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街道兩邊梨樹夜開千朵,飄來陣陣清甜香氣。燈火輝煌欲迷人眼,斑駁的光影映照著前方男子的側臉,曲蘇一抬眸,正看到他唇畔微微勾起的弧度,說不清道不明的,她莫名臉頰一熱:“喂!”

她加快腳步與他並行:“既要送燈給我賠禮,怎麽連銀子都要別人掏?”

青玄麵色淡淡:“我沒銀子。”

曲蘇故作打量他的模樣,目光如炬,將人從頭到腳品評一番,末了搖頭嗤道:“誰信!”

青玄側目看她:“不是曲姑娘說的,林梵定是欠了我不少銀子,否則怎會心虛至此,容我久居。”

這還是五日前的晌午,她吃過午飯坐在葡萄架下和林梵閑聊時,故意說來激她的。曲蘇伸出食指,顫顫發抖:“你,你偷聽!”

青玄一臉正色道:“恰巧路過,實是姑娘說話聲音大了些。”

曲蘇道:“所以現在你是承認了?”

青玄靜了片刻,才道:“她所欠之物,比金銀更為貴重。除非她肯放下這裏一切,與我走一趟。”

曲蘇聞言心中一沉,看來青玄和林梵之間的事,絕不是自己初時臆測的那麽簡單,也不知會不會影響到嶽周和林梵。照她這些時日旁觀,嶽周甚是看重林梵。如今看來,不論青玄是什麽身份,隻希望他不會成為兩人的阻礙。

走過賣花燈的攤子,賣各色小食的攤子漸漸多了,光聞香味,曲蘇就饞得直流口水,但她好歹還記得有正事兒要辦,對青玄說:“我們先去找他倆會合,等我和林梵把這盞花燈放了,再折回來買東西吃。”

青玄沒有吭聲,但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曲蘇多少也了解他的性情,這時不開口,便是默許的意思。

兩人又走出很長一段路,卻都沒見到嶽周和林梵的身影。曲蘇自認目力一流,隻要他們兩人出現在這主街上,怎麽都不會看漏。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個頭不夠高,視野不好,說不準正是因為此,才與他們兩個錯過了。她撓了撓腮,問青玄:“你別光走路啊,也幫忙找找人。”

她這話出口,倒還真是管用,不過半盞茶的光景,青玄開口:“在河對岸。”

曲蘇聞言連忙踮起腳:“哪裏?我瞧瞧!”

“真是他們!”曲蘇以手搭了個“涼棚”,半眯著眸子朝河對岸張望了好一會兒,果真在一群人中找見了他們兩個。主要是林梵那身橘色長裙在燈火照映下足夠顯眼,不然周圍那麽多青年男女,還真是不太好找。

她轉身便想往回走,他們才剛經過通往河對岸的那座拱橋,繞回去是最近的路。

後肩被人輕點兩下,輕觸即離,曲蘇轉身,就見青玄微垂著眸道:“橋上人太多,這盞燈半路就擠壞了。”

或許因為橋上可以吹風,又適宜賞景,沿途路過兩座小橋,都擠滿了人。橋上摩肩接踵,想從中走過,那盞手指稍用些力就能戳破的精巧花燈怕是保不住了。蘇一心想與林梵分享這盞花燈,卻也知道青玄說的是事實,隻得悶悶不樂繼續順著人群前行的方向往河邊走去。

流水潺潺,並不湍急,盞盞梨花燈逐水漂流,蕊芯明亮,映得花瓣晶瑩剔透,一盞盞花燈宛如盛放在河中的蓮花。遠遠看去,河燈結成長隊,順著河道緩緩前行,更像是一條身軀秀頎的銀龍,沿著河水蜿蜒遊走,這夜景當真蔚為壯觀。曲蘇邊走邊觀賞著,待行至河岸邊,毫不費力便能看清,對麵嶽周和林梵手裏都拿著梨花燈,顯然不缺她這一盞。更為令她瞠目的是,嶽周右手邊站著林梵,左手邊還站著另一個年輕姑娘,也捧一盞花燈,雙頰染霞,似在與嶽周說著什麽。那姑娘雖換了一身裝扮,但發髻上的桃花簪看著委實眼熟。

“啊,她是那個,那個……”

“青岩書塾教書先生的外甥女,韓娘子。”青玄在一旁道。

“對,就是韓娘子!”曲蘇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這是專門打聽過人家?”不然怎麽連人家是誰家外甥女這種事都了如指掌。

“嶽周與林梵解釋時,我在一旁。”

原來是趕上了八卦現場,怪不得知道的這般清楚。曲蘇忍不住看向林梵,但見她麵色平靜,辨不出喜怒,似將全副心神都凝在兩手之間那盞花燈上。

她陡然反應過來:“剛才那個女孩贈的花箋,說是什麽韓娘子所製,說的不就是她嗎。”

還真是個容貌秀美又心靈手巧的好女子。不得不說,嶽周今年遭遇的這兩朵桃花,當真是質量頗高!當然了,這段日子以來,她每日睡的是林梵打的水曲柳大床,吃的是林梵烹製的可口三餐,做人是要講良心的,培養感情是要講先來後到的。所以這韓娘子雖然也好,但她在心裏早就把票投給了同樣人美心善力能扛鼎的林大美人兒。

曲蘇正想著今年也算嶽周的“桃花年”,要不要她來主動牽頭,敦促兩人趁早把婚事辦一辦,也好避免這些不必要的桃花債,突然就聽遠處傳來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叫聲,甚至蓋過了近處喧嚷的人聲。她驀地抬頭,就見相距不過幾丈之遙的對岸,數個黑衣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人群之中,各個身手矯健,手持利刃,為首那人目標明確,越過數人,直朝嶽周攻去。

曲蘇顧不上旁的,把捧了一路異常珍惜的白兔燈扔在旁側,取出腰間軟劍,踩水直朝河對岸奔去。

人群四下奔逃,曲蘇兩腳剛落在地上,就被一個身形高壯的男子衝撞得一個趔趄。她視線受阻,不由更急,連忙閃身而過,四下尋找嶽周和林梵的身影。

“嶽公子!”

淒厲的女聲驚得曲蘇一個激靈,她沿著聲音來向找尋,隻見嶽周一手緊緊攬著林梵,躲避著四下朝他攻來的黑衣人。他麵前還擋著一名女子,那女子碧衫染血,腳步淩亂,顯然之前那聲呼喊正出自她口,是前不久還站在嶽周身旁含情脈脈的韓娘子了。

嶽周從前身手一流,如今盡管雙目已盲,好在輕功向來不錯,他一手拖住韓娘子疾奔數步,將人安置在道邊一棵柳樹旁。

林梵自始至終被嶽周半攬在懷裏,當此之時,更是瑟瑟發抖,柔弱不堪,她攀住嶽周手臂,半靠在他肩膀:“嶽周哥哥,我好怕……”

嶽周一手將林梵的小腦袋半扣在懷裏,唇角輕翹:“青玄兄,煩請暫時照看韓娘子一二。”

大柳樹後,一片黑暗之中,青玄的身影半隱半現,卻一聲不吭。

林梵似乎又急又懼:“嶽周哥哥,咱們走吧。”

嶽周道了聲“多謝”,拽起林梵朝相反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