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長水校尉

遊殷似乎有意規避魏越,回軍營交接時來去匆匆;也如鮑鴻預料的那樣,趙戩被三公先後征辟,最終選擇應太尉楊賜征辟,成為太尉府掾屬。

王允的侄兒王淩也如約來射聲校尉部與魏越共事,軍營之中每日生活規律,時日變遷讓人難以察覺,眨眼間月餘時間過去。

終於,九月正朔日魏越領取了自己人生以來第一筆俸祿,米麥各三石,另有十石被折算成為禦寒柴炭、草料、豆料、麻、帛、豆醬等生活必需品。

延熹裏,顧雍所贈的宅院恰好在袁家、盧家中間的位置,幾戶仆僮男女出動搬運著魏越領來的俸祿,人人喜悅誇讚著自家少君前程必然遠大。百石吏,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職位。

同樣領取俸祿的王淩已安置妥當,親自駕馭驢車來尋魏越,見魏越正給家中奴仆分撥口糧,遠遠望著不由發笑。

顧雍補償給魏越不是十戶農夫,或魏越想象中的技工,而是整整十二戶武士,而且是自帶武備的健仆。導致魏越手工作坊致富的構想破滅,反倒是這十二戶健仆的口糧、用度成為他的經濟負擔。

這是終日習武,可以做點粗活,但終究是為了廝殺而存在的武士,這種健仆是有尊嚴的,不能欺辱更不能餓著。算上家屬,魏越本月支出就在八千錢左右,他的錢隻能養這批人到年底。如年底前賀彪帶不來家中的錢糧,魏越就要舉債度日。

不過再窮也要保住這支小規模武裝力量,顧雍特意送來的健仆用意明顯,就是為了增強他參戰時的生存率。

魏越出門迎接王淩,見他後麵跟著獵裝騎手,車上也裝著弓弩、炊具,明知故問道:“王兄何往?”

王淩直問:“揚祖可有意同去?今夜在林苑之中宿夜,明日一早回營不遲。”

魏越見獵裝騎手之中有錦繡衣裝少年,攏共二十餘騎,可見不是王淩臨時起意聚集起來的隊伍:“真不巧,初來京中第一回領取俸祿,也算是在雒都之中立業站住了腳跟。故而,正囑咐仆從備宴,準備今夜招待京中朋友。”

兩人都覺得棘手,魏越是臨時起意,王淩也是湊巧趕上一次會獵,一早分別時人都沒什麽打算。

王淩努嘴反問:“揚祖今日舉行宴會,哪有今日才通知賓客的道理?實在是匆疾,不如同去狩獵,說不得揚祖想要宴請的朋友都在其中。”

畢竟人家說的有道理,魏越也是無奈道:“也就邀請同輩之中五六人,非是泛泛之交。譬如王兄……也對,不該如此匆疾。”

魏越右手握拳擊打左手掌心做決斷模樣,啪一聲脆響後抖著兩臂:“索性就依王兄,不知今日會獵是何人發起?”

王淩露笑,眼珠上翻回憶著道:“是袁公路發帖召集各家少年俊傑,響應者數不勝數,可以說是群英薈萃豪傑輩出。揚祖若同行,說不得又能結交幾位同道友人。”

“也好,稍待。”

魏越拱拱手,王淩笑著頷首,喜歡結交彼此看順眼的朋友,是他與魏越共同的愛好。

院中,以武技、品德出眾,隱隱成為諸健仆首領的豫州陳國人共昭踏步上前拱手,他身形勻稱矯健,高近八尺:“少君,可是要隨諸君子出城狩獵?”

魏越點頭,看一眼其他圍上來的就健仆,再看看遠處積聚在一起的婦孺,笑道:“家中宴會依舊舉行,今日就不邀外人了,各戶男女長幼一起暢飲就是。”

這話一出口,眼前諸健仆人人眉宇洋溢喜色,遠處的婦孺更是喜形於色,共昭卻抱拳道:“少君不在即是無主,無主之宴與禮不合。”

在得悉魏越家族譜係後,共昭也將自己姓氏圖騰刺繡在兩臂,與魏越一模一樣的‘雙頭雙尾肥遺龍’,沒人懷疑共昭的圖騰有問題,就憑他姓共。而且,他是從袁紹手中轉移出來的。共昭因血脈淵源認可魏越,願意做惡人得罪其他健仆、家眷。

他一出口,立馬有人應和道:“共君所言甚是,原本就是少君招待賓客的宴會,豈能因少君另有要事而改為我等私宴?若無少君在,這宴會確實不妥。”

魏越沒來得及開口,共昭繼續說:“對,少君若在,這私宴能說是主仆齊聚,締結主仆恩義之宴。若少君不在,我等臣仆齊聚而宴,豈不是讓左右鄰舍笑話少君家中無人?”

其他健仆先後點頭認可這番話,若為口腹之欲而給魏越招來罵名,他們這些做臣仆的也臉上無光。

魏越見此,便吩咐:“那就聽共君所言,不過本月我初次領取朝廷俸祿,爾等為我臣仆、助力,理應享樂一番。這樣可好,家中出五百錢購買羊一頭,果蔬若幹,分食於各戶。”

宴會是集體活動,缺乏魏越這個主人進行主持,的確說不過去。

魏越說的法子折中,共昭自不會固執反駁,開始分撥人手進行準備。家中沒有馬匹,隻有一輛驢車,共昭選出兩名擅長步射的健仆,連同自己一共三個人負責魏越這次出行的安全。

與王淩同來的少年正在一旁談論,誰都知道這宅院是袁紹的,也知道袁紹送給了顧雍,本以為王淩是來邀請顧雍的,人人雀躍,沒想到卻是個無名之輩,沒見過的人物。

一少年受眾人托付,上前詢問王淩:“王君,此處可是袁本初贈顧元歎之所?”

王淩斜眼看過去:“正是,顧元歎又轉贈於五原魏越。”

少年皺眉:“五原魏越何許人也?”

“此乃王某好友,一同共事於射聲部。”

聽王淩介紹的簡單,隻當魏越是籍籍無名之輩,這少年一副好奇問:“那為何顧元歎會贈其宅院?莫非,此人與顧元歎有舊?”

一個能讓顧雍主動結交的少年,必然有不俗之處。

而王淩卻歪著頭笑道:“此事王某也好奇,問及魏越。似乎是在侍中韓說宅中時,顧雍與魏越一同博戲,輸了不少。也不瞞你,我伯父贈給顧雍的仆僮,也讓顧雍輸了。”

這少年疑惑,似乎在自問:“未曾想,顧元歎竟是好賭之人?”

王淩反問:“若是好賭之人,豈能會輸的如此之慘?”

“這倒也是。”

少年點頭應和之際,王淩故意埋汰道:“依我看,顧元歎乃守信之人,願賭服輸。而魏越,也非好賭之人,一時僥幸罷了。”

少年又問:“魏越可是江南魏氏子弟?”

問完就反應過來,輕拍自己額頭以示懊悔道:“這五原魏越,怎會與山陰韓公有交際?更令某費解的是,竟然能與顧元歎同席論道。不知,此人可有過人之處?”

王淩侃侃而談:“魏越擅長風角之術,頗得韓侍中賞識,是韓侍中座上常客。就連王某,也是在韓侍中宅中做客時,與魏越相識。”

“風角之術,愚人之術也。”

這少年麵露譏諷,勸道:“王君,君子當敬鬼神而遠之。”

王淩也隻是微笑著頷首,見他不耐煩,便說:“要不諸君先行,某與魏越後至。”

“如此也好,北邙山崔氏莊園前集會,王君莫要走錯了。”

王淩瞥見一眾少年碰頭後議論片刻紛紛離去的情景,不由咧嘴做笑,一旁護衛問:“公子何笑?”

“笑這二三子呆愚,人雲我亦雲,我還是我?”王淩笑著感慨,對護衛解釋道:“伯父器重魏越如子侄,如此人物有我王氏交好足矣。”

不久王淩見魏越驢車出門卻不見有騎手隨行,就知道魏越如今窘迫,身旁護衛提示:“公子,不妨贈馬。”

王淩搖頭:“我尚不能為錢財所動,更別說魏越了。贈其金錢、馬匹,徒惹其笑罷了。我與他同輩論交,便是極好的友誼。”

魏越駕著驢車靠近,車上裝載皮帳、炊具、弓弩以及其他一些宿營用得著的工具,共昭等三名健仆背掛加厚素麻披風,腰懸長劍跟在車位。

打了招呼,王淩邀請魏越與自己同車而行,就老神在在問:“揚祖或許還好奇,為何袁術公務在身,還能召集京中少年(泛指無自己事業的青少年)狩獵?”

魏越右臂展開扶著車廂邊框,目光了掠過街道、行人望著北邊延綿山勢:“不知,天下沒人能猜中袁術所思所想。”

“也對,袁術屢有出奇之舉,卻非常人所能衡量。”王淩應和一聲,從車中藤箱中取出一根粗黃瓜出來一折兩截,將甘甜的頭部遞給魏越道:“他現在不是長水校尉了,新任的長水校尉是議郎曹操堂叔父,侍中曹熾。”

瞬間,魏越就想到了曹操龐大的家族關係,曹操幾年前因為堂妹夫濦強侯宋奇這個關係而株連丟官,宋奇是當時宋皇後的弟弟,父親擔任執金吾,一門兩侯是典型的外戚強族,結果宋皇後被打入冷宮,宗族男丁被皇帝誅殺一空。

若無意外,在當今皇帝百年之後,宋家有可能重演當年梁氏的威勢,而曹家卻能跟這個強盛的外戚宗族少主結成姻親。

曹操父親前太尉曹嵩就不說,比較有名的還有尚書令曹鼎(曹洪伯父,曹休祖父),眼前的新任長水校尉曹熾(曹仁、曹純生父),還有幾年前病逝的天子近臣‘謁者曹胤’,除了龐大的曹氏親族外,曹操還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夏侯氏鼎力支持。

而自己呢?

魏越神情不由沉肅,自己遠離越騎舊部,而表兄兼姐夫呂布天縱之才,而舅父呂良生前又是各家推舉的校尉,若不是染疫而亡,呂布繼承‘校尉’這個內部頭銜也隻是時間問題。

宗族、鄉黨方麵是極大的弱勢,不過還有很多勵誌的例子擺在魏越麵前,如早年以砍柴謀生的馬騰、小吏出身的韓遂等等之類。想到這兩人,魏越眉頭舒展,其實他有最大的先手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