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假難辨

北城晚集市如林,上國流傳直至今。青苧受風搖風影,絳紗籠火照青陰。樓後飲傘聯遊袂,湖上歸人散醉襟。圜圚喧闐如晝日,禁鍾未動夜將深。

——明·高得暘《北關夜市》

在山中被黑牛牽著鼻子兜兜轉轉了幾個鍾頭後,老韓等人終於在日暮時分來到了一座山門前。所謂山門,不過是用兩根粗大的毛竹,中間架著一塊竹匾,竹匾上是四個矮胖敦實的隸書大字——眾妙之門。

山門兩側是密密麻麻的竹林,阻斷了斜射的夕陽。偶有風過,竹葉沙沙,便透出幾分玄靜森然來。騎牛的道童已不見蹤影,那向導不知為何再也不肯往前走了,連剩下的錢都沒拿,急急忙忙的告辭不見。

“阿哥,這地方涼颼颼的,我們還進不進?”一個小弟搓搓胳膊。

“來都來了,當然要進!”老韓是見過世麵的,知道那些不在江湖上行走的道士,很多都會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躲起來修煉,想來這裏也是一處連當地人都不知道的世外之地。竹影婆娑中,隱約有屋宇在前。

“走!”老韓打了個響指,帶著小弟們穿過山門,向前走去。

百步之後,老韓等人終於來到觀前。與紅頂黃牆的寺廟不同,這座道觀以青磚為牆,黑瓦為頂,觀門隻有一道,匾額之上依舊是三個隸書大字——披雲觀。

一個小弟探頭朝敞開的觀門裏張望一番:“阿哥,好像沒人。”

“進去看看!”另一個小弟主動走在最前頭。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大殿中傳來清朗的誦經之聲,緊接著便是一記磬響,餘音嫋嫋,繞梁不絕。

“裏麵有人嗎,快出來相見!”一個小弟嚷道。

“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後相隨。”那聲音繼續道,又是一記磬響。

“裝神弄鬼,還不出來!”小弟話剛喊出,就覺眼前一花,三尺之外已多了一個人——劍眉星目、麵若冠玉,美髯三縷、衣袂翩然,頭頂三清玉冠,肩挎真武長劍,端的是仙風道骨、出塵不染,與那些行走江湖的牛鼻子道士全然不是一款。

“你,你是……”小弟後退一步,險些撞在老韓身上。

那道長雙手握陰陽,足踩八字步:“貧道姓餘,此間觀主。”

老韓一把推開他,上下打量這道人,心中驀地生出一個念頭來——這身道士的扮相,可是比自家禿瓢麻花大辮子俊上許多。他定了定神,拱手寒暄:“聽說披雲觀十分靈驗,我等此來,就是來拜拜的。”

餘觀主道:“既如此,還請諸位隨我來。”說完,側身抬步,在前引路。

“請!”老韓一抬手,示意小弟們跟上,初來乍到,先看一圈也無妨。

餘觀主邊走邊講,帶眾人來到正殿,說這披雲觀始建於南宋,當年文天祥在皋亭山上被蒙古人扣留後,就是披雲觀的道士冒死報信,此後大批江湖人士尾隨其北上,終於在大都找到機會將其救出。

而到了元末,盤踞浙江的張士誠為了運送軍糧方便,新開運河,南來北往的貨船不再走上塘河,皋亭山的香火才逐漸冷清下來。太平軍打杭州時,忠王李秀成也是在皋亭山屯兵,山上還留存有太平軍的幾處兵營。披雲觀由於不在皋亭群山的主要山路上,所以來的人少。這正殿之中供奉的是道家三清祖師,祖師像都用純銅打造。

看完正殿,餘觀主便帶眾人走向西側的配殿。

一個小弟道:“阿哥,對麵是財神殿,不如大家一起去求求財啊!”

老韓一抬頭,見西側配殿上寫著“藥王殿”,而東側配殿上則寫著“財神殿”,便忍不住道:“是不是昨天又賭錢了!”

小弟撓撓頭:“最近手氣不好,拜拜財神,轉轉運。”

餘觀主也是玲瓏剔透之人,聞言笑道:“披雲觀的財神殿,可是跟別處不同哦!”說完,轉身抬步就朝財神殿走去。

老韓也來了興致,招招手,示意大夥兒跟上。

財神殿上,一隻黑貓抬了抬脖子,鄙夷的掃了眼下麵的一眾俗人,繼續埋頭大睡。

進到財神殿中,老韓等人才明白披雲觀財神殿的與眾不同:尋常寺院道觀,供奉的大多是一字排開的三尊財神:中財神王亥、文財神比幹、武財神趙公明;可披雲觀的財神殿裏,居然星羅棋布的供奉著十幾尊財神!

餘觀主走在最前麵,笑眯眯的朝配殿正中一字排開的五尊財神像道:“世人常說五路財神,便是中財神王亥,文財神比幹、範蠡,武財神趙公明、關羽。殊不知天下之大,神仙眾多,單是星宿正封的財神,便有九位。”他帶著眾人沿配殿自右向左走去,依次道,“西南財神端木賜,東南財神管仲,東北財神李詭祖,西北財神白圭。九方財神,分鎮天下九州,護佑萬民。中財神掌管六十歲後財運,文武四財神掌管三十歲後財運,東西南北四角財神掌管三十歲前財運。諸位大可對號參拜。”

老韓等人一聽,連忙對照自己的年紀,忙不迭的尋找自家財神磕頭參拜。

餘觀主在一旁道:“拜財神,心要誠、意要真。財神平日裏經常打瞌睡,唯有箱中脆響,方能功德無量。財神最不喜的,便是那等貪多不良、隻進不出之人。”

眾人聽他這麽一說,紛紛摸出身上零錢投進財神像前的功德箱中。

餘觀主嘴角上翹:“這殿中除了九路正財神,還有九路偏財神。那九路正財神皆是帝王將相出身,管得也是人間的帝王將相、達官貴人。對普通百姓來說,真正管事的,是那九路偏財神。”

老韓等人都是市井百姓出身,一聽之下,紛紛起身跟在餘觀主身後,唯恐漏掉一個字。餘觀主邊走邊指著神像道:“人們常說的五路財神——趙公元帥、招寶天尊蕭升、納珍天尊曹寶、招財使者陳九公和利市仙官姚少司,這趙公元帥就是趙公明,本身已是正財神中的武財神;剩下的四路財神中,又以利市仙官姚少司最為緊要。”

餘觀主在一尊長須美髯、手持算盤的神像前停下,輕捋頜下美髯,“這姚少司是武財神趙公明的徒弟,後被薑子牙封為迎祥納福之神。利市利市,說得便是開門盈利、財源廣進;做買賣的人一到新年,就會在貼上利市仙官和招財童子,再配上一副對聯:招財童子至;利市仙官來,來年定能生意興隆。”

“撲通!”老韓第一個跪倒,朝利市仙官重重磕了幾個頭,又從懷裏摸出幾枚鷹洋,“撲棱撲棱”塞進前麵的功德箱裏,口中不住念念有詞。小弟們見他如此,也跟著磕頭塞錢——他們這些衙門外圍的幫閑,在街麵上多少都有些買賣,哪個不想發財賺錢?

餘觀主又往前走了幾步:“偏財神中還有五路神,也叫五祀,即戶神、灶神、土神、門神、行神,分別管著百姓的衣食住行、菜米油鹽。諸位切記,平日裏接引財神,得用羊頭和鯉魚——羊頭取吉祥之意,鯉魚則是年年有餘。隻消供奉好了這戶神、灶神、土神、門神、行神,便可家宅平安、發財致富。這五路神與前麵的招寶天尊蕭升、納珍天尊曹寶、招財使者陳九公和利市仙官姚少司,就是主管老百姓的九路偏財神。”

老韓等人忙不迭的分頭參拜,不管是正財神、偏財神,還是戶神、灶神、土神、門神、行神,隻消是掌管財運的神仙,多拜拜總不會錯。

餘觀主撚須而笑:“天上有神仙,人間也有神仙。除了這十八路財神,還有一位從人間來的準財神不可不拜。”

“還有準財神?”老韓摸摸口袋,幸好還有幾個錢。

餘觀主點頭,走到位於財神殿最角落裏的一尊神像前,手指神像坐下金蟾:“準財神劉海蟾,早年當過五代燕王的宰相,後遇正陽子點化,又遇呂純陽,便辭官不做,追隨八仙在終南山得道成仙,被尊為全真教北宗五祖。那劉海戲金蟾,說得便是此君。傳說他坐下三足大金蟾乃招財進寶的靈物,金蟾吐錢,走到哪便吐到哪,救助萬民。劉神仙也因此被老百姓尊為準財神。”

“那這隻金蟾會吐錢不?”一個小弟問道。

“啪!”老韓給了他一巴掌,“神仙跟前胡說八道,不怕破財啊!”說完,恭恭敬敬在那隻三足大金蟾前跪下,將身上最後幾枚鷹洋塞進功德箱裏,然後一身輕鬆的起身告辭。對他來說,這一趟能拜到十九位財神,便已心滿意足。

餘觀主沒有留客,隻是喊了聲:“招財,送諸位下山!”

眾人走出財神殿,那名叫招財的道童,竟然就是早先山路上遇到的騎牛童子。

餘觀主目送眾人消失在竹林中,自言自語道:“四兩啊四兩,這夥人分明是來探路的。想必是你招來的吧?”

“師兄可是想我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餘觀主嚇了一跳,轉身一看,正是他念叨的方四象:“你怎地回來了?例錢湊齊了?”

方四象神秘兮兮道:“例錢算啥,可敢隨我下山去謀一樁富貴?”

聽到“富貴”二字,餘觀主頓時眼冒精光。

夜幕垂臨,一葉小舟正靜悄悄的停在運河西岸。小舟不大,能容納三四人,舟上有篷,篷中有一男一女相對而坐;艄公立於船尾,已在岸邊停靠多時。

運河之上,東貴西賤。這是因為浙江省重商輕農,本省人覺得種田不如做買賣賺錢快,於是紛紛將糧田改種果菜花卉,本地人吃飯的糧食,則從長江沿岸各省進口,沿運河走水路運來。當年長毛來犯,掐斷運河圍城攻打,杭州城裏斷糧,單單餓死的就有幾萬人。打走長毛後,浙江巡撫為防戰亂,耗費白銀萬兩擴建運河邊的糧倉,可存儲糧食十萬石,並取“以仁致富,和則義達”之意,取名富義倉。此後,從北麵來的糧船、貨船,都會沿著運河西側的航道在富義倉對麵的信義坊卸貨。而從城中坐出行的官商士紳,則會沿著運河東側的航道北上。東貴西賤,便成為約定俗成的規矩。

按理說,如此精致的一艘小舟,理當在東側的河道緩行,或是去對麵的碼頭停靠;而不是徜徉在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出沒的西岸。不過往來河上的客人們並未注意到這艘奇怪的小舟,畢竟紅燈已上、良宵苦短,誰又有心去管別家的閑事呢?倒是操舟的艄公將鬥笠壓得低低的,唯恐被同行看見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篷中女子端坐竹椅之上,指行蘭花、聲色婉轉,心無旁騖。小舟之上的買賣雖不似酒樓茶館戲班子那般熱鬧,可勝在清淨,點曲兒的又都是些紳商名流,且不說出手闊綽,單是那舉手投足間的談吐氣度,便勝過大堂裏百十票友的喧嘩吵鬧。

女子姓慕名青蓮,是杭州城越劇大家蘭若碧的關門弟子,十三歲方才拜師學藝,按說早已過了自小練功的年紀,怎奈蘭大家一看之下便說此女資質不凡,破例收入門下,幾年來悉心栽培。三年前,慕青蓮出師,不僅唱腔一流,長得更是出水芙蓉。不過慕青蓮與那些一心出名掙錢的伶人不同,從不在大庭廣眾之下唱戲,給誰唱、什麽時候唱,都得由她挑選決定。一來二去,唱功名聲在小圈子裏首屈一指,卻不為市井傳聞;甚至連那些因傾慕她姿色才氣想要登門求親的才子,也都被她婉拒。

坐在慕青蓮對麵的是一位頭頂洋帽、身穿淺色西服的年輕男子。美人當前,年輕男子目不轉睛,目光中透出幾分傾慕、幾分熾熱、幾分忐忑。

慕青蓮不動聲色,又有幾個男人見到自己不是這副模樣的?不過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與其它客人不同,兩人相識多年,卻隻見過四五回,每回他都是匆匆而來,小坐片刻、淺言數語便匆匆離去,絕無半點非分之舉。幾天前他找到自己,應該說是闖進自己房中,放下一幅畫就走,說很快就會取回。白日裏他再次現身,說是要取回那幅畫,並邀請自己晚上出船一曲,走時直接留下了一袋鷹洋。

小舟之所以停靠在運河的這一側,正是為了等人。等一個從南方來的,十分重要的人物。慕青蓮並不著急,大人物總是姍姍來遲,否則又怎能顯出非同一般的身份?

又一刻鍾後,岸上終於有了動靜。兩輛洋車一前一後從不遠處的小巷子裏轉出來,穩穩停在岸邊。頭一輛洋車上跳下來個外批風衣、內穿西服的年輕人,朝車夫手裏塞了一塊鷹洋,然後小碎步跑到後麵的洋車前,抬手躬身,做接引狀。

先是一隻腳,再是一隻手,黑色馬褂後露出一頂氈帽,跟在年輕人身後,將矮小的身軀隱藏在夜色中,悄然來到岸邊。

舟中男子一眼認出,在前頭帶路,衣著打扮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那個年輕人,正是在拍賣會上坐在前排的蕭山聞堰陸家莊的大少爺,陸爾慶!那麽跟在他身後的中年男人,應該就是那邊回信中提到的、會在運河上跟自己相見的接頭人了。

陸爾慶並沒有認出他來,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身後這位身材矮小、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身上,恭恭敬敬道:“賢叔,請。”

賢叔人未上船,目光便死死釘在了慕青蓮身上,一雙綠豆小眼頓時亮了起來,毫不掩飾心中的貪婪和欲望,甚至還吞了一口口水。

舟中男子喚了聲“賢叔”,起身行禮,切斷了那兩道**邪的目光。

賢叔這才收回心神,幹咳兩聲,潤了潤嗓子,用濃重的粵音問:“你是山越?”

舟中男子點頭稱是,將兩人讓入小舟。

賢叔一指身後的陸爾慶:“江南陸家的大公子,你們認識吧?”

陸爾慶也從慕青蓮身上收回目光:“在下陸爾慶,見過先生。”又轉向慕青蓮,用最溫柔的聲音道,“見過大家。”

慕青蓮頷首致意。

山越則伸出大手,在陸爾慶白嫩的手上一握,隻兩個字:“山越。”

賢叔居中而坐,正對慕青蓮,山越和陸爾慶則陪坐兩側。

“這江南的調子,就是好聽啊!”賢叔輕輕拍打大腿,由衷感歎。

陸爾慶:“青蓮姑娘可是十八裏湖墅的頭牌,身段樣貌唱腔都是上上等。”

山越眉頭微蹙,這小白臉怎麽像在拉皮條?還拉到老子的女人身上來了?他對慕青蓮傾慕已久,始終未曾表白;今番若非來得是賢叔,他才不願意請慕青蓮出來唱曲。這個賢叔,可是最得‘南虎’先生信任的人。

賢叔色眯眯的盯著慕青蓮:“阿慶啊,有什麽要緊事,非得跟我商量啊?”

陸爾慶:“前一陣我們陸家拍下了一幅畫,江湖傳言此畫背後暗藏太平天國寶藏線索。小侄以為,世界潮流,浩浩****,清廷已是強弩之末,革命勢在必行;若要共舉大事,財力民力皆不可少。這太平天國寶藏重現江湖,實乃天賜良機,若能為‘南虎’先生所用,定能一舉推翻清廷,建立民主共和!”

“太平天國寶藏?”賢叔不動聲色的捏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寶藏在何處,你可知曉?”

陸爾慶:“需得從畫中尋找。”

“畫在何處?”賢叔追問。

“我已帶來。”陸爾慶從風衣中取出一隻卷軸,擺到賢叔麵前。

賢叔用食指在卷軸上一點:“你是要將此畫獻於‘南虎’先生?”

陸爾慶:“晚輩得悉,省府打算再修一條鐵路,把浙江和江蘇已有的鐵路連起來。其中目的,昭然若揭。”

賢叔:“是什麽目的?”

陸爾慶頓了頓:“調兵南下。”

賢叔:“你是想讓我們派人破壞修路?”

陸爾慶:“非也。恰恰相反。”

賢叔嘴角一動。

“不但不要破壞,還要暗中支持。”陸爾慶挺起腰板,“世界各國都在修路。修路不但能調兵,還能致富,是大勢所趨,擋是擋不住的。既然不能阻止,那就加入它,影響它,控製它。晚輩鬥膽,想請‘南虎’先生北上,參與到這項事關未來百年國運之大計中。”

看到陸爾慶的熱切,賢叔不動聲色,隻是又瞥了眼慕青蓮。

山越眼中厭惡更甚。

賢叔渾然不覺,隻是問:“如何參與?”

陸爾慶攤手一指卷軸。

賢叔突然笑了起來:“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一個個精得很,精得很!”說著,撥開卷軸上的釘扣,將畫緩緩鋪開。

隨著畫卷的展開,山越和慕青蓮先是吃驚,繼而不解,最後又變成幾分嘲弄。

賢叔仿佛發現了山越的神情變化:“你見過這幅畫?”

山越不屑道:“豈止見過。”

陸爾慶心下一驚,這家夥怎麽會見過此畫,難道畫就是他拿出來拍賣的?

山越:“晚輩這裏也有一幅畫,江湖傳說暗藏太平天國寶藏,得之能得天下,想托賢叔帶給‘南虎’先生。”

賢叔是知道山越的本事的,幾年前炸死一個巡撫,名震江湖,已然是革命黨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此番山越就是直接奉“南虎”先生之命北上,至於是來執行什麽任務,連自己都不清楚。

“你也有一幅畫?”賢叔故作吃驚。

山越轉身掀開一塊船板,從下麵取出一塊畫板,直接放在一堆茶具上,“嘩啦”揭去上麵的蒙布。

“啊!”賢叔一臉不可思議。

“這!”陸爾慶如遭雷擊,麵色慘白。

“怎地會這樣!”賢叔望著麵前一模一樣的兩幅畫,先前對慕青蓮的那股子色意被衝得一幹二淨。

陸爾慶如臨大敵,想開口,又覺匪夷所思,隻是皺眉。

山越雙臂抱胸,不屑的掃了陸爾慶一眼,尋思你個小白臉還想跟老子搶風頭,這年頭最吃香的是敢掄炸彈炸總督巡撫的男人,一幅畫就嚇成這樣,還想在青蓮麵前賣弄,簡直癡心妄想!

賢叔迅速盤算一番,麵露難色:“二位賢侄,這畫,如何是好啊?”

山越很是篤定:“真與不真,賢叔大可拿去找人驗一驗。”

陸爾慶這會兒也鎮定下來:“畫是典當行拿出來拍的,近百年的老字號,不至於拿一幅贗品出來糊弄吧?賢叔盡管去查。”

賢叔:“山越,這幅畫,你是從何得來?”

山越湊近賢叔,壓低聲音:“‘南虎’先生想要的東西,我敢拿贗品來糊弄嗎?如果拍賣行把真跡搞丟了,客人又都到了,你說他們會怎麽做?”說完退回自己座位,好整以暇的斜了陸爾慶一眼。

“這……”賢叔有些犯難了,兩個人都想拿畫去“南虎”先生那邀功,要是不同的畫也就罷了,偏偏是同一幅,勢必有一幅是真,一幅是偽。

陸爾慶也是心思靈光之人,立刻湊到賢叔耳邊低聲道:“賢叔若是不棄,這位慕青蓮姑娘,可安排陪您夜遊。”

賢叔笑了,一嘴黃牙,這小子,還真會體察心意,來江南多日,女人叫了不少,可都是些庸脂俗粉鶯鶯燕燕,像慕青蓮這等氣質素雅的絕品倒是頭一回見,叫人過目難忘。若他真能安排對麵的小女子過來,自己多替他在“南虎”先生麵前美言幾句也未嚐不可……剛想到這兒,就聽“砰”一聲悶響,緊接是有人落水的聲音,方才站在跟前的陸家大公子已不見蹤影。

山越拍拍手掌,朝慕青蓮投去得意的一瞥,對正在水裏掙紮的陸爾慶道:“像你這等內心陰暗、行事卑鄙的齷齪小人都想混進革命隊伍,難怪滿清能苟延殘喘到今天!”

慕青蓮暗暗搖頭,心下卻是一甜,這家夥,倒真是膽大妄為。

陸爾慶勉強踩住水,半截身子浮在水麵外:“山越,光天化日你竟敢當著賢叔的麵謀害本公子,我定要去‘南虎’先生那控訴你!”

賢叔瞪大了眼,心想你小子夠狠啊,直接就把人扔進河裏,連忙道:“山越,你又胡來了!快救人,快救人啊,別鬧出人命來!”

山越抓起一根船槳,晃了晃又丟到船板上:“除了耍心眼嚼舌頭你還會幹什麽?淹不死就自己爬上來!”說完,轉身對賢叔道,“賢叔,我山越光明磊落,兩幅畫你都帶走;交待的事情我會辦好,請‘南虎’先生放心。”

賢叔搖了搖頭,指指案幾上的兩幅畫:“畫,我一幅都不拿,但你們的心意,我會帶到。你們都是青年才俊,可不要為了一點點小事就傷了和氣。”

山越收起畫板,蓋好蒙布,亮了亮拳頭:“亂世之中,實力說話。”

賢叔一指陸爾慶帶來的那幅畫:“陸家財雄勢大,乃是江南工商界翹楚,也是要團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