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忠王詛咒

秦峰蒼翠,耶溪瀟灑,千岩萬壑爭流。鴛瓦雉城,譙門畫戟,蓬萊燕閣三休。天際識歸舟。泛五湖煙月,西子同遊。茂草台荒,苧蘿村冷起閑愁。何人覽古凝眸。悵朱顏易失,翠被難留。梅市舊書,蘭亭古墨,依稀風韻生秋。狂客鑒湖頭。有百年台沼,終日夷猶。最好金龜換酒,相與醉滄洲。

——宋·秦觀《望海潮》

“兩山之間江水清,中有翼然孤草亭。吳王越王不可見,東山西山相對青。千古封疆歸混一,十年塵土歎飄零。春風吹破英雄夢,臥看芙蓉幾翠屏。”一曲吟罷,小船緩緩靠岸,前方就是天馬橋畔的漁舟碼頭。

船頭之上,有客憑風而立,劍眉星目、麵若冠玉,美髯三縷、衣袂翩然,頭頂三清玉冠,肩挎真武長劍,一派仙風道骨、出塵不染。隻見他足下輕點,身形一動,便飄然躍於岸上,還不忘回頭流連一番湘湖美景。

方四象跟著跳上岸。不遠處的天馬橋下,胖子用力朝他揮揮手,一路小跑過來,道:“啊呦,你們可到了,這位是——?”

方四象正色道:“皋亭山披雲觀餘觀主。”

那道長微微欠身,雙手抱拳,外呈太極圖、內掐子午訣:“貧道有禮。”

胖子見他生得仙風道骨,舉手投足不卑不亢,一派世外高人之相,忙道:“陸爾豐見過道長。馬車就在路邊,道長請。”

三人登上馬車,沿著湖邊小路向西,兩岸鴨鳴狗吠不絕於耳,一派田園氣象。

這位餘利亨餘觀主是方四象的三師兄,都是皋亭山披雲觀弟子。師父去世後,接任觀主的大師兄雲遊四海常年不歸,二師兄又下山闖**江湖,他這個老三隻好挑起觀中庶務,暫代觀主一職。此番是方四象特地回山請來的“救兵”。

一刻鍾後,馬車停在了陸家莊前。

陸家莊地處兩河交匯之處,西麵隔河與聞堰鎮遙遙相望,北麵是一大片魚塘,莊園正門朝東,門前一座石橋,石橋橫跨莊子東麵的小河,延伸出去一條石子路,朝東北通往湘湖。小河兩岸滿是初放的桃花,鮮嫩粉豔,煞是好看。

方四象也是頭一回來到陸家莊,忍不住感慨:“胖子,跟城裏那些逼仄小院比起來,你家才叫深藏不露、世外桃源啊!”

胖子:“慚愧,慚愧,我們陸家幾代沒出幾個讀書人,考不來功名,隻好把心思放在打理田莊上了。”

餘觀主:“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

胖子聽他念得不沾半點煙火氣,一臉的崇敬:“道長學識淵博,佩服佩服。”

方四象神情古怪的看了那餘觀主一眼,想了想還是沒說話。

餘觀主目不斜視,全然無視方四象怪異的眼神,走在三人最後,走著走著,卻在大門內的九曲竹橋上停住了。

方四象見他止步,也跟著停下。

胖子正在喋喋不休的介紹莊園,忽地發現身邊沒了人影,扭頭一看,才發現餘觀主和方四象都落在後頭,正盯著竹橋邊的水麵怔怔出神,便往回跑了幾步問:“二位,怎地不走了?”

“噓……”方四象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隻見那餘觀主劍眉微蹙,左手負背,右手捏訣,掐指一算,神色凝重:“不妙,不妙啊……”

胖子一聽,心下“咯噔”一下,想問又不敢打斷,隻好朝方四象投去一瞥。

方四象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餘觀主看了片刻,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抬步向前。

胖子滿心狐疑的在前頭引路,心想這位餘觀主難不成看出什麽毛病來了?按理說不應該啊,這座莊園當年可是老爹用了好幾年陸陸續續擴建起來的,沒少花銀子請人來看風水。可瞧那餘觀主的神情,又不似裝的……穿過兩片蜿蜒相連的水麵,胖子將兩人帶到了一座精致的花廳前。

花廳中,陸水根眉頭緊鎖,心事重重:“阿慶啊,當初是你堅持要去拍畫,結果呢,拍了幅贗品回來。這件事情現在都傳開了,親戚朋友們都說我陸水根貪心,守著偌大的家業不知足,還想去找長毛留下的寶藏。”

陸爾慶坐在下首:“爹,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當初是我力主去拍畫的,那是因為浙江還要修鐵路,我們如果能拍下畫來,就能以此為禮,邀請南虎先生北上!南虎先生是什麽人?革命黨的領袖,中國革命的領路人,全中國的希望所在!滿清滅亡是早晚的事,咱們陸家要是不提前與南虎先生搞好關係,將來共和了、憲政了,我們還是隻能窩在鄉下當個土財主!”

他頓了頓,繼續道:“爹,天下大勢,不可逆轉,若能請到南虎先生,一路陪著他,甚至請他來家裏小住,那杭州城裏,不,浙江省裏還有誰敢小看爹你?我可是為我們陸家著想!爹你想想,我們陸家幾代勤儉持家,辛辛苦苦攢下的家業,可為什麽還是被人看不起?還不是因為一直窩在聞堰鄉下!就連杭州城裏的窮鬼,看見了都敢叫我們鄉下佬,就算爹你咽的下這口氣,我咽不下!眼下機會就擺在麵前,這幅畫,就是敲門磚、投名狀!”

陸水根抽了口水煙:“可這畫……”

陸爾慶:“畫是真是假還不好說,就算是贗品又怎地,隻消能敲開那扇門,真假又有何妨?”

陸水根:“那你說說,現在怎麽辦?”

陸爾慶:“我已經給那邊送出消息了,很快就能有回應。”

“什麽,你已經送出消息了?”陸水根直起身子,“你怎麽就不跟我商量下,你啊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陸爾慶嘴角泛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爹,時代在進步,觀念在改變,革命已是大勢所趨,我看用不了幾年就會變天,咱們要是不早點下手,到時候別說肉了,連湯都喝不著!”

陸水根心頭湧上幾分無力感來:“你可知道,我們陸家為何能平平安安從風風雨雨裏挺過來?”

陸爾慶不屑道:“深穀為陵,高山為壑,世界潮流,浩浩****,隻有順勢而為,才能興旺發達!躲起來不問世事,隻會被世界拋棄!”

陸爾慶話音落,二管家就在門口稟報:“老爺,大少爺,二少爺回來了,還帶了兩位道長來,就在外頭。”

陸爾慶微微錯愕,老二哪根筋又搭錯了,怎麽弄兩個道士回來。

陸水根拍拍腦袋:“哦,他跟我提過這事,快請進來。”

二管家應聲而去,很快就領著胖子和兩位道士進來,就退到花廳門外候著。

陸爾慶一看是方四象,氣得別過頭去,都懶得打招呼。

寒暄幾句後,眾人落座。陸水根獨坐上首,兩個兒子在一側,餘觀主與方四象在另一側。四人相對而坐。

胖子指指方四象道:“爹,兩位道長都是我請來相畫的。”

“老先生都說畫不真了,還有什麽好看的!”陸爾慶插嘴道。

餘觀主聞言放下茶盞,看似要走。

胖子連忙道:“不真未必就是假,不假未必就是真。道長人都來了,看一眼又有什麽關係!”

陸爾慶揶揄道:“測字算命,相人相麵,道士什麽時候也懂字畫了?”

方四象剛要開口回敬幾句,不想那餘觀主卻悠悠道:“測字算命,捉鬼降妖,不過九流之技;求神祈雨、風水堪輿,造福百姓,勉強算得中乘;真正的道家仙尊,外練陰陽、內修金丹,求得是那羽化升仙之天地大道,又豈是凡夫俗子所能見到?”

陸爾慶:“那不知這位道長修煉到了第幾層?”

餘觀主撚須而笑:“先天之資,後天之境,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不管相不相畫,都已不虛此行。”

“故弄玄虛,不知所謂。”陸爾慶滿臉不屑。

胖子見大哥對方四象和餘觀主的態度很不友好,老爹又隻坐著不說話,心下大急,真要把餘觀主擠兌走了,落得可是自己的麵子。他朝方四象望去,方四象卻是一副渾不在意的表情,讓他愈發忐忑。

這時陸水根開口了:“既然來了,看一看也無妨。阿慶,你去把畫拿出來給道長看看,看看能不能看出些名堂來。”

陸爾慶極不情願的起身,從後麵的書案上捧起一塊蒙著紅布的畫板,走到餘觀主和方四象跟前站定。方四象起身伸手。陸爾慶一收手,沒讓方四象接到,冷冷道:“若是看不出些名堂來,我們陸家可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說完,將畫板往前一遞,剛鬆手放下,不想方四象竟也將手一收,畫板直挺挺的往下掉落。

“哎呀!”胖子從座位上彈了起來,那可是五千兩銀子啊!

不等眾人反應,方四象伸出左腳,一撐一勾,畫板便穩穩落在腳麵上;緊接著用腳腕將畫板挑起,穩穩接住:“陸大少爺,沒把握的事情少做,出了岔子,不會每次都有人來給你擦屁股的。”說完,將畫板往他與餘觀主之間的茶幾上一放,“還請觀主過目。”

陸爾慶本想警告方四象,叫他休得胡言亂語,卻被他見招拆招,露了一手還反詰幾句,心中恨意更甚,忿忿回座。

餘觀主全然無視兩人鬥氣,輕挽長袖,抬手掀開畫板外的紅布,一看之下,竟然大驚失色,顫抖著將畫板放下:“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速走!”說完,拱手就要告辭。

眾人均是大吃一驚,這道士,怎地隻看了一眼就要告辭?難不成這畫中另有蹊蹺?胖子連忙起身,上前擋在餘觀主身前:“哎呀呀,道長留步,留步!這畫才看了一眼,怎麽就走了呢?”說著還一個勁的給方四象使眼色,讓他幫忙留人。

陸爾慶:“隻怕是說不出個道道來,臨陣脫逃吧!”

陸水根在上首道:“阿慶,不得胡言亂語!道長,鄙莊若有不周之處,還請多多海涵。有人說這幅畫是贗品,我們是粗人看不出門道來,還請道長說說。”

方四象起身施禮:“餘觀主,此地,哦,此畫因何不宜久留,還請觀主解惑,大家也好圖個心安。”

餘觀主麵露難色,猶豫片刻,搖搖頭道:“此畫大凶,言之不吉。”

“觀主請。”方四象見他語氣鬆動,便重新將他請回座位。

餘觀主勉強落座,目光掃過畫板,麵色愈發凝重。

陸爾慶:“道長,我們是請你來辨別此畫真偽的,你卻說什麽吉與不吉?若是贗品,何來吉凶之說?道長隻看一眼便斷定此畫大凶,難不成它是真品?若是真品,為何先前有人說它不真?還請道長明言。”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餘觀主身上。方四象心下一凜,這陸爾慶言談舉止雖招人討厭,可這番話倒是絲絲入扣滴水不漏。

餘觀主掐指一動:“莊主有意此畫,怕是為了它背後的那個秘密吧?”

此言一出,眾皆訝然。

陸爾慶扭頭看了父親一眼,當初是他力主拍下此畫,以此作為修建滬杭鐵路的彩禮;真正的目的隻有他們父子倆知道,連胖子都不清楚。至於殘畫背後的那個秘密,他聽說過,但並不完全相信,至於所謂的寶藏,那得集齊八幅殘畫,一幅畫管什麽用?

陸水根:“有人拍賣,我就去買。至於畫背後的事情,如果還有另外的人感興趣,大可出更多的錢來跟我買。我是個生意人,買畫,就是為了賺錢。”

陸爾慶一驚,心想老爹你不會真想奇貨可居等著手上有其它殘畫的人來買吧,那我的計劃可怎麽辦!胖子倒是頻頻點頭,低價進高價出,待價而沽,正是奸商老爹的一貫作風。

餘觀主道:“既如此,貧道奉勸一句,盡早將此畫出手,以免血光之災!”

“什麽,血光之災?!”胖子驚道。

餘觀主:“據貧道所知,但凡沾過此畫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陸爾慶:“危言聳聽!”

餘觀主:“諸位可知此畫來曆?”

胖子:“不就是一幅山水畫嗎?”

餘觀主:“明為山水長卷,實則暗藏玄機。此畫乃明代大儒聶大年所作,後為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所得。太平天國滅亡前,忠王李秀成將長卷分成八幅,他與幹王洪仁玕各持四幅,派得力心腹攜帶突圍。”

“相傳殘畫內中暗藏太平天國失蹤寶藏的線索,隻要集齊八幅殘畫,便能取出寶藏,以為複國之用。數十年來,各路高手為尋找寶藏你爭我奪,卻從未有人能將八幅殘畫集齊。凡是擁有過殘畫的人,最後無一不是死於非命。後來人們才知道,當年忠王李秀成在裁開長卷時曾立下血誓,凡貪圖寶藏、意欲據為己有者,皆不得好死!忠王被俘後,因寶藏受盡酷刑,死後怨氣極重。”

說到此處,餘觀主瞥了陸家父子一眼,繼續道:“貧道先師也曾見過殘畫,親眼目睹數十人為此喪命,忠王的詛咒和死於非命者的怨氣,便年複一年的附在了畫上。再者忠王李秀成當年在江南殺人無數,手上沾滿鮮血和怨魂,他碰過的東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忠王詛咒!”胖子倒吸一口涼氣。

陸爾慶不屑道:“道長還是沒說,這幅畫是真跡,還是贗品。”

“是真跡還是贗品重要嗎?”餘觀主反問。

陸爾慶麵色一沉:“請道長前來,就是一辨真偽!道長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就要頂著欺世盜名、招搖撞騙的名頭出去了!”

“哈哈哈……”餘觀主仰天大笑,“少莊主如此執拗,隻怕禍將不遠!”

“哎呀呀,大哥,你就別打岔了,聽道長說完!”胖子跑上前,捧起茶壺道,“道長道長,您再喝杯茶,慢慢說,慢慢說。”

餘觀主:“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些有人寶藏的人隻消知曉畫在莊主手上,便少不了生出是非;至於畫是真是假,又有誰會在意?”

此言一出,就連陸爾慶也皺起眉頭,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

胖子更是著急:“道長,那我們該如何是好啊?”

方四象差點脫口而出把畫交給我就行。

陸水根大聲道:“管家,給道長的程儀準備好沒有?”

“都準備好了!”管家在花廳外應道。

餘觀主悠悠道:“莊主近日早起,是否感覺上肢酸麻,肋下奇癢無比,需靜躺一刻鍾方能恢複知覺?”

陸家兄弟聞言大駭,不約而同的朝陸水根望去。在他們的印象裏,父親的身體一直都很硬朗,非但沒有因為家大業大而養尊處優,反而事必躬親,不是在這家店裏盯著,就是去外地的鋪子看看,一年到頭幾乎就沒有閑下來的時候,這幾天也是因為畫的緣故才在莊子裏多留幾日。用陸水根自己的話說,他天生就是個勞碌命,莊子裏一根木頭歪了,他都要看著修好才放心。

陸水根微微一震,入春以來,確如這餘觀主所說,經常會出現睡醒酸麻的情況,不過由於多躺一會就好,他也就沒放在心上,難不成還是什麽毛病了?

方四象一看陸水根的神色就知道餘觀主說對了,從陸水根的坐姿和麵色看,他身上的毛病還不少。不過像這等上了年紀、在家裏一言九鼎的男人,想要他們承認自己有病,或是找個大夫來檢查下身體,那可是比要命還難。

“爹,你病啦?”胖子連忙問道。

“病什麽病,搞清拈三!”陸水根瞪了他一眼。

餘觀主朝方四象使了個眼色。方四象會意,起身離座,緩步走到陸水根身側,說了聲“得罪”,便將一隻手搭在了陸水根頸側。

“你幹什麽!阿豐,看你叫來的都是什麽人,沒上沒下!來人!”陸爾慶大喊。方四象身為客人,不打招呼就上前對主人動手動腳,是極不禮貌的行為。

胖子也是一頭霧水,搞不清方四象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管家匆匆跑進來,一看方四象將手放在老爺的脖子上,以為他要打劫,大驚失色,高喊:“來人啊,快來救人!”

方四象不為所動,手指用力,稍稍變換了下角度:“莊主,感覺如何?”

陸水根的表情從驚詫到微怒,逐漸舒展開來,一抬手,示意家人不必大驚小怪,最後動了動脖子,吐了一口長氣:“舒服!”

餘觀主:“通則不痛,痛則不通。莊主常年勞心又勞力,加之冬天寒氣未除,早春濕氣入體,阻塞經絡,以致氣血運行不暢。若我猜得不錯,莊主還習慣側臥吧?”

一捏下來,陸水根心中對兩個道士多信了幾分:“是啊,側龍臥虎;四仰八叉,那是狗樣。”

方四象聞言耳根子一熱,自己從小還就愛四仰八叉的睡覺,難怪師姐非得讓大白狗跟自己姓……

餘觀主繼續道:“濕氣入體、氣血不暢,原本不是什麽大病,稍加調理便可痊愈;怎奈這陸家莊地勢低窪,內中荷塘遍布、草木繁盛,稍加時日,便可成一方絕佳老陰之地。”

“老鷹之地?我們家沒養鷹啊!”胖子沒頭沒腦道。

方四象:“不是老鷹的鷹,而是陰間的陰!”

“陰間?!”陸家父子同是一震,好端端的陸家莊,怎地成了陰間?

陸爾慶仍是不屑:“老陰之地?你怎地不說是埋屍之地?陸家莊地勢開闊、景致優美,乃是聞堰鎮上的一景,哪來的什麽陰氣濕氣!”

“不但有陰氣濕氣,還有煞氣!”餘觀主霍然起身,朝案幾上的《半道春紅圖》一指,麵色凝重,“數千怨魂凝聚而來的煞氣,加上莊園外環三道水,內藏七方塘的地勢,必定久聚不散!濕氣與煞氣相遇,便會愈演愈烈,初時五體不適、生意不旺;繼而就會沁入髒腑,斷絕生機!莊主上肢酸麻,肋下奇癢,不過是最早的症狀,若是聽之任之,不需三個月,從莊主以下,整個陸家莊都會為其所害。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這幅帶著忠王詛咒的殘畫!”

言罷,整個花廳便安靜下來,針落可聞。

胖子張大了嘴,看來自己不常在家住是明智的,得趕緊把墅園買下來,好歹運河邊上人多貨多驢馬多,陽氣旺。陸爾慶嘴角一動,想要反駁,偏又無從開口,隻能望向父親。陸水根眉頭緊鎖,很是別扭的換了個坐姿,好似真有股子濕氣煞氣在體內亂竄,攪得他心煩意亂。

方四象朝餘觀主投去讚許的一瞥,手上不停,又替陸水根拿捏了幾下,方才返回自己的座位。

良久,陸水根才道:“這個……二位道長,可有化解之法?”

方四象:“依我看,不如把莊子燒了,什麽濕氣煞氣,燒個一幹二淨!”

胖子瞪大了眼,好你個方四象,居然想燒我家!

陸爾慶擔心父親耳根子一軟真把莊子燒了,忙道:“你可知道這陸家莊是花了多少銀子建的嗎?”

方四象不屑道:“你這就叫有錢修園,沒命享受。”

“你!”陸爾慶恨不能一腳將這討厭的小道士踹進門外的池塘裏。

陸水根朝門口的管家道:“管家,再準備一份程儀,給觀主修繕道觀之用。”又轉向餘觀主,“還請道長指點一二。”

餘觀主掐指一算:“合該陸莊主命不該絕,平日裏多行善舉,貧道今日恰好帶了幾道靈符——”說完,伸手從懷中變戲法一樣的取出幾張疊好的黃紙來,黃紙上隱約還畫著常人看不懂的奇怪符文,“三道符,上應天官,中應地官,下應水官,每道符可保三日平安。三日一過,那些被壓製的煞氣便會洶湧而來,齊聚莊上,到那時,就算貧道仙逝飛升的師父歸來,也難化解陸家的厄運。”

胖子跑上前,從餘觀主手中小心翼翼的接過三道靈符:“多謝道長賜符,多謝道長賜符,這符,該如何使用啊?”

餘觀主:“門楣正中,懸空而掛,可保出入平安。”

陸水根:“三道符管九天,如何根除煞氣,還請道長明示。”

餘觀主撚須而笑:“解鈴還須係鈴人,辦法很簡單,畫是怎麽來的,就怎麽送出去,依樣畫葫蘆便可。”

胖子:“您是說——”

“把畫賣了!”陸水根道。

“萬萬不可!”陸爾慶急了。

餘觀主起身道:“是凶是吉,是賣是贈,全在莊主一念之間。貧道言盡於此,就此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