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兩人身影飄忽遠去,青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隨即伸腳輕踢了一下。韓娘子半昏半醒的,被這麽一踢,整個人瞬間軟倒在地。大柳樹前有不少雜草,如此一來,倒是遮掩得相當完美。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別說黑衣人,就是曲蘇都未看到大柳樹後青玄的身影。

曲蘇剛想追上嶽周,就被數個黑衣人層層圍住,一交手便發現,這些應是被雇的殺手,目的明確,下手狠絕。譬如此刻,他們為能纏住她,出劍淩厲,角度刁鑽,隻要她一個不留神,就要被這些人當場戳出幾個血窟窿!

曲蘇在心裏暗罵青玄太不仗義,平日裏閑著無事跟個牛皮糖似的,處處礙眼,這危難之際卻全不見影蹤,不然憑他身手,與她一同殺出重圍,救走嶽周三人,簡直易如反掌。如今隻留她一個,難免要費些力周旋。

曲蘇雙目如電,尋到幾個黑衣人之間的空門,劍尖如靈蛇蜿蜒刺出,如此接連解決掉幾個。她將劍反手以擋,甩下其餘幾人,朝著嶽周撤退的方向飛快追去。

另一邊,嶽周緊緊攬住林梵,使出輕功一路穿花拂葉,奔走在密林之中,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他眉間顯出幾分疑色,漸漸停下腳步:“那些人沒再追了。”

不止再沒有其他人的腳步聲,這林間宛如一片死寂之地,除了他們兩人的呼吸,其餘一切聲音皆不可聞。就連這時節該有的鳥叫蟲鳴聲,也悉數聽不到了。

林梵鼻端隱隱可以嗅到濃重的血腥味,她一雙小手緊緊揪著嶽周的衣領:“我也不知。”她聲音透著微顫,似是怕極了,“可能是嶽周哥哥輕功高強,他們怎麽都追趕不上,就盡數散了。”

嶽周扶著林梵肩頭的手緩緩摩挲著她,似在安慰,他沉默片刻,歎了聲:“罷了。”

曲蘇一路追趕,心中暗道嶽周昔時不愧是落羽輕功年年第一的高手,她追這一路都覺得有些疲了。一路已躺倒數個黑衣人的屍體,還有的雖靠在道邊樹底,吊著口氣,顯然也無力再追。

這幫黑衣人顯然得了命令,眼見一輪追殺未能得手,便先散去。

曲蘇最終在拱橋邊的一棵老梨樹下找到嶽周和林梵。

嶽周安然無恙,除了左袖和胸口染了少許血跡,好的不能再好了。林梵一側臉頰和衣袖上遍染鮮血,乍一見她這般,曲蘇不免心驚,待她上前仔細查看,卻發現那些血並不是她的,不由鬆了口氣。

曲蘇環顧四周,冷靜幹脆地說:“眼下暫且安全。但我想,這鎮子應是留不得了。”她看向嶽周,眸色一暗,“今晚這些應是被雇傭的專業殺手,周周,你……”

她本想說,你心中可有猜測,但考慮到他身旁還站著林梵,猶豫之下後半句話便未問出口。

林梵仰起臉龐,眼波流轉看著嶽周:“我都聽嶽周哥哥的。”說著,她把手往身後縮了縮。曲蘇眼尖地看到她食指和拇指上各有一道極細的紅痕,剛想再看得清楚些,林梵卻已將手放在嶽周手臂,還輕輕搖了搖他,又道,“不過,咱們若是要離開這兒,我知道一個地方,你們跟著我走,保管任何人都尋不到。”

曲蘇聞言不禁一愣:“這麽神秘,是什麽好地方?”

林梵笑容淡淡,可仰臉看向嶽周的雙眼卻亮晶晶的,盈滿期待:“是我幼時待過的地方。”

曲蘇沒有吭聲,她倒是沒有所謂,這段時日她推掉所有任務,一則是為照看嶽周,另一則也是想借機給自己好好放個假,去哪都是一樣的。

嶽周卻遲遲不語。

直到林梵又喚了聲他的名字,他才回過神,微微一笑:“我不能走。”

“不走就不走,我都聽嶽周哥哥的!”林梵笑得甜甜的,顯然是走是留,隻要能陪在嶽周身邊,旁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那咱們這就回家吧。”

三人一路走出密林,曲蘇發現嶽周異常沉默,不由暗作打算,稍後回到家中找個合適的機會,她還是要單獨問一問嶽周內心的真實打算。

行至一棵大柳樹旁,曲蘇一眼瞧見站在樹旁的身影,她手裏還拿著劍,不由拿劍柄一指,氣道:“貪生怕死,說的就是你!”

青玄原本靜靜站在樹旁,聽到她這樣說,不由麵露淡淡愕然:“曲姑娘這話說得好沒道理。”

他臉上那份驚愕太過平淡,頗有故意做戲的嫌疑,曲蘇越看越是狐疑,瞪著他道:“難道你還有什麽解釋?”

青玄微一側首:“受嶽兄所托,特在此看護這位韓娘子,故一直未敢走遠。怎的到了姑娘口中,我卻成了貪生怕死之輩?”

曲蘇走上前一看,大樹底下還真躺著一個人——韓娘子,她胸腹處被刺一劍,血染青衫,麵如白紙,這會兒已然失去意識。隻是剛巧這棵大柳樹旁一點燈火也無,草叢又生得茂密,她這樣躺在其間,放眼一望,還真遮掩得毫無破綻。

曲蘇忍不住冷哼了聲:“還真是辛苦你了。”

“也還好。”青玄微微一笑,“隻是此處陰暗寒涼,候了這些許時間,倒有些餓了。”

曲蘇聽到這話倒是頭一回升起了少許認同感,肚子也應景地“咕咕”叫了兩聲。

青玄問:“嶽兄,你方才說的那家梨花豆沙餡圓子,不知在哪條街上。”

嶽周道:“就在去醫館的路上。”

此言一出,林梵的目光反複朝那韓娘子瞥去,攥著嶽周衣袖的小手險些將布料生生扯爛。

至於青玄,他先時臉色還未變,此刻更是笑得輕巧:“實是餓得緊了,先走一步。”

曲蘇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拽住:“哎,你就這麽走了,你這是想讓嶽周背著韓娘子去醫館?”

青玄冷哼了聲,側眸睨她:“難不成讓本尊背?”

這人的古怪毛病又冒出來了。

可也真是奇怪,他這話一出,旁邊林梵臉色瞬間泛白,雙肩瑟瑟發抖,仿佛又回到了曲蘇與這兩人初識那日的光景。

她記得真切,那日林梵稱呼他“尊上”,他也真不推脫,那模樣顯然習慣了他人這般稱呼。她暗暗對青玄的身份開始真正好奇起來,莫非這家夥還是個王公貴族?

曲蘇沒好氣地道:“嶽周眼睛本來就不方便!”

青玄語氣淡淡:“眼睛不方便,也沒耽誤他逃跑。”

曲蘇剛想再爭,林梵已先一步站了出來:“曲姐姐!”

“啊?”她被林梵突如其來的發聲嚇了一跳。

林梵笑靨盈盈,單手往韓娘子肩膀一按,幾乎不過眨眼,已單手將人提了起來:“男女授受不親,韓娘子畢竟是個女兒家,還是由我來背最合適。”

這理由令人無法反駁,曲蘇一噎,那頭林梵已將人覆在自己肩膀。

曲蘇連忙追著,想幫忙托著點,一邊還在看嶽周:“可、可這……”

嶽周破天荒沒聲兒,林梵笑著道:“曲姐姐,沒關係的,這點力氣我還是有的。”

曲蘇結巴了,終於把一直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可她也挺沉的。”

“……”

一陣沉默過後,就聽幽幽一聲嚶嚀,伏在林梵肩上的韓娘子已悠然轉醒。

林梵一彎腰,韓娘子就從後背滑下。

韓娘子腳步踉蹌,臉色蒼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再度暈厥:“我……這是在哪兒?”

曲蘇和林梵兩人,一左一右攙住她,曲蘇勉勵道:“加油,再走兩百步就到醫館了!”

韓娘子唇瓣慘白,還對她笑了笑:“多謝姑娘。”她環顧左右,目光凝在不遠處嶽周的臉上,“嶽公子。”

嶽周已走上前:“韓娘子,救命之恩,沒齒難忘,稍後請醫問藥的費用,請讓嶽某一力承擔,萬不要推辭。”

韓娘子笑容孱弱:“嶽公子不要這樣說。隻要能看到嶽公子平安,就是我這一生的心願。”

曲蘇忍不住將人提了提:“年紀輕輕的,別一張嘴就今生今世,聽得我瘮得慌。”她給林梵使個眼色,“小梵,這人命關天,咱們抓點緊!”

林梵連連點頭,素白的小手緊緊抓住韓娘子另一邊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