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河東之變

丁原接任並州刺史時,就與他的前任爆發了嚴重的兵權衝突,前任並州刺史董卓已大規模征召州內豪強。這批受董卓征辟、動員起來的隊伍此時的歸屬權就成了核心問題,到底是受新刺史丁原監督、調派,還是繼續聽董卓的。

畢竟董卓由並州刺史升遷河東太守,河東郡與並州緊挨著,又是這批豪強名義上的舉薦人,從私人關係上來說,並州聚集起來的豪強義兵跑到董卓名下並無不妥,在戰區規劃中也承擔著類似的作戰使命,也是能說的過去的。

於是,當魏越在孟津大營積極參與軍隊重組時,他的親友們也陷於董卓、丁原相爭的漩渦中,分裂。

這一切他並不知曉,直到他負責考核三河騎士軍官時,才了解到這場災禍根源是如何形成的。

三河騎士各有隸屬,河內騎士由武猛都尉動員、訓練;河東騎士由武勇都尉動員、訓練;河南騎士由武衛都尉動員、訓練;校尉與都尉平級,都尉又是郡尉的別稱。故而,這三名都尉分別負責本郡騎士征發、考核,戰時統率本部騎士,實際指揮者卻是朝廷派出的騎都尉。

下午時分,武勇都尉部營區外,千餘河東騎士訓練後大多**上身,牽著馬在河岸邊衝涼,也為馬匹洗澡去汗。馬匹出汗量大,若不及時清洗會結垢硬化,對馬匹十分不利。

魏越隨胡毋班、張邈來核查河東騎士軍官素養,下馬後他不時回頭看河邊人馬,雖然很多騎士都喜悅亢奮,人喝馬嘶隔著遠遠也能傳來笑聲,可讓魏越難以釋懷的是其中一些騎士竟然畏懼馬匹,小心翼翼給馬匹洗澡,看著好笑,又讓他心中深深的不滿。

張邈扶了扶鎏銀鐵盔,他盔上裝飾兩根鶡翎再無其他裝飾,再配上綠錦披風,貂裘腰圍與漆亮折射光彩的皮鎧,可以說是風格華麗稍帶一點素。他左手按在劍柄,入營時步子故意邁的很大,一臉嚴肅側頭問魏越:“揚祖所慮何事?”

胡毋班與張邈差不多打扮,都是華麗皮鎧為主佩掛綠錦披風,他不同於張邈做派,以正常步履行走,也詫異看魏越,不明白魏越為什麽突然緊鎖眉頭。

魏越扭回頭,他左手也時刻壓在素色披風下的劍柄上,右手提著鐵盔夾在懷中,頭發束成幾股紮著符合自己身份的發型以五色絲線束住:“河東騎士不如河內騎士多矣,未曾想其中竟有不熟馬性者。”

早上已經考核過河內騎士,所謂考核就是分別問話,選拔出有特殊才能的軍官補充到中軍,也將那些色厲膽薄、徒有其表之人趕出去。

他的判斷令張邈皺眉,他已被朝廷拜為騎都尉,負責督管這一路軍中的某部三河騎士:“竟有不熟馬性者?荒謬,揚祖此言當真?”

魏越認真點頭,看一眼胡毋班後,道:“以我看來,河東騎士要留在孟津了。”

河南騎士已經被抽調歸皇甫嵩節製,由另一名騎都尉曹操統率;河東、河內騎士隸屬於盧植節製,實際指揮這兩部騎士的騎都尉分別是張邈,胡毋班。魏越言下之意,就是誰統率河內騎士,誰就會隨盧植出征冀州;那名統率河東騎士的騎都尉,隻能留守孟津繼續訓練。

張邈、胡毋班學過兵法,身邊也有退職軍官組成的部曲,可以執行大多數軍令。然而對於軍隊的本質,他們的確不如魏越眼光透徹。這點他們嘴上不承認,卻帶著魏越檢驗軍隊就知道了。

張邈大感荒唐,胡毋班也感覺意外,再三問魏越:“依揚祖所言,某與孟卓不能同征冀州?”

魏越嚴肅點頭,麵容不帶一點感情色彩:“我雖不知為何河東騎士中會有不習馬性,乃至畏懼馬匹者,但大軍出征在即,絕無可能拆分河東騎士。為避免拖累大軍,恐怕盧公會析出河東騎士,令彼留於孟津繼續操訓。若我是盧公,也不會帶盡率騎士出征,留一部騎士屯守孟津留作後手,意義非常。”

反正這一路的戰略意義是拖住冀州黃巾軍,為中原主力爭取時間。這種戰略任務下,保證出征軍隊的戰鬥力才是重中之重,而非軍隊的數量。

張邈眉頭緊皺看向胡毋班,道:“揚祖所言有理,盧中郎本就有意留一部騎士屯守孟津,以側衛河東、潁川。若戰事極順,再抽調這一部騎士火速支援冀州戰場,不同於久戰之疲軍,這部蓄銳之軍可收奇效。”

胡毋班心中難以釋懷,抑鬱道:“盧中郎憂國之心可讚,可若無這一部騎士策應,孤軍深入冀州,難免……”

他說著長歎,手中軍隊越多自然越好,哪怕河東騎士此時兵源有問題,幾場戰爭下來自然會淘汰掉劣質兵源,迅速成長為合格軍隊;所以盧植留一部騎士在孟津,是一種犧牲本路,成全其他戰場的行為。畢竟這盧植一路軍隊是偏軍,作戰任務就是拖延,而不是決戰。

積極來說,軍隊越多,能取得的軍功就越大;消極來說,軍隊越多,能生存的時間也就越長。本就軍力遠不如冀州黃巾軍,盧植竟然打算再留一部騎士在孟津,可以這麽認定:盧植已經存有最壞的打算,不準備靠那一部騎士翻盤。

擺在胡毋班與張邈麵前的問題也就簡單了,誰跟著盧植遠征冀州,誰就要有麵對戰死命運的準備。

胡毋班是個容易感性的人,嚴重的兵力差距讓他心存悲觀情緒,抬手輕拍張邈肩背:“某統河內騎士,孟卓就留在孟津吧。”

張邈搖頭,擠出笑容:“何必如此傷懷?說不得盧中郎也僅僅是一時之言。”

魏越在一旁直言,傷口撒鹽:“從盧公這一時之言,可知盧公本就有留一部騎士在孟津的想法,如今若得知河東騎士名不符實,恐怕一時之思,會付諸行動。”

這時候負責河東騎士選拔、操訓的武勇都尉率領一眾軍官疾步而來,迎接他的是張邈冷冰冰目光,張邈與胡毋班同列八廚,彼此交情極好,本就有一同戰死報國的浪漫想法,然而河東騎士營的問題被魏越一眼看出,讓他怎麽能平靜對待這位武勇都尉?

雖不明所以,這位武勇都尉邀請兩位騎都尉入帳中交談,倒也一副幹練武人做派。隻是張邈先入為主,隻覺得這位武勇都尉是個阿諛奉承之輩,不值得信任。

四四方方的軍帳中,張邈、胡毋班同列上首,魏越坐在兩人側旁的小馬紮上,麵前也擺著一張木幾。

待帳中下首左右兩邊的屯將以上軍官、百石軍吏先後自我介紹後,張邈始終陰沉臉色問:“朱都尉,為何營壘外洗馬軍士多有畏懼馬匹者?”

都尉朱靈在左首第一位置,側身而坐斜麵對張邈,拱手:“軍中馬匹多是京中所撥,非軍士所養,故而生分,卻無畏懼之說。”

魏越聽了不由哼笑頗有不屑,繼續低頭翻著河東騎士營花名冊,張邈笑嗬嗬問朱靈:“那為何河內騎士不懼京中之馬?據某所知,此番募集三河騎士,是三河募選精騎勇士,朝中出馬。所募三河騎士,一切軍械鎧甲、馬匹皆由朝廷供應,所缺不過善騎、樂戰之壯士爾。如今,河東騎士洗馬河邊,卻畏懼馬性,此事恐怕另有原由吧?”

實在是戰爭太過突然,否則按著以前的傳統,招募三河騎士時都是朝廷出盔甲,一切軍械、馬匹都有騎士自備,幾乎動員成軍時就能作戰。不想如今,竟然鬧出三河騎士怕馬的笑話來。

別說一個常年養馬的人,就是一個經常接觸牛、驢子的人,也不會畏懼馬匹。何況這批馬不是馬場裏正在訓練的馬匹,而是皇帝、京中公卿捐出來的熟馬,都是時時刻刻都有人蹂玩的馬匹,馬匹性格早已被蹂順。馬性乖巧,一些騎將甚至不喜歡這類過於溫順的戰馬,竟然有騎士畏懼這種馬,實在是荒唐至極!

朱靈稍稍沉默,抱拳承認,低頭說話後就不再言語,似乎等待張邈處置:“確有部分新軍不習馬性。”

張邈忍不住長歎,語氣越發激烈:“為何如此?河東郡口丁近六十萬,精壯男子少說也有十萬之眾,難道這十萬丁壯之中,卻選不出兩千善騎敢戰之士?”

他環視帳中,不見有人回答,不由嗬嗬做笑:“難道河東無人?”

一名軍侯曲長謔的站起,聽其自薦叫做毌丘(音貫丘)毅高聲道:“我河東何謂無人?”

張邈上下打量毌丘毅(後文簡化為丘毅,本就有簡化),笑問:“若河東有人,怎會令貧家子入選騎士?”

三河騎士的名聲打漢初時就闖下了,能當三河騎士的要麽家資殷富,有當騎士的傳統;要麽窮人靠變異,長得極有天賦也會入選當騎士。總之,尋常的人是沒資格當三河騎士的,畢竟常備的三河騎士是北軍五校兩大兵源之一,豈是一般人能入的?

戰事緊急征發三河騎士,按照傳統來說,三河騎士是不可能出現問題的,可現在出現了,這已經不是張邈、胡毋班無法同生共死出征的事情了,而是三河騎士的問題。三河騎士可以說是第一預備役,若出現問題,可能出現牧野之戰奴隸倒戈相向的笑話來。

如果真的有問題,而不是一時巧合,這就不是張邈能處理的事情了,他必須上報盧植。

張邈的問題直入核心,三河騎士之中怎麽會有出身貧賤之人?隻有出身貧賤之人,才會出現畏懼馬匹的笑話。按照傳統、軍製、征募要求,怎麽算,三河騎士中都不應該出現如此之多的貧賤軍士。

答案很簡單,丘毅脖子一扭也頗為委屈道:“原並州刺史,現河東太守董卓征募健騎,繼任刺史丁原也征募健兒,並與董卓前後抽調營中騎士。兵源吃緊,朝廷又緊逼,故而多有軍吏家中健仆充任騎士。”

一瞬間張邈、胡毋班瞪大眼睛,胡毋班指著朱靈手指氣的哆嗦,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而魏越看著花名冊也瞪大眼睛,麵露期待,盯著四個字:隊率李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