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逛廟會的日子裏,流霞城大街小巷摩肩接踵,想在這個時候逆著人流的方向往城外去,是一件難事。君翊走了幾步就發現了,幹脆就近選了一間人少的茶樓,帶青玄進了位於二樓的一間雅室。
兩人平日裏都不是話多的性子,專門避開眾人走這一趟,顯然有要事商談,因此誰都沒有多客套什麽。
君翊開門見山道:“你家鄉來人了,可是這幾天就要離開?”
君翊的猜測合乎常理,畢竟是過年的關口,這般匆忙找來,想必也是有要緊的事。尤其看那位小郎君連個包袱都沒帶,顯然沒打算在這多待,說不定尋到青玄就要啟程了。
青玄搖了搖頭:“我不著急。”他微笑著看君翊,主動為他斟了一杯茶,“至於在流霞城待到什麽時候,看蘇蘇的意思。”
君翊道:“曲蘇看著吊兒郎當,什麽事都不上心,但她向來最重情義。”他頓了頓,仿佛在斟酌詞句,看著青玄的眼緩緩道,“對你,她很上心。”
他端起青玄為他倒的那杯茶,轉身站到窗邊,眺望遠方街上人頭攢動:“青玄,落羽這些師兄弟,幾乎都是我看著長起來的,他們都是孤兒,沒有父母、親人,落羽就是他們的家。但所有人之中,曲蘇最不一樣。”
君翊道:“當年天災曲蘇年紀小,有些事她已經記不真切了,我也不希望她記得。但我這一生都忘不了,撿到她的那天,翻開她母親的屍體,把她從一淌熱血裏拎起來的樣子。她母親到死,都將她護在懷裏,食指塞進曲蘇的口中。”君翊轉過臉,他模樣生得遠不如青玄或小薑俊美,但或許自小經曆許多的緣故,他眉眼間自有一派遠山淡水的韻致,“我並不知道他父親是如何死的,但她的母親,並非天災所害,而是被人殺死。她後背全是刀傷,最深的一刀幾乎砍斷她的脖子。血流到曲蘇的臉上、身上,她幾乎是個血人。那些血是很好的掩護,她在臨死前拚命將食指塞進曲蘇口中,不讓她發出聲音,顯然是給曲蘇爭取一線生機。”
青玄並不知道,當年曲蘇父母的死還有這樣一段曲折,君翊講的認真,他也聽得鄭重。
君翊道:“曲蘇能活下來,是因為運氣夠好。我路過的時候,她母親還沒有完全斷氣,但已經說不出話了。她隻是看著我把曲蘇從她懷裏拖出來,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她看著我的那雙眼。我試了幾次,那雙眼都無法閉上。我當時對著她的屍體說,我會養大這個孩子,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吃的。我會照顧她,護她一世平安。”
青玄道:“你是個重諾的人。”
君翊道:“我在她母親隨身的包袱裏,找到她父親生前與友人往來的信件,知道她的名字叫曲蘇。我沒有為她改名,我想她既然叫這個名字,能有足夠好的運氣遇到我,那麽這個名字就會一直保佑她,護她一世平安。她的父母都在天上看著。”
青華大帝掌管十方幽冥,對於人死之後會去往何處,他比這世上任何人都更清楚。但當著君翊的麵,他說不出一句否定的話。
從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凡人壽命短暫,力量也弱,但或許正是因為此,凡人所懷的執念,有時比神魔更強。因為人就是靠信念而活的。你若碾碎一個人的希望和信念,與殺人無異。
因此許多時候,神明明早就看到了凡人的宿命,卻不會幹涉,更不會說破。
這是獨屬於神的慈悲。
君翊見青玄一語不發,神色也沒有絲毫動容,說道:“曲蘇帶你回來那天,你我第一次見麵,我並不喜歡你。並非我對你有偏見,而是我知道,你這樣的人,看不透摸不清,太難掌控。我希望曲蘇能過平凡幸福的一生,所以一開始,我並不喜歡你一直纏著她。”
青玄這時開口道:“我和曲蘇,彼此相悅,互通心意。我和她是平等的,沒有誰纏著誰一說。”
君翊道:“你非池中之物,曲蘇跟著你,注定不會過我希望她過的平凡日子。但曲蘇喜歡你、看重你,我陪她一起長大,願意尊重她的選擇。今日,我要你一句承諾。”
青玄神色一如往常淡然,與君翊對視的那雙眼卻熠熠閃光,有那麽一刹那,君翊似乎看見青玄開口時,有一道極快極幽微的金光自青玄雙眸一閃而過。但青玄麵朝窗子而坐,那道金光,很可能是日光與晚霞照耀在他眼睛裏的流光罷了。
君翊不會知道,神對著天、地、人立下誓言時,雙眼才會有這樣的金光流轉。
青玄緩緩道:“我對曲蘇的心意,海枯石爛,永不變更,若違此誓,天地同誅,形神俱滅。”
青玄的態度和所立誓言,令君翊頗為滿意,他點了點頭:“很好。”
回程的路上,或許是因為話說開了的緣故,兩個人之間的氛圍也輕鬆了許多。君翊主動說起幾樁曲蘇少時的趣事,青玄聽得認真,經過一間炒貨店時,他停下腳步道:“君兄可先折返,我在這家買些東西就回。”
君翊見他有心,不免多提點了幾句:“比起這家炒貨店的東西,曲蘇更愛吃隔壁街兩家的果幹和牛肉,我將店名告訴你,你從前頭街角繞過去就是。”
青玄點頭謝過,與君翊分別後,去那兩家選了幾樣從前見曲蘇喜歡買的,回家路上尋了處胡同,造了結界,主動聯係紫微。
紫微一見他這身裝扮,便忍不住笑:“果然是紅鸞星動,連萬年冷情的青華大帝都穿起了這般鮮亮的顏色。”
青玄神色淡然反諷:“所以你果然是看不慣我逍遙,專門把那頭獅子攆下來煩我的?”
紫微忍不住吸了口氣:“你都是陷入熱戀的人了,嘴巴能不能少刻薄一點兒?”
青玄道:“胸襟寬廣點,既然知道我過得好,應該多一分祝福。”
紫微都被他氣笑了:“我還不夠祝福你?上一回你在雒城辦燭龍的事,不是我各種給你出主意哄那位曲蘇姑娘開心?”
就算青玄不肯多說,紫微也從自家綬帶鳥的口中,套出不少青華與曲蘇之間的小趣事,如今叫起曲蘇的名字,熟稔得像提起一位相熟的朋友。
青玄毫不客氣地道:“那就再幫我一回。”他微微皺起眉,似乎遇到了一樁疑難問題,“我今日陪她一起出門,事事都照你所說去做,但她好像更不開心了。”
紫微道:“你都做什麽了?”真不是他小人,但難得見青玄這廝吃癟,哪怕隻是這樣隔空看著他愁眉不展,都讓他忍不住心頭暗爽。紫微清了清喉嚨,努力克製著自己開口的語氣不要太歡脫,“朋友,展開說說。你們這小情侶之間鬧別扭的事兒,不仔細說清楚,我一個外人怎麽替你出謀劃策啊?”
青玄這一回沒有犯懶,將當時的情形仔仔細細複述,隨後道:“你自己說的,鞍前馬後,出謀劃策,若今天哄不好曲蘇,我唯你是問。”
紫微借著拿茶盞飲茶的姿勢,勉強忍住蔓延到嘴角的笑,故作嚴肅地皺著眉道:“青華啊,你還記不記得從前你座下有個叫楊羲的仙官?”
青玄記性向來不錯,思索片刻點了點頭道:“他不錯。”
青玄之所以記得楊羲,主要還是此人話雖不多,但辦事極利落,因而對他有幾分好印象。
之後有一回,佑聖真君覺得這楊羲身手不錯,尤擅兵法,更適合跟在他身邊,就向青玄要了人,帶在身邊曆練。又過了三千年,楊羲升了職位,在如今的天界也是獨當一麵的人物。人人見了,都要尊稱一聲“楊道君”,鮮少有人知道,楊羲曾是青玄座下的一名小小仙官。
紫微又道:“那紫清上官,你可還有印象?”
青玄道:“他在詣清山修上清道,最終得道封仙,當日他求我賜姓,我觀他道心,賜了他‘安’姓。”
紫微這才繼續說道:“他家裏有個女兒,取名‘安靈簫’,也是位朱唇粉麵,玉軟花柔的美人。有一年這位小美人在人間曆練時,和那楊羲看對眼了,就那麽一眼,自那之後,這楊羲就思戀成狂,苦修道法,最終駕龍飛升,抱得了美人歸。”
青玄沉默片刻,總算回過味兒來:“你的意思是,他當初得道升仙,是因為安家的女兒?”
紫微忍不住大笑道:“話不多辦事利索,那估計隻是在你麵前吧。我可是親眼見識過他是如何哄得家中嬌妻破涕為笑的,那番甜言蜜語,別說是那位性子本就溫柔婉轉的‘九安華妃’了,就是換作我,恐怕也要被他哄得暈頭轉向,有求必應。”
青玄沉默片刻,看向紫微的眼神透出幾分了然:“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你遍覽芳叢卻片葉不沾,是因為心儀男子的緣故。”
紫微剛喝了一口茶,正準備了長篇大論給好友補課,聽到這句話險些沒把心髒咳出來,他伸出食指指向青玄:“我現在被氣死,對你有什麽好處?”
青玄道:“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對曲蘇多說好話,哄她開心?”
紫微撫著胸口好不容易才喘勻一口氣:“當然了。青華,你從前不曾將男女情事放在心上,這些話自然不會有人主動教你。但凡你尋一個人問,隻要此人通曉情愛,都會說給你相似的道理。不論凡人還是仙子,就算是西王母那樣性格的神女,遇到心儀的人,也隻會比今日的曲蘇更不講道理,更需要戀人溫柔小意,耐心哄好她。”
青玄皺著眉:“但我還是不明白,她今日為何生氣。”
紫微耐心給他梳理:“青玄,你以為男女相戀,日常瑣碎事中都需要分出誰對誰錯,誰高誰下嗎?或許在你看來,曲蘇今日行為,不講道理,不明所以,令你摸不著頭腦。但這就對了。什麽時候她願意和你講道理,才恰恰說明,她心裏已沒有你了。女子麵對喜歡的人,總愛使些小性兒。你就當她這是變相在向你撒嬌,可還覺得難解?”
青玄搖了搖頭,他學習新事物向來舉一反三,紫微說的也通透,再仔細回想今日兩人相處的種種細節,許多之前不明白的地方,現在想想,都不難解。
紫微繼續替他分析:“況且,你我相識多年,麵對同一件事,尚且各有見解,更何況曲蘇她是女子,自小在凡間長大,許多事的想法自然和你不同。你日後與她朝夕相對,總會有意見相左、磕磕絆絆的時候,難道你為了順著她的心意,就不保留自己的想法嗎?”不等好友開口,他便替他回答,“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現在教你,但凡往後再遇到什麽事,惹她不開心了,你可以暫時放下那些想法,先說些好聽的,把人哄開心了,但凡女子,總想聽心愛的人多說些甜言蜜語。”
青玄若有所思。
紫微又道:“還有,男女之道,貴在謙讓,貴在示弱啊。”他點了點桌子,頗有一副夫子的架勢,“你喜歡的這位姑娘,雖是個凡人女子,卻並不是柔弱無依的性子,對付這種性格的女子呢,你若要強,她肯定會更和你別著勁兒。但你若示弱,她肯定要心疼了。姑娘家心腸都軟,你得給她製造心疼你、可憐你的機會,那時不用旁人幫忙說和,你們也能日日蜜裏調油了。”
紫微正要再說,那頭青玄已伸手一抹:“時辰不早了,我還要回家陪曲蘇吃飯,改日再聊。”
紫微阻攔的手伸出一半,隻見眼前人影一虛,轉眼便歸於虛無,兩人的對話被這家夥單方麵強行中斷了。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都沒來得及當麵和青玄說啊。
而且他和青玄都認識多少年了,他就惦記著要回家陪人家姑娘吃飯,怎麽就不記得多關心一句他有沒有吃飯。
紫微被氣得亂了分寸,隻想罵娘,全然忘記了他與青華同為上神,壓根兒用不著吃飯。而且神與仙不同,多是天生地養,自然所化,青華他壓根兒就沒有娘。
另一邊,青玄拎著給曲蘇買的各樣零嘴兒回到落羽,剛從街角轉過來,遠遠就看到那一頭黃毛拿根草棍蹲門口畫圈圈的落寞身影。
青玄不由微微眯起眼。九頭獅子若有所感,一看真是青玄回來了,頓時一蹦三尺高,人直接衝了過來,狗腿地將青玄懷裏手裏的大包小包全接了過來。
青玄看一眼大門,有些納悶:“門怎麽關了,曲蘇他們呢?”
九頭獅子不敢答話,但青玄既然開口問了,他也不敢晾著他家尊上完全不吭聲,半天才垂頭答道:“我也不知道……”
青玄走上前,敲了敲大門喊道:“蘇蘇,是我。”
青玄才從紫微那補了小半天的課,此刻耐心十足,款款溫柔,一連喊了三聲等不到人應答,他也不生氣,繼續溫聲道:“蘇蘇,開開門。時辰不早了,該吃晚飯了,我都有些餓了。”
九頭獅子活了幾萬年,何曾見識過自家尊上這般放低姿態溫柔小意,而且還睜著眼說瞎話。他眨巴眨巴眼,實在憋不住話:“尊上,咱們就是一萬年不吃飯,也不會餓的。”
青玄橫了他一眼,正待開口,就聽裏麵傳來苗苗的聲音:“師姐夫?”
青玄被這一聲“師姐夫”喊得舒心,正要答應,就聽隔著大門,苗苗連連呸了兩聲,隨後又道:“不對不對,你現在已經是前師姐夫了。”
青玄臉色一僵:“苗苗,你說什麽。”
苗苗在那頭小聲道:“大兄弟,你還是走吧,你已經被我師姐掃地出門了,現在整個落羽都傳遍了,你今日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給你開門的。”
青玄:“……”他沒說話,但看向九頭獅子的眼神,幾乎能把孩子給活撕了。
九頭獅子雖然頂著一張嫩生生的少年臉,個子已長得幾乎和青玄差不多高,但他此刻壓根兒不敢挺直,縮著肩膀,可憐巴巴地塌著腰,抱緊懷裏那些東西:“尊上,我錯了。”
九頭獅子不敢隱瞞,將自己與曲蘇一路上的對話複述一遍,末了特別委屈地抽了下鼻:“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惹曲蘇姑娘不高興了,明明我前麵講完淩曦仙子的那段往事,她還笑來著。”
青玄沒說話,隔著門卻傳來小薑清亮又歡愉的聲音:“能別這麽堵在我家大門口嗎?大過年的,還能不能講點武德了?不帶這麽死纏爛打的,知不知道?”
九頭獅子忍不住開口回懟:“你說誰不講武德,有本事出來咱倆練練!”
小薑道:“我才不上當,我就不開門,你能怎麽地!”
九頭獅子道:“你以為老子不能爬牆過去?”
小薑哈哈大笑:“你當然能爬,你還可以學我師弟養的哈巴狗兒,從大門左邊牆根兒那個狗洞爬進來呢,傻黃毛兒,你爬嗎?”
“你才黃毛兒,沒文化。老子這是金發,你懂個屁!”九頭獅子朝著裏頭嗷嗷地喊,“曲蘇,曲姑娘,我錯了,但我家尊上沒錯啊,你可以把我鎖外頭,但你把我家尊上放進去啊,他為了哄你開心,給你買了好多好吃的,重得我都快拿不動了!”
而且就眼前這道門,別說是他家尊上了,就是他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穿門而過,也是易如反掌的小事一樁。
也就是他家尊上把姿態擺的那麽低,對著曲蘇說話又那麽溫柔,他作為一個剛剛犯下大錯,坑了尊上的人,當此之時最好是戴罪立功,可不敢再自作主張瞎說話惹門裏那位姑奶奶不高興了。
竹林一角,曲蘇坐在木柵欄上,沉默地啃著一塊鴨脖,一聲不吭。直到聽到九頭獅子這句“拿不動了”,才冷笑了聲:“我信你的鬼話。”
一個青華大帝,一個九靈元聖,以他倆的力氣,就是把整個落羽連同地皮扒起來扛著,力氣也綽綽有餘,幾袋零食就拿不動了?
大門外,青玄在曲蘇突然說了那句話之後,突然動了動耳朵尖。
這點距離,別說曲蘇突然肯開口說話,她就是打個噴嚏,青玄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苗苗好像還想說點什麽,但一陣布料的摩擦聲和少女小聲抗議之後,大門另一邊徹底安靜下來,很明顯,苗苗反抗不到位,被小薑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強行拖走了。
與此同時,曲蘇輕而冷的嗓音低低說了一句:“沒我的允許,不許進來。”她雖然沒說那幾個字,但青玄全明了,曲蘇這意思是不許他用術法進門。
他雖然頭一回與女子談情說愛,但也明白這時若是偏要進門,可能會適得其反,把本已難解的局麵攪得愈加糟糕。
剛打定主意要穿門而過的青華大帝蹙起眉心,破天荒地頓住動作,踟躕不前了。
紫微教的那些辦法雖好,可好像沒有能用於當下這個情形的。
時近傍晚,流霞漫天,隔著麵前的大鐵門都能聞到裏頭的飯香味兒,九頭獅子抽了抽鼻子:“尊上,他們好像在吃烤兔肉……”
青玄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你不是說,就是一萬年不吃飯,也不會餓。”
九頭獅子可憐巴巴的,毫無立場,當即改口:“烤兔肉好香,曲蘇姑娘手藝真好,尊上,我好餓。”
神仙雖然用不著吃飯,但誰還沒有個口腹之欲呢?紫微大帝遠住北極星宮,仍然憑著葡萄仙子那一手精絕的釀酒手藝,獲得天界一眾仙君仙子的喜愛,就連九頭獅子這隻脾氣古怪的小家夥,都被紫微不時派人送來的美酒佳釀給收買了。
青玄道:“讓你哄蘇蘇開心,你把人氣得大門都不讓進,就是阿緞那隻呆頭鳥也不至於如此沒用,你不配吃飯。”
至少人家阿緞從前跟在曲蘇身邊時,總是一副乖乖的模樣,一直都挺討曲蘇歡心的。
就是太討曲蘇歡心了,所以後來再有什麽事要辦,青玄都沒允他下凡。
九頭獅子這輩子都沒想過,有找一日竟然會被阿緞那隻破鳥兒給比了下去。他心中默默流淚,卑微地抱緊了懷裏小山高的零食:“尊上說的對,都是我不好。”
說起來也不能怪尊上生氣,自從跟了青華大帝,他們兩個人,一個賽一個的能打,事事順暢,所向披靡,人人愛戴,無往不利,何曾受過這樣大的委屈!
九頭獅子默默反省,他不是故意惹曲蘇不開心的,誰還不想當個受人喜歡的小靈獸呢?而且直到現在他都沒想明白,自己到底什麽地方把人惹怒了。九頭獅子越想越委屈,突然靈機一動:“尊上。”
青玄瞥了他一眼,就見九頭獅子一臉“你快誇我”的自豪神情:“尊上,我想了一圈,咱們認識的人裏頭,最會討女人歡心的就是紫微大帝了吧!這事兒您問他啊,他跟您那麽好,人也聰明,肯定會給您出個絕妙的好主意,順順利利把曲姑娘哄回來。”
青玄:“……”他沉默片刻,“先找間客棧安頓。”
半個時辰前才剛剛聯係過,轉眼就又要因為同一個問題開口求助,他青華大帝不要麵子的嗎?
也不知說錯了什麽話,再次被主人甩個冷眼的九頭獅子抽噎一聲,扁著嘴跟在青玄身後。
新春佳節,金烏西墜,街上人來人往,無不喜氣洋洋,青玄和九靈主仆兩個一前一後慢吞吞地走著,顯出與路人截然相反的落寞。
過年這個時候,流霞城的許多客棧都有許多空房,青玄和九靈去住店,受到店家前所未有的歡迎。青玄從前跟著曲蘇,也算有過一些住店的經驗,選了一間離落羽最近、最寬敞的房間,隻交了一個晚上的房錢。
約莫是見青玄和九靈兩個風塵仆仆,大包小包買了不少,店家以為這兩位是來流霞城探親訪友的,特意讓後廚燒了熱水,連同熱茶一同送去房間。
遠在北極星宮正在飲茶的紫微大帝感覺腰間的墜子閃了幾下,轉了轉眼珠,突然綻出一個有幾分玩味的笑,故意拖了好一會兒,才不慌不忙將那墜子從腰間取下來,點了一下放在桌上。
紫微這拖了“一小會兒”,對青玄和九頭獅子兩個,就是凡間的一個多時辰。
待看到紫微大帝躺在他那張搖椅上優哉遊哉晃著腳的模樣,青玄的臉色就不是很好看。
紫微“喲”了一聲,故意伸長脖子,打量起青玄身後的房間:“這是怎麽回事兒?人間此時正是新春佳節吧,你和九頭獅子怎麽不好好在人家曲蘇家裏待著?”
紫微的眼神看起來誠懇極了,但唇角的笑怎麽都憋不住:“是不是曲蘇家裏人口太多,住不下了?”他朝蹲在不遠處出窗台的九頭獅子瞥了一眼,搖了搖頭道,“真是看不出,你和九靈還真是主仆情深,都陪他一起出來住客棧了。”
青玄臉色幾乎已凝成冰,另一頭紫微實在忍不住了,把酒葫蘆往旁邊一甩,俯在搖椅上哈哈笑出了聲。
就看不久前青華迫不及待回家會佳人的樣子,能這會兒冰著臉跑出來住客棧,肯定不能是自願的,更不會是為了照顧九靈。這兩個人,一個賽一個的臉皮厚,還特別會得寸進尺,落到如此田地,明顯是被曲蘇攆出來的。
青玄一語不發,默默看著紫微笑個夠。
黑發紫衫的俊美青年笑得前仰後合,好一會兒,才意猶未盡地擦了擦眼角的淚,對著青玄搖了搖頭:“我想說這句話好多年了。青華,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眼看紫微要笑個沒完沒了,九頭獅子也看不過去了,走到桌邊對紫微道:“我說尊上,您就先別笑了,您說說您,這都多少年了,怎麽還是這麽小心眼兒啊。”
紫微大帝露齒一笑,從旁取過一柄鳳羽白扇,緩緩搖著:“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這遇事倒打一耙的本事,真不愧是青華手把手教出來的。”
青玄道:“如何是倒打一耙?”他伸出兩指,指了指九頭獅子,“這個,難道不是你不經我同意,就給我打包送來的?”
紫微笑容微微一僵:“是我,但我那也是為了你……”
青玄道:“歸根結底,我如今孤身一人,無親無友,冷冷清清住在客棧,又是誰的過錯?”
九頭獅子忙不迭地連連點頭:“我家主人說的沒錯,今日這禍確實是我闖下的,全都是因為我,才害得我家尊上有家不能回。還有呀,我剛剛想了許久,我之所以說錯話,害得曲蘇姑娘不開心,確確實實是紫微尊上您的過錯。”
若不是紫微大帝臨走之前對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保護好尊上,他也不至於反應過度,當著曲蘇的麵說出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來,總而言之,他的出發點是好的,而且有很大程度是受了紫微大帝的影響。
紫微簡直無語:“我一個人,真是說不過你們倆。”他瞟一眼九頭獅子,“是我算錯了,單你一個就有九顆腦袋,論起顛倒黑白,我如何敵得過“威名赫赫”的九靈元聖呢!”
九頭獅子頗為羞澀地撓了撓後腦勺:“紫微尊上謬讚了。”客套話是說了,但顯然九頭獅子被紫微一句“威名赫赫”,誇得整個人都驕傲起來,挺起胸脯道,“紫微尊上,我真的沒有說謊。今日我家尊上有事要忙,讓我陪曲蘇姑娘聊聊天,哄她開心,我當時就記著在天界時您對我的那些叮囑,事事都要以我家尊上為先,然後就一不小心,說錯了話,害得曲蘇姑娘會錯了意。然後,就是現在這樣了……”
紫微一隻手揉著額頭,斜眼看這一站一坐卻不約而同盯著他的主仆兩人:“所以你們兩個這是話也說了,禍也闖了,就想到找我來替你們兩人頂缸了?”
青玄道:“你遠在天界,鞭長莫及,讓你頂缸並不實際。”他頓了頓,遲疑道,“你之前教的那些辦法,聽著是有道理,但如今我連曲蘇的麵都見不到,就算想施展,也沒有機會。”
紫微陷入沉思,目光落在站在青玄身後的九頭獅子,他正在抓自己那一頭黃毛,手中羽扇一擊掌心:“有了。”
他指了指九頭獅子:“解鈴還須係鈴人,既然這禍是九靈闖,人自然要他去哄。”
九頭獅子還沒開口,青玄已徑直拒絕:“不妥。”
紫微納悶了:“如何不妥?”
九頭獅子也道:“尊上,您就讓我去吧。他們雖說不讓咱們進門,可也沒說不能爬牆啊。紫微大帝說得對,既然當時是我說錯了話,惹得曲蘇姑娘不快,自然也該我去給她賠個不是。說不準她見我誠心認錯,就不生咱的氣了呢。”
青玄清冽的鳳眸微微一眯:“月黑風高,你一個成年男子突然出現在她的閨房,若是被落羽其他人看到,這如何說得清?”
九頭獅子被青玄給說蒙了,另一頭的紫微“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九頭獅子覺得這是天大的冤枉:“尊上,我又不是人。”
青玄道:“凡人眼中,你就是人。”他輕蹙著眉,又添了句,“而且若是嚇到她怎麽辦?”
紫微這時懶洋洋地插話道:“我說青華,你這是擔心嚇到曲蘇或是旁人嗎?我看你是不想曲蘇在這個節骨眼上見到除你之外的男人吧。”
哪怕那個人是九頭獅子,他也不願意。
這前有阿緞,後有九靈,紫微作為局外人,可是將青華大帝那點兒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這陷入熱戀的男人可怕的占有欲啊!
青玄一語不發,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鳳眸睇向紫微大帝。
紫微被他這看得一個哆嗦,連連擺了擺手:“怕了你了。”他反手拿扇,將扇柄在桌沿上敲了敲,“不開玩笑,我確實覺得九靈為你探路,是一步絕佳的好棋。”
青玄淡淡道:“那就變隻雪獅幼犬,從落羽大門左邊牆根底下的狗洞進吧。”
紫微撫掌大笑:“妙極!”他隔空點了點青玄,“我剛才正是這麽想的。”
紫微和青華大帝兩人越發默契,被晾在一邊的九頭獅子恨得想撞牆。
他家尊上追姑娘確實是人生頭等大事,但他九頭獅子的麵子同樣也很重要啊。凡間不就有句話嗎: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他九頭獅子可是有九顆腦袋,這需要的臉麵,自然比別人還要多些。
紫微大帝這出的都是些什麽餿主意啊!
在九頭獅子明確表達了變狗可以,但不想鑽狗洞進去之後,紫微樂不可支道:“你既然都變成雪獅犬了,自然要裝得像一些,不然就像你家主人說的,讓凡人看到一隻雪白可愛的小狗在空中飛,豈不是當場要嚇瘋幾個?”
九頭獅子閉著眼,頗有幾分惱羞成怒:“我又不是傻子,我可以隱身術進去。”
青玄淡淡道:“不爬狗洞可以,但接下來紫微教你說些什麽,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務必精準傳達。不然……”
九頭獅子打了個激靈:“我保證!”
在眾仙君、仙子麵前清雅出塵的紫微大帝,當著他的麵,露出一個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險惡笑容:“九靈,來,這事兒我得單獨教你,不讓你家尊上知道。”
夜黑風高,人卻睡不著。
曲蘇一手托腮,另一手把玩著桌上早已空空如也的酒杯,微微側過臉,仰頭看著窗外那棵繁花正茂的火鳳花樹。
一想起傍晚時候,苗苗被小薑拖走之後又偷偷跑回去扒門縫兒的情形,就讓她氣不打一處來。
他竟然那麽快就走了!
難道今天的事,他就不覺得自己有一點兒錯!
雪白嬌小的蓬蓬肉團子就在這時艱難蹦進半敞的窗,它眨著黑寶石一樣烏溜溜的圓眼睛,邁著肥嘟嘟的小短腿,想跳下窗台,卻好像有點怕高似的,喉嚨裏還發出一聲嫩生生的求助聲。
曲蘇被這小東西鬧出來的動靜嚇了一跳,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看清它的模樣,她簡直難以置信:“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曲蘇解了發簪,披散著頭發,隻穿一件寬鬆的長裙,她走到近前,一把抱起這隻年幼的雪獅犬,快步走回去,小心翼翼扶著它,讓它站在了桌子上。
從九頭獅子的角度,便是剛扒著穩住身形,就見曲蘇的臉在自己麵前突然放大,撲麵而來的還有她散落在肩頭的發絲,以及身上說不出的淡淡幽香。
九頭獅子頓時老臉一燙,它剛想出聲,又想到紫微的叮囑,匆忙轉換聲線,以幼犬獨有的嫩生生的嗓音道:“曲姐姐,是我。”
曲蘇一怔,原本扶著幼犬的手卻悄悄抽離:“你是誰?”
豐盈柔軟的毛發也擋不住臉頰逐漸蔓延的燙意,九頭獅子喘了一口氣,硬著頭皮道:“我是九靈。尊上他出事了,你快跟我去看看他吧!”
曲蘇一聽“九靈”二字,瞬間已後退三步,她皺著眉道:“你又想耍什麽花招?”
胖嘟嘟的雪團子好像沒力氣了,幹脆趴在桌上,短短的前爪無奈地揉了揉臉。
曲蘇被麵前這隻幼犬一連串的動作萌得心肝顫,臉上卻仍是冷冰冰的神色,多餘一句話都不肯說。
九靈揉了揉臉,嫩嫩的嗓音滿是沮喪:“曲蘇,曲姑娘,曲姐姐。我的好姐姐,下午是我說錯了話。但惹你生氣,不是我的本意,我是希望你可以知道,尊上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上神,他什麽都很厲害,但我光顧著說尊上的好話,卻沒考慮過你聽到這些的感受。還有,往後你和尊上在一起,願意怎麽稱呼他就怎麽稱呼,這些我沒有資格代替尊上做決定。”
九靈的這番道歉和懺悔可以說很有誠意了。
尤其還是用雪獅幼犬那種細細的小奶音來說的,更是聽得人心頭微軟。
曲蘇抿了抿唇:“我接受你的道歉。”她不是矯情的性格,既然願意接受九靈的道歉,就不會再計較,更不會記仇。她沉默片刻道,“時辰不早,你還是先回吧。”
九靈搖了搖腦袋:“曲蘇,你快和我去看看尊上吧。他真的很不好。”
有關青玄的事兒,曲蘇卻不肯那麽輕易信他:“他是青華大帝,你今天下午還和我說,他一個人能拳打天狗,腳踢鬼車,他會有什麽不好。”
雪團子一般的幼犬瞬時在桌上轉起了圈圈:“我沒有說謊,但我說的那是從前的青華大帝,自從去年有一回,他從那什麽滄浪城回來,就跑去重塑炁淵,修為足足耗去九成,就算已經修養了這麽些日子,如今的尊上比起他的巔峰時期,所剩修為也不足三成。”
說到這兒,小小的雪獅犬眼睛濕漉漉的,他仰著小腦袋看曲蘇:“曲蘇,你就去看看他吧,尊上真的很可憐,他今天隔著一道門進不來,你又不肯和他說話,他一整晚什麽都不吃。你說他現在都這樣了,還不好好吃飯,身體怎麽會好呢?”
前麵那些話都是紫微一字一句教的,九頭獅子自己說起來,也覺得很感動,十分心疼尊上,唯獨最後這一句有關吃飯的問題,他偷偷練習了好幾遍,但每一回說到這句,他其實都在悄悄心虛。
青華大帝為修炁淵不惜耗費自己修為是真,直到最近他的修為隻將將恢複到三成也是真,但是神仙恢複修為,絕對不會是靠吃飯,至少不會是人間這些飯食。
九頭獅子偷偷拿眼去瞄曲蘇此刻的反應:還好,看起來沒生氣。
曲蘇聽到九靈講起“修葺炁淵”那段,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便記起兩人在白帝城重逢時,青玄一開始總是一副懨懨的病美人模樣,還經常會忍不住咳嗽。那時她不知他是青華大帝,還以為他一個天界來的小小仙官,因為製伏煞化的林梵,為她洗去怨氣而消耗太多法力,才導致後來那麽虛弱。再後來,她知曉了他的真實身份,共同目睹了千千和司徒琰的慘烈結局,那段時間有太多事發生,千頭萬緒,青玄又有意隱藏,她也就忽略了他那段時間臉色蒼白,如今看來他並不是在賣慘,而是真的身體不適。
曲蘇忍不住眼眶發燙,她還記得因為嶽周和林梵的事,她和青玄可以說是不歡而散。後來在白帝城那段日子,她也沒少因為看不慣他總置身事外的態度而諷刺他,甩臉色給他看。
但其實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然盡了自己最大的能力,默默地做了那麽多。
原來他並不是對林梵的灰飛煙滅無動於衷,也並非無視嶽周和斛向秋的苦苦掙紮,原來他們從前一起走過的路、遇到的人、共同經曆的波瀾壯闊,並不是隻有她一個人感到不平和惋惜。
曲蘇朝著九頭獅子走過去,輕聲問他:“青玄在哪兒,帶我去見他。”
雪白的肉團子趴在曲蘇手臂上,終於悄悄兒鬆了口氣:搞定。
推開門的那一瞬,曲蘇本能地覺得好像哪裏有一點兒不對勁。
但就在她遲疑的片刻,臂彎裏的雪絨團子縱身一躍,就這麽當著曲蘇的麵隱匿身形,不見了蹤影。
房間裏似乎傳來一陣有些熟悉的聲響,曲蘇腦袋還混亂著,一時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麽動靜,邁過門檻走了進去,然後她就看到了令她終生難忘的一幕。
半透明的絹帛屏風,偌大的浴桶,熱氣騰騰幾欲迷眼的霧氣,還有屏風另一頭,墨發披散、**著上半身站在浴桶裏的人。
數不清的水珠兒順著他站起身的動作紛紛滾落,微微凹陷的鎖骨窩裏還盛著幾顆,因他偏過頭的動作,盡數傾灑而下,順著肌理分明的胸膛,流到第一次見麵時就讓曲蘇忍不住想以手測量的窄腰……
“蘇蘇?”盡管隔著屏風,隻是朦朧看到個人影兒,青玄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來人,約莫是正在沐浴的緣故,他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蘇蘇,別走。”
曲蘇掉頭就往外衝。
青玄原本驚喜的心情瞬間涼掉半截,也顧不上管其他那些,隨手披上一件外衫,身形一閃就擋在了曲蘇前頭。
曲蘇愣在當場,沒了屏風那半遮半透的朦朧美,青玄整個人**著胸膛擋在她麵前的模樣,簡直比她不久前的那個夢更有衝擊力……
曲蘇猛地仰起頭,一手捏住鼻子,另一手指向身側,甕聲甕氣地凶他:“你走!”
饒是曲蘇反應極快,動作也敏捷,但順著她指縫飛快落下的鼻血,還是讓青玄很快明白過來,曲蘇剛剛為什麽轉身就走,現在還變了一個人似的,對他這麽凶。
青玄沒忍住笑了一聲,卻沒有聽曲蘇的,躲去一旁,而是伸手將她下巴微微抬起,低聲道:“蘇蘇原來這麽沒出息。”
曲蘇剛想說話,就覺鼻腔一熱,她瞬間記起來,流鼻血是這樣的,情緒激動的話血隻會流得更凶。小時候她有一陣子總愛流鼻血,後來長大了些,不知不覺也就好了,沒想到今天被青玄又給刺激得犯了老毛病。
此情此景,別說是她再抬頭看上青玄一眼,哪怕青玄用他那種清越微沉的聲音再跟她多說上一句話,都能讓她鼻血流得更為洶湧。
曲蘇越想越氣,這誰能想到啊!
誰能想到她滿懷擔心、一臉坦**地推門進屋,看到的就是這種情形。
她此前就算閱遍不同風情的美人,看過再多劇情旖旎的畫本子,也沒親眼見過這麽刺激的美人出浴啊!
尤其那個人,還是在她心目中向來清冷禁欲的青華大帝。
青玄看著曲蘇紅透的臉頰,五指淩空一抓,一塊幹淨的帕子出現在手中。他微微擰動指尖,帕子肉眼可見地凝上薄薄一層冰霜,他低聲哄曲蘇:“拿這個冰敷試試。”
帕子攥在手裏冰涼涼的,貼在腦門和鼻子很是舒服,曲蘇緩緩吐出一口氣,目不斜視站在屋子一角,既不肯坐,也不肯理人。
不坐是因為少時流鼻血的經驗,突然坐下或突然起身,鼻血很容易再次湧出來。至於不想理人就更簡單了,她好丟臉!
假如她也是個神仙,此刻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原地打個洞,從地下一路溜回落羽的家。
青玄倒了一杯涼水遞給她:“喝一點水。”
曲蘇試探著放下手裏的帕子,感受著鼻腔裏沒有異樣的湧動,垂著眼不肯接水:“今天烤肉有些吃多了,上火。”
青玄“嗯”了一聲:“我還惦記著和蘇蘇一起吃這頓烤肉呢,蘇蘇也不等我一起。”
曲蘇垂著眼簾,這一頓鼻血流的她不僅人虛,心也虛,到現在她都還沒想好,接下來要怎麽麵對青玄,聽到這句話,不由道:“那從前怎麽沒聽你說大哥做的烤肉好吃。”
青玄嗓音微低,透著某種罕見的溫柔:“重要的不是吃什麽,而是和蘇蘇一享用美食,什麽都很好吃。”
曲蘇突然記起九靈眼含熱淚的叮囑,飛快扭頭看了青玄一眼:“我聽九靈說,你身體不太舒服。”
青玄淡淡“嗯”了一聲:“現在好多了。”
這句話聽著平平無奇,實則可比“確實不舒服”的殺傷力可大多了,至少曲蘇一聽,就覺得這不能忍。她走到水盆前,將帕子沾了些清水,對著一旁的鏡子輕輕擦拭:“我帶你出門吃點東西吧。這家客棧雖然還算整潔,飯做得一般。我知道有一家野蕈燉雞湯,特別滋補好喝。”
“好。”青玄應道:“蘇蘇剛才流了許多鼻血,確實應當喝些雞湯補一補。”
曲蘇收拾清爽,掉頭就走,背對著青玄,有點兒暴躁地道:“不許再提流鼻血的事。”
青玄從身後攬過她的肩膀,嗓音含笑:“好,不提。是我聽你說了那家雞湯好喝,有些饞了。”
曲蘇雖然脊背挺得有點僵直,但到底沒有推開青玄的手臂,兩個人低聲說著些什麽話,不知不覺間就下了樓,走遠了。
九頭獅子變回人形,沒精打采地回了屋:“尊上變了,有了姑娘,就不記得我了。”
桌上,青玄留下的一枚腰墜子閃了兩下,九頭獅子伸手點開,看都不看那頭紫微的表情:“曲蘇不生氣了,尊上也不氣了,他倆去外頭喝雞湯了。”
另一頭,紫微期待地搓搓手:“九靈啊,我來來回回考慮了好幾遍,覺得還是去找你們玩兩天。”
紫微笑眯眯的:“對啊,雖然我這手頭的事有點多吧,但我剛剛算了一下,去個三五天,也不打緊。”
反正工作天天做也是做不完的,既然做不完,就不如抓緊機會輕鬆一下。尤其有些事,他還是當著青玄的麵跟他說一說,比較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