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醉裏挑燈看劍

夜裏漆黑一片,殺機四伏。

青瓦鎮最後一撥沒有走的青年壯漢三十餘人,此時都聚集在了陽生子家的巷弄裏,隻見其中一個青年壯漢舉了個手勢,三十餘人盡數散開,在黑夜中潛伏。

青瓦鎮榭花舍有一白衣男子坐於房梁之上,麵容俊逸,正微閉眼眸。

此刻睜開雙眼,眼裏閃爍奇芒,雙腳在房梁上快速騰挪,看不清身影,十息過後,坐於陽家房頂上。

青瓦鎮青樓紅牌坊也有一男子,手掌心有一紅點。

掌心輕輕朝下,有鮮血一滴一滴從紅點處向下流出,掌心朝上,鮮血又一滴一滴重回紅點處,詭異無比。

青瓦鎮紅牌坊男子自嘲道:“竟然比我還快!”

話一說完,十二息過後,與榭花舍白衣男子相對而坐。

白衣男子率先開口:“咱們勸勸?”

掌心紅點男子點了點頭,又把玩起自己的手掌心。

白衣男子隨即站起身,看著眼前房梁上一老一小,抱拳道:

“小子法後奇門法應天,拜見陽二叔!”

掌心紅點男子也不甘示弱,同樣拜拳道:

“術後奇門林海南,拜見陽二叔!”

陽二叔點了點頭,陽生子捧著個盒子手卻在發抖。

白衣男子法應天接著說道:

“小子受家師之命,前來一勸陽二叔,若餘下之人跟小子去法後奇門,江湖中人沒人敢為難你們,以前的恩怨一筆勾銷,到時候陽二叔要下山上山都可,法後奇門也絕不阻攔!”

掌心紅點男子林海南也接著說道:

“小子也受家師之命,前來相勸陽二叔,若去我術後奇門,事後術後奇門也絕不阻攔!”

沉默一刻後。

陽二叔微微抱拳道:“多謝兩家的好意,不過陽某家在這裏,人一走,家沒了,道也就散了,你們走吧,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陽生子神情一鬆。

白衣男子法應天似乎早料到是這種結果,再次說道:

“小子明白,不過家師還說如果不願意來就算了,但要幫青瓦鎮接下一招,不管接不接得下,小子生死自負!”

掌心紅點男子林海南同樣也說了這句話。

陽二叔點了點頭。

法後奇門法應天與術後奇門林海南雙手負後,同時向虛空拜拳道:

“法後奇門法應天替青瓦鎮接上一招。”

“術後奇門林海南再替青瓦鎮接上一招。”

話一說完。

青瓦鎮天空之上突然一道雷聲響徹天地,隨後烏雲密布,卻未曾見到施法之人,隻聽見大喝聲如雷鼓!

“雷雨,敕!”

一場雷雨就地而下,瓦片大般的雨水摻雜雷霆,呲呲聲響,勢要把青瓦鎮一並抹去!

法後奇門法應天神情凝重,默念口訣,雙腳快速挪動,最後越來越快,隻見陽家宅子上有百數虛幻身影,掐一法訣。

“體,生,傷,杜,景,死,驚,開。”

“八門,開!”

“雲遁!”

頓時,青瓦鎮外密林一大片一大片下沉,一直到黃山山腳下才停歇,大地塌瀉,頃刻間從地底深處冒出乳白色的白雲,一朵接一朵,最後演變成了百丈白雲。

兩者相碰,無聲無響。

半柱香過後,兩者才緩緩相散,氣浪餘波不知毀壞了多少棵參天大樹!

白衣男子法應天吐出一口鮮血,倒飛二十丈,腳下沿途過處房屋全部倒塌,艱難站起身來,抖了一下灰塵,就此離去。

陽家房頂術後奇門林海南,見到此景象,卻一點不懼,反倒是胸腔裏有一股子鐵血戰意爆發,以自身為圓心,氣機撲散而去,一爍爍瓦片受到幹擾,鋪天蓋地狂掠四散。

第二招!

天地寂靜無聲,細蚊可聆,時間流速變得慢了,就連青瓦鎮所有人的血液都開始逆流而上。

乾坤顛倒!

術後奇門林海南大叫道:

“不好!所有人閉耳,閉眼,自滴精血以正本心!”

朦朧的聲音傳進眾人耳朵裏,聽不清晰,隻瞧見半空中一股股氣機氣浪來回倒騰,一波又一波,好似海水潮汐潮落。

朦朧聲音越來越近直到聽清,眾人心髒如神鼓擂動,就要脫體而出,一人傳唱吟誦聲,十人傳唱吟誦聲,百人傳唱吟誦聲。

“伏以乾坤大德,廣覆載於群生;日月光明,普照臨於萬匯;凡伸懇禱,仰冀鑒觀。”

“謹中天星主北極紫微大帝!”

“敕!”

青瓦鎮有人抱頭痛哭砸牆而去。

有人自挖心肝!

有人拔劍自刎!

瘋癲一般!

術後奇門林海南法術還未成,眼看快要堅持不住,即將入那懺悔之境,便是神仙也難救!

術後奇門林海南掌心紅點愈演愈烈,猩紅之極,一束紅光攝向其胸腔,隨即跳脫出懺悔之境,立馬盤腿而坐,僅一息,術成!

“戌,醜!”

“四季土!”

“令!”

隻見青瓦鎮地麵上所有泥土急速向半空聚集,泥土上僅嗅氣機,便有四種顏色,春為綠,夏為紅,秋為黃,冬為白,四種顏色交織更替,似要炸裂,快速變幻。

四季土以術後奇門林海南為中心,與周圍虛無鏗鏘碰撞,每撞擊一處就有一波紋顯現,一份土,百份土,千份土,萬份土!

事後術後奇門林海南以左手撐住自己猩紅的右手臂,再也無法動彈,廢了一般,一拐一拐出鎮而去,隻留下了一句話。

“術後奇門林海南下次會登門拜訪!”

————

陽家房梁上,一老一小相安無事。

小的是陽生子。

老的是陽二叔。

陽生子看著這兩場酣暢淋漓的打鬥,既向往又心有餘悸,好在咱捧著自家個兒的傳家寶,一點不怕。

陽二叔看了看這小崽子,還不錯,見過這種神仙般的鬥法,他一個啥屁都不懂的人,還沒被嚇尿褲子,不得不為小崽子讚許幾分。

陽二叔咧嘴笑道:

“小崽子想不想看咱家得傳家寶長啥樣?”

“想!”小崽子陽生子立馬答道。

“先教你法門開啟盒子。”

陽二叔一指抵在陽生子胸肺處,氣機在手指上縈繞,一下全部湧入陽生子肝肺脾髒處。

陽生子閉上眼睛,細細領悟。

陽二叔說話間,周圍房頂已站立數十人群,房頂一側,一個宦官男子站立,一身繡袍迎風鼓動,此人就是宣傳誥命太平山宦官,沉聲道:

“陽二叔,可否與我一戰?”

陽二叔隻是看了一眼這名宦官男子,僅向巷弄裏的黑夜說了一句“誰去?”,便閉目養神。

一名持劍精壯漢子從巷弄走出,一步躍起,欺身到近前。

宦官平淡說道:“報上姓名,本官不殺無名之輩!”

持劍精壯漢子簡單回應了一句,便迅速出劍。

“無名也無姓,殺你足矣!”

宦官怒不可遏,抬起十指,蟒袍大風鼓動,顯然一出手就是殺招,一招定生死。

持劍精壯漢子又何嚐不是想要一劍定生死?

淩立劍氣對陣罡風,一擊過後,雙方都沒受傷,打得難舍難分,看來這場架不是一時三刻就能打完。

敵我雙方見狀都沒有想要插手,有人喜歡單對單廝殺,也有人喜歡合力圍殺!

房頂上數十人群,率先走出五人,抽刀抽劍都有,五人落在一條街上,一字排開,分散開來。

黑夜巷弄裏也走出五人,麵色冷峻,形成一個包圍圈,還沒等對方自報姓名家號,就要開打。

房頂再出二十人,各式各樣武器都有,尋了另一處寬闊街道,靜靜等候。

黑夜巷弄又出十五人,人人腰掛鈴鐺,手持羅盤,呈五行八卦陣站定自己方位,井然有序,此時一個卦陣就此形成。

“金,木,水,火,土!”

五行法術與二十人刀風,劍浪,棍棒……亂做一團。

廝殺連綿!

最後黑夜巷弄處走出一人,正是馬夫刀疤男魏青,手持鐮刀,快步如飛,自言自語留下一句話,就開始衝殺起來。

“剩下的雞零雜碎都由我收拾了吧!”

大戰四起,鮮血味彌漫整個青瓦鎮!

僅有陽家房頂是塊清淨之地!

一老一小仍是在房梁上一動沒動。

老的是死鬼老爹陽二叔,小的是大兒子陽生子。

死鬼老爹毫不關心周圍廝殺聲,隻是拍了拍大兒子陽生子肩膀,問道:

“法門學會了嘛?”

陽生子重重點了點頭。

“打開它!”陽二叔接著說道:“既然都來了鬼鬼祟祟作甚,怕老子吃了你們不成?還不快滾出來,大好男兒怎的這般窩囊!”

陽家房頂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分別有人躍上房頂,就地站立!

北位有一名年輕人率先抱拳道:

“無名劍塚悲才,拜見陽二叔,身上有一柄悲鳴劍,養劍十年,十年未曾出一劍,隻求問劍陽二叔,一劍分生死!”

陽二叔隻是點了點頭,雙袖氣機不斷湧出,再自丹田處傾泄而出,眼看陽生子就要被氣機罡風給刮飛,脫掉外衣直接籠罩全身,這才停住。

隨後房頂上,一片片瓦礫直接被罡氣掀飛而起,一浪接一浪,先是陽家房頂上,然後隔壁房頂,最後所有青瓦鎮房頂,至此,青瓦鎮有房無頂!

數萬片瓦礫齊齊湧聚,好似那絲綢綿延之路,望不到盡頭。

陽二叔打了個手勢“請!”

無名劍塚悲才,取下劍囊,扯掉劍布,重重拔出悲鳴劍,每拔出一截就有電光火石閃爍,同時一聲悲鳴刺耳麻木,劍一拔,他就已出劍。

一道劍光似將天地橫截,好似一盞明燈,漆黑如墨的夜幕格外耀眼,悲鳴聲響徹!

陽二叔倒退一步,這一步重如千斤,最後止住身形,房梁上顯現一大攤血跡。

無名劍塚悲才倒飛城門口,砸在城牆之上,臨死前小聲呢喃:

“劍術不精,死得其所!”

南位有一名中年漢子,精氣神沉斂,走一步而停,雙手拜拳道:

“貧道武當山惠清,有禮了!”

陽二叔點了點頭。

武當山惠清再次說道:

“陽二,別再瞎折騰了,跟我回武當吧,他們所有人都不敢把你怎麽樣,你現在一口氣強撐著,不換氣調息,就連我這關你都撐不過!”

對麵的男子仍是揮了揮手。

武當山惠清歎氣一聲,再次說道:

“既然這樣,你接我一招,接不接得住看你本事,打完一招我就走人,你是死是活與我再無瓜葛!”

武當山惠清剛說完就踏出一步,前紮馬步,口裏大喝一聲,吐出數不完的罡氣,一拳重重揮出。

“太極陰陽圖!”

隻見空氣中傳來撕裂的聲響,一個八卦涵蓋陰陽的圖形憑空浮現,氣流更是雜亂無序,似要撕裂虛無!

“去!”

陽二叔強提一口氣,自身氣機已被抽的七七八八,雙袖大風舞動,不管不顧沉聲喝道:

“陽兒,開寶盒!”

雙手捧著寶盒的陽生子得令,一根手指隻插寶盒鎖芯之處,默念死鬼老爹教給他的口令。

寶盒瞬間一開,金光璀璨,隻有一頁金燦燦的金色宣紙從盒子裏飄出。

陽二叔掐印,隻有一印。

“臨印!”

“降三世明王之不動心!”

“令!”

金色宣紙頓時發出耀眼光芒,隻依稀瞧得見《九字真言經》幾個大字,宣紙密密麻麻的小字仍是看不清!

金色宣紙一束金光照向陽二叔。

隻見天空中撕開了一個口子,一頂王冠虛影一閃而逝,僅這一瞬,青瓦鎮外河流翻江倒海,再接著一顆黑色心髒從口子處緩緩出現,接著下沉,奇大無比,就此相撞。

陽二叔再次後退兩步,自己心髒處仿佛破裂一般,鮮血破髒而出,狂流不止。

武當山惠清風輕雲淡,未曾退後一步,隻是嘴角流有一絲血跡,轉身走出城外。

東位有一名白發翁看著陽二叔、陽生子二人,似是猶豫不決,最後下定決心走出城外。

末位西位有一名孺須老者,踏前一步,站定後說道:

“老夫東祖庭鐵刹山馬星子,你已是畢死之軀,讓老夫送你一程吧,免得觸景生情。”

東祖庭鐵刹山馬星子,隻是伸出一無名指,在空中點印訣,點印二十八下。

“艮維道源,龍門祖庭!”

“無相色印!”

“令!”

隻見其天上出現無數無相無色大手印,千奇百怪!

陽二叔隻是靜靜看向襲來的無相色印,癱倒在大兒子陽生子的懷裏,隨即沉聲道:

“葭兒,你出劍吧!”

寡婦槐葭背有一把殘破古劍,名奇譚,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寡婦槐葭,殘劍懸浮在頭頂,隻得聽見槐葭小聲念道:

“以我氣為引,以我身為形,以我神為意!”

“人劍合一!”

“劍成!”

寡婦槐葭身形早已不見。

天幕處,沒有劍也沒有人,隻見一道光從天幕中倒掛而出,劍斬天幕,傾泄而下。

東祖庭鐵刹山馬星子被劍斬兩半,就此死去。

劍已毀,寡婦槐葭現出身形後滿眼血絲,坐在陽二叔身前,輕輕說道:

“再也出不了劍了!”

陽二叔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大兒子陽生子,仿佛吩咐臨終遺言道:“老爹我還沒死,吩咐三件事,頭一件是出去找你大伯讓他帶帶你,他若得知青瓦鎮死了這麽多人,他必然會出山的,但隻怕是他的命也不久矣咯。”

“第二件事,找到能為你出劍之人,如何讓他心甘情願為你出劍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三件事,好好活著,如果哪一天你要想死老爹我可是死了都不瞑目啊。”

“如果實在太苦撐不下去,就學著喝酒,老爹就最喜歡喝酒,你小崽子一喝酒老爹就能看見你了!”

陽生子率先反應過來,大罵道:

“娘西皮的,死鬼老爹你是不是在安排後事了?小崽子我就跟你直說你要敢去那陰曹地府,我馬上就從這房梁跳下去摔死……”

陽二叔還沒等他話說完,一巴掌給拍暈,然後對寡婦槐葭說道:

“還能否堅持走一段路,帶這小崽子到密室通道?”

寡婦槐葭點了點頭,又輕聲問道:

“你呢?”

死鬼老爹陽二叔微微笑了笑,輕聲說道:“我快不行了,強撐著一口氣,葭兒,這些年苦了你了,沒能和你成親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

盡在不言中。

寡婦槐葭背起陽生子向東邊密道走去。

陽二叔艱難起身走在大街上,眼睛早已有了血淚,隨後瘋狂大笑,似若瘋癲。

青瓦鎮最後留下來的三十餘人全部陣亡。

陽二叔穿過小巷,走過街道,躺在城牆之上。

陽二叔期間遇到些存活之人,約莫五人左右,眾人看見了他沒有理睬,隻是自顧自調息養傷,然後有一人調息完後就去撿拾柴火,這次青瓦鎮兩百戶無一人逃脫,就準備一把火給燒了,一了百了。

陽二叔靜靜躺在城頭之上,他看見好像天亮了,緩緩閉上雙眼。

青瓦鎮寡婦槐葭背著陽生子,行動遲緩卻隱蔽,沒有露出一絲蛛絲馬跡讓那五名幸存者發現,到了密道口,打開密道直接把陽生子給丟進去,然後又關上。

寡婦槐葭躺在密道口處,嘴角偶爾笑了一笑,閉上了雙眼。

一把火。

燒了青瓦鎮一整夜。

江湖再無青瓦鎮,

來世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