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以卵擊石

河東騎士出現這麽大的紕漏,是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少了這兩千騎兵,無異於斷去軍中一臂,嚴重縮減戰力。

張邈與胡毋班還在商量是否隱瞞盧植時,魏越則通過花名冊開始找一名名屯將談話,對於那些不尋常的屯將則勾出來,留給張邈、胡毋班決定其高升,還是離開。

對於很多屯將而言這是一場大機緣,故而心思靈活的手段盡出,已在河內騎士那裏有經驗的魏越嫻熟處理著這些糖衣炮彈。

沒有吃掉糖衣把炮彈丟回去這種無恥說法,實在是魏越眼界高,這點當量的糖衣炮彈還無法攻破魏越的防線。故而一名名屯將入帳時將禮物交給賀彪,離去時又被賀彪退回去;前幾個人如此待遇,後麵的屯將也就省下了這類手段。

問完最後一名屯將後,魏越整理著筆錄,見賀彪端著茶湯進來,便抬頭道:“中曲後屯左隊率是熟人,虎臣去請來,並買兩斤肉食來。”

賀彪放下碗碟,點著頭應下卻說:“張都尉、胡毋都尉受朱都尉宴請,少主若招待他人,是否會傷及三位都尉顏麵。”

魏越隨手拿起一頁紙,提筆書寫了一封正式公文,取出自己的新官印‘東中郎將簿曹書佐印’一蓋,笑吟吟遞給賀彪道:“我看張、胡毋二位有意隱瞞此事,而朱靈自不願得罪董卓、丁原,否則他早前拒絕,董卓、丁原二人誰能抽調河東騎士?”

“而盧公又是個嚴肅秉性,張都尉將此事上報中軍,屆時朱靈不隻是丟職而已。眼下朝廷是用人之際,此處不要朱靈,自有要朱靈處。可他若供出董卓、丁原,誰還敢要他?所以朱靈這三人都是一樣的想法,如今討好我還來不及,怎麽會怨我?”

賀彪低頭看令文就當什麽都沒聽到,看到李肅名字不由眼睛一亮:“當真是李家公子?”

魏越努嘴:“應該是,原本我也不確定,李家大兄以縣吏之身應募三河騎士,雖優越於尋常軍士,可也不至於一年之內升任隊率。可董卓、丁原二人私下抽調河東騎士,不就空出了許多職位?”

賀彪卻又輕輕皺眉:“少主,李家公子何等高傲之人,若少主端坐上首,他卻站立拜謁……就怕會惡了兩家交情?”

魏越擺手道:“多慮,他若就這麽點出息,留在陽曲當個縣吏風風光光無人得罪是何等的逍遙?怎麽會來三河應募吃苦?何況,我還要贈他一番機緣,略盡世交情誼。”

賀彪隻能拿著軍令去尋找李肅,李肅的上司屯將,剛在魏越手下走了一遭,誰敢無故為難?

於是,李肅正給自己編織草鞋時,其上司領著賀彪出現在麵前,倉促之際竟然一眼沒認出賀彪來,直到賀彪主動喊一聲‘李公子’,才讓李肅確信眼前武士是賀彪,一臉的詫異上下打量賀彪,雙目瞪得圓圓,幾乎是一字一頓:“合密都?”

就連他的屯長李黑也是詫異打量李肅,又看看李肅編織到一半兒丟到一旁的草鞋,又看看賀彪,拱手道:“請問賀壯士,是賀壯士與李隊率有舊,還是魏先生與李隊率有舊?”

“不瞞李屯將,我家少主與李公子是世交情誼。去歲入春時,李公子辭去縣吏之職應募三河騎士。我家少主本以為李公子會就近投募河內,未曾想卻在河東。”

賀彪解釋著,李肅卻笑著反問:“若是阿越應募三河騎士,他不來河東還能去哪裏?”

說著對一臉迷糊的李黑解釋:“屯長不知,某與阿越祖籍河東,算起來也是北軍世家子。”

李黑恍然,上下打量李肅,目中認可情緒洋溢:“難怪文恭不僅雄壯威武,又精通軍中風俗,未曾想是我北軍一脈,失敬!”

李肅以笑容回應著李黑,忍不住又看了看令文中的印文,也是吐一口濁氣,打量賀彪一身漆皮鑲鐵甲,伸出手忍不住拍了拍,連連點頭:“阿越出息了,叔父、叔母得知後該何等的欣慰呀!六年……不,七年,這七年!值!”

見李肅一襲粗麻短衣,踩著草鞋褲腿挽起小腿上黑毛濃密,卻拉著賀彪要走,李黑看不下去,不得不說拉住:“魏先生誌節高潔,今日各曲屯將無有不敬者,文恭莫要怠慢。”

李肅連連搖頭,嘴角咧著:“屯長你不知道,某若一襲正裝、謙卑尋他,隻會遭他笑話,反倒讓他看不起我河東騎士!”

說著拍打賀彪身上皮甲啪啪作響:“合密都,咱說的是還是不是?”

“是,少主還說李公子辭去縣吏這等閑逸之職,不畏艱險而投募三河,說明李公子誌向遠大,豈會在意眼前微末之差?”

賀彪說著左右看一眼,麵有為難看李黑:“李屯將,我家少主與至交敘舊,不能飲酒助興,也該有些肉食。可賀某初來乍到不知何處能尋來肉食,隻能拜托李屯將了。”

李黑笑容滿麵:“此小事爾,某帳中正有些許肉幹,可助興致。”

賀彪連連搖頭:“不能白拿,少主特意囑咐,隻要二斤,要公平買賣。”

說著扭頭問李肅:“李公子,近來肉價幾何?”

李黑故意瞪來,李肅笑吟吟仰頭回憶模樣:“前幾日出營采買時,羊肉一斤十三錢,肥肉一斤十六錢,肉幹價格在二十五至三十錢不等。若是屯長家中的肉幹,怎麽說也要一斤三十錢。”

賀彪硬是將六十錢塞給李黑,再次拒絕李黑的好意,隻是拿了兩斤肉幹就領著李肅離去,讓李黑感觸良多,對另一名湊熱鬧過來的隊率道:“李肅豪右出身卻苦寒度日,意在砥礪誌節也;而魏書佐少年高才,卻不貪慕財物,可見其誌向高遠,非留戀足下之輩。其身邊健仆,胡兒也,卻也深明忠義不辱主人名節!”

河東騎士被丁原、董卓兩次抽調後,李黑這樣的屯將也隻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嘴上隻有淡淡絨毛連胡須都沒有。就連他手下的另一名隊率,年紀與李肅差不多大小,眉宇間還有青澀稚氣,似懂非懂點著頭。

魏越並沒有在軍帳中等候李肅,而是處理好文檔後在帳外等候,拉著李肅在營中空闊的校場邊緣席地而坐,和煦溫暖的熱風吹來倒也舒爽,不似帳中悶熱。

李肅左手握著肉幹,右手握著短戟將肉幹削片,送入口中緩緩咀嚼,聽著魏越講述這三年的經曆:“惹的蔡師不快,估計是當不了蔡氏女婿了,倒是江夏黃琬有意以女妻我。可大兄你不知,黃家那女子實在蠻橫,若真做了黃家女婿,就怕夫綱難振,成為各家笑柄!”

“反正阿越還小,過幾年名聲更大,說不得能尋到舉案齊眉的絕世良配。”李肅飲一口澀口馬奶,大口咽下後下巴一揚:“說說盧植,我聽合密都說阿越與盧植交情深厚。”

魏越搖頭:“盧植與蔡師才是交情深厚,我也是蒙受蔡師福澤而已。盧植對我好,是給蔡師麵子,如今我從盧植這裏獲得的好處,今後就要加倍吐給陳留蔡氏,這沒什麽好得意的。倒是羨慕大兄,如今執掌一隊騎士,說不得這場戰事結束後,能高升六百石。”

隊率秩一百石,屯將秩比二百石,軍侯曲長比六百石,屯將、軍侯之間還隔著二百石下縣縣尉、比三百石羽林郎、三百石羽林監丞、比四百石虎賁侍郎、四百石上縣縣丞一共五級。李肅這個隊率可以熬資曆、軍功升到屯將,可很少有屯將直升曲將的事情,以為彼此之間的差距不是一級,而是整整五級!

六百石就是軍中屯將、隊率的一道坎兒,直接邁過去將節省十年時間;若邁不過去,就不斷在郎官體係、北軍、地方縣尉之間來回調動,直到你爬到六百石位置。六百石,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嶺,這是基層與中層之間的界河。

李肅相信魏越的話,魏越現在的一切不是白來的,點著頭應和道:“六百石……算成軍功,我最少十五戰,每陣要斬殺最少三名甲士才能升到六百石。若陣斬賊酋,可能斬殺一方渠帥,才能做個六百石。”

魏越搖頭,右手伸出食指晃了晃,努嘴沉吟,反駁道:“不,黃巾渠帥比大兄想象的要值錢,若陣斬一名小渠帥,尋常軍士都可官升二百石,若是大兄陣斬,連升數級不在話下。隻要這一戰大兄能斬獲小渠帥首級,戰後敘功最少六百石,高了就是千石。”

戰後評功,隻要沒有黑點,普遍會加功一等,其後再算戰功、陣功與首級功;戰功是參加戰爭的場數、受戰鬥性質影響,參加大決戰的加分更高;陣功就是指揮軍功,隻要是軍官就有分薄;首級功不言而喻,有自己斬獲的,也有自己部屬斬獲的。

各種軍功計算方式交疊累計,隻要沒有發生逃軍、畏戰這類黑曆史,隻要沒有受傷,或部屬大規模折損,一個隊率活到戰後怎麽也要官升兩級!甚至是三級!

不是軍功輕授,而是隊率、屯將的陣亡、傷殘率太高,能經曆如此大規模戰爭並健全活下來的基層軍官,絕對是寶貴資源,理應得到更高的待遇。也隻有如此,才能保證下一次戰爭時,軍中有充足、參戰意願高、且經驗豐富的中級軍官。

魏越見李肅還不清楚軍營外的形勢,就緩緩講述起了現在的黃巾軍規模,說的李肅眼睛都直了,傻傻問:“阿越,這麽說跟著盧植去冀州,九死一生?”

他豈能不傻,所謂的黃巾軍一方渠帥手裏的兵力根本不是宣傳中所謂的信眾五六千,而是數萬人!

兗州、荊州方麵已經出現十萬人規模的黃巾軍,那黃巾軍的老巢冀州,又該有多麽龐大的黃巾軍?冀州又是人口大州,說二十萬黃巾軍都太少,起碼也有三十萬,多了能有五十萬。

而盧植這部軍隊有多少軍力?算上河東騎士,也不過步軍五千,騎軍七千而已!

何止是以寡擊眾,簡直是以卵擊石!

現在別說陣斬黃巾小渠帥,就是陣斬一名黃巾千人將,都是一筆厚重的功勳!

魏越不得不又安撫李肅,與李肅繼續討論軍功,其實討論對方哪些人的腦袋值多少錢,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起碼能知道敵軍中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好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