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人手

吃著藕片、魚湯,輕鬆氣氛下,魏越與韓說聊了聊軍營中的生活後,魏越、韓說就各自休息了。

他沒問韓說為什麽臉色不好,也沒問上次在碑林分別時說的‘文賊’一事,更沒有打聽雒都、朝中人物,近來火熱事情。

韓說也沒繼續提及‘文賊’一事,更沒說顧雍惹出的麻煩,也沒有主動講述雒都中的形勢,更不會指點魏越該怎麽升官。

仿佛在吳地、會稽時一樣,彼此交流一下近況、學術上的疑問後,就隨著作息規律而作息。

次日天明,魏越洗漱後帶著《射聲行氣圖》離開,準備去盧植那裏取走行李,並安排賀彪回陽曲送信。

至於今天為什麽不回營……魏越又不傻,除了三名曲樂師要留在營中負責每日早唱,依照北軍中侯的意思,其他樂師都是要去謄抄七經的。遊殷要帶自己朋友來練手,謄抄經文的公務有人做,那魏越又何必回營?自己回到軍營,豈不是暴露了遊殷這一事?

魏越出上東門,再一次來到東明都亭元熹裏,徑直來到盧家門前,遞上拜帖。

負責接待來客的盧氏門客領著魏越入內,並做出解釋,原來盧慎昨天參加七經盛會,當夜喝的大醉,還是今天一早被人送來的。

偏院之中,魏越進來時見賀彪正研習劍術,一頭熱氣,神情專注、忘我。

待賀彪收招後,魏越開口直問:“虎臣,家中如今能派多少人手給我?”

賀彪微微皺眉,挽袖扭頭擦著臉頰汗水,卻看到盧家賓客在側旁聽,卻說:“少主,入冬之後多有盜匪,近年來家中人手吃緊。入春後又要開荒,故而少主所需人手,老主人願意撥付,也得等到來年春夏之際。”

說著他側身展臂示意魏越入屋,魏越一想也覺得家裏短期內不容易擠出人手,進入屋舍後卻不見那二十匹絹,不等發問就聽賀彪詳細說道:“少主入北軍第三日時,陸家公子遣人持金餅而來,說是按約找到買家。奴就依少主安排,將絹置換了三枚金餅。”

說著,賀彪還從一旁書架裏找到一頁紙雙手遞來,魏越拿起一看是陸駿當時開具的書信,剛看完就見賀彪已取出三枚金餅遞來,一臉喜色兩眼眯著綻光:“承蒙陸公子照顧,京中近日私市中一金價值一萬兩千餘錢。”

金、錢在官方匯率中是法定的一金萬錢,卻不是開放兌換;民間私下兌換時銅錢常有波動,有時候前後差價可達兩倍之多。如此大的兌率波動,自然會造就富者益富,貧者日貧的局麵。

賀彪言下之意就是因為陸駿給魏越麵子,光三枚金餅的價值就溢出六千多錢,完全是陸駿送的。

魏越反應平淡,接住三枚金餅掂了掂,正好三漢斤,努嘴搖搖頭:“世上哪有平白無故送錢的美事?”

三枚金餅拋給賀彪,魏越緊接著將青帛包裹的《射聲行氣圖》也拋出,賀彪來不及收拾隻能兩手各抓一枚金餅,展臂將青帛包裹接住,一枚金餅砸在木地板上悶響一聲,賀彪一臉詫異:“少主?”

魏越垂眉看著地上那枚金餅,右眉一挑:“金餅有形之物,價值有限。你懷中那物,非機緣不可得,雖說不上無價之寶,卻也是有價無市的珍奇之物。”

頗有些心累,魏越眉宇陰翳著,索性一屁股坐在木幾上:“人家前後花費不過一金,卻分數次讓我獲利,難道你家少主就缺這一金之財?欠人財物,還他就是;可欠下的人情不好還,這得拿命還。”

魏越說出伸出兩手,看著自己兩掌掌心、十指,輕哼諷笑:“這是一雙人手啊,看著不像猴爪。朝三暮四,朝四暮三,當真可笑!”

韓說送給他的《射聲行氣圖》雖說不上價值百金,可設身處地的去算一下,魏越也知道同級別的《越騎行氣圖》意味著什麽。整個魏家,各庶脈支流,隻存有《越騎練形圖》,而《越騎行氣圖》歸他父親魏真掌管,這是一家嫡脈、宗主的信物。

如果有人非要出錢買魏氏版本的《越騎行氣圖》副本,哪怕越騎舊部中,還有呂氏、成氏、李氏、侯氏等四個版本行氣圖在側,沒有百金價格,魏越根本不會賣。其他人要賣由他們賣去,反正魏越不會輕易賣掉,盡管謄抄、臨摹不需要什麽成本,可賣出去的是北軍武人、自家的尊嚴。

這份尊嚴,是祖輩以生命贏來的;也是因為如此,韓說送給魏越的是某個家族傳家的《射聲行氣圖》原版,而非謄抄的副本。《射聲行氣圖》流落到韓說手中,也意味著一個北軍射聲部軍官家族的滅亡、衰敗。

見魏越態度反感,賀彪卻是眼眉帶笑,在魏越示意下解開青帛,深棕色的羊皮卷出現在麵前讓他一愣,抬頭去看魏越:“少主?”

“如你所想,這是北軍射聲部的行氣圖譜,虎臣將此物帶回去交與我父。就說我與朝中新晉的侍中韓公交情頗好,此公十分欣賞你家少主,娶不到陳留蔡氏女,也能娶個會稽韓氏女。”

魏越說著努嘴,眼珠子上翻道:“就說京中交遊耗費頗大,讓堂兄魏昂帶一批好手、良馬來。如果可以,向各家抵買馬匹並借調人手護送入京。還有就是給各家少年、奴仆透透風,就說你家少主如今於北軍任職,擔當百石吏。如果他們問及情況,就說會稽上虞的都亭侯朱儁在未發跡前,與我有授業之情。如今在雒都,這位朱侯也多有照顧。”

百石吏再高一級,就是比二百石的屯長、軍吏頭目。

不明白魏越要人手做什麽,看魏越為自己伸張名望的舉動也知道這件事很重要,賀彪問:“少主,是否提及城門校尉陸紆?少主與陸家公子頗為親密,其叔父陸康又是廬江太守。”

要借陸家的名望,魏越卻是沉吟後搖頭否決:“不妥,各家內遷入塞後雖然心中仰慕名門望族,向往威福做派,卻滿口都是邊塞報國豪言。不論韓公或是朱侯,都起家於二代之內,非是積年望族。若提及陸家、顧家,恐怕到時各家子弟隻會笑我甘做他人門下走犬,絕不會赴京助我一臂之力。”

賀彪撓腮,還是不解:“那呂公子求學於陽曲郭氏,為何各家子弟隻會羨慕,卻不曾抵觸呂公子?算起來,陽曲郭氏也是積年望族,家中世曆兩千石,兩代皆有三公。”

對此魏越反問:“各家初到陽曲,仰人鼻息,誰敢無故說郭氏惡言?顧陸之家遠在數千裏之外的江南,而我又離家六年,當時的少年玩伴還有幾人記得我模樣?故而,哪怕我真發達了,在鄉黨父老前,也得低頭說話。”

兩年前回去時,魏越已經感受到了自己與同年玩伴兒之間的隔閡,深深的隔閡。他不能再繼續擴大這份隔閡,否則魏氏一族會分裂,越騎舊部也會分裂。

見賀彪似懂非懂的模樣,魏越也懶得詳細講述其中微妙的關係變化:“縣中子弟若有誌存高遠者,也可同行入京。此事虎臣張羅著,一二十人即可,入京後皆由我出資供應。”

“奴記下了……”賀彪說著神情猶豫,還是忍不住追問:“少主,南匈奴健兒可否?”

魏越也是一愣,南匈奴歸化已久,六年前朝廷三路大軍討伐鮮卑,南匈奴單於與臧旻一路,這仗打的全軍覆沒不說,這位單於戰敗重傷,不治而亡。在並州屯守邊塞的北軍舊部看來,南匈奴各部是世代協力征戰的袍澤。

如北軍五校當年出塞大破北匈奴,南匈奴就是忠實、可靠的仆從兵。以至於邊塞屯軍生活的方方麵麵,都與南匈奴有密切的關係,彼此生活作風、觀念也在相互影響著。就如賀彪,原名合密都,就是南匈奴出身。

“隻要聽令,那便是某手足;若不聽令,軍法從事。”

魏越悶悶吐出一串話,也沒規定漢匈比例,任由賀彪去征集人手,這也是邊塞的規矩,吃誰的飯就聽誰的話。

隨後魏越又連寫十餘封書信,除父母、姐姐、姐夫這四封外,還給少年玩伴一人一封以示自己孤身在外求學,卻從來沒有忘記當年的玩伴。最後還有一封信,魏越做了記號遞給賀彪,嚴肅囑咐:“若父親反對你征集人手,不同意我的種種主張,你就將這封書信交給他。”

賀彪將這封信塞入木匣中,扭頭看《射聲行氣圖》:“少主,臨近入冬沿途多有盜匪。奴一人上路,命喪荒野隻怨技不如人,就怕耽誤了少主大事。若再丟失此物,奴即便身死,也死的不甘心。”

這是魏越給家中的有力佐證,表示自己已在外立足,有資格要求更多的資源投入;不給賀彪拿回去,又怎麽能取信於人?

賀彪真的怕盜匪?魏越才不信,太原到雒陽就夾著河東郡,這片區域屬於京畿、近畿區域,治安比其他地方好的太多,隻要不趕夜路,白天結伴出行,是很難遇到盜匪的。

賀彪也不僅僅是擔心《射聲行氣圖》丟失,更是擔心自己經受不住考驗,帶著《射聲行氣圖》逃亡。

魏越再勸,賀彪還是不同意,送信可以,就是不願帶《射聲行氣圖》,正當魏越、賀彪主仆二人都為難時,盧家賓客來邀,說是盧慎洗漱好,準備招待魏越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