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一日之差

夜入三更時,魏越與張舉所部依山紮營,此時還在采伐樹木、

中軍指定的紮營坡麵上茂密林地已采伐一空,疲憊的軍士分成兩撥,一撥將粗糙略略砍去側枝的原木搭建營壘,另一撥更多的人還在采伐更高處的樹木。不隻是紮營區域要砍光樹木,就連各處營壘之間的道路上也會砍伐樹木,除了清理障礙物方便觀察外,更需要這些木材製作甬道。

所謂的聯營幾十裏、幾百裏,不是一座座的營壘單純的布置在一片區域內,這些營壘必須有‘安全的道路’連接起來才能稱作聯營。這種連接通道叫做甬道,甬道就是通道。

除去地道這種防禦、隱蔽性能極高的‘甬道’外,大軍在外紮營所修築的甬道主要以柵欄為主,兩座營壘之間的道路兩側會修建柵欄、瞭望塔;隨著駐守時間延長,構成營壘、甬道的柵欄還會進行加固,以柵欄為骨,圍上土壤進行板築,造成半固化防禦工事。

以點帶線構成健全防禦體係,敵軍除了像剝洋蔥那樣一層層硬攻外,很難繞過外部營壘進攻核心營壘。

或許大家很好奇,為什麽幾萬人不集中紮營,還要分出一座座營壘散開,並大費周章的修築甬道。

原因很簡單,人越密集,反倒越不容易管理;人越密集,一旦爆發疫疾就完蛋了,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最主要一個原因也在於搶占地利,以營壘為據點支起防禦體係,避免被對方以同等兵力合圍。

魏越已將身邊人都派出去工作,他右手高舉著火把沿著柵欄巡視,檢查建造質量。具體營壘修築工作由張舉部漁陽營兵負責,開挖渠道鋪埋木樁做的有條不紊。

夜色中一隊騎士打著火把緩緩靠近,以火把打幾次暗號後這支騎士靠近營壘,是張舉,他親自跑到宗員那裏確認軍情。

下馬後,張舉對湊上來的魏越道:“已探明敵蹤,約千餘人潛入堯山之北,不在這座山背後,就多隔了兩座山。”

他臉色嚴峻,看一眼營區柵欄修建進度,對魏越繼續說:“坡下壁壘不急於一時,取拒馬布防;集中人力伐木,坡頂梁上需立下一座小寨。隻有如此,我部才能站穩跟腳。”

這裏距離宗員紮營點很近,也就三裏路程,宗員所部在山口處,他們在山峽內;山勢如蛇,宗員所部營壘紮在蛇頭處,他們就在蛇尾處。其他各部都安置在宗員兩側位置,隻有魏越部、張舉部紮營在宗員背後。

魏越立刻同意張舉的意見,周圍山間道路崎嶇不適合大規模行軍,唯有這座山峽略寬,適合集結兵力,這才是他們在此紮營的原因所在。就是預防小股潛入的黃巾軍在此完成集結,對宗員發動背後攻擊。

張舉對坡下漁陽營兵下達軍令後,就跟著魏越往山坡上走,伐木空出的場地已積累不少粗大原木。至於魏越運輸的車輛、馬匹如今還在山口宗員那裏,宗員那裏以車輛圍成障礙後已開始休整,並不急於伐木。

坡上,生著一堆堆的火坑,照的一片橘紅。

魏越找到張岐,問:“林中可有動靜?”

張岐有些不確信,扭頭又看了幾眼篝火閃爍的山林,點頭:“並無警訊。”

魏越點頭,道:“傳我軍令,所伐木材就地搭建壁壘。”

張岐皺眉,想問什麽見魏越、張舉臉色嚴肅,便拱手:“遵令。”

魏越走入林中十餘步,頭頂群鳥盤旋鳴叫著,他隻看到林中遠處空闊處生著一排交錯的火堆,火堆周邊並無人影。這些人都潛伏在火堆之後,並沒有讓自己暴露在光線中,都在暗中觀察著。

張舉傳達軍令後也湊上來,看到林中布置,不由暗暗點頭,道:“五更時休整,屆時宗將軍會派千餘人來此警戒。趕在明日天黑前,我部務必修好營壘。”

魏越扭頭四顧,這裏地勢較高,可以隔著山梁看到其他營壘上空映射的火光,心中莫名的不爽,語氣不快:“為爭一日時間,竟不恤士卒體力,若遇賊軍主力以逸待勞,我軍危矣。”

“一日之差,足以分生死。”

張舉察覺林中有異動,緩緩說著手按劍鞘,在披風掩蓋下無聲息中抽出明晃晃的戰劍,魏越正要拔劍之際聽到周邊斷斷續續鳥鳴聲,不由安心,說:“一日急行百裏,就怕公孫勉有心率軍截擊我部,得悉我部如此,恐怕也會勒軍不前。”

在沒有開戰前,又不知道對方的軍情,任何的猜測都有可能發生,更有可能發生出乎預料的事情。

作戰計劃再完美,那依舊是計劃;出兵後,就跟投下的骰子一樣,到底是個什麽結果沒人能保證。

魏越的顧慮也有合理性,張舉是渴望作戰的,可今日行軍太過急進,漁陽營兵不休養兩日根本無力作戰,他不願意督促疲憊的軍隊去作戰。可能受魏越影響,張舉心中也有些不滿,卻又不得不安撫魏越:“趙國境內蟻賊已派出千餘人……這是我軍偵查所知的千人,或許還有更多的蟻賊匿跡堯山之中。如今我軍疲敝乃是無法隱瞞之事,公孫勉已派遣兵馬先行,此時斷無撤兵之理。”

就如張舉預料的那樣,在得知宗員部反常的急行軍進駐堯山後,趙國各路黃巾軍更是加快速度前進,仿佛怕宗員部以同樣的速度再跑回钜鹿一般。

公孫勉率領主力行軍在後,宗員所部的軍情傳到他這裏時……他已經對除本部之外的各路軍隊失去控製,其他得到消息的黃巾軍生怕宗員跑了,根本不請示公孫勉,就擅自加速行軍。

魏越是一個理性的人,他認為黃巾軍或許魚龍混雜,但終究有慎重之人;宗員部反常急行軍占據堯山布防,按理來說黃巾軍應該避而不戰,弄清楚前後因果後再開戰不遲。

可中原戰場波才部的絕頂優勢深深鼓舞、刺激著冀州黃巾軍……原來官軍也不過如此,左右兩路大軍都被波才包圍,隨時可能攻滅;那北路軍盧植部又有什麽好怕的?

甚至宗員的反常舉動,被黃巾軍解讀為……畏戰,不敢堂堂正正列陣對戰,所以宗員才耍小聰明以過度消耗軍士體力為代價搶占堯山地利,企圖借助地利與他們作戰。

這顯然是一種不自信的舉動,陷入焦躁狀態的各路黃巾軍又擔心自己走的慢了,讓宗員修好營壘,並休整恢複元氣;所以宗員以快搶占地利,他們決定以快打快,不給宗員休整的機會!

四月初九日的清晨,宗員所部在堯山休整兩夜一日後終於與黃巾軍接戰。

輜重營所在的山巔小寨中,這是一座僅能駐紮百餘人的小寨,魏越在此觀察著戰場各處。

在他的南麵,宗員居中,左右各有三座營壘一字排開,一共七座營壘東西大約二十裏,延伸出東西最少三十裏寬的戰場。

旗號雜亂的黃巾軍崇尚黃色,因缺乏統一製作,出現在魏越視線中的黃巾軍旗號十分的亂,旗幟大小規格不同,染色輕重不同、新舊不同,就連旗號也是歪歪扭扭,一出現就是一團旗號,而不是一排旗號。

官軍營壘防線寬度二十裏,漫山遍野而來的黃巾軍寬度超過三十裏,他們雖求戰心切卻沒盲目進攻,而是開始紮營,紮營的寬度也是三十裏,依山而建。

這讓位於山頂的魏越能大致看清黃巾軍各處營壘方位,他在山梁上能看清楚,在山頭立營的宗員更是看的一清二楚,周邊最高的山頭就在宗員腳下;而官軍營壘麵南一字排開,皆占據較高地勢,利於防守。

而黃巾軍雖然也依山修建營壘,而南麵再無高山,而是以丘陵為主。不論在何處紮營,都瞞不過宗員的眼睛!

魏越細細觀察,良久才道:“這就是地利,我能知己知彼,而彼卻無從知我底細。”

他身側,負責守衛小寨的趙風微微眯著眼,方正臉頰上汗跡染著泥土:“魏司馬認為我軍有利?”

魏越點頭,頗為遺憾道:“可惜我部不能列陣在前。”

見魏越求戰欲望強烈,趙風垂眉看著四周山勢密林,道:“魏司馬,軍中近來多有議論,下官也有所疑惑。”

魏越斜視看趙風,咧嘴:“哦?說說看。”

深吸一口氣,趙風鼓起勇氣緩緩道:“太平道造下大逆,亂及八州三十餘郡,過天下之半。若朝廷平定此亂,不知如何處置從賊男女。不知魏司馬是否知曉,從賊之人隻為活命而已,有饑寒所迫者,有受蒙蔽蠱惑者,也有為賊所脅迫者。”

魏越沉默,趙風又道:“君視民如草芥,草芥之民必視君為仇寇。下官職位卑鄙,不能為國進言進策,隻能向魏司馬講述點滴個人私見。”

“位卑未敢忘國憂,趙君有所慮,國之幸也。”

感慨一聲,魏越露出苦笑:“趙君所慮,也是魏某所慮,亦是朝野公卿、諸位將軍所慮。其中道理簡單明了,卻又關係重大,如何抉擇非是一言二語所能定。”

趙風稍稍沉默,神情失落,追問:“難道再無轉機?”

魏越在前軍地位特殊,是盧植看重、栽培的少年英才,這段時間相處趙風也從賀彪那裏知道了魏越師承、出身和一些經曆,他和大多數魏越帳下的軍官一樣看到魏越的未來,也不以年齡看低魏越。

魏越輕輕頷首,安慰道:“趙君也可放心,若我軍平定禍亂後,魏某所部絕不妄殺一名婦孺。若魏某力有所及,能救多少婦孺,便救多少。至於從賊丁壯,此非魏某所能救。”

遠處戰鼓擂響,魏越斜眼瞥去,見自宗員營壘開始升起赤色戰旗,宗員所部的戰旗是黑底白色大角鹿配赤色邊綬,這是護烏桓校尉所用的戰旗,也是烏桓主要圖騰之一。

其他六座營壘紛紛升起戰旗,臨時組建的校尉部、別部的戰旗一律都是黑紅大漢龍旗,隻有旗杆頂部裝飾上稍有不同以示區別;魏越所部也是如此旗號,就在山頂小寨中立起戰旗,山風中五尺寬,八尺長的戰旗飄揚展開。

而張舉部,並無升旗,全軍潛伏於營中各處,隻有輜重營軍士防守著明顯略大的營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