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
“嘎——嘎——”
一隻大雁在天空中來回盤旋。
青瓦鎮城牆處。
城頭一人是少年郎陽生子。
城下六人，一女子就地而坐，調息吐納。
另外五人屍體死氣沉沉躺在地上，怪是瘮人，無人為其收屍。
地上五人屍體旁有六匹黃馬兒，黃馬馬蹄四棱，在地上胡亂走動，六匹黃馬馬叫一聲向來時的方向奔去。
一灰衣老者吹了聲口哨，六匹馬兒頓時停住，老者上前拍了拍馬背，六匹馬兒變得安順。
灰衣老者拄著一根拐杖，一身尋常百姓家穿的灰衣棉麻，隻是頭頂上別了一個材質普通的簪子，這一看應該就有些仙風道骨。
“姑娘，可是你殺的這幾人？這幾人雖然品行不太端正，但也罪不至死，我看姑娘已隱有踏玄的境界，怎得忍心對付連三竅都沒開的家夥？”
灰衣老者凜風站在地上，隻是拐杖往地上一拄，又向對麵說道：
“看得出來那幾人付出了很大代價，那人的赤䖻寶珠確實出自元寶山，並且價值不菲，裏麵所幻化而出的妖像威力巨大，隻是他未開三竅，無法了解其中真意。”
“主練外家功夫的男子，一身銅牆鐵骨，還使出了金鍾幻影，再給他一些時日，恐怕就有金鍾罩的味道了。”
“槍法不錯的男子有八槍槍招，就是憑借著這八槍槍招在江湖裏得了一流高手的稱謂，可在你這裏，他連一招都擋不住。”
“修煉媚眼的男子更是了不得，這可是一門大神通，竟可從酆都鬼城招來鬼神之物，連貧道都心神往之，隻不過還是一個莽夫，一個沒有真意的鬼物就跟一具無軀身體一樣，白白糟蹋了這麽好的修煉天賦。”
灰衣老者話還未說完，再一次拄動拐杖，頓時周圍卷起一陣罡風，將這幾具屍體卷飛到溪流中。
水流嘩啦啦衝刷，幾具屍體向遠方飄去，無人收屍，無人下葬，無人刻碑。
江湖中有傳武功境界有四境，分別為三竅，踏玄，應天，近神境。
青樓女子殤姐姐聽著灰衣老者的話語，一直沒有出聲，此時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站起身來，拿出一個新發夾重新束好滿頭亂發，平靜說道：
“他們死有餘辜，想搶奴家回去做夜夜笙歌的房侍，光是這條就已經是死罪。”
“不過奴家是修行中人，就再給一次機會嘍，奴家動手後都已經收手一次了，可他們後來還想將奴家打殺，不得已就殺了。”
江湖中盛傳修行中人若是修得正派法門，尤其不可亂殺無辜，否則道心皆毀。
灰衣老者拐杖輕輕拿起，平靜說道：
“貧道剛才所想若是姑娘說不出個所以然，就要將你當場打殺在此，既如此，這幾條人命就該絕，江湖雖然沒有以前那麽好了，但江湖總要有人守著，貧道若沒猜錯，姑娘應該是前朝幸存的皇妃，殤妃？還來自陰陽家。”
青樓女子殤姐姐不置可否。
“貧道來自清微山，法號玄義，十年不下山，這次下山想來救人，可貧道道法微末，救人不得。不過姑娘幫我轉告給鎮裏人，明日後凡有逃出來的人，任何一個江湖門派不得追殺，有違者貧道打殺之，抽其魂絲點天燈百年！”
說話間，清微山老人玄義，拐杖再次拄地，音浪席卷青瓦鎮大街小巷，眾人了然！
“小女子代青瓦鎮多謝老先生！”前朝皇妃殤妃鄭重抱拳道。
“貧道還有一遺憾事未了，貧道早年年輕氣盛被陰陽家主教育了一通，敗了，你既是陰陽家的人就跟貧道切磋一番，放心，貧道隻出五分力。”
清微山老人玄義首次露出微笑。
“這……”前朝殤妃猶豫不決。
老人玄義連忙丟掉手中拐杖，再次微笑說道：
“法器老道也不用了，隻念訣，掐訣老道也不使，絕不會傷到姑娘，如何？”
老人玄義竟有些哀求之意。
殤妃點點頭，氣機隨即自體內周身翻湧，好似蛟龍出海，雙手在空中使出印訣，一印，二印……直至十八印。
“陰陽大合手印！”
清微山老人玄義微微一笑，感覺有點兒意思，隨即朗聲道：“貧道畢生所學隻學得半部《清微元降大法》，老道就以第一篇為引會會姑娘的陰陽合手印。
“上請謁師香。”
“清壇請師香。”
“清穢召萬神香。”
“靈！”
隻見地底深處有嫋嫋煙霧滲出，越來越多，方圓幾裏已伸手看不到五指。
半晌時間煙霧逐漸稀薄，殤妃躺在城牆根下，一地不起。
老道玄義想著是不是出手重了些，明明才出三分力啊，趕忙對城頭上的少年叫道：
“小少年，快去看看下麵的姐姐出事兒沒？”
坐在城頭的陽生子，沒聽那死老道說完話，就一溜煙兒得跑下城頭，來到城下牆根處，手指擱在殤妃香鼻上，還有氣！
少年陽生子轉頭就向清微山玄義大罵道：
“臭老道，你是不是把她打殘廢了，你看她躺在這裏動都不動，臭老道我可跟你說啊，你要是把她打殘廢了，我跟你沒完！”
清微山玄義連忙解釋道：
“不會的，她隻是被貧道的煙霧嗆暈了，趕快把她背回去，喝口熱水就醒了。”
陽生子連忙背起殤姐姐，也不顧那沉甸甸的胸脯，也不管她身體散發出的體香，止住心猿意馬，小跑回青樓紅牌坊。
陽生子給她喂過水後，這才笑咧咧道：
“怎麽也得有一百斤，累死我了，殤姐姐該減肥了。”
已經蘇醒了的殤妃，強忍著要打死這小崽子的衝動，仍是閉眼，一動不動。
陽生子將殤妃背到**，關閉房門，走下二樓，出現在大街上。
大街上有一人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是死鬼老爹陽二叔。
陽二叔看著眼前小崽子，說道：
“後不後悔死鬼老爹送你到世上，明天又送你到地府？”
陽生子拍了拍手，搖搖頭。
陽二叔哈哈一笑道：
“好兒子，跟老爹走走？咱父子倆嘮嗑嘮嗑！”
一老一小走在大街上，互相勾肩搭背，死鬼老爹說了兩件事：
一件是明日分三撥隊伍出鎮，一撥壯年漢子從青瓦鎮城門口大搖大擺出去；
第二撥老弱婦女從青瓦鎮西邊密道出鎮，通道出口是在清瓦鎮三十裏外的官道上；
第三撥是少年孩童從青瓦鎮東邊密道出去，通道出口是黃山山巔。
第二件事是他陽生子，死鬼老爹等三十位精壯漢子一起守城赴死，弟弟陽生閑則跟著第三撥孩童裏麵。
大丈夫雖死而不悔，陽生子突然有一種慷慨就義之意，這裏是他家，雖死在了這裏，卻一直守在了青瓦鎮，這筆買賣不虧，而且他老陽家還有一個後起之秀弟弟陽生閑，正等著厚積薄發。
可在全青瓦鎮，隻有陽生子不知道這麽一個死局，謀劃三十年，白棋變黑棋，黑棋變白棋。
在江湖眼裏，必殺名單隻有兩人，弟弟陽生閑，死鬼老爹陽二叔，而不是他哥哥陽生子，甚至其他人都可殺可不殺，三日得時間期限，隻要能逃得出去，便沒人敢在明麵上再下殺手。
青瓦鎮三十年的謀劃隻為讓大兒子陽生子跳脫出這個棋盤，由死而後生，隻要出局，那就是局外人，再沒有永無止境的追殺，安枕無憂一輩子。
謀劃由陽二叔牽頭，先是用秘密手段，將剛出生陽生子得氣機，抽引至弟弟陽生閑體內。
再讓陽生閑鋒芒畢露，讀書識字，穿最好的吃最好的，隻為讓江湖人認為他就是必殺名單的孩童。
陽二叔接著不準大兒子陽生子去學堂讀書，不是打就是罵，讓陽生子自食其力去挖土，拉胚，賣土碗。
陽二叔隻要這小子幹一件事，敲算盤，沒日沒夜的敲，可是要算賬得會算術啊，就丟了一本《術算》，《卦門》給他。
其餘事一律不能碰！
三十年的謀劃隻為今天。
在這期間，老爹陽二叔帶了大兒子陽生子去了守城赴死的三十餘人。
三十餘人在見到陽生子時，老淚縱橫，一人罵道：“都是年過半數的大老爺們兒，哭哭啼啼的算怎麽回事，別讓自己婆娘瞧見當笑話。”
三十餘人便抹了把眼淚，齊齊跪倒在地，自然是跪大兒子陽生子，陽生子見狀心裏納悶，便要跪拜還禮，結果被死鬼老爹陽二叔踢了一屁股，罕見露出怒容，大喝道：
“他們跪他們的，你受著便是，小崽子你跪個什麽玩意兒！”
三十餘人與陽二叔齊齊離去，隻留下陽生子一人，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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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
拂曉時分。
陽家側屋裏隻有死鬼老爹陽二叔，弟弟陽生閑二人，老爹陽二叔死死抱住陽生閑，在弟弟陽生閑耳邊密語。
一大一小注視著對方紅了血絲的眼睛，老得重重拍了拍小的肩膀，小的一身青衫，意氣風發，隨手就把在學堂震撼得無以複加地步的《思辨·論古今》丟到火爐裏，燃燒殆盡，不留一絲蛛絲馬跡。
“爹，我還想進哥得房間再看他一眼，不說話，就遠遠地看一眼。”
死鬼老爹陽二叔重重點點頭。
陽生子屋裏似有秋風拂過，弟弟陽生閑靜靜看著熟睡得哥哥，終有不舍，與君一別，從此再不相見！
弟弟陽生閑一拂衣衫，就此離去。
三撥人。
一撥隊伍由壯年漢子組成從青瓦鎮城門口走出。
一撥隊伍由老弱婦女組成從青瓦鎮西邊密道出鎮，前朝妃子殤妃護衛。
一撥隊伍由少年孩童組成從青瓦鎮東邊密道出鎮，老頭兒陳伯護衛。
青瓦鎮城牆染上無數鮮血，刀光劍影，有劍對劍，刀對刀，有單一廝殺的，也有遭到多人圍殺的，慘不忍睹。
青瓦鎮城門直到夜幕時分才沒了刀劍聲，嘶吼聲，滿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屍體，一群黑烏鴉在天空盤旋，嘶鳴許久，隨即往地麵飛下，啄肺，啄心，啄肝，再往遠處飛去。
一青年人站在百餘具屍體旁邊，雙手負後，對手下人輕言道：
“用火都燒了，速度清理戰場，進鎮，殺無赦！”
這撥出鎮的壯年漢子隊伍死得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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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生子今天想早早起個床跟弟弟陽生閑告個別，再和他好好說說話，不料等他醒來時，弟弟陽生閑已然沒了蹤影，早早走密道出鎮去了。
這讓陽生子很是惱火，惱火死鬼老爹跟他說天亮弟弟才出發，等會兒他死鬼老爹回來得好好罵他一頓。
陽生子看著放在枕頭下的小糕點，一個小盒子裝著，是上次寡婦槐葭特意給他準備的。
隻不過陽生子沒吃多少，留了一些，準備給弟弟吃，到時候弟弟見著好吃的美食，哥哥都沒吃，專門留給你，還不得誇死我。
陽生子終究還是沒有送出去！
陽生子就想著以後他弟弟當了大官，娶個漂亮婆娘，總要衣錦還鄉嘛。
到時候肯定會回來看看自己的老家，又肯定會去自己的房屋，緬懷當年自己是承受了多少的苦難才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陽生子隨後就把糕點放到了隔壁屋，弟弟陽生閑的枕頭上，站立許久才走出了屋門。
約莫一個時辰後。
死鬼老爹陽二叔回來了，不過這次有點笑眯眯地打量陽生子，說道：
“小崽子今兒個想不想開開眼？老爹帶你看看咱家的傳家寶。”
剛去廚房端一碗菜出來，陽生子頓時來精神了，連忙將菜放下，小跑到死鬼老爹身邊，也是笑咪咪道：
“還有這等好事兒？”
死鬼老爹陽二叔轉身進自己屋子，搗騰了一小會兒，拿出個滿身鏽跡斑斑的盒子，吹了上麵的土灰，手指抵住盒子蓋，對陽二叔說道：
“今晚咱倆有個規矩”，陽二叔同時指了指旁邊酒碗，陽生子立馬會意，趕忙倒上第一杯酒，老爹陽叔子才又接著說道：
“小崽子先敬我三杯酒，說三句吉祥話，你再自飲三杯，最後咱們碰上一杯，咱們的傳家寶不僅給你看，今晚還讓你瞧瞧有多厲害，瞧完了之後傳家寶送你！”
陽山子一聽這話連連點頭，一杯酒已經斟好，想了想，說道：
“祝死鬼老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請飲第一杯酒。”
“祝死鬼老爹發福發胖，娶個胖胖的大媳婦兒，請飲第二杯酒。”
“祝死鬼老爹家財萬貫，兒孫滿堂，請飲第三杯酒。”
死鬼老爹第二次落淚，連飲三杯酒。
陽生子也自飲三杯，然後又給自己和死鬼老爹倒上一杯酒。
“走好！”
兩人齊齊碰杯，一飲而盡。
晚飯過後，死鬼老爹坐在院內藤椅上，小崽子陽生子不管不顧坐在老爹大腿上，得意洋洋。
死鬼老爹輕拍陽生子的肩膀道：
“啟程了臭小子，椅子上坐累了，陪我去房梁站站？”
沒想到臭小子回了這麽一句爬不上去。
死鬼老爹笑笑不說話，提溜著小崽子陽生子，輕輕一跳，二人就出現在了房梁上。
陽生子捧著個盒子在左，死鬼老爹陽二叔雙手負後在右。
一左一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