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廟(6)

“末將少年時聽過商君事跡,商君輔佐孝公,變法圖強。曆時十年國富民強,終使我大秦收複河西,關外諸侯不敢輕視。”

“正是。你可知李斯如何評價商君麽,他說‘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富,國以富強。’”

嬴櫟道:“商君是衛國人,但是入我秦國主政變法,為我大秦收複失地立下汗馬功勞。末將看來,商君能文能武,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政治家。”

子嬰望著大良造的神位道:“嚐聞孝公臨別之際,曾讓商君攝理國政,自領大秦。但是商君並未接受。對我而言,商君不僅是位振興秦國的大政治家,更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嬴櫟聽著子嬰對大良造的褒美,心中不禁產生對這位偉大政治家,改革家的無限向往。子嬰此時說得慷慨,他續道:“昔日孝公變法之初,在變法與循舊之間難以取舍。當時朝中一幹舊貴族以甘龍,杜摯為首,提出法古無過,循禮無邪的論調。甘杜等人認為,若無百倍之利益。則不需更變法令。”

嬴櫟道:“甘杜等人抵觸秦國之變法,實則維護一己之利而罔顧國家安危。”

子嬰道:“孝公之時秦國已曆六代亂政,國勢大衰。秦國自簡公在位時更是丟失了最重要的河西之地。待到獻公時亦屢次與魏國爭奪河西。孝公登基之後繼承獻公振興秦國,收複河西之遺誌。商君西來,與孝公提出耕戰複興之議,故變法之令乃是富國強兵之策,既為國家振興,百姓富強,那又怎能說無百倍之利?”

在秦國,孝公之後曆代秦王幾乎都是法家學說支持者,而秦始皇是更堅定的法家執行者。秦始皇曾特別命人修訂法家學說以供諸公子學習閱讀。子嬰長在深宮,深受大父影響,自小便對《管子》《韓非子》等法家著作多有研習。其中,他更是對《商君書》推崇萬分。子嬰道:“商君曾言:‘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複,何禮之循。湯武之王,不循古而興,殷夏之滅也,不易禮而亡。’這便是當時而立法,因事而製禮之要。’”

嬴櫟在商君的神位旁靜靜聽著子嬰對大良造生平之敘述。子嬰說到動情時,更是語帶嗚咽:“商君變法,涵無可匹敵之魄力,堅定變革之決心,此等變革此古之未有。然秦國因變法而複強,商君終因變法而身死。今日再造社稷之任,我等決心以死承其之重。”

子嬰站在大殿之內,曾經他以孝公商君為表率,希望他日能輔佐君王,開創秦國統一之後的新局麵。然而,上天已經將他的宏願擊得粉碎。麵對如今之局麵,子嬰在此暗暗立下重誓,願以死抗爭,賭上一身性命,定要擊潰趙高,複興秦國。

嬴櫟一眼望去這裏數目眾多的神位,他感慨昔日秦國從變法開始,一步步崛起到統一天下的挫折與艱難。秦以西陲小國之姿登上大爭之世的舞台。秦國先君在這數百年來篳路襤縷,終將統一的烈火燃遍神州大地。煌煌帝國初立十多載,不能因一人而崩塌,亦不能因一叛而潰亡!

蒼天將此重任,亦重重地加在嬴櫟的肩上。

然而嬴櫟所不知的是,往後他將獨自一人背負起光複故國的沉重命運,獨行於和天命相抗爭的荊棘之路上。

子嬰定睛看著商君之位,過了良久,他才轉頭邁出將臣殿。嬴櫟緊緊跟在公子身後。

今日子嬰來此祭拜先君和諸將,就是要昭告先人,子嬰將為大秦奮力一搏。不論成敗,都將不會愧對秦國和曆代先人。

正當兩人經過祭天石台時,先前的守衛前來求見子嬰。這守衛看了看君王殿和將臣殿,便上前稟報道:“稟嬰公子,太廟令在廟外等候多時。”子嬰對嬴櫟道:“張湯既然來了,你我就去見見太廟令。”

隨著子嬰和嬴櫟步出太廟,張湯便即刻迎了上來。

秦國太廟令掌管宗廟祭祀等事項,張湯在鹹陽任職數年,倒也兢兢業業,沒出過差錯。

張湯見了公子嬰,便朝他施禮道:“嬰公子。”

子嬰道:“張令,今日我和子正來此拜祭先君。可讓張令費心了。”

張湯聽子嬰語氣客氣,心下也是舒坦,他道:“無妨,無妨。公子既然來了太廟,可有用得著臣下之處?”

子嬰道:“張令今日何故自稱臣下?嬰不過鹹陽公族,按照規矩,公族子弟前來拜祭先君,還須向張令先行通告才是。”

張湯道:“公子無須擔心,公子如今是我大秦儲君,祭拜先祖一事何須再告知太廟府。倒是臣下還擔心門口的侍衛為難公子。”

子嬰道:“張令,你是否已知登基大典的時日?”

張湯眼珠一轉,他想了想道:“公子這是在試探臣下麽?”

子嬰被張湯反問一句,他問道:“張令這是何意?”

張湯笑了笑:“公子恕罪,這事倒也無他。昨日中丞相在鹹陽宮朝會議政,臣下雖然未能參加,但是倒也聽說不久之後公子就將登基繼位。臣下在此先賀喜公子了。”

子嬰冷眼看著張湯,他見張湯一幅似笑非笑的臉,他素來不喜阿諛諂媚之人。今天被張湯這麽一恭維,心中暗暗不悅。他想秦國現在內憂外患之際,一群大臣們不思對敵之策,卻一個個忙著討好儲君。前有孟岐趙吉等人,今天又碰上張湯。可歎大秦帝國什麽時候養著這麽一幹見風使舵的大臣?

張湯見子嬰在那不說話,又道:“公子,若是無事,何不來太廟府一敘?”

子嬰道:“無事不敢叨擾,張令還請自便。”子嬰說完,又道:“既然張令知道大典之事,這幾日還望張令多留心留意。”

“是是,公子盡管放心。”

子嬰說完,便和嬴櫟告辭了張湯。兩人折返往興樂宮而去。這時,還逗留在太廟門口的張湯和守衛耳語了幾句,守衛會意,和張湯報告了一番又往另一處去了。

兩人牽過馬匹,剛走了一陣,子嬰忽然道:“子正,張湯守衛可往何處去了?”

嬴櫟道:“公子,街市上耳目眾多,在此恐怕不便議事。待回到宮中,櫟有一策想與公子商討。”

子嬰點頭道:“你若有什麽不便在此言明,我等回去相商。”

嬴櫟自然遵從子嬰之命。兩人回到興樂宮,就立刻來到書室。嬴櫟摒退侍者。他又與公子嬰談及張湯,嬴櫟道:“公子,你看張湯此人如何?”

“張湯不過是阿諛奉承,見風使舵之徒。”

嬴櫟道:“末將覺得此人,應該是趙高一黨。”

子嬰眉頭一皺,“子正如何覺得?”

“此人按道理並未參與昨日朝會。雖說朝會上的策令詔書不日之後就會下達下去。但是張湯身為太廟令,竟然今日就已知曉朝會之事。鹹陽宮內的大臣即便將昨日策議說將出去,立儲之事也不可能這麽快傳開。此外,民間對此事的反應並無多大動靜,可知立儲君登基這樣的大事隻有在大臣之流傳。”

“所以你推斷張湯可能和趙高一黨有關?趙高黨人附和議論,在別的大臣之中傳開了此事?”

嬴櫟鄭重道:“公子,現在朝中並無支持大秦公族的官員,即便張湯不是趙高一黨,隻怕也不會為公子複出力。府上......還是需要多加留意此人。末將隻怕太廟之中會有意外。”

子嬰想了想道:“這張湯別有所圖,看來那兵士......會把今日你我祭拜太廟之事報知趙高了。”

嬴櫟道:“公子祭拜太廟本不算大事,但是趙高若是已經做好監視公子這幾日出行的準備。隻怕會影響到屆時公子之計。”

子嬰明白嬴櫟的意思。趙高若是派人監視自己,那昨日和關內侯密談一事或許已被察覺。盡管密談內容沒有泄露出去,但是趙高布下耳目,無法不正視趙高會發現興樂宮計劃的可能。這幾日子嬰正要準備聯絡和遴選百人隊人馬。平素興樂宮遠離朝政,但這幾日公子府上下需要在鹹陽行走,一旦有頻繁動靜,勢必會引起趙高一黨警覺;加之,關內侯兩日後會前來鹹陽,那時正是興樂宮與關內侯為商討刺殺趙高做最後準備之日。若是那時出現差錯,自己一方必敗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