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破敵

約亥時三刻左右,雨聲漸息天地一片寂靜,難得的幽靜之中,呼吸著新鮮空氣,公孫勉漸漸入睡。

帳門處,魏越眼皮上翻看著雲散後的夜空,竟然能清晰看到群星,今夜的月亮近乎圓滿,格外的圓、亮,營中如落了一層銀霜似的。

心中最後的緊張感消去,輕歎道:“天助我也!”

宗員提著金盔,一襲鎏金連環鎖子甲罩身出帳,仰頭目光盯在月亮上,陷入遲疑之中。

一旁擔任這回全軍副將的張舉開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雨後雲會散,沒誰也沒想到會散的這麽快,大好的視線不利於發動突然襲擊;軍隊從二十裏寬的戰線出動,還要突破黃巾軍挖掘的塹壕、斜立的木樁鹿角兩道、甚至三道障礙;最後還要無聲息間從兩翼突破黃巾軍甬道,才能完成對公孫勉營壘的包夾。

從上午頂著雨水忙碌至今,所有人都期待著雨停,雨果然停了,一天的幸苦沒有白費,人人振奮之際又見雲散的出奇快,各營士氣同時見漲。

魏越走出軍帳,其他立在帳門口等候的軍官見了紛紛走出,今夜魏越盔甲簡略,經過暴力剪裁隻能護住上身、腰腹和一半大腿,綁腿、護脛甲片,乃至是褲子都沒穿,隻穿著一條到膝蓋的四角短褲,光腳。

這是他原來的褲子,從膝蓋處一劍斬斷,隻有這樣才能保證泥濘中的便捷和體溫。他皮靴就綁在腰上,戰鬥時會再穿不遲。

單膝跪倒在泥濘土地中,魏越左手抓一把冰涼的爛泥抹到自己臉上,塗抹均勻後又給折射月光的長劍塗泥,又抓了一把泥走向一旁猶豫的趙範,趙範胸前有一枚尺寬的銅製護心鏡,打磨的十分光滑,魏越將這團泥拍在趙範胸前護心鏡上,抹了兩把。

其他軍官見了紛紛效仿,張舉和宗員卻沒有塗泥,而是以灰色布幔披裹在盔甲上;張舉作為副將,一旦宗員無法指揮或戰死,張舉必須接過指揮權,黑夜中張舉不得不穿上鎏銀的魚鱗甲,這種高調、顯目的盔甲並不討張舉喜歡。

宗員看了魏越片刻稍稍猶豫,側頭問了張舉幾句,似乎張舉反對,宗員隻是遺憾搖頭舉起右手,輕輕揮下。

按著安排好的戰鬥序列,一隊隊赤足的軍士滿載武裝,口中咬著木棍行軍,不斷有背插赤旗的斥候安插到行軍隊列中,任何故意製造異動、響聲的軍士、軍官,都是他們第一時間處決的目標。

就連馬匹也緊緊籠住馬嘴,被牽著跟隨隊伍前進,不過五裏地而已,卻走的很是漫長。

跟在隊伍之中,耳中除了跋涉泥地的腳步聲外,魏越隻能聽到遠處的鷓鴣夜中鳴叫聲,不斷有軍士意外滑倒,很快又會站起來歸列。

學過北軍武學的軍官,乃至是軍士此時就顯得氣定閑神,他們身體協調對道路有更好的適應力,而各種各樣的行氣功法又能維持他們的體力。

不知走了多久,行軍的隊列開始一分為二,魏越按著既定分配向右邊,即東麵轉向,走了不到五十步就發現已抵達第一道防線,是黃巾軍挖埋鋪設的刺馬,削尖的大小木材斜插在土洞裏,斜斜瞄著對麵方向,這是有效遏製騎兵、步兵衝鋒的防禦手段。

就在這排刺馬後三步內,是黃巾軍挖掘的塹壕,同樣是遲滯、防範對方衝擊兵種的防禦手段。

此時塹壕內積滿雨水,已填出兩條道路,還有百餘人在這裏默默施工,他們會將中間那一截塹壕也填完,為的就是方便軍隊交戰失利時能有充裕的後撤通道,不會因通道狹隘而發生爭搶,造成內訌、混亂。

塹壕中雨水倒映著抖動的明亮月影,魏越嗅到了不算濃鬱的血腥氣,不久之前就在這裏發生過戰鬥。好在現在沒有任何能引動他觸覺的風,這裏的血腥氣不會被風吹到黃巾軍營壘中,也不會被黃巾軍豢養的獵犬聞到。

隨後又經過一片陷馬坑後,抵達黃巾軍營壘外圍的甬道柵欄前,此時宗員率領的本部、張舉部、魏越部約六千人已沿著柵欄向東西兩側展開;左一營丘力居部、右一營宗承部也不分先後從兩翼趕上匯合。

宗員侄兒宗承本是長水校尉部軍吏,是盧植從朝廷討來的,作為人情送到宗員麾下。

一共五部近萬人,隔著柵欄進行最後的調整,一旦跨過柵欄想要再撤退,就沒那麽輕鬆了。

也隻是大致調整,無法以燈火與其他四部取得聯係,也不知他們是否到位,黃巾軍並無警訊可知這四部並未冒進驚動黃巾軍。

大致安排好戰鬥次序,潛入甬道內的銳士這才切斷草繩打開柵欄,裏外配合放倒全部柵欄後,軍隊才開始前進。

隔著五十步,就能清晰看到公孫勉營壘中布局,魏越蹲在地上細細眺望,公孫勉的中軍很容易分辨,大多數黃巾軍居住的都是草廬,而公孫勉自己和周圍中軍軍吏、配屬人員使用的卻是方形的麻布軍帳、皮子縫合的皮質帳篷。

他趴伏在泥地上向後退去,回到隊列中已不見了趙範、張岐,隻有帳下督趙風,賀彪、共昭這三支隊伍還在等他,趙範、張岐二人已分別率領部屬牽著馬對弓弩部隊進行箭矢補充。

這次突襲,弓弩手攜帶百枚箭矢,最後補給後每人能有三百枚箭矢,這是一個恐怖的數據,將弩射壞,也不見得能射完三百枚弩矢。

“弓勢已張,就差箭中靶心。”

魏越吐出這麽一句話,說著拍拍趙風肩膀,趙風對他回以笑容,他同樣口銜木枝;這場戰鬥的指揮是宗員,戰場紀律由宗員部負責維持,魏越這裏除了魏越、趙範、張岐有張**流的資格外,其他人都在噤聲範圍內。

踩著爛泥,魏越在背旗斥候的引領下來到宗員處,這裏地麵上已撲了一層草束,宗員正聽著不斷返回的軍情,張舉對魏越道:“行軍大順,又能確定公孫勉所在。故而可行險招,令各部弓弩手再進三十步,力求三輪之內射殺公孫勉。”

魏越追問:“若弓弩難殺,又將如何?”

“依計而行。”

張舉悶悶回答,稍稍沉默後壓低聲音道:“出軍前,宗將軍提議,說主將、副將戰死,想以魏司馬接替將印。某出言反對,一來此言不祥,我張舉乃強命之人,豈會輕亡?第二,你實力低微,所部乃清河、常山豪強部曲,非你所有,一旦各部爭搶將印,你將橫死營中。”

魏越露笑:“尋常將印而已,不值一提。能動我心者,乃衛、前、後、左、右、車騎、驃騎、大將軍印也。”

“壯哉!”

張舉咬牙,目露凶光:“非名將軍印不能動魏司馬之心,非張角、張梁、張寶不能殺我張舉!”

魏越抬手抱拳,低音沉聲:“祝張都尉陣斬敵酋,橫奪首功!”

“嗯!”

張舉重重點頭,看魏越:“成功之後,與爾共飲。”

說罷張舉走到宗員那裏,低聲交流兩句,張舉就領著親信部曲離去回歸本部,今晚由他和丘力居從左右兩側發動突擊;為保證殺傷效率和增大黃巾軍壓力,在張舉、丘力居兩部攻入敵營時,不會停止射箭。

弓箭拋射而下,對無甲、少甲、輕甲的黃巾軍打擊是致命的,對於張舉、丘力居有準備的二部軍士來說,很少會發生被一箭射成重傷或射死的事情。這一招有利有弊,隻求最短時間擊潰黃巾軍作戰意誌,將他們的各種預防機製打亂。

而弓兵持續射擊營壘,弩兵會向兩翼移動,以配合兩翼步兵阻擊敵方援軍為主。

百餘軍士肩扛泥染大盾列隊形成的盾牆背後,約三十名從各營選拔而來的射聲士站成一排,一杆杆長箭插在麵前備用,他們背後還有二十餘人的弓手,他們用的是火箭,正蹲著待命。

宗員還在等待,魏越不得不回去再催:“此時四部在外並未驚動敵軍,我部尚可發動奇襲;一旦四部擅動,或因意外暴露,敵軍必然舉火為號,屆時我部將此舉將難收奇效!”

“就怕張舉、丘力居此時還未做好準備,再……”

宗員說著緊握拳頭又伸展五指,眉頭緊皺:“老夫也不想令賊軍警覺,唯有張舉、丘力居二部到位後,再發火箭才可令各部協力共擊敵於一役!”

他要等張舉、丘力居到位後的消息,得到消息後他才會下達進攻命令。

魏越心急,就擔心前後的幾分鍾的時間讓公孫勉警覺:“最少十箭雨內,賊軍不會做出有效防備。十輪箭雨內,難道張舉、丘力居還無法攻入營壘?”

宗員仰頭看著皓月,沉聲道:“發箭!”

“將有令,發!”

軍吏竭聲嘶喝中,三十餘名射聲士近乎同時張弓拋射,魏越視線中,一叢黑影從皓月前劃過,微不可察,耳中能聽到的隻有弓弦震動聲。

當射聲士射出第三輪時,二十名弓手才將引燃的火箭射出,而這時候第一輪拋射出的長箭才落下,貫穿營帳頓時一片哀號聲。

“敵襲!”

當公孫勉聞聲,瞬間驚醒睜目時,一枚長箭劃破皮帳,力道雖減,這枝長箭射中公孫勉肩胛。這一瞬間,公孫勉沒感覺到痛苦,甚至他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當第二輪箭矢落下時,他才勉強翻身而起,一把抓起被褥頂在頭上。

“發!”

當稀落的火箭從眼前劃過落在營壘中時,張舉起身一聲暴喝後,就左手持盾護在頭頂,右手提著一把加重環首刀大跨步踩著泥漿發動衝鋒。

夜中值哨黃巾軍還沒扭過頭來時就被激發而出的弩矢從瞭望塔上射中、栽落,衝到營門處的張舉手起刀落伴隨一聲大喝就將手臂粗的木柱斬斷,隨他先衝的勇士人人重甲左手挽盾護在頭頂,右手大多提著斧頭,對著營門亂砍。

張舉這裏緊緊在營門處稍稍遲滯片刻,就湧入營壘中,對著一名名衝出草棚驚慌失措,甚至沒來得及武裝的黃巾軍大肆砍殺,僅僅幾個照麵,張舉就被衝天而起的血水染紅。

公孫勉折斷箭矢,一手捂著傷口止血走出營帳,隻見營中一片混亂,本部軍士失措逃竄,處處哀嚎,兩股漢軍勢不可擋屠殺著毫無準備、又無配合的黃巾軍。更為淒慘的是一波波的箭雨落下,格鬥中的漢軍會中箭,中箭更多的卻是黃巾軍。

箭雨打擊下,黃巾軍無從防備,組織幾次小規模反攻被殺散後,就徹底失去了作戰的勇氣。

就在公孫勉還沒徹底清醒回神之前,就看到自己部下一名軍士竟然跪伏乞降,然而被殺順手的漢軍一刀劈開胸膛;有一個人崩潰乞降,就會有第二個。

公孫勉的親兵雖然精銳、忠勇,可官軍箭雨是朝著公孫勉所在拋射,箭雨之下大多跑出軍帳的親兵就橫死於公孫勉帳前,多身中數箭,甚至有被長箭貫穿釘在地上的。

都未氣絕,掙紮、哀嚎著。

而公孫勉看完親兵慘景,臉色灰白抬頭之際,一枚長箭拋射而下正好射中腳板,貫穿而入,疼得公孫勉長長哀嚎,不得不蹲下來。

三千弓手從三麵射來的密集箭雨不斷落下,將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