經八脈,從此後才會仙路坦**,直上九重。”

一句話說的朝露目瞪口呆,她未想到其他,而是直接念道,原來師尊也在此泡過,頓時不住的綺想,小臉上撲滿了各種表情,端出了昭昭心態,讓莫沉都不由的含出絲微笑。

師尊一笑,她才驚覺自己的小心思恐怕是被察覺出來,不由得眯了眼,打著靈泉的水,濺的莫沉一身。

“師尊……你讓我出去走會嘛……露兒要被泡化了……”

軟軟的撒著嬌,大眼睛時不時的瞥著近旁的莫沉,擾的他沒有辦法,隻好點頭應下。

“我在洞外等你,你著好衣服出來,隻走一炷香時間,否則會斷了修行。”他緩緩起身,紫袍曳地,隻微微一轉,那如青竹挺拔一般的身子便沒入了光亮之中,消失在了靈泉洞中。

朝露撐著胳膊,口中輕喃著,“果真是不解風情……若是夙白……”

話將將落音,她便突生惆悵。若是夙白,他定會極盡可能的調戲與輕薄,然而一念及他此刻的安危,不由得將那些過往統統忘卻,隻剩了些擔憂,真的希望他能盡快突破心劫一關,來與他們匯合。

夥伴這物,真是缺一不可。

伸手從岸旁取過那小褂兜,她隻手在裏頭掏了半晌,一件軟紗花籠裙便落在了手中,原來這是早先時候莫沉賜給她的如意乾坤袋,就被她裝了各種奇怪物事,旁人是不大碰的,隻有她知道這內裏乾坤有多少。

從水中軟趴趴的爬出,不覺蹙眉,原想掐訣給自己弄幹一些,卻又發現法力不夠;又想總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將自己晾幹吧,所以隻好對著洞外喊著,“師尊……我身上濕漉漉的,出不去……”

一道紅光從洞外飛入,緩緩從她的頭頂兜下,一股暖意瞬間將水珠全數蒸幹,還烘的周身暖洋洋的,她無語凝噎,如此這般的好機緣,師尊一再錯過,這叫她如何不自傷,不覺開始懷疑起三日前的那些動靜,是自己一心臆測出來的。

迅速的將衣服套上,軟軟的薄衫貼合在被靈泉泡的軟白肌膚上,更顯細膩。

偷偷的跑到洞口邊,見外頭陽光明媚,靈花異草叢生,合攏的山壁皆為碧玉翠石,折射著青蔥色的靈光。山穀內藤蘿野花遮蔽天日,近穀口處的狹縫旁疏疏落落的長著許多不知名的花樹,豐草綠蔭,嘉木繁陰,雜花盛開,落紅片片。花樹上結著顆顆櫻紅累累的果實,花樹之下,則站立著數隻白毛玉兔,豎著一對對欺霜賽雪的銀耳,見有人行來也不避讓,皆露著一股子靈氣,在莫沉的腳旁蹦來跳去。

莫沉正站在花樹之下,揚頭望著穀外的雲卷天舒,花樹輕搖,颯颯而下的桃紅色花瓣,落了一地,那一襲紫衣的出塵脫俗,朝露不禁看呆了去,從來都隻覺著師尊的道骨仙風他人莫比,怕是在這世上乃至九重天上再也找不見第二個。就見他微微轉身,她突然縮回了洞中。不知為何,她並不想此刻去打擾了師尊。

落紅搖蕊,天風吹袖,青空萬裏,墨發輕飄,紫袍揚起。

就見那廣袖下的手微微一點,滿樹的飄紅便湧動著匯成一隻隻桃紅色的彩蝶,在山穀間飛舞著,便在那刹那,周遭的一切萬籟俱靜,唯有一雙清明的眸子被那一幕吸引了去,就在那瞬間,心底忽而一痛。

針紮的痛。

她忽然念起,第一次見到莫沉的時刻。

總角丫頭,不諳世事。

當她被一雙溫厚的手緩緩接住之時,她不敢睜眼,卻在睜開眼時候,見到了一雙清冷卻又溫潤的眸子,淡然若水,卻又如月華一般絲絲扣扣的滲透入小露兒的心裏,忽然,就是一陣疼痛。

她想,就是那一個照麵,便讓她沉迷了吧。

或許,正是那片刻的心痛,讓她對師尊情有獨鍾,直到今日吧。

一隻手緩緩爬上自己的心房,就為了那一刻的靜謐,世界皆靜,卻隻有那一幕若一幅工筆山水,被細細描畫進了心裏。

現如今,那柔軟的小心肝又為了這形貌給迷惑了去,不覺挽起幾分笑容,躡手躡腳的便跑了過去。

莫沉等了半晌也未見朝露出來,便垂下手來,任那些飛舞在半空中的花蝶四散飄飛,而他也緩緩端坐在花樹下的一塊翠玉石上,不覺想起自己榣山竹林外的那塊翠玉石。

當年從不周山下拾回來這塊天然淬煉出的翠玉石,一來是為了壓一壓榣山竹林的地氣,二來也是借靈石的靈氣為自己的徒弟養一養靈元,卻哪裏知道,這調皮的小丫頭片子,生生的用熾情寶劍將那塊渾然天成不可多得的翠玉石給削成了四四方方的脆豆腐。

想起這樁往事,莫沉卻難得的想起那隻忠心護主的桃花雞小小,也不知道這隻小妖獸如今是怎樣,不由得望著天遠處的兩隻墨黑色的飛鷹出了神。

忽而,一雙溫軟的手覆在他的眼睛之上,那小丫頭的聲音便軟糯糯的響起,“師尊師尊,看什麽呢?”

“看天。”

朝露好奇的湊過腦袋,望著師尊完美無瑕的側顏,不覺麵紅耳赤的鬆開了手,跳到莫沉身前,坐在了他腳旁,伸手便撈過一隻白毛玉兔,撫著它軟軟的細毛,同樣望著遠處的飛鷹,飛鷹在天空邊際彼此追逐,時而上下盤旋,時而比翼雙飛。

若可做一雙天際翱翔的鳥兒,也勝過人間無數離人。

“天有何好看的?”

“我在想……素秦如今是何種情形了,他已是數日未有音信了。”莫沉倒是真擔憂素琴,伏羲既然說他天命將至,不知他能否幫襯一二。

一句話,讓朝露陷入了片刻的沉靜。轉圜,她便回過頭去,瞧著莫沉的麵,喃喃著,“師尊,在這山穀裏療傷時,你可否隻想著露兒一人。”

雖自私了些,然則她的的確確不太希望,在師尊空空如也的心裏,卻始終想著他人。這讓她如何自處……好容易告白成功,卻哪裏知道,似乎還是一無進展,這教她情何以堪。感情她這位不算花容月貌但好歹也是清秀佳人的姑娘家家,就如此這般不招待見麽?

再睨了眼微赧的師尊莫沉,不由歎了口氣,總歸也是自己失心瘋選的,自然不能指望呆子師尊能與其他男子一般的靈通。

若他與那些個凡夫俗子一般,早八百年就已經別其他女神仙拐走了,哪裏能落到她手裏任其**?

這般想著,便也舒坦了許多。撐著個腮似笑非笑的轉到了莫沉麵前。

莫沉問,“怎麽?”

“師尊,我好喜歡你喲……”朝露笑咪咪的,就如同一隻小狐狸,卻露著幾分憨傻。

莫沉便不是微赧,他抿著薄唇,微微側頭,那麵上,更是顯出了幾分桃花色,若非朝露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麵對師尊這等人物,需把持住幾分性情,否則早已若餓虎撲食一般先將師尊拿下為妙,然這些也隻是心裏動靜,萬萬不敢將這小九九亮在臉上的。

然後她彎腰放跑了懷中的白毛玉兔,站起身子,花樹上接著碩大的赤紅色鮮果,正迎頭砸在她的脖間。

一涼卻又一熱,原來是莫沉已然站起,順手接過那赤紅色鮮果。

她下意識的轉身,正迎上莫沉清冷溫潤的眸子,對視之間,心頭忽而恍惚起來,趔趄了兩步居然開始頭暈目眩。

身子軟軟的被莫沉接住,她順勢倒在他的懷中,無端麵熱。

微微撫上心口,朝露卻蹙上眉頭,方才那一陣恍惚間,她居然看見了一幕教她心碎的場麵,那是師尊與其他女子擁抱在一起,同樣是在一棵蒼天大樹之下,那女子身著著淺紅色輕紗百花腰裙,看不清顏麵。

師尊的麵上,很溫柔,他從未露過這等神情,那是一種寵到極致的神色。

鼻子忽而一酸,她抬頭看著莫沉,輕聲說,“師尊……你……真的喜歡露兒麽……”

自大荒時代開始至莫沉成仙,不下千年。

他心中,從未有情。

思忖著這一句話,他輕輕點頭,“喜歡。”

可她,卻並無欣喜之感,她忽然明白了,恐怕自己空落了歡喜。

修道之人講究一個緣法二字,那一幕場麵並非空穴來風,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如此驚慌。

驚慌到麵色也異常了,斷的連莫沉都錯以為,所有的女子是否都這般善變,一會笑一會哭,一會欣喜一會悲傷的。

若露兒失蹤了,師尊你會去找我麽?

若露兒不再喜歡你,師尊你會尋回我麽?

若露兒死了,師尊你會傷心麽……?

三句話,每一句都問的顫顫巍巍的,她被那一幕突如其來的場景刺激的雙眸微跳,卻看著莫沉麵色犯難,不覺有些失望浮上麵上,雖此刻追問的的確確有些難為了師尊,能教師尊說出“喜歡”二字,本就是極難之事,原本應該開心的事情,為何放到此刻,變得那麽惆悵。

她不覺輕聲而又堅決的說,“若師尊失蹤了,我一定會找,直到找見為止;若師尊不喜歡我,我會繼續喜歡,至死方休。”

再抬起頭,她那般堅定的,“若師尊死了,我絕不會活著。”

莫沉也望著朝露,望的他心中也忽然出現了一絲迷惘,他不懂,的的確確不懂,有些事,需要經曆過才知道結局。

但明顯著,她所說的那樁樁事,他沒有一樣希望去經曆的。

他輕聲問,“喜歡……是愛麽?”

凡人所謂的愛情,便是如此的麽?那麽,自己的徒兒是希望他與她,經曆一場所謂的凡人愛戀麽?九重天上,往往不乏思凡的仙女與凡人相愛的傳說。然則,他從未想過,何時也會入了這個甕,進了這個局,迷了這條路。

莫沉迷了一生的路,似乎在心上,從未迷過路。

他求道之赤誠,在曾經的同門師兄弟中,最是堅定。

可為何,就在他瞧見徒兒眼中滾出的一滴淚水時候,忽而亂了心神。

他突然懂了、悟了。

他喜歡的是她,但她要他愛她。

所以前日裏,他二人在經曆的,是一場答非所問,他微微蹙眉。

他以為,喜歡便是喜歡,就如同師傅喜歡徒弟,兄長喜歡妹妹那般,但凡遇見個喜歡,也不外乎朝露素秦這兩人。所以他雖然羞於啟齒,但也默認了這喜歡二字。誰料,原來小露兒要的不僅僅是喜歡,而是他愛她。

成仙這千年,似乎對於愛之一途有些迷惘,或者說是一片空白。

他從未想過要在心裏裝過誰。

莫沉緩緩合上眼,他委實需要些時間來思考,莫如師徒相愛不論在凡間亦或是天上都是天理不容。然則莫沉此人,雖心中著實缺了根弦,卻也正因為這一根弦的缺少,對於此事,並沒有出現所謂的衛道士意味,明明心底是歡喜的,卻在麵上擺出道貌岸然的態度。

不為他能不能愛,而為他……愛不愛……

一片花葉緩緩落下,就落到二人中央,那朱蕊紅瓣,正懸在朝露的明眸前,時光穿梭,百年相攜,一幕一幕,他的無上道心,他的上善若水,他的不問世事,他的閑雲野鶴,他的雲淡風輕。

忽然,就在那刹那,她亦覺,自己是在一抹白紙之上潑灑著水墨,她的師尊,本是那般清淨無為。

一花一世界,那懸在正中的花葉打著旋的,落到了朝露的掌心。

身子微微一顫,她慌忙捂著臉,自從在他人麵前哭過後,這好哭的毛病居然是越來越難以忍受了。

她忙轉身,向著洞內跑去。

手臂被猛然間抓住,她下意識回過頭去,卻見繁花飛舞之間,師尊的一頭墨發隨風揚起,然後他輕輕歎氣,緩緩啟唇,“莫哭了……”

“師尊……”

莫沉移步上前,將朝露摟進懷中,她攥著他的袖,他拍著她的肩,“師尊便是愛你又有何妨……”

“師尊……?”遲疑的抬眼,便是愛你又何妨……便是愛你又何妨……心尖處微微一抽,酸麻癢痛齊齊湧上,而後她挪開了些身子,眼光所觸,自己的發絲正落在莫沉的掌心,他麵色如常,似乎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卻也讓她紅了麵頰。

便是愛你又何妨……

朝露揉著眼睛,將那落到半空的珍珠著了慌的接住,又揣進掛兜裏,才似懂非懂的,如水的眸子凝望著莫沉,終於說道,“師尊你說的有些深奧……不過大概其我懂了……”

“那師尊,可不許對別的女子好,與別的女子那般……那般親密!”

“師尊……師尊,你也不會愛上別的女人對吧?”抬起頭,朝露張大了眼睛,戀戀不舍的離開了莫沉的懷抱。

他的懷抱,溫暖若春,教她有些眷戀。

莫沉還未待回答,就聽見連環炮一般的發問,將他難倒在原處。

莫沉想了想,這問題也有些深奧。

但他看了眼麵前這小露兒,或許再不會有第二個女子能隨他百年,甚至千年。

或許,再不會有第二個女子,能與他靈犀相通,千裏之外也亦能將迷路的他生生尋回。

或許,也再不會有第二個女子,能與他說,至死方休。

“自然。”他微微歎氣,一時間教朝露沒有反應過來,待她反應過來時候更是嬌羞不已,又埋回了莫沉懷中,愣是不敢再多言。

良久,她的腳有些麻了,身子也有些軟了,莫沉才說,“一炷香時間到了,回洞中繼續泡著吧。”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鷹鳴,那兩隻緊緊追隨的飛鷹,上下盤旋著,似乎在與什麽進行著搏鬥。

那鷹鳴之聲,就教朝露心底一沉。

忒那熟悉的聲音。

她下意識的抬首,見遠處兩隻飛鷹,一黑一白。

黑色那隻似乎正在劇烈的掙紮,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尖銳的嘶鳴,而白色那隻上下盤旋,時而俯衝時而騰躍長空,時而扇動著羽翼與那黑色大鷹膠著在一起。

態勢上,顯著有些微妙,並不似方才那般悠閑騰飛。

細看,發覺這兩隻大鷹似乎在與何種物事糾纏著,朝露輕輕扯了扯莫沉的衣袖,眯著眼睛遠望,口中說道:“師尊,快看,那邊什麽情況?”

莫沉抬首,望著那不明晰的地方,輕聲說,“似乎是兩雕在與一條蛇……”

朝露聽師尊的話音突然落下,不覺又細細的看了過去,才發現一條巨型黑蛇纏繞在黑色大鷹身外,一瞧見黑蛇,朝露便略為心悸,不由想起了天方閣內夙白的心念,同樣是條可怖的黑蛇。

眼瞧著黑鷹似乎有些吃力,雙翼撲騰的愈來愈緩慢,黑蛇巨口張大,一徑向黑鷹的頭顱處咬去。就在刹那,白鷹從天而降,生生的撞在了黑蛇的七寸之處,撞的黑蛇半個身軀向後仰去,也就瞬間的失神,轉眼便一陣狂嘯,整個身子鎖緊了那隻黑鷹。

戰況一陣緊急,連朝露都擔心起那兩隻飛鷹,她抓著莫沉的臂膀,焦急的說:“師尊師尊,你快救救那隻飛鷹。”

莫沉卻未待她說完,手起處,一陣旋風般的力量便穿透了空穀,向著那黑蛇的方向襲去。當朝露瞧清楚後,才發覺這是莫沉的一柄青冥寶劍。

好在山下是一片密林,蛇身也隨著山石下墜的方向,落入密林當中。兩隻飛鷹兀自歇停了半刻,若換做是朝露此刻在那,也恐怕不過劫後餘生的餘悸。

莫沉的手又微微一招,那柄青冥寶劍便收入了袖中。

她以為莫沉會讓她加緊回去洞中,卻誰料他卻負手站在原處,眼望的卻是兩隻飛鷹的方向。

就瞧著那飛鷹是愈飛愈近,尤以那白色大鷹為甚,雙翅扇的極為迅疾,不多會便自飛到二人麵前,懸停片刻。隻那白鷹甫一見到朝露時候,豆大的眼睛中滲出了些微情緒,猛地向著她衝去。

朝露不由大驚失色,她以為大鷹居然要恩將仇報,所以連退兩步,口中喚著:“師尊救我……我沒力氣啊……”

莫沉卻動也不動,麵上尚掛著溫潤的笑。

這教朝露一陣心寒,總歸也知道師尊會在最後一刻解救她,卻哪裏猜到,此等戲弄之法也是莫沉做的出來的 。於是連蹦兩步,卻還是被那白鷹撲在了地上。

朝露“嗷”了一聲,瞬間有了種腸穿肚爛的感覺,一波波的從內向她衝擊而去。尤以肚腹處被這白鷹壓的痛苦不堪,白鷹撲騰的滿地灰塵,皆向著朝露的身上掃去,而它的頭顱雖大,卻不甘的將嘴遞向朝露的額上。

“天哪……師尊……”

話未道盡,忽然她看見了白鷹尾羽處的點點桃花色,又發覺白鷹並非將嘴啄向自己,而是用力的塞到她的肩窩處,似乎在撒嬌著的,口中直發出“咕咕”的叫聲。

朝露有些呆愣,白鷹又連鳴叫了幾聲,鳴聲徹天,卻不忘初初的憨實本質。

“小小!!!”朝露不敢置信的喊了出來,抱著麵前白鷹的脖頸翻滾起來,她自是不敢相信,眼前如此碩大身子的巨鷹,居然是沒多少日前陪自己玩耍給自己領路的小小。

這哪裏是小小,分明是大大啊。

翻滾幾回,終於呼痛,十個朝露也抵不過一個小小的龐大,她慌忙在被壓的最後一刻翻起身子,踉蹌幾下,總算是被莫沉扶住,定睛看向眼前的小妖獸。

從頭到腳,丈許高下,頭頂上一叢細長箭毛,剛勁如針。兩翼緊束,感覺展開後約莫有三四丈寬。尾翼處是那越染越多的桃花色,隻是若身子沒這般巨大,想來還是可愛的緊。鋼爪四歧,三前一後,爪大如盆,爪尖長約一尺,周身毛羽皆為白色。顧盼威猛,神駿非凡。

自己豢養的小妖獸突然長的如此威武,怎叫朝露不心花怒放,她連奔幾步跑到小小身旁,掛在小小的脖子上叫喚著,“小小小小……你回來了……我好想念你啊……可是你怎麽變這般大了?”

“咕咕咕咕咕……”

它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又連喚了好幾聲,就看那隻黑鷹也蹦跳幾下,跳到了朝露與莫沉身邊。

這便是方才被那黑蛇裹住的黑鷹,瞧它精神略有些萎靡但不失威猛本色,一雙晶亮的眼睛神氣十足的打量著麵前的兩人,也是學著小小那般,咕咕了好幾聲,但似乎學的不是那般像,頗有些滑稽。

朝露也走到黑鷹身旁轉了幾圈,卻發現黑鷹身上還帶著幾分仙氣,不覺撫著它的發著烏光的黑羽,黑鷹似乎有些排斥,卻看了小小一眼,居然將那張開的雙翅緩緩放下,頗為柔順。

朝露回身問道,“師尊,為何這黑鷹身上有仙氣呢?”

“這是隻靈性極高的天靈黑鷹,想來是小小的伴侶吧。”

一句話說的朝露瞪足了眼,她又是倒退兩步,上下打量著兩隻站在麵前的一黑一白的巨鷹,她的桃花雞小小回來了!但是小小已經拖家帶口的回來了!所以她跺著腳問道,“小小,你太厲害了!居然搞定一隻仙禽!”

小小眼中透出幾絲得意之色,那黑鷹不自覺的撇過頭,似乎極為不屑。

“露兒,先回洞裏吧,與它見麵了總歸多的是機會再說。”算了下時辰,莫沉又叮囑了句。

朝露眨了眨眼,湊到小小耳旁輕聲說了幾句話,小小微微點頭,她才走到莫沉身旁,突然湊過去,在那薄唇之上若蜻蜓點水一般微微親下,旋即轉身跑回了洞中。

莫沉愕然,半晌終是薄唇微抿,回過身瞧見小小與黑鷹皆是目露驚訝,不覺麵紅耳赤,尋個處玉石緩緩坐下。

小小與黑鷹皆服帖的收住羽翼,搖搖晃晃的挪到莫沉身後,似兩個門神看顧。

莫沉望著靈泉洞,輕聲歎,“青牛山……倒是又回來了……”

原來,這是那朝露待了數年的青牛山中的一座靈穀,常人是望之不見的,這座靈穀皆是雲煙霧鎖,站在靈穀上空看下方,也不過是枯石林立,一片荒涼。凡有慧眼之人,才可望見內中的萬千玄妙。

莫沉也算是青雲觀的開派祖師爺,這靈穀當年初被其發現後,也算是在其中尋覓到一份屬於他自己的仙緣,而後,經其當初人間修行長年累月後的建造,靈穀才算初具仙態,呈一洞天福地之景。

所以他自然是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會帶著成仙後唯一的徒弟回了靈穀療傷,也是沒想到小小居然被送到了青牛山,而且短短數日便忽然變得如此巨大,恐怕也是在靈穀中尋得了仙果之故。

莫沉忽然想起,這天靈仙禽似乎是他任青雲觀掌門之時,從此靈穀中救出的那小黑鷹,想不到短短百年,它也成了天靈仙禽,不可不謂時事造化。

黑鷹頗為倨傲,卻又極為順從的跳到莫沉麵前,不斷的輕聲鳴叫著,似乎在訴說著一段故事,也似乎在急於告訴莫沉什麽。

現如今,小小與仙禽結伴,倒對其的妖性也有些收斂,卻也算是樁妙事,所以莫沉起身,起手在那黑鷹頭頂撫摸著,微笑著說,“真沒想到,所謂緣,也是如此奇妙。”

小小不甘示弱的將頭伸了過來,望莫沉不要偏袒,不過它似乎還未習慣如此龐大的身軀,所以還踉蹌了幾下,才擠走了黑鷹。

莫沉笑,似乎很是愉快。

恰在此時,他的手伸出時候,卻碰見了袖間一物,不覺微微一愣。

白日黑夜,不過一瞬。

當十個日頭在靈穀之中,虛晃而過。朝露睜開眼時候,已是體內餘毒清除,還複清明。她捂著心口,那心口處兀自活蹦亂跳的,不覺想起進洞之後就再也不敢出去,她進來之時鼓起了十成勇氣才敢明著輕薄了師尊一下,這臉皮其實薄的緊,倒真怕出去之後,不知如何自處。

不過想了想,終歸是師尊應許了他二人,那麽何苦害怕呢?所以她美滋滋的起身著了件潔淨的花籠群,晃出了洞口。

莫沉早已等在洞外,小小與那黑鷹正在草間嬉戲著,時不時刮起陣罡風刮向二人,一時間風聲大作,飛沙走石的。

直到朝露吼了句,“你們給我停下來”,這兩孽畜才敢停下動作,乖乖的站在原處,小小眼瞧著又要如往常一般撲向自己的主人,被黑鷹給喚了回去。

朝露臉蛋紅撲撲的,蒸了十日的靈泉,果真感覺到身輕如燕,元力充沛。

莫沉說,“身體感覺如何了?”

“嗯,很好,師尊我很好。”

他才微微一笑,卻不甚喜悅的模樣,這教朝露好生奇怪,牽著莫沉的衣袖便問,“發生何事了師尊?”

“夙白……”莫沉的話起調便又落下,聽著朝露十分焦急。

他緩緩伸手入了袖間,再攤開掌心,一個小朱雀明晃晃的擺在了他的手中,卻聽他略微沉重的說,“夙白在入心劫之前,托我將此交予你。”

小朱雀,傳言中,是那嬈天帝君贈予所愛之人的定情信物。

一句話頓時浮上心頭,讓朝露回不過神來,她定了定神,口中顫抖著,問道,“交予我……作甚……”

小朱雀隻是個神秘物事,當年間誰也不知道,嬈天帝君為何將此物當做定情信物交予自己的愛人鳳瑤。偏生在九重天上越傳越大,反倒成就了小朱雀這一愛之信物的美名。

若是能得到小朱雀,倒也是樁教人羨慕的事情。可不知道為何,此刻她望著這教人眼饞的物事,卻半分喜悅也沒有。

就仿佛她正站在紫沉宮外,眼睜睜的看著那嬈天帝君與鳳瑤相互依偎的美景,他將小朱雀遞到鳳瑤手中,而鳳瑤嬌笑著要嬈天親自給她戴上。

但他猶記得,夙白交代他小朱雀時候的那樁情景。

莫沉費力從禁神咒中走出之時,已是第二日深夜,他緩緩睜開眼,微露厲色,這是莫沉第一次露出如此表情,突然間手中龍光四射,地動山搖,洞外老樹連根拔起,幾聲急速風聲過後,陡然間手底一鬆, 禁神咒終於被他強行突破。因著擔心內中徒兒與夙白,他快速的掠進洞中,與以往的氣定神閑大相徑庭。

當他走進內洞之時,忽而耳聽見內裏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聲,很明顯是自己的徒弟朝露,不由得晃過身影,便自竄入內中。

內洞中哪裏還有自己的徒弟的影子,卻唯有一仙一妖苦苦對峙,雖則擔憂朝露去向,卻也不會不管夙白,莫沉的手中一陣疾光飛出,就向著那妖的方向。

夙白一見此景,本已蒼白的臉色愈加蒼白,不覺大喊了聲,“放他走!”

一身黑漆的妖怪隻是漫無目的的回身看了眼莫沉,在夙白的連聲催促下,居然彎下腰,躲過青冥寶劍的攻擊,而莫沉也應了夙白的話,未再下狠手,妖怪才不急不緩、大搖大擺的從二人身前掠過,跑出洞去。

莫沉這才返身細細查看夙白,他正被一道紅色籠光整個圈住了身體,不禁蹙上眉頭。

夙白抬手,頗為虛弱的,“莫要管我,這些人恐怕是別有用心的,你先去尋露兒吧。”

莫沉抬眼,見夙白麵如金紙,氣息不暢,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的邊境,連忙靜下聲道,“扣住心神,莫慌莫亂,前塵皆為幻影。”

一道清心之咒沒入紅光向著夙白的體內深入,他身體微晃,額上卻滲入了點點細汗,絕美的麵龐總算是痛楚稍減,卻同樣凝眉無言。

怕是要入心劫的前征……莫沉入過,所以他知道該是何種情形。但當時是的莫沉並無眾多心結,何來的劫難一說,對他而言,心劫最是好過。可望之夙白此刻的情形卻不太妙,所以他按下手向著那紅色籠光而去,“你撤去這道防護網,我來助你。”

“去尋露兒。”夙白張開眼,聲音有些急促,似乎片刻之後就會再度入定,可他的眼神卻堅定的很,“我並不妨事,不過是心劫一途,夙白苦難一生,絕不會敗在此處。”

莫沉起身,微微頷首,“好,我為你設下三十六道法陣,助你脫劫成功。”

“不急。我還撐得一刻,有一事需囑托於你。”夙白伸手入懷,口中輕聲說道,“不知此刻入劫需要多久,也有可能一睡不醒,這件物事你替我交予露兒可好?”

莫沉定睛一看,卻見一明晃晃的玉葉托朱雀臥在夙白的掌心,而他的手輕抬,小朱雀便化作一條弧線落入莫沉手中。

莫沉隻輕聲說道,“好。”

夙白卻不知眼前莫沉的心緒也被自己惑亂了,隻是頗為虛弱的靠在牆邊,輕聲說,“拜托了,若我不能安然還歸,此物定要替我交予露兒,餘下她的安全全仗你守護了。”

所以常說造化弄人。恐怕誰也猜不透,這件前世裏嬈天帝君贈與所愛女子的物事,那愛不在帝後昭華。

還到今日,卻讓莫沉替他人贈予朝露。

朝露的心突然一陣痛楚,抬起手接過小朱雀,“師尊,你可知小朱雀的意味?”

莫沉目光清透,不見綺念。

“我是應人所托,忠君之事。露兒,你要麽?”

小朱雀是嬈天帝君贈予那凡間女子鳳瑤之物,照實說去,朝露並不想要這件小朱雀,她的心中隻有莫沉。可不知為何,她心底卻有個聲音在呼喚著,想要……想要此小朱雀。

這是個頗為堅強卻有頗為苦楚的聲音,就像是等了千年萬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他親手將小朱雀給了自己那般。萬般思緒齊上心頭,絲絲縷縷的前塵過往似乎就在瞬間從身前飄過,而她卻一晃神將其漏過,唯有那強烈的願景徒留心頭,想要小朱雀,似乎是一種夙願。

現如今,卻是夙白將此物給了自己,然他自己還陷入了心劫之中。心頭處又是一陣疼痛,左邊是夙白,右邊是師尊,小朱雀放在自己的眼前,要,還是不要。

她緩緩歎了口氣,闔上雙眼,“也罷……此物若是師尊你給予我的……多好……”

莫沉的手微微一顫,他總覺著自己遺忘了什麽東西,卻如何也念不起,唯有在看見朝露頗為愁苦的眼色後,似乎竄起了絲絲懺悔。

他說,“露兒……”

朝露含笑,抬起頭來,“師尊,你替我戴上……可好?”

莫沉摩挲著手中不甚可愛的小朱雀,沉吟片刻,便起手向朝露素樸的發間送去。

似夙願得償,平波一瀾,中有些微的露珠從天而降,心湖之上,似乎有誰在低聲哭泣,哭泣那千百年來的等待,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忽而,小小在旁,不斷的鳴叫著。

卻有一人的聲音緩緩響起,“這小朱雀,我來替她戴上便好。”

白衣若雪,如朗朗皎月,一片晴空之下,那張瘦削了些的臉倒是笑的溫柔。

他隻手伸出,從莫沉的手上取過小朱雀,顧盼生輝,望著眼前一臉茫然的小露兒,一字一句極盡溫柔,“露兒。”

就如同一點一滴的水,每一個字都噙著萬千的情思。他雖有幾分疲憊,但笑容教人如沐春風,重重的說著,“我回來了。”

好容易穩住心神,瞠目發愣,“你居然……居然真就沒事了?”

一顆心撲騰撲騰的跳,眼看著就要眉飛色舞起來,就隻盯著夙白的臉看了又看。

“對。歡喜麽?”夙白笑,這才頗為禮貌的朝著莫沉點了點頭。

朝露欣喜異常,雀躍不已的牽住夙白的手,笑的著實歡暢,“太好了!太好了!你居然闖過了心劫!老天保佑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夙白的手微微一頓,倒也不慌張去搶那先機,“你擔心我麽?”

“是啊!不信你問師尊。”朝露用手比著莫沉,一時間腦中倒也沒想太多。

耳聽著夙白一笑,“我倒是看,你與你師尊在這洞天福地中,處的頗為快活。”

朝露氣息一滯,麵色嬌紅,連番跺腳,“我、我怎麽會不擔心你!”

“那為何我送你的簪子,你要莫沉與你戴?”一句話將小露兒逼到牆角,絲毫未理會莫沉站在一旁。

山洞裏他胸有成竹的說著自己絕對不會不醒的場景忽然闖入了心底,莫沉雙目凝光,再度打量了下正在與朝露相持著的夙白。。

若此堅持,還有什麽難關能攔住他的?——連心劫也那般容易的度過,連從妖成仙也那般堅韌的挺過。

眼睛微微瞥向了朝露,她陰晴不定的望著夙白。

心口不覺微微一跳,難能的,莫沉忽然感覺壓力很大。

就聽小露兒不停的搖手擺手,卻又跺腳咬牙,“我、我……”

一隻手緩緩伸到夙白的臂膀之上,帶著些微的力量,輕輕一按,“夙白,可以了,不要逼她。”

逼她什麽?他二人心中明曉的很。

夙白的目光沉下,先睨了眼莫沉,又轉眼看著朝露。她目光之中迷惘萬千,就如同個倔強的孩子,明明做錯了事,卻又委實不甘。

所以夙白輕咳了一聲,收回了手。

“我們先讓夙白休息一下吧。”伸手對朝露微招,莫沉輕聲說道。

“稍慢,還有件事未作。”

夙白刻意向前,卻又未完全攔住莫沉,餘光瞄了眼他,但旋即目光又轉到朝露麵上,小朱雀被緩緩舉起,簪入了她的發間。

意識到此舉含義,朝露頓時麵紅耳赤的捉著那手所在位置向後一退。

一時間,頗為微妙。

莫沉麵色難得不善,卻一言不發沉默的站在一旁。

而朝露與夙白對望著,兩手相持間似乎也較上了勁。他向前送,她用手擋。

半晌終於是夙白微微歎了口氣,收回了手,掌心處還是那明晃晃的小朱雀。

就在方才那刹那,朝露的手按住了它,並未讓其入了發間,卻也在那刻,教夙白瞧見了她眼神中的堅持,甚至可以說有些決絕。

可若非如此,夙白又為何會心心念著。

他雙目灼灼,自我解嘲的搖頭,夙白啊夙白,你成妖成仙千年,什麽樣的女子沒見過,竟為何會對這樣的女子產生了執手一生的念頭?似乎對她,他是真的不太有辦法的。

所以他將那小朱雀握入了她手中,見她有些遲疑,便又重重的握住。

“收好。”

“可是蘭若……姐姐不是……”一抹淩厲的不太爽快的眼神瞬時浮現在他眼瞳之中,她不由氣短三分,收回了後頭的話。

頗為委屈的看了眼兀自沉默的莫沉,再移到夙白的麵上,變得格外的複雜。

一股怒火猛然間在腹中燃燒,為了自己不敢直麵夙白的勇氣,也為了三人間此刻的尷尬。當一切變得不是當初時候,原來除了惱恨老天的作弄,也會惱恨自己的不爭。

她狠狠的跺了跺腳,折過身子便跑,方向不明,總之便是先擺脫兩人,讓自己好好安靜片刻。

莫沉擔心朝露,起腳便要跟上,被夙白攔住。

他說:“讓她靜靜,有些事情,不想便是永遠的空白。”

“為何。”莫沉隻問了兩個字,他的話不帶疑問,隻輕輕的落在了實處。

夙白含笑,卻也明白的回答,“夙白雖與莫沉上神相差甚遠,但也不吝相爭,不欲相讓。”

所以說方才莫沉感覺壓力很大並非空穴來風,不甚明朗的腦海突然靈光一線,他忽而問:“你喜歡露兒?”

夙白半晌不語,終於淡淡的答了句,“是。我喜歡。”

時間靜謐不動。

兩個同樣出色的男子相互對望,沒有所謂情敵之間的你爭我奪,隻是靜靜的站在山洞之外,任那清風繚繞,任那繁花墜落,任那天光初綻,任那碧水吟哦。

莫沉垂首,青絲如瀑,難能的挽開一個刹那絕世的笑容,“像你這般,也好。但我答應過她,我會愛她。”

“師徒往往是沒有好結果的。”夙白的話很直白。

莫沉微愣,旋即輕聲答,“被你愛的人,也沒有好結果的。”

夙白不遑多讓,“你懂愛麽?你要如何愛?你會給她什麽?”

漸漸的,他麵色微沉,“我會給她一輩子的守護,不離不棄。守護、執著、不放手。哪怕她,愛的是你……”

夙白此生,曾對三個人行過此等誓言。他的妹妹,他的侄兒,還有她。他一直也在反思,是否自己也是不祥之體,但凡是他如此愛過的人,都未有好下場。經曆過兩場驚世離別後,他不想動心,也不像再許何等承諾。

不知道此刻是朝露的幸與不幸。

但是他不得不許,不能不許。

有些人,是恰似一見鍾情那刻的孽緣,他卻能分明感到,這一顆心係過去的時候,是莫名的沉淪,就像是一種前世的因緣,將他困獸般的心一點點的剝離開來,露出最生嫩的部分,隨後輕巧的拿了去。

妹妹是不幸的,她在最後一刻用自己換回了花情。

二二亦是如此,沒有二二就沒有今日的夙白。

但是他卻可以用盡此生,守護朝露,為了對二二的承諾,也為了自己的這顆心。

執著,似乎是夙白一生的宿命,從未改變過。不論他是妖亦或是仙,這至情至性從未離開過。

朝露將頭從那棵樹後微微探出,看著那邊的動靜。

她有些煩惱,不過好在並非致命的煩惱,就是承了那妖孽的情讓她不知所措,所以隻能自尋苦果的待在樹後頭發著呆。

眸光流轉,在山洞前兩人身上環視片刻,終於是緩緩舒了口氣。好一種糾結的感覺。心底不斷的在捫心自問著,如此堅決的推卻了夙白的好,是否太過殘忍。

但是仙穀之中十日,她已於師尊許下了一生的約定。若便在師尊麵前就三心二意的,豈不是與那水性楊花的女子有什麽區別?

攤開手,望著置放在手中的小朱雀。天上那多女子想要的物事,如今在她手裏炙燙的心慌,默默的將它放入懷中,她想,該找個機緣還給夙白的。這不是她應該得的東西。

再返過身張望時候,就看夙白與莫沉恰如已經談攏了似的朝自己的方向走來,第一次,朝露也感覺壓力很大。

是的,九重天上兩個如此受尊崇的神仙,現如今都表現的如此異於常人,雖然一個是自己求來的,一個是他自己幡然轉變的,她甚至能聯想到那些女子變化多端的臉,能聯想到淹沒自己的醋意。

她不過是一小小種瓜童兒,不過是一不成器的半仙,何來的天可見憐啊!所以她忽然很想對天長歎一聲,小露兒時來運轉啊……何其幸哉,何其悲哉,陷入了這種不堪紛擾的感情糾葛之中。

這時有一人溫柔的在身旁說道,“清者自清,感情這事,但看順其自然莫要強求的好。”

下意識的轉身,才見素秦也不知何時等候在樹後山壁旁很久,儼然一副教學先生般的態度,讓朝露麵熱不已,她好奇的問,“如何清者自清?”

素秦捂著唇想了會,終於拍著腿輕聲道,“誰喜歡你,與你何幹?你喜歡誰,與你何難?”

朝露明眸一亮,似乎有些明白,她恍然大悟,“萬事不理?”

素秦突然愁苦的一簇眉,“我隻告訴你一件事,師徒什麽的最痛苦了。”

“嗯?”

“素秦你又在與我徒兒說些什麽牢騷話?”樹前一聲輕笑,莫沉緩緩步到二人麵前。

他自是沒想到素秦也總算出了禁宮,並且居然與夙白是同天出現,未免也太過巧合。不過修道之人本就講究隨緣,莫沉倒也未及多想,他反倒更在意素秦在禁宮中的遭遇,看他的神色雖然怡然自得,但也頗為微妙。

所以莫沉問道,“你在禁宮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素秦神色微凜,總算正色道,“你知道我在禁宮中遇見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