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行探幽

驚雪噴高崖,雷響青天曉,剛道吳胥駕海來,勢壓滄溟小。兩岸是漁舟,潑亂飛春鳥,須言神魚去不留,五色祥雲繞。

——明·王洪《卜算子》

亥時,墅園。

兩道黑影悄然出現在藏書樓前的長廊上。偶有風過,帶起草木聲聲。

一天前,這裏曾是凶殺案發現場;一天後,所有辦案的警察便走得一幹二淨,沒有誰願意在陰森恐怖的凶宅多呆片刻,隻留下兩根封條叉在門上。

胖子小心翼翼提著油燈:“奇怪,怎麽沒警察把守。”

方四象走到門前,從褡褳裏摸出一截短尺,那是他防身的兵器,輕輕將封條挑落:“我要是警察,就會派人在案發現場蹲守,這時候回來的,不是偵探,就是凶手。”

胖子:“那我們不會碰上真凶吧?”

“沒準就在裏麵。”方四象說完,推門而入。

胖子朝左右看了看,也跟著閃入門中。藏書樓不大,除了門窗的位置,其它各個方向都是巨大的落地書架,堆滿了各種書籍。

方四象來到桌前,點上蠟燭,招呼胖子在朝向西南的兩排窗戶前站定:“你來扮演洋人,站好別動。”說完退開幾步,用腳步丈量起來。

胖子哭喪著臉,哆哆嗦嗦站在窗口,道:“上午我去老周那探了探口風,他對無頭案很感興趣。說隻要我們能查清楚,價錢隨便開。”

方四象一邊丈量一邊說:“老周幾時這麽大方了?早先幾次,稿費都要分兩次給,摳門的要死。”

胖子:“我跟報社的人打聽了,那幾篇文章可是讓報社賺了不少。老周還出了個鬼點子,說不要一次放完,每期隻放一段,跟說書的一樣,吊著胃口,不愁報紙賣不出去。”

方四象:“妙啊,看不出老周還是個奸商。”

胖子拍拍胸脯:“還不是被我說的,不下血本,哪來的大案!你說你好好一個道士,不去測字算命、捉鬼降妖、風水看地,指著那點兒正骨錢和稿費過日子,幹脆賣身給本公子好了,本公子包養你!”

方四象突然出手,一把揪住他耳朵:“要不是遇到我,你還不是混吃等死,等著被你爹抓回去跟七大姨八大姑拜堂成親!”

胖子歪著腦袋慘叫:“哎呦呦,你個出家人怎麽可以說動手就動手,要文明,要文明!”

“吱嘎!”屋門開,冷風入。

胖子大驚失色。

方四象一拳轟出,直取門前黑影。

“砰!”拳掌交擊,來者被震退一步,低喝,“是我!”

方四象收回拳頭:“果然有埋伏。”

來者竟是夏釗:“你這可是襲警。”

胖子聽是夏釗的聲音,一顆心放了下來:“夏釗,趕緊來治治這家夥,越來越凶了,抓回去關他幾天,賞他幾天牢飯吃!你怎麽也來了?”

“方兄的身手,杭州府的大牢可關不住他。”夏釗閃身入內,掩上房門,“跟那邊約好了,十二點。我去德勝樓找你們,掌櫃說你們已經走了,我看還有一個多鍾頭,想凶手會不會再回來,就進來看看。”其實他並不怎麽欣賞方四象和陸爾豐的處世方式,一個可以靠本事懸壺濟世成一代名醫,一個可以靠家族振興工商造福地方,卻偏偏湊在一起幹些雞零狗碎的勾當。不過他也知道,想要混得好,除了有真本事,還得靠朋友來幫襯,方四象的江湖閱曆和陸爾豐的家勢見識,都是絕好的助力。

“警察那邊查得如何了?”胖子問。

“你們打算追查嗎?”夏釗反問。

胖子:“這麽刺激的案子,當然要查!我們三兄弟聯手,沒什麽案子是查不出來的!”

夏釗:“你們怎麽會到這裏來?”

胖子:“我本來約了吳五德看園子,誰知老方跑來跟我說又出了命案,居然就在墅園!”

夏釗訝道:“你要買園子?”

胖子點頭:“吳五德他爹跟我家有生意往來,當年他買墅園還是我爹找的關係。老吳去世後,吳五德心思都在吃喝嫖賭抽上,就想把幾處不來錢的產業轉賣出去。他前陣子跑來找我,問我想不想在城裏置辦產業。我嘛,早就想從家裏搬出來住了,墅園在城北,離運河不遠,就答應他來看看。”

夏釗心想胖子的話跟吳五德的口供一致,那洋人也是去看園子的,便借著燭光四下裏掃視一圈:“跟前兩次一樣,除了無頭屍體,什麽都沒留下。”

方四象:“未必。胖子,你還打算買嗎?”

夏釗嘴角一動,上午他們幾個警察仔仔細細搜查了三遍,並沒有找到什麽蛛絲馬跡,難不成方四象還能找到?

胖子麵帶苦色:“死了人的凶宅,還看啥西啊,太不吉利了!”

方四象:“這你就不懂了,那洋人可是幫了你大忙啊!”

“晦氣死了,還幫忙?”胖子不解。

方四象:“死了人,見了血,沒人再敢買他的園子。你這個時候去,就是雪中送炭,救人於水火,吳五德感激還來不及,哪敢跟你要高價?到那時,你隨便開價,不愁他不答應。”

胖子眼珠子一轉,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大不了多做幾場法事,多找些火氣旺的人來看園子。“說到殺洋人,我倒是想起一樁舊案。我聽我叔公說起過,當年在明州(寧波)也出過殺洋人案,不過殺得都是鬼子兵。凶手來無影去無蹤,殺人梟首,神出鬼沒。死了十幾個人後,鬼子兵都不敢在晚上單獨上街。後來,一隊鬼子兵在巡邏,等到了終點,前麵的人清點人數,發現後麵少了好幾個人;還說有的鬼子兵被摘了腦袋,沒頭的身子還會跟著走一段,到軍營門口停下時才倒下。當時這事鬧得很大,傳說是被惡鬼索命;據說前前後後死了幾十個鬼子兵,比朝廷幾萬大軍打死的還要多!”

方四象聽說過這個案子,也知道背後的真相,不過他沒有急於說破,隻是覺得兩案發生的背景完全不同,國人對洋人的態度幾十年來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應該不是同一夥人所為。不過這樁舊案倒是能啟發一下查案的思路。

“案了破了嗎?”夏釗問道。

胖子:“破了,也沒破。其實是當時新上任的兩江總督被逼急了,官兵打不過鬼子兵,上頭又壓著要退敵,隻好出了個歪招,懸賞——每獻上一個洋人首級賞銀多少。開始大部分人都不信,後來有江湖中人出手殺了幾個,提著腦袋去衙門領賞,還真拿到了銀子。事情傳開後,各路高手你摘一個,我偷一個,整個南方武林都轟動了。那位總督大人也不含糊,大筆一揮,賞!白花花的銀子到手,隻要管用的招數,全都招呼到了鬼子兵身上。總督大人那個高興啊,幾十個首級啊,貨真價實的洋鬼子,往北京城一送,那就是潑天的功勞。”

“結果卻挨了朝廷一頓訓斥,責令他不得再幹這等荒唐事。”方四象補充道。

“咦,你怎麽知道?”胖子訝道。

夏釗熟悉衙門裏的彎彎繞:“朝廷被洋人打怕了,正求著人家和談;你倒好,在後頭拆台觸洋人的黴頭,還怎麽跟人談?”

“哦,原來是這樣,我說最後怎麽不殺了呢!不過我總覺得跟現在的幾個案子很像啊,有些關聯也說不定。”胖子話鋒一轉,“依我看,這案子還是不碰為好。”

“為何?”夏釗問道。

“你們忘了當初立下的三條規矩嗎?”胖子依次豎起三根手指,“隻查不破、沒錢不接。安全第一。殺洋人性質惡劣,官府查案尚且封鎖消息,又豈會讓真相見報?不論是誰幹的,就憑我們幾個,幹的過神出鬼沒動輒取人首級的凶手嗎?我總覺得三個案子不簡單,背後一定有更大的圖謀。試問背後指使的人,會讓我們大搖大擺的去追查嗎?兄弟們,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啊!”

方四象話到嘴邊,偏又沉默。

“那還深更半夜的來查?還想去看屍體?”夏釗盯著他們,胖子說的沒錯,臬司衙門裏成百上千件沒破的懸案,還有數量更多的冤假錯案,為何會被鎖緊櫃子裏,不是破不了,隻是因為沒法破,不敢碰。碰了的人會比受害人死得更慘。可是,正因為有太多烏黑肮髒的東西蒙蔽了人心,敗壞了世道,才需要用正義和鮮血去破除!如果他能以學警身份查清此案,別說見習轉正,就是直接被提拔為探長也不是沒有可能。機會擺在眼前,就看你有沒有膽量和本事抓住!

“我看你是害怕了。”夏釗盯著胖子。

胖子急了:“我這不是為大家的安全著想嘛!”

夏釗撇撇嘴:“害怕你可以不去。”

方四象望向夏釗,從後者眼中看到了幾分熾熱:“決定要查?”

夏釗點頭。

方四象:“或有生命危險,或會得罪上司同僚。”

夏釗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旋即雙拳緊握,胸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燒,鏗然道,“就算殺得不是洋人,敢在杭州城中行凶,身為警察,也不能放過他!”

“為什麽是他,而不是他們?”方四象一句話就把談話帶到了案情中。

夏釗一驚:“你是說,團夥作案?”

“是不是團夥,得追查下去才知道。”方四象走到圓桌前,取過三隻茶杯,依次排開,又找來兩根毛筆,一根與三隻茶杯平行,一根豎著擺在右側兩隻茶杯中間,兩根筷子在右上方的一點交匯,然後指著三隻茶杯,“白**海、墅園、德勝樓。”

胖子和夏釗明白過來,方四象是用茶杯和筷子擺了一幅地圖,茶杯是案發地點,與茶杯平行的筷子是官塘河,切入兩隻茶杯之間的筷子是運河。

方四象:“三樁殺人案,先後在下午、傍晚、淩晨發生,案發地點相隔不遠,幾乎是在一條直線上。說明凶手一直在這一片轉悠,尋找目標下手,沒準就在樓下吃飯,看誰不順眼就喀嚓把腦袋切了。”

胖子一個哆嗦,腦袋往肩膀當中一縮:“你可別嚇我。我是聽說洋人出門都帶武器,官府管不了他們。等等,老方,你這是要查下去了?”

夏釗冷冷道:“你可以不來。”

胖子:“你這什麽話,你們都去了,我能不去嗎?你們把我當什麽人了?我陸二少行走江湖,靠得就是仁義。啊呦我怎麽會有你們這樣的朋友,自己去查案,不帶我,還說我不敢。這鍋我可不背。二爺我好歹也有自己的鋪子,等盤下園子,給你們一人一棟小樓,可別說我不仗義!”

方四象和夏釗相視一眼。胖子這廝是挺磨嘰,可真要遇到事,倒也不會犯慫。

夏釗:“我奉命去調查三個人的身份背景:第一個被殺的叫安東尼奧·布魯諾,意大利人,是個設計師,是省裏聘請來被聘請幫忙勘察鐵路的。去白**海是要跟小情人約會。那姑娘才17歲,本打算跟白馬王子私奔,不想等來了個無頭騎士。第二個被殺的叫丹尼·弗萊徹,愛爾蘭人,是個退伍老兵,當過水手,還在印度打過仗。第三個被殺的叫範·登貝萊,比利時商人,有自己的公司,算是個有錢人。初步調查看,三人之間並沒有明顯的交集,彼此也不認識。”

胖子撓撓肉乎乎的下巴:“設計師是去約會的,紅胡子是去搗亂的,範先生是去看房的,三個人身份地位都不相同。如果凶手是同一個人,為啥要對三個不相幹的人下手呢?還是在同一天。難道說,隻因為他們都是洋人?”

夏釗丟了個“廢話”的表情過去。

方四象摸了摸頜下短須:“沒錯,都是洋人。可為什麽偏偏是洋人去約會,洋人去搗亂,洋人去看房呢?”

“洋人都是大爺唄!”胖子鼓著腮幫子道。這些年來洋人在中國完全是超然的存在,大清的官兵打不過他們,大清的法律管不了他們,大清的銀子嘩嘩的都給了他們,就連海關、鐵路、銀行,背後也都有洋人的影子。偏偏洋人的很多東西在國人看來都十分有道理,吃了無數敗仗的國人反倒無比推崇起洋人的一套來。比如胖子兩兄弟就覺得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土到掉渣,仿佛換一身洋裝、用點兒洋玩意兒、裝模作樣的看幾份報紙就是新新人類了。洋人被殺,不論在哪裏都是大案,搞不好還會惹來國際糾紛。

胖子繼續道:“洋人都是大爺,男人見了拍馬屁、捧臭腳,女人見了恨不能立刻貼上去、滾上床,洋大爺出馬,事半功倍!”

夏釗道:“看起來他們都是去辦事的。”

“去辦什麽事呢?”方四象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問兩個夥伴。

夏釗和胖子相視一眼,難道說,白**海、拍賣會、藏書樓,都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方四象原地轉了一圈,走到靠著山牆的供案前,嘴裏“咦”了一聲。

夏釗聞聲跟了過去。

方四象指著供案上方、兩行對聯中間的牆麵:“你們不覺得少了點什麽嗎?”

胖子提著油燈照了照:“不就是一麵牆嗎?”

方四象:“不該啊!”

夏釗有些明白過來,白天他們裏裏外外搜了好幾遍,唯獨這麵正對大門的白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胖子伸手在牆上摸了摸:“不像有機關暗格。”

方四象:“別動,把手拿開!”

胖子連忙收手。

“把燈拿近些。”方四象湊上前,借著光線,伸出左手食指,在白牆中間位置摸了摸,又用中指在靠近對聯的地方上下一劃,然後二指並攏,放到燈火下,道,“看見了吧,果然如此!”

夏釗和胖子注意到,方四象的食指很幹淨,中指上則沾了一層灰。

夏釗立刻反應過來:“你是說,牆上之前掛著東西!”

方四象點點頭,繼續用手指沿著對聯丈量一番,最後在牆壁上拍了兩下,鄭重其事道:“是畫。”

“畫!”胖子驚呼。

“畫,又是畫!這下連起來了!”夏釗一掌擊在桌上,興奮起來。

“下一步怎麽做?”胖子也精神抖擻。

方四象看了夏釗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默契。

“新河壩前三官弄,三官弄裏供三官。天官賜福風雨順,地官赦罪穀物豐,水官解厄百病除,三元齊至福澤通。”一個鍾頭後,方四象念著自己編的小調,與胖子一起隨夏釗來到三官弄南側一處靜謐的院落前。

夏釗走上前,輕輕扣了幾下鐵皮大門。

少頃,鐵皮大門上半尺見方的一塊擋板被打開,晃過半張人臉,緊接著便是鑰匙開鎖的聲音。大門開了一道縫,夏釗輕鬆閃入。胖子緊隨其後,側過身,往裏擠的時候竟被卡在兩扇門頁中間。方四象在後麵推了他一把,胖子“啊呦”一聲,這才進去。方四象走在最後,一進來,就感覺裏麵的溫度要比外頭低。

“一個鍾頭。”看門人合上大鐵門,給出時限。

夏釗點點頭,抬手請他在前引路。

院子裏種著幾棵大樹,未幾,四人就走到一間黑乎乎的大倉庫前。方四象注意到,看門人沒有點燈,卻能在黑暗中行動自如。

“吱嘎!”倉門被推開,依舊是一道隻容單人進出的窄縫,森森寒氣撲麵而來。看門人從牆角撿起一件東西遞給夏釗,冷冰冰道:“地下二層,最角落裏。”說完便轉身走開了,帶上了倉庫的大門。

寒氣更甚。

夏釗:“胖子,洋火。”

“嗤!”火柴點著,發出微弱的光亮。

“呼!”油燈亮起,照出三人扭曲的身影。

胖子是頭一回進停屍房,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洋裝,低聲道:“這裏?”

夏釗點點頭,提著油燈走在最前麵。胖子連忙跟上,有光線才心安。方四象不急不緩的走在最後,他自小就膽子大,師父說他陽氣太旺,所以就沒教他捉鬼降妖的那套,他也不怕屍體啊、死人啊這些常人避之不及的東西。

跳動的光暈下,三人魚貫而行,不時環顧左右:兩旁是整整齊齊的竹榻,每張竹榻上都擺放著一塊疊好的裹屍布。不過所有竹榻都是空的,想必前一批屍體都已被處理掉;或許等到天亮,又會有新的屍體被送來。

三人順著台階走到地下一層,寒氣更甚。胖子伸出手,往牆壁上一碰。

“是冰塊!”胖子小聲驚呼,縮回被冰麵黏得刺疼的手指。

方四象在他腦後吹了口氣:“噓,別驚動它們。人胖陽氣弱,容易招惹不幹淨的東西。”

胖子一個哆嗦:“你可別嚇我,哎呀呀,早知道就不跟你們來了!”

“到了。”夏釗在前頭道。

胖子搓搓胳膊,從夏釗肩膀後麵探出半個腦袋,借著光暈朝前望去,隻見靠牆處一溜排開幾張竹榻,右側三張竹榻上各躺著一具用白布覆蓋的軀體,應該就是被殺的三個洋人了;左側的四五張竹榻則是空的。

夏釗從口袋裏掏出幾隻手套,先給自己左手套上,再用右手遞到胖子跟前。胖子抓過兩隻就往手上套,無奈手太胖,勉強隻能將手指伸進去,手掌無論如何都塞不進了。方四象擺擺手,沒有接,從隨身的褡褳裏摸出一隻竹夾。夏釗收起手套,走到第一張竹榻前,用左手捏住軀體上的白布,輕輕提了起來。

胖子倒吸一口涼氣,雖說在酒樓也亂糟糟的瞥了一眼屍體,可那時候人多,又是從腳部往前看,還不覺得怎麽恐怖,隻是流了一地的血有些惡心罷了;可現在屍體就在眼前,脖頸間的斷口正對著自己,黑乎乎的就像張開的大嘴,正在咧嘴慘笑。胖子倒退半步,撞在方四象身上。

胖子一回頭,見方四象正在朝他笑,露出雪白整齊的牙口,著實嚇了一跳:“能不能別這麽笑。”

方四象收起笑容,走向第二具屍體,用竹夾掀起白布。死者身材魁梧,厚實的胸膛高出腹部,正是拍賣會上的紅胡子;又指指第三具軀體,對胖子道:“到你了。”

胖子戰戰兢兢的走上前,用隻套上半截手套的胖手拎起蓋在軀體上的白布,一邊提,還一邊別過臉去不敢直視。

夏釗:“三具屍體都檢查過了,驗屍的是杭州府最老資格的仵作,應當不會有什麽遺漏。”

方四象:“胖子,看看他們的衣服料子,還有身上的物件。”

胖子裝著膽子,小心翼翼的開始檢查。

方四象則饒有興致的繞著三張竹榻走了兩圈,心想這三個家夥橫死異鄉,是不是該請個神父來給他們超度超度。

胖子認認真真看完三具屍體,站在範·登貝萊先生的屍體前,左手懸在屍體道:“老方,夏釗,你們來看!”

方四象和夏釗走上前,隻見胖子手裏拿著一枚十字架掛件,掛件的另一頭,仍套在第三個死者,也就是範·登貝萊先生剩下的半截脖子上。

夏釗:“很多洋人都信教,隨身佩戴十字架用來禱告。”

“不對,”方四象仔細看了看,“腦袋沒了,十字架還掛得住嗎?”

夏釗想了想,搖搖頭,項鏈全靠腦袋卡住才不會掉。他走上前,再重新看了一遍三具屍體的脖頸,“我明白了,第一具和第二具的創口靠下,凶手切得很深,整根脖子幾乎都沒了,所以就算掛著十字架也會當場掉了;第三具,死者應該是站著死的,脖頸的位置較高,凶手切得比較靠上,幾乎是貼著下巴尖下手,脖子一大半都留下來,十字架才能掛住。”

方四象:“警察在前兩處現場沒找到十字架嗎?”

夏釗搖搖頭,在白**海,他們趕到的時候,屍體已經從馬背上落下,那女學生正癡癡呆呆的守在屍體旁邊哭,如果有十字架,那也一定是她拿走了。在拍賣會,現場更加混亂,屍體沒被踩得稀爛就不錯了,哪裏還能找到什麽十字架。

胖子抬起頭,用另一隻手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十字架,在這。”

夏釗一把奪過,與範·登貝萊先生脖子上的那枚一比較,竟然一模一樣!

“我覺得是洋人的稀罕玩意兒吧,就留下了……”胖子嘀咕了一句。

“怎麽會一樣?”夏釗對西方宗教並不了解,所以很奇怪兩個人怎麽會佩戴一模一樣的十字架。

方四象對胖子道:“我記得你也掛著一個。”

胖子點點頭,摸出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跟範·登貝萊先生的十字架並排一比較,差別立現:範·登貝萊先生和拍賣會現場撿來的那兩個十字架不僅做工精致華美,上麵還鑲有一個受難的耶穌像,而胖子的則隻是一枚光禿禿的十字架,沒有任何裝飾。

方四象盯著範·登貝萊先生的十字架:“杭州城裏這樣的十字架不多吧?”

胖子想了想:“我是沒見過,難不成是因為他是洋人,用的就考究些;我們這些別國的信徒,用的就簡單些?”

方四象搖搖頭,忽然想起一個人:“洋人的教派跟佛門道門一樣,也分很多派係,這兩枚跟你的,不是一個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