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射聲行氣圖

曹操、蔡瑁幾乎是跟在梁鵠驢車後麵,一路跟著來到梁鵠家中,兩人投上拜帖在門前等候,就這麽一直等到了天黑。

蔡瑁是誰?他爹蔡諷是荊州名士不假,可蔡瑁不是,何況人家梁鵠是涼州刺史,出自鴻都門學,連皇帝都推崇他的書法,梁鵠如今在官場、名利場場場得意,怎麽會在意一個小小的太學生蔡瑁?

曹操又是誰,祖父曹騰是個名聲很好的大宦官,是張讓、趙忠這批人的前輩,可依然是宦官;曹操的父親曹嵩在前朝桓帝時就是司隸校尉,如今又是接連當大官,但手腳不幹淨,攢下那麽大的一份家業……最關鍵的是,擁有廣闊人脈的曹嵩並不喜歡常惹麻煩的長子曹操,這是個京中名門都知道的破事情。

故而,梁鵠悠閑練字,琢磨蔡邕筆法,似乎忘了門外等候的曹操、蔡瑁。

另一邊,魏越提著一盒涼州酥,不斷打聽住址去拜訪韓說,也隻是出於禮儀客套。本以為今天七經昭示天下,韓說會忙前忙後不在家,沒想到韓說門前虎賁羅列,停了十餘輛裝飾華貴的驢車,等這些宮裏人走後,魏越才登門送上拜帖。

守門的老仆認識魏越,笑著回答疑問,說著領魏越入內:“至尊以主公有功,加官升遷為侍中。”

從六百石的議郎升為比兩千石的侍中,不管是榮譽、官秩、資曆、影響力都有極大的突破,魏越感歎:“韓公進位兩千石,水到而渠早成。”

“還有更好的,宮裏這回倒是大方,白予的兩千石。”老仆補充說明,沒給宮裏交錢也是榮譽,又疑惑著說:“如此喜事,也不知主公為何鬱鬱不快。魏先生與主公乃是忘年之交,我等奴仆不好寬慰規勸,還要勞煩魏先生。”

魏越連稱不敢,帶路的老仆說是韓家的奴仆,可也是那種自幼陪著韓說長大的角色,特殊情況下比親兄弟還親,他沒必要在韓家老仆麵前裝大象。說的難聽了,這位老仆丟到鴻都門學裏,能當個講學的博士。

待老仆通傳經許可後,魏越被領入書房,老仆臨走表示:“主公尚在更衣,說此間藏書供先生解悶。”

再次道謝後,魏越開始檢查書架,韓說的藏書有部分是竹簡或羊皮,占地頗大。不過倒也分類科學,按著會稽老家的分類方式擺列,書籍總綱、目錄齊整,這都是他魏越的功勞。

藏書之所以寶貴,不僅是因為有非常多的書,更重要的是有一本書的多種注解版本。兼聽則明,一樣的書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各種注解版本積累下來,可以讓後人用最短的時間,更為全麵的了解、學習這本書。

而另一邊的房子裏,匆匆應付宮裏人後,換上常服的韓說臉色陰沉坐在主位,下首處陸駿垂眉靜坐,一老一少相顧無言。

老仆來到門口廊簷下,微微躬身:“主公,已安排魏先生去了書房。”

“準備茶點,別怠慢了。”

韓說吩咐一聲,待老仆離去後又問:“當真不知顧元歎去向?”

陸駿點頭:“晚輩確實不知,次日元歎自盧尚書家中離去後,當夜就不知落腳何處。”

“這倒好,連解釋的機會都沒了。”韓說抬手捋著略略泛白的胡須,瞥著陸駿臉色不快:“去找,老夫也不願揚祖與元歎之間生怨,能挽回之事,老夫絕無推辭之說。但禍因皆起於元歎,揚祖若有不幸,休怪老夫不給爾等顏麵。”

陸駿有些為難扭頭看一眼漸黑的天色:“韓公,該宵禁了。”

“乘老夫驢車去,三日內讓顧元歎來見老夫!”韓說起身走到堂中,惡狠狠瞪著無辜陸駿,甩袖離去。

韓說親眼看著陸駿乘車離去,等家門封閉後,還是忍不住低聲罵道:“文賊!”

老仆湊上來道:“主公,陸駿良善之人,又何必如此為難?讓其父聽去,難免會惡了兩家交情。”

韓說搖頭:“心懷私利者,行善為的也是私利,是圖謀更大的私利。而心懷天下蒼生者,為惡,也是為蒼生而惡!陸駿良善、敦厚之名不虛,但卻是親親我者,善善我者之小善。”

隻有親善陸駿,陸駿才會對你親善,甚至為你犧牲更多,這一切的前提就是,你要是陸駿的親友才行。

老仆好奇,問:“主公格外高看魏先生,那魏先生何等樣人?”

韓說反問:“以你觀之,揚祖待人如何?”

老仆笑著搖頭,似乎說不出來,在韓說再三示意下,老仆才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感覺:“魏先生早年跋扈於蔡公門下,惡名自吳郡播於會稽,當時卻甚得蔡公喜愛。後魏先生洗心革麵,蔡公也是態度大改。奴不知其中變化因由,但不論魏先生前後如何變化,魏先生在奴看來始終是一位尊老之人。各家奴仆也多喜愛魏先生,其中因由或許類同。”

到底是什麽原因,這老仆還是沒有說,韓說卻點出:“揚祖能一視同仁,懷有大仁之心。這就是蔡伯喈惶恐因由,也怪不得他,隻能怪……”

韓說口型吐出一個人名,卻沒有發出聲來,垂首的老仆並沒看到韓說的口型變化,隻當是韓說在賣關子,笑著應和:“還是主公看的透徹,魏先生懷有大仁之心。”

話題一開這老仆難免好奇問出一件積壓心中很久的事情,那就是韓說為何會跟蔡邕翻臉,為了魏越明顯是說不過去的:“主公,奴不解的是,去年為何要與蔡公爭吵?”

韓說笑而不語,搖著頭沒有解釋,隻是稍稍抬頭仰望漸漸昏暗的天際,吩咐道:“揚祖愛食魚鮮,差人掏池中新藕、肥魚,今夜有此二物足矣。”

老仆隻得應下,雖然眼下掏藕過早,可韓說喜歡也沒辦法?往年掏藕都是趕在池水結冰前放空池水掏藕,掏的越晚,藕在冬季保存的時間也就越長。

他與魏越是難得知己,原因不僅是品性這麽簡單,最重要的原因是‘風角之術’。

一個能準確測算日食的人,卻被朝野敬畏當成能溝通鬼神的仙家方士,這樣的一個人看當世之人……包括蔡邕、盧植這樣的大儒,都覺得自己是孤獨的,獨一無二的。

天文學擋在韓說與世人之間,能讓韓說認同為同類的隻有其他鑽研天文的人,而多數研究天文的人又是雜學出身,頂著道門、方士的帽子招搖,跟精通五經的大儒韓說天生立場不對付,故而韓說是很孤獨的。

而韓說想要描述、傾訴的東西對太多、太多的人而言是那麽的不可思議、難以理解,對魏越來說韓說口中的種種驚世駭俗的猜想、推斷,也隻是常識而已。作為韓說在天文學方麵寥寥無幾的知己,魏越在韓說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書房裏,魏越靜靜佇立在書架前,目光落在一副羊皮卷上,卷幅之中展現的是一張張構造精美的人體經絡圖。魏越家中也有,分別叫做《越騎練形圖》、《越騎行氣圖》,而手中這一卷則叫做《射聲行氣圖》。

韓說踏步進來,見魏越神情專注,就自顧自坐到主位,等魏越回神後才開口:“揚祖,可看出射聲士行氣精要?”

魏越卷好羊皮卷,紮好皮扣來到廳中下首幾案旁跪坐,將《射聲行氣圖》放下,垂眉看著這頗有年頭的羊皮卷:“射聲士行氣重在均衡,氣力源自腰腹周轉於兩臂,交疊而上直至耳目。能開耳目者,射聲士也。”

韓說撫須,微微側頭看著魏越:“揚祖今夜應該知曉為何去的是射聲部,而非其他四部。”

這時候兩名少年仆僮端著木盤進來,點亮廳中幾處油燈,廳內明亮起來。至於蠟燭這種寶貴的東西先秦時期就有,不過受限於工藝,一直是貢品,除了皇室有財力使用外,隻剩下祭祀場合下能用了。

韓說如此問,魏越自然明白了一切都是韓說安排,抿唇,問:“韓公,為何不是越騎部?”

“越騎士過於凶險,何況揚祖善射?”韓說沒說越騎士與射聲士天生的矛盾,神情隨意道:“這是老夫少年時所得,有意修習卻無恒心,除明目、健體、靈活手指之餘,再無其他收獲。如今家中留有副本,這原卷就贈予揚祖吧。”

越騎部與射聲部就是兩個極端,單兵搏殺越騎士乃五部第一,可逢戰傷亡率太高,遠遠高出平均線;射聲士又是極端,單兵搏殺屬於五部墊底,偏偏傷亡率卻遠低於平均線。

魏越隻是軍吏,年紀又小,鮑鴻從未關心過魏越修習武技的事情。因為他看來魏越必然跟世家子一樣是入軍曆練的,遇到戰事也是調到中軍學習如何指揮軍隊,而不是留在基層訓練武技、陣法、戰術。

何況五校行氣圖是高深進階武學,遠不是現在魏越能修習的。依照漢初傳統北軍軍士選拔、修煉進度,先是十七歲傅籍成為郡國征兵後修煉《強體術》;再根據展現出來的天賦分配為樓船士、材官士、騎士;第三步才是選拔天賦出眾者進入北軍並依照天賦資質進行分配,這時候修煉對應天賦的各校《練形圖》。

而各校《行氣圖》,則是百人將屯長以上才能學習的,學習的另一個要求就是祭拜兵主蚩尤並立下誓言,屬於深更層次挖掘人體潛力的武學。

武學功法進階體係嚴謹,唯一讓魏越詫異的是《強體術》,這幾乎是大漢豪強,乃至是寒門之家都有的武學,說到底隻是一部體操性質的健身手冊。可家中族老傳言,修煉這種基礎練體武學後,戰陣搏殺之際往往更容易挖掘潛力,爆發出更強的戰鬥力。

身為北軍世家子,魏越有一套越騎士完整的修煉功法,至今沒有修煉就是等待時間,等十六歲身體大致成型後從最基礎的《強體術》開始,一步步向上修煉。別說他,他的父親魏真、舅舅呂良,表兄兼姐夫呂布也是這麽修煉的。

與尋常豪強子弟比起來,魏越這樣的北軍世家子在二十歲時就能修煉各校行氣圖,開始深層次挖掘潛力。大多擁有三人敵戰力,天資卓越者能敵五人之眾。

一聽韓說少年時得到《射聲行氣圖》就直接練了起來,對此魏越神色古怪,開口大略講述武學修煉的禁忌,並沒有細講。若不是韓說如此費心,魏越根本不會開口。

這種武學修煉知識、禁忌屬於各家不傳之秘,都是先人血淚總結下來的經驗,豈能輕授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