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守家賊

京畿之內開始大麵積的動員,依舊就如傳統那樣,三輔出步軍,三河出騎士。

為避免京中軍隊成型之前發生決戰,皇帝提拔以武力聞名的丁原為並州刺史,又以性格嚴厲的王允為豫州刺史,以這兩人分別督促二州戰事,防止各郡守軍被黃巾軍分別擊破。

朝中新太尉楊賜沒當幾天又因為言辭過於直白讓皇帝打發回去,各州各郡不斷發來形勢惡化的報告,朝中憂愁與日俱增。

而餘下的北軍五校又一次分割,老兵分出一曲重組大將軍五部,專司鎮守京畿,作為總預備隊;餘下的兩曲針對戰場環境,分別為骨幹開始擴充,一曲與三河騎士合編為騎兵為主的遠征軍團,一曲與三輔步兵合編為步兵為主的守禦軍團。

而魏越,在王允出任豫州刺史時又多了一個新選擇,作為新的豫州刺史,王允要組建自己的行政班底。刺史秩六百石,其屬吏皆為三百石,有治中從事、別駕從事、簿曹從事、兵曹從事、主簿、功曹書佐、簿曹書佐等等職位。

王允的主要班底都以經驗豐富的郎官充任,他給魏越留下了一個意義非常,卻無什麽對外權力的職位:門下督。

全稱是門下督賊曹,負責王允的衛隊、日常出行侍從安排工作;另有門亭長職務,負責的是王允辦公治所的防務工作。門下督,是一個對外影響力很小,卻很受王允重視,能充分學習行政經驗、並積累人脈的工作崗位。

然而,魏越拒絕了。

他已經拒絕了盧植的公車署舉薦,原因就是不願成為公卿故吏;若以這個原因前腳拒絕盧植,卻後腳答應王允的征辟……哪怕盧植再器量再大,也臉上掛不住。或許,王允也對魏越的拒絕早有準備,隻是借此給魏越一點鼓勵,以示對魏越才能的認可。

故而,魏越依舊以射聲部樂師之身,因擅長風角之術,被尚書台隔著部門委任為中軍帳下吏,卻不負責任何實際工作,隻是命令魏越率部曲前往孟津大營報到。

孟津是北渡黃河的重要港口,也是東方漕糧運輸到雒陽、關中的重要中轉港口,這裏儲備著大量物資,以及軍械。平時就有八百常備的孟津營兵駐守,八百常備已經是一股龐大的兵力,很多地方的營兵編製也就二三百人,隻有遇到戰事時才會擴充。

此時,征募、動員的三河騎士一批批匯聚孟津大營接受武裝、整編,這裏已經成為一座巨大的兵營,一切人力、物力圍繞著孟津大營運轉。

魏越持尚書台令文孤身入營,他又是隸屬中軍大帳,故而接待他的人級別隻能是中軍大帳內的要員。軍隊還在重組階段,暫時負責這裏運轉的是護烏桓中郎將宗員,這是一名臨時提拔的老將,他連手下的烏桓騎兵都沒見過,隻是遙遙傳令常駐於漁陽郡烏桓義從騎兵、漁陽營兵南下與他匯合。

宗員的護烏桓中郎將隻此一家別無分號,他是護烏桓校尉臨時提高規格,以便於統禦更多的校尉級別軍隊;他這類領護官除了常備軍還有異族義從軍隊,如果持節還可調用邊地屬國軍和地方軍,屬於職權變動靈活的崗位。邊郡的軍隊,遇到戰事時往往由這類領護官完成統合、聯動;領護官的直轄部隊,屬於邊防戰略支點。

忙碌的中軍大帳內,魏越遞上令文,後退兩步,餘光瞥到帳內各處軍吏或在計算,或在謄抄備份花名冊,也有小聲討論屯將、隊率一級的委任人選。這種臨時征召的軍隊,什伍長由常備老兵充任,基本上由隊率、屯將自行任命,不似北軍卡的那麽嚴。

宗員放下魏越的委任書令,抬眉上下打量魏越,這是個好苗子,緩緩點頭道:“除風角之術外,魏先生還擅長什麽一並說來,本將也好量材施用。”

魏越拱手:“術數、風角、醫術皆有所長,若帳下各處缺乏統籌人手,某也能協助計算、謄抄。”

三門特長都適合軍吏,宗員見此又問:“可知盧尚書為何舉薦你來我營中?”

魏越故意左右看一眼頗有疑惑、猜忌的顧慮,宗員嗬嗬做笑擺手:“此皆良臣,魏先生大可坦言。”

魏越稍稍露笑隨後神色嚴肅道:“太平道造逆時,我曾聽盧公言及,說朝中公卿集議,推舉盧公及朱侯為將。而魏某雖求學於朱侯門下數月,卻不討朱侯喜歡,當時於盧公亦有明言。今魏某調入孟津大營,可知此處主將非是朱侯,應是盧公。”

宗員點頭:“此事盧尚書也曾囑咐於本將,也如魏先生所料,不日朝廷將拜盧尚書為北中郎將,統轄五校一部與三河騎士入冀州平叛,屆時本將所屬漁陽營兵、烏桓騎士都將匯合於一處。盧尚書說先生是北軍將門出身,不妨說說我軍前景。”

魏越卻問:“朝廷以大將軍鎮守畿內,不知外出平叛有幾路大軍,是兩路還是三路?”

“先生以為當有幾路?”

宗員反問,魏越左右看一眼,見一側帳壁上掛著羊皮地圖,做了個展臂邀請姿勢:“其實,自賊首馬元義被捕時,魏某就潛心研究天下局勢。或有一點心得,還請宗將軍點評一二。”

宗員起身,左臂壓在腰間劍柄,右手擺著露笑:“先生過謙了,盧尚書多方推崇,先生豈會庸碌如常人?”

魏越隻是笑笑而已,來到羊皮地圖前,這是一副隻勾勒河水、山勢,並標注郡縣位置的地圖,十分的簡陋,連道路、敵我兵力、補給線路都沒有。這些都是機密數據,隻存在於指揮中樞的計算中。

看著地圖,魏越展臂在冀州廣宗點了點:“此蟻賊巢穴也,且冀州太平道荼毒近二十年,受其愚弄百姓遠多於各州。然而並州、幽州乃是邊地,朝廷多屯兵馬,非冀州蟻賊所能速破,故而並州、幽州兵馬牽扯於後,使得冀州蟻賊無法傾力南下,或西行。”

眨眨眼,魏越十分肯定的確認:“在破幽州兵馬前,冀州蟻賊隻會流毒劫掠於本州,以便於裹挾百姓造就聲勢;待擊破幽州兵馬後,冀州蟻賊或西行攻拔並州配合豫州蟻賊,或南下增援豫州,將來去自如。”

“是故,在蟻賊破幽州兵馬前,以騎軍為主的我軍要火速支援冀州,穩定殘存郡縣守軍,並遏製蟻賊荼毒百姓之勢。若戰機順利,我軍步步進逼,如一口利刃斬斷冀州蟻賊與豫州、兗州、青州的聯係;若戰機不順,我軍便是棄子,於冀州孤立困守,以牽製蟻賊主力,為朝廷掃除中原蟻賊爭取時間。”

聽到這裏,宗員雙眸微縮,露笑:“這就是先生詢問平叛大軍是二路,或三路的原由?”

魏越點頭,抬手在豫州位置輕點:“是,冀州蟻賊勢大,非急切可定。田忌賽馬以下對上,故而派偏師牽製蟻賊主力,上策也。既然平定冀州之軍是偏師,那主力正軍何在?必然在這裏!隻要中原腹心平定,才能合天下之力,以雷霆之勢,**盡一州頑愚之眾!”

說著看宗員,魏越露笑:“盧公命魏某入孟津大營,魏某便欣然而來。非是魏某不懼生死,而是魏某看來太平道賊酋不過爾爾!朝廷以我軍為偏師牽製蟻賊主力,這是高看了蟻賊。若魏某是賊酋張角,何必顧忌背後幽州兵馬,傾力南下、西進急攻雒都才是上上策。可笑的是,此賊卻妄想步步聯營,不願舍棄冀州基業……此守家之賊,有何可懼?”

沒有舍棄一切打破天下的決心,就不要學人家造反!

太平道的前期布局十分精妙,可就差在戰略目光上,冀州主力竟然在黃金時間裏忙著清剿本州官軍,還擠出幾路軍隊進攻幽州、並州,而不是集結主力朝雒陽發動衝擊……想幹什麽?很簡單,如果形勢不順利,在解決幽州官軍後,太平道可以守住天下的東北角,或整個天下的東部,跟西邊的朝廷對峙,在對峙、拉鋸中完成軍隊的正規化。

然後,以東方的富饒,拖死氣候多變物產日漸降低的西部朝廷!

甚至魏越有一種懷疑,懷疑張角三兄弟對於各方渠帥已經失控,認為攻拔雒陽已成為一件相對容易的事情。為了避免雒陽攻陷後,黃巾軍內部的齷齪,所以冀州黃巾軍才沒有積極參與到攻拔雒都這一核心戰略計劃中來。

他們的目標是肅清冀州、幽州內的朝廷勢力,使得張家控製這河北二州,避免為人做嫁衣的尷尬形勢出現。

還有更尷尬的事情,很多黃巾軍渠帥……多是地方豪強,乃至是名門子弟出身;朝廷目前的政策就是取消黨錮,鼓勵這些附逆士人投降並予以赦免,唯獨不赦免張角。若仔細扣赦免詔書裏的字眼,可以負責任的表示,朝廷唯獨不赦免張角,言下之意就是張角的兩個弟弟張梁、張寶都可以赦免……

“守家之賊,此論甚妙!”

宗員撫須,扭頭對帳內軍吏笑道:“諸君,盧尚書獨居慧眼,為我軍尋來一軍師,此大喜事也!”

這些軍吏放下手頭事,紛紛拱手自我介紹,很多人都是士人前輩,如王匡、胡毋班、張邈三人就在其中,還有吳碩、王服等雄壯武人,其中魏越隻認識王匡。王匡是家中很有錢的人,對受迫害的士人多有資助,故而他的名聲與度尚、張邈、王芬、劉儒、胡毋班、秦周、蕃向、王章這八廚一樣,都是買來的。

魏越之所以認識王匡,是因為這人之前一直不幹正經事,帶著一幫追隨者到處流浪、花錢,多次拜訪蔡邕,且出手闊綽。

王匡認識魏越,對身旁妹夫胡毋班笑道:“不愧是魏揚祖,膽氣雄烈如故!”

並沒有點出魏越師承,也不說自己與魏越是什麽關係,王匡對其他看過來的軍吏笑道:“之前王某也一度以為出征冀州難立功勳,抑鬱久積。今日魏揚祖一席話撥雲見日令某心中大快!觀賊酋張角,確乃守家賊行徑,何足懼哉!”

魏越則微微頷首,抱拳行禮:“小子見過公節先生。”

帳中軍吏情緒同時上漲,作為指揮核心的他們,可以直觀體現軍中士氣。

宗員見此,也是心中大慰,覺得缺少陽光的帳中也通透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