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三劉(下)

張寶部實際上已經成為疲軍,此前求戰意誌旺盛尚能掩蓋體力、心力上的疲憊,自曲梁一戰四萬軍隊全軍覆沒後,令張寶部求戰意誌崩解,並立刻暴露了疲態。

邯鄲之戰隨著張寶部主動退卻,以虎頭蛇尾之勢迅速結束,令盧植、魏越、張邈等北路軍中軍將領、軍吏甚至是底層軍官、軍士沒想到的是……困守城中的宗員部擔心俘虜作亂,竟然將俘虜驅趕到甕城中,悉數射殺。

整整兩萬的精壯男子被殺,得悉此事時盧植臉色發青,魏越也是心中稍稍慶幸,若中軍回師慢幾天,等到張寶部得知、確信此事後,必然全軍哀怒,這種情況下宗員又能守幾天?

其實張寶部已經得到宗員部盡數處決俘虜的消息,隻是不敢確信,而盧植又放歸大部分俘虜,北路軍上下對俘虜矛盾的做飯讓張寶迷惑。他已無信心戰勝盧植,就怕宣揚宗員殺俘一事刺激軍心會出反效果,這才壓著消息後撤。

“宗員聽信讒言殺俘,經此之後蟻賊必然死戰難降,朝廷懷柔之策毫無信義可言,誰敢歸降?”

盧植強忍著氣憤,以偏將周慎接替宗員鎮守邯鄲,解除兵權的宗員繼續以副將的名義隨中軍向東移動;對於這件事情魏越、張舉、張邈各有看法,張邈的態度與盧植類似,得悉此事後當眾大罵宗員殘暴,見到宗員本人後張邈更是甩袖離席不願與宗員同席而坐。

張舉則是笑話宗員無膽,連兩萬多俘虜都怕,卻能狠下心腸射殺,說明這是個色厲內荏之徒,純屬小人之輩。並當著魏越的麵表示宗員這個護烏桓中郎將完了,這種人物不會受到烏桓人的擁護,丘力居將不再聽從宗員的調遣。

魏越的感觸說不上多,因為他早就有這個預感,宗員不敢像盧植那樣遣散俘虜。

盧植遣散俘虜,可以名正言順的表示這麽做為了瓦解黃巾軍作戰意誌,是為了增加黃巾軍糧秣壓力,能有各種正麵因素。

而宗員呢,他的思想境界距離盧植太遠,無法準確也無自信去猜測盧植的用兵思想;他怕自己放走俘虜背離盧植的作戰意圖,可能也猜疑盧植有排除異己的想法,擔心自己放走俘虜給了盧植處置他的借口。於是宗員的選擇就簡單了:與其放縱俘虜背個‘通敵’之罪,不如射殺俘虜一了百了。

大軍走馳道經過曲梁戰場時,宗員駐馬馳道邊緣,短短幾日時間內他須眉更增蒼白,麵無表情看著馳道兩端豎立的吊杆,沿著馳道立下的吊杆一眼竟然望不到盡頭,每一杆吊杆上都懸著一枚開始腐爛,布滿蠅蟲的頭顱。

盧植能殺俘,能理直氣壯的殺俘,為什麽自己就不能?為了保住邯鄲,殺俘勢在必行,宗員不覺得自己有錯。

他的侄兒宗承也被奪去兵權,領著部曲牽著馬跟在宗員背後,宗員都想不通的問題,宗氏部曲能想通的沒有幾人。

宗員想不通,盧植不會去解釋,魏越也沒有心情去解釋,難道要告訴宗員,馳道兩邊的首級來源都是頑固不化的太平道信眾,這些黃巾軍骨幹的震撼死刑,才能深深令從賊百姓顫栗、恐懼。

廣宗的相持是一種煎熬,受限於兵力,北路軍與钜鹿軍還有分兵守住邯鄲、癭陶、鄴城,能留在廣宗圍城的軍隊雖有豪強義兵助陣,卻始終保持在三萬出頭。

不斷有零散的太平道信眾拖家帶口,小股的黃巾軍前來救援廣宗,不論是怎樣規模的隊伍,盧植一概放行,隻許進入不許出來。

環繞廣宗立下的營壘之間修建的甬道、柵欄也因盧植采取守勢無法派遣兵力守護,使得外圍黃巾軍進入時就會大麵積破壞,隻有城內黃巾軍要外出時,盧植才會許可各營防守、攔截。

廣宗城的合圍,從一開始盧植就定下了防守反擊的保守戰法,這是最穩妥的戰法,現在北路軍已不需要冒險與優勢兵力的黃巾軍決戰,隻要保持現在的士氣,形勢僵持到更多的外圍力量介入,屆時再根據形勢改變戰術不遲。

這就使得合圍中的各營……非常的疲倦,每日要修繕遭到破壞的甬道,還要晝夜攔截小股突圍部隊,甚至偶爾還要出動兵力相互配合組成伏兵,伏殺廣宗突圍的敵軍。

終於,當張梁率主力部隊自幽州南下時,各方麵的援軍紛紛支援北路軍,首先是冀州刺史劉焉率領冀州東部的勃海郡、河間國、安平國、清河國組合的八千冀州兵;

其次是破虜校尉鄒靖率領的幽州破虜營兵及豪強兵約六千前來增援,破虜營兵跟漁陽營兵一樣,是地方常備兵,駐地涿郡。

隨著張梁部後續部隊從幽州撤離,奪回薊城的幽州刺史劉虞率領萬餘兵馬南下,入駐河間國與涿郡交界處的易縣,一來遙遙呼應北路軍,二來預防張梁部調頭反攻幽州。劉虞駐紮易縣休整,將牽製張梁部部分兵力,這已經是極限了,劉虞、朝廷、幽州豪強都不敢讓劉虞這支軍隊過於遠離幽州。

黃巾軍全麵爆發後,朝廷大麵積更換地方刺史,王允當豫州刺史,丁原當並州刺史,黃琬當青州刺史等等之類,以這些人督促地方郡國太守、相積極備戰;當河北戰場穩定後,朝廷開始重用宗室,以雒陽令劉焉擔任冀州刺史,將罷免,在幽州極有威望的刺史劉虞複用。

幾乎是同一時間點將劉虞、劉焉安排過來,魏越不知道盧植是如何做想的,他隻覺得當今的那位皇帝對時機的拿捏十分的老道、嫻熟。

當黃巾軍全麵爆發時,皇帝以何進為大將軍時,順手罷免雒陽令周異(周瑜之父),以宗室劉焉擔任雒陽令,這隻是一個小小的安排;河北戰場穩定後,皇帝非常誇張的連續啟用兩位宗室刺史。

劉虞本就是幽州刺史,因公事被罷免,原刺史郭勳被殺後,啟用熟悉幽州,在幽州有威望的劉虞本就是一件眾望所歸的事情。

可皇帝還將雒陽令劉焉派了過來,皇帝做出這種誇張的部屬,是一種明顯的信號:朕信不過你們這些忠臣,更信自家人。

令魏越好奇的幽州戰場到底發生了什麽,廣陽郡的黃巾軍很厲害,攻陷州治薊城,陣斬刺史郭勳、以及廣陽太守。這就相當於冀州黃巾軍攻取鄴城一樣,不僅僅是攻占州治繳獲大量物資、取得較大的聲勢這麽簡單,比物資、聲勢更重要的是在州城躲避的人……比如豪強的家眷,這可比軍械有意義的多。

為什麽張梁部攻下了薊城卻無法更進一步,反而會無比決然的南下冀州戰場救援廣宗?

帶著這個疑問,魏越特意拜訪破虜校尉鄒靖這位名人,起碼在魏越心中,校尉鄒靖比李傕郭汜之流有名的多,堪稱啟蒙人物。

破虜校尉部就近在盧植中軍附近紮營,雖行軍勞頓,但相比各部,這終究是生力軍,留在身邊方便調遣。

營壘中,破虜營兵在著裝上跟漁陽兵極為類似,都戴著有別於各州兵馬的‘幽州皮弁’,即有鮮豔皮毛裝飾的戰盔,有皮質為主的,也有蒙皮鐵質的,鮮豔的皮毛是它的特色。

這是一款極有辨識度,鮮卑風氣明顯的頭盔,不論漢胡在頭盔裝飾上以崇尚自由,色澤鮮豔的羽飾為主;因邊地冬季禦寒之故,幽州、並州、涼州三州都有各自特色的皮弁,蒙皮頭盔是邊軍與其他軍隊最為明顯的區分方式。

幽州皮弁與並州皮弁的區別很明顯,幽州皮弁是圓頂,頂上正中是羽飾;並州皮弁更顯寬大頂上略平,盔飾前立,羽毛固定在眉心上方。至於涼州邊軍的皮弁是如何款式,魏越還沒真正見過。

一樣是漢家兵馬,因風俗、氣候不同,會有著裝上的差異;因兵種特長不同,常備軍械,盔甲款式也存有差異;因各地染料本就存在的色差,各地軍隊的服色也有細微差距。

而本身,任何一部常備兵,都有其獨特的戰旗,所以有足夠的閱曆,可以在戰場上十分清晰的認出其他軍隊。至於臨時整編的豪強義兵,雖沒有正規的戰旗,可也能從服飾風俗上看出一二。

就如破虜校尉部,除了鄒靖所部外,其他豪強義兵也都佩戴幽州皮弁,與冀州兵非常容易區分。

而魏越想到的更多,軍閥混戰時都打著漢家天子旗號,所以軍隊服色也是以赤紅為主,至於會不會有誤傷,存在敵我難以識別的問題……不用擔心,現在的軍隊內部要火並,都是能清晰識別彼此的。

這日鄒靖正親自核查冀州補充給他們的軍糧,得知中軍功曹魏越來訪,鄒靖親自出迎不願怠慢。

稍稍客套之後,不等魏越詢問幽州戰事,鄒靖就質疑道:“某多聽漁陽張都尉說魏功曹督糧公允,烏桓大人丘力居也有此言,不知此時軍中糧秣之事由何人督管?”

魏越微微皺眉,這可是影響兩軍情誼的大事,畢竟破虜校尉部隸屬於幽州,能來冀州作戰是劉虞給盧植麵子,而不是朝廷強令。哪怕朝廷強令,劉虞若不願意,也有種種推脫、拖延的借口。

見鄒靖麵無怒色隻有不滿,魏越挑眉直言道:“此前軍糧征發、調撥由我北路軍負責,自冀州刺史率部抵達廣宗後,各郡征發糧秣、兵源、軍械等等之事,連調撥、分發之事也歸於冀州刺史部負責。若供應破虜營糧秣有缺額不足之事,魏某可向盧公反應。”

畢竟不熟,鄒靖也隻是微微頷首沒有細說,更不會說劉焉,冀州刺史部的壞話,而是問及魏越來意。

而魏越的目光卻被三個人所吸引,隻是和自己心中的形象有些出入,當首之人身高七尺五寸左右最引人矚目的是一臉陽光自信的微笑;其次之人身高八尺,壯碩體形之上是一副白皙、俊逸的麵龐;走在後麵的人身高九尺,紅臉絡腮胡,雙目眯著四處打量,似有察覺瞥向魏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