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江夏黃氏

黃琬,字子琰,江夏郡安陸縣人,尚書令黃香曾孫、太尉黃瓊之孫。少年時黃琬就聰慧善辯,後任五官中郎將,因公平選舉而得罪權貴,被誣陷為朋黨……怎麽個被汙法,他祖父黃瓊七十九歲病逝時,六七千的士人送葬,當時黃琬說自己沒有結黨營私,誰信?

黃瓊葬禮結束,黃琬也就以結黨營私的罪名被罷職並勒令閑居,不準與黨人繼續往來。

而如今,在太平道造反前夜就動身入京,黃琬堪堪躲過荊州北部聲勢浩大的戰火,此時正借居韓說宅中,等待著朝廷啟用詔令。

朝廷宣詔的黃門郎前腳離開,魏越後腳登門,今日的他依舊一襲黑底紅邊吏服,腰懸長劍步履輕快,行走間左右扭頭,時時刻刻觀察著一切能觀察到的人、物。

韓說今日陪宣詔的黃門郎一起回來,也算是奉天子的意思來谘詢黃琬,正與黃琬請教戰事發展。韓說不是不懂軍事,隻是略懂而已,作為天子近臣,要時刻關注時政熱門新聞,以便於為皇帝提供意見。

韓胤快步入內,在韓說麵前低聲道:“伯父,魏揚祖前來拜見江夏黃公。”

韓說態度沉穩,稍有感歎道:“不出所料,揚祖終究少年心性缺乏耐心,遭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說著看一旁黃琬,明知故問:“子琰兄,蔡伯喈究竟如何做想?昨日至尊頒布招賢詔書,按揚祖行程,此時應當在公車署,為何會來此?”

黃琬微胖麵容飽滿,雙眉微微上挑,即使如今留著長須,依舊有一股銳意:“此蔡伯喈私事,我如何能知?倒是揚祖今日能來,的確令人費解。”

“哦,子琰兄言下之意,即不知揚祖此行變故?”

韓說皺著眉頭質問,同時對著韓胤擺手示意,韓胤轉身快步離去後,韓說才說:“子琰兄不知揚祖變故,為何揚祖會專程來尋子琰兄?其實今日離宮前,恰好與盧植相遇在黃門。令某不解的是子琰兄入京五日,為何昨日揚祖才收到蔡氏書信?是子琰兄之故,還是盧植之故?”

見韓說連魏越得到書信的日期都知道,黃琬隻能嗬嗬做笑,搖著頭略帶責備口吻:“此蔡伯喈囑咐而已,非是黃某有意如此。倒是盧子幹不為人子,轉身就將黃某之事抖落幹淨。”

黃琬入京時就把蔡邕的一疊信遞交給盧植,有給魏越的,也有顧雍、曹操、盧植、王允這些人的,具體如何將信安全的送到位置,就是盧植的事情了。黃琬是不可能到處活動去送信的,他身份太過於敏感。

韓說也隻是略略不滿,他是知道魏越多麽的期待公車署選才一事,可魏越卻反常的沒去公車署自薦,而是來拜見黃琬。如此離奇,再加上今天盧植的委托,他就猜測與蔡邕有直接關係。

廳中,魏越落座後與黃琬見禮,相互問候了近況後,魏越感歎道:“此天下動**之際,江夏至京都沿途必然紛亂,黃公不計自家安危奔波於國事,小子敬佩。”

他信息有延遲,以為黃琬是太平道剛剛作亂時才啟程。

黃琬撫須,細細打量眉目淩厲的魏越,心中格外滿意:“族中子弟頗有勇力,這才平安抵達京都。倒是揚祖隸屬北軍,少年奮勇,即將奔赴疆場。讓老夫欣慰,比及揚祖,又倍感族中後繼無人。”

別以為黃琬以五官中郎將退休,強製退休二十多年後就很老,現在的黃琬與王允歲數差不多,四十七歲,正是為國出力的大好年紀。也如他感歎的那樣,江夏黃氏一族四分五散後,黃琬所在的這一脈的確缺乏優秀的繼承人。

黃琬這一脈又被稱作黃香一脈,黃香擁有八個兒子,到曾孫黃琬這一輩時,基本上黃香一脈就能代表江夏安陸黃氏。然而,黃琬眼中因黨錮限製,家中子弟遠不如其他書香世家,因為黨錮限足禁令,導致家中子弟普遍缺乏實踐、閱曆。

僅有的一個族弟武勇、器量、人品都是很好的,可祖父那一輩就與黃琬祖父鬧出別扭外遷他郡,並在十幾年前家中上下染疫而亡僅留下一根獨苗。黃琬的這位從弟自幼孤寡,不甘於貧窮,每日都背著一根木柴警示自己,刻苦好學終於迎來賞識的人,被舉為郡吏。這回奉令入京報告郡內武備情況,順路護衛黃琬。

一旁韓說輕咳兩聲示意黃琬不要在小輩麵前太過分,忍住抖出黃琬破事的衝動,直問魏越來意:“今日公車署招納國家棟梁,揚祖不忙於正事,卻來老夫這裏噓寒問暖一副小兒女作態,豈不可笑?”

魏越側身看韓說,微微垂首並無笑意:“韓公有所不知,有公卿舉薦者,才可入公車署大門。”

韓說聽盧植說過這個,並接受盧植的委托要把魏越塞到公車署裏去,故而嗬嗬做笑:“這是自然,此次公車署選拔賢才專為掃除蟻賊一事。軍中機宜何其重大,無有公卿擔保,誰敢任用?”

公卿推薦是一道篩選機製,能排除非公卿一脈的人參與平叛,更能排除與太平道有染的人。

魏越點頭:“誠然,此戰幹係重大,選拔人才皆委以重任,不可兒戲。然而,小子不願欠公卿舉薦提攜之恩,這才過公車署而不入。今日來,第一是向韓公辭別,隨後就率部曲回射聲部,以樂師之身效命朝廷;其次,就是來問候黃公,畢竟昭姬信中如此囑托。”

“昭姬?”

黃琬撫須露笑,眼睛半眯著亮晶晶:“昭姬有心了,揚祖還不知吧,老夫家中小女與昭姬一同及簪,取字為文。若揚祖願納我黃氏悍女,這公車署一事,自有我江夏黃氏力保揚祖。”

他家女兒的確彪悍,六年前魏越隨蔡邕向南遷移時,黃家小女就看不慣魏越那副無人能及的姿態,仗著自己發育早比魏越高大,竟然當眾將魏越推倒在地,若不是蔡家姐妹拉得快,這彪悍少女當時還會踹上幾腳。

“文姬?”

魏越直接搖頭拒絕,不認可這個稱呼:“雖嬌蠻可愛,卻名不符實。”

黃琬笑容僵在臉上,故作不快問:“揚祖不再考慮考慮?要知,老夫入京前,荊州蔡氏、劉氏、蒯氏、龐氏皆有過問,老夫皆推諉不允,因青睞揚祖之故,為此擔負不少罵名。若各家心生不滿詆毀文姬名譽,揚祖又不納,老夫一番好意豈不是害了文姬?”

魏越直接選擇沉默不言語,相比較而言,黃琬的膽量遠比蔡邕大,黃琬願意賭魏越,蔡邕卻不情願。

韓說見這老少見麵就鬧出尷尬,不由嗬嗬做笑,暢快笑罷問魏越:“揚祖不去公車署,以北軍軍吏隨軍出征未免大材小用。揚祖又自老夫處學得天時、風角之術,若屈就軍中,豈不是令老夫大失顏麵?”

“正因小子身懷風角之術,故而不愁前程。”

這才是魏越不去公車署的底氣所在,笑吟吟回答韓說,他不去公車署,能在開戰前取得的軍中地位與公車署出來的那批人不會有太多差別。

天文學可比音律學問要神秘、難學的多,對於軍事而言往往有奇效。哪怕魏越學藝不精,在軍中也是珍奇人才,武技過人之輩比比皆是,能看懂氣象變化的人,卻是鳳毛麟角;何況一個人武技再高,能影響的也隻是局部戰鬥,而擅長天文學的人卻是能觀察、影響全局的存在!

或許魏越有著深厚的統兵天賦,可終究年幼缺乏經驗積累,故而魏越投奔如今聲勢浩**的太平道,憑手中部曲與蔡邕弟子的名聲,最多也就是千人將。可魏越若為黃巾軍提供天時氣候變化的準確信息,有可能改變一場戰役的勝負傾向。

這才是盧植忌憚魏越投奔太平道的原因所在,偏偏他又無法在不傷害魏越名譽的情況下調動手中力量軟禁魏越。

地利、人和,就如鮑鴻第一次見魏越時說的那樣,是聰明人都能利用、掌控的因素;而天時變化卻非常人所能預料,也隻有天時變化不是人力能扭轉的,也隻有天時變化能直接、突然的改變雙方勝負天枰。

誰能抓住天時的力量,誰就抓住了勝利女神的裙角,進而一把扯開。

魏越弄清了信中暗示他拜謁黃琬一事的原由,也就沒心情繼續留在韓說家中與黃琬大眼瞪小眼,直接告退回去動員部曲去射聲部報到,連在盧植家中過夜的心思都沒有。

如今五校、羽林左右騎兵在大將軍何進統轄下都環繞皇城的各街亭駐紮,二十四都亭之中,主要街道的都亭又被稱作街亭,這類街亭因轄地交通之故具有執行宵禁、囚困闖禁者、審核生麵孔的權力。

射聲部短短半月內兵員、軍官團隊發生劇烈變動,直接五校各抽調一曲,抽出的這五曲及配屬軍吏約一千二百人,在半月時間內擴編為五校一萬人。這五校兵馬本該是常備兵馬,是隸屬於大將軍的建製兵馬‘將軍五部’。

先帝誅殺後戚跋扈大將軍梁冀遣散原有的五部兵馬,與北軍五校;本朝皇帝誅殺後戚大將軍竇憲後,並沒有設立新的大將軍,沒有大將軍自然也就沒有歸大將軍直轄的五部兵馬。

對魏越而言,他等候公車署的這段時間裏,就錯過了五校第一輪擴編風潮,這股風潮中受益最大的就是五校軍官,如射聲部司馬鮑鴻由千石,一步跨過兩千石限製,位列比兩千石,成為大將軍後部校尉。

魏越回到射聲部中時,自然也不見了鮑鴻,其他相熟的軍吏也多被打散,或調遣到大將軍五部編製中,或者調到八關都尉建製中,現在的五校別說魏越,就連一直待在裏麵的軍官也忙的抓瞎,不斷有調來的,也有不斷調走的,時時刻刻都有職位變動。

而他離開韓說宅邸後,韓說也有心成全魏越,畢竟江夏黃氏不比陳留蔡氏差。蔡邕現在名列海內第一大儒又如何?這名聲終究是蔡邕個人的,何況陳留蔡氏後繼無人的局麵更為明顯。

韓說三言兩語略略解釋,就讓黃琬心中堅定了收納魏越做女婿的心思。韓說是這麽解釋的……因為戰爭誰也說不準結局,在勝負未定之前,魏越是不會為婚事而分心的。

責任心、進取心強烈,又不畏懼戰爭,更不畏懼長輩的優秀少年,且模樣英武,這樣的女婿哪裏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