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落羽就在流霞城最熱鬧的南城區,最繁華的那條街。

最好的地段,最旺的人氣,占了最大的一片地。

外鄉人經過此處,常會將此處認作一間生意極好的鏢局。然而江湖人無人不知,此處在過往三十年間,不知培養出多少叱吒風雲的風流人物,各個都是刀口舔血的硬碴兒。

用君翊從前的話,這叫人地兩旺,剛好能衝掉他們這行的血煞氣,保佑大家夥兒平平安安。

“那是。”彼時的曲蘇聽了這話,搖頭晃腦道:“我們這樣的一流殺手,出入都得有排麵兒。”

排麵兒十分足的曲女俠衝進“落羽”大門,三步並作兩步,直奔最裏那間院子。

來來往往的師弟師妹見了曲蘇,隻來得及喊一聲“師姐”,連她衣袖都來不及拉住。輕功最好的小薑反應最快,追在曲蘇後頭:“蘇蘇,你去哪兒?”

曲蘇反應過來,最後這封信正是小薑寫的,當即扭頭,拎起他衣領子:“人呢,還在大哥臥房?”

小薑點點頭,眼看曲蘇一雙眼瞬間亮若星火,當即反應過來;“不是,蘇蘇,不是你想的那樣……”

曲蘇興奮地搓了搓手,大步向前:“肯定是個大美人!”

小薑苦著一張臉追在後頭:“蘇蘇,你要不要先去見見大哥,好歹也和大哥說一聲。”昨天他們這些師兄弟還在議論,都以為曲蘇今年過年不會回來了,他才寫了那樣一封信,告知曲蘇落羽最新發生的一則新聞,誰知道信還沒出城,曲蘇人回來了。

曲蘇興致勃勃,頭也不回:“見什麽大哥,先去見大哥的女人!”

“什麽女人?”

人未見,聲先聞,繞過眼前那片箭竹林,迎麵走來一個身穿灰色長衫的男子。他看起來約莫三十來歲的模樣,輪廓微深,舒眉朗目,皮膚略透幾分蒼白,並不是個俊美的男子,但一眼望去,通身有一種令人願意親近的平和。

曲蘇伸長脖子往他身後張望:“大哥,人呢,沒和你在一塊?”

君翊皺了皺眉,仿佛有些不滿,可見到曲蘇本人之後,眼角眉梢緩緩浸出的笑是騙不了人的:“一年多沒見,還是這副模樣,可見你在外這些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君大哥,這位妹妹是?”

一道輕柔甜蜜的嗓音自身後響起,曲蘇聽得渾身一酥,扭頭之快險些閃到自己的脖子。

隻見來人一襲柳綠色長裙,體態豐腴,身段極柔,細細的眉,大大的眼,臉頰有幾分嬰孩的豐潤,朝人看來時,眉眼間有一種稚子般的無辜,偏她一頭秀發天生卷曲,長過肩頭,眼波流轉間,又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嫵媚。

曲蘇“哇”了一聲,簡直看直了眼:“想不到大哥喜歡的是這一款!”

君翊很是無奈:“曲蘇……”

然而這兩個字聲音太低,完全被曲蘇的詢問聲蓋了過去:“不知這位美人姐姐怎麽稱呼,今年多大,家中可有婚配?”

君翊的聲音當即提高了幾分:“曲蘇!”

美人顯然被曲蘇這一聲“美人姐姐”給愉悅到了,笑著道:“你就是君大哥這些日子一直掛在嘴邊的曲蘇吧。我在家中行七,自小他們都叫我阿七,你可以喊我七姑娘。”

曲蘇連連點頭:“我是曲蘇,七姑娘快人快語,這性子我也喜歡。”

她笑眯眯挽住七姑娘:“不知七姑娘家在何處,怎麽來到咱們這山野小城的?我聽小薑說家裏來了位美人姐姐,回家時特意在咱們流霞城最大的銀樓買了幾件小玩意兒,快和我一塊去看看。”

曲蘇笑臉相迎,語氣親昵,言語間有一種把對方劃為“自己人”的自然誠懇,絕大多數人被她這麽一忽悠,不知不覺就吐露了真言。

果不其然,七姑娘被她挽著手,一起肩並肩地往院內走去,笑盈盈地道:“我並不是什麽美人,曲姑娘你過譽了。我不過是個很普通的人罷了,倒是君大哥,他才是真的很厲害……”

“是嗎?我還是頭一回聽到有姑娘家這麽誇我大哥,快給我講講,你和我大哥是怎麽認識的。是不是大哥心黑手狠,千軍萬馬之中把你給搶回來的?不然像姐姐這樣的美人,哪兒能輪得到我大哥呀!”

這般熟稔的套話技巧,就是君翊眼見了,也要自歎弗如。

小薑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回過神,剛好對上君翊有幾分探究的雙眼,當即連連搖手:“大哥,你聽我說,這事不是我故意要透露的。”

君翊道:“七姑娘是客人,以後不可以這樣背地裏議論。”

小薑點頭:“我知道錯了,大哥。”

君翊麵上帶著笑:“不管怎麽說,曲蘇如期歸家,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沉吟片刻,自袖中取出一塊木牌,“既然她回來了,你和幾個師弟就把這事情操辦起來吧。”

小薑應了一聲,又有點遲疑:“大哥,我看蘇蘇好像對這事不大熱衷。”

君翊道:“她不熱衷是好事。情竅未開,不曾衷情,也就不會受傷。我讓你們為她好好挑選人家,就是想為她擇一門穩妥的婚事。”

小薑道:“可是蘇蘇那個霸道性子……”小薑撇了撇嘴,“至少咱們先前挑那幾個人,我看沒一個能拿住她的。”

君翊好笑道:“曲蘇還沒說什麽,你們兄弟幾個倒先挑剔上了。”

小薑道:“那是,要是不夠優秀的人,如何配得上咱們蘇蘇。若是一直沒遇到合適的,咱們這些兄弟就是養她一輩子又如何。我覺得像從前那樣,咱們幾十口人熱熱鬧鬧的,也很好啊!”

君翊歎了口氣:“你還小,不會明白。最好的日子不是叱吒風雲,而是平平安安。曲蘇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家,早日成親,嫁個懂得疼惜她的夫婿,才是對她而言最好的人生。”

君翊抬眼望向遠方,金烏西墜,竹影瀟瀟,兩個年輕女孩子的身影早就看不到了,可他還是那樣望著,就像是在瞻望心頭至寶一般,恬淡卻堅定。

晚上聚餐時,所有人都來了,大家夥兒吃得過癮,喝得肆意,尤其曲蘇身邊還有七姑娘相伴。靠著打探八卦消息的本能,不用半個時辰工夫,曲蘇已將七姑娘所敘和其他師兄弟了解到的資料整合,拚湊出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

幾個月前,君翊出任務返家途中,偶遇了險些被人追殺險些喪命的七姑娘。七姑娘性格爽朗,很好相處,在落羽養傷期間,兩人關係越來越近,師弟師妹們每日旁觀,嗅出了幾分不一樣的味道。

且不說七姑娘一提起君翊,就止不住地誇讚,單是君翊每天看人家七姑娘那個眼神,就和看其他姑娘都不一樣。

用小薑的話說,君翊這是啞巴說話,鐵樹開花。

曲蘇當時喝得醉醺醺的,聽到“萬年”二字,打了個酒嗝,頗為認真地和小薑分辯:“大哥是人,又不是神仙,哪兒來的‘萬年’?”

她筷子一揮,夾了顆花生豆送進嘴:“而且大哥隻是看著冷淡,他那個性子,又溫柔又穩重,還特別細心,若是做人夫君,肯定是個知冷知熱會疼人的。誰當了大哥的老婆,可算是有福氣呢!”

小薑看曲蘇喝酒很有幾分往日少見的瘋勁兒,又聽曲蘇這一開口,險些將君翊誇成了天上有地下無的完美夫君,頓時打了個哆嗦:“我說蘇蘇……”

曲蘇捏著小酒盅,不換不忙地嘬了一口:“怎麽?有話就說。”

要說這桃花釀,還是大哥親手釀的最地道,香甜微醺,不醉人,配著小師妹最拿手的香辣糖醋魚,別提多帶勁了。一年多沒回家,她可想死這口了!

小薑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問:“你該不會……你喜歡的人,該不會……”該不會是大哥吧!

曲蘇抬起胳膊肘給了他一下子:“有病吧你,我把大哥當我親哥!”她拿眼風一瞟,示意小薑看那一頭的拐角,“大哥能遇上這麽個真心喜歡的不容易,往後我要是不常在家,你可幫我把人看牢了。”

拐角處的一張桌子那兒,君翊正在喝酒,七姑娘剛剛起身去幫著端菜,經過他身邊時,為他添了些熱過的酒水。君翊抬頭,七姑娘垂眸,兩人四目相對,其間的情意絲絲繞繞,旁人隻瞧上一眼,都會覺得臉紅心跳。

小薑把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那是,這事兒還用你說。”

早在七姑娘剛被大哥帶回落羽的前三天,他們這些兄弟就把七姑娘過往二十來年的人生查了個遍。事實證明,大哥看人的眼光一貫精準,這七姑娘出身清白,性情純摯,並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

小薑的思緒收回,又落在麵前的曲蘇身上:“蘇蘇,我怎麽感覺你這回從外頭回來和從前有點不一樣呢。”

曲蘇聞言笑了一下:“哪兒不一樣。”

小薑道:“說不上來。”他拿筷子另一頭搔了搔頭,突然間福至心靈,“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啊,蘇蘇。”

曲蘇正在飲酒,聽到這話好懸沒嗆到,她勾起指節撓了撓喉嚨,清清嗓子道:“怎麽,我要是有喜歡的人,難道你要吃醋不成?”

小薑“哈”一聲笑出了來,緊接著卻麵色一肅:“吃醋倒是不會,但要讓我知道有誰想把你拐跑,就別怪我先請他吃頓拳頭宴。”

曲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薑被她笑得發蒙:“真有人想拐跑你?”

曲蘇擺了擺手:“沒有的事兒,別瞎想了。”她之所以笑,是想到了青玄那張臉被小薑揍得鼻青臉腫還還手不能的樣子。

可轉念一想,自己這是做什麽春秋大夢呢?那家夥一走就要三兩個月,這次的事情鬧這麽大,既要給阿穠和他那個好徒弟伸冤,還要安頓燭龍,就是走個三年五載也不一定。

而且剛才小薑明明說的是“拐跑她的人”,她大約是喝暈頭了,才會在小薑問起這件事兒的時候,想起了青玄。

小薑在一旁幽幽地道:“沒有的事兒,那蘇蘇你怎麽臉紅了?”

這一回,曲蘇是真的嗆了酒。

被小薑和小師妹一左一右攙扶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鬆軟的大**,曲蘇幾乎來不及多想什麽,就墮入了夢中。

倦鳥歸巢,親人環繞,又喝了一整晚的酒,回到落羽的第一個晚上,曲蘇睡得很踏實。

一開始,曲蘇並不知道,自己在做夢。

約莫是席間喝了太多的桃花釀,鼻端始終有股香甜微辛的花草香氣,眼前一片霧蒙蒙的,朦朧間,她又回到了在白帝城時獨居的那間客棧。

白帝城的客棧陳設頗具當地特色,每個房間一進門的地方,都會掛一隻小葫蘆,不僅因為葫蘆具有“福祿”之意,更因為整個白帝城若從上空俯瞰,剛好是一個葫蘆形狀。

因而剛一踏進房間,曲蘇就意識到,這是白帝城的客棧,並非別處。

曲蘇的脊背在這一瞬間微微繃緊,她記得,就是在這個房間,她險些被一隻蜥蜴精偷襲致死。彼時,她剛發現自己肩頸處被芸芸抓破的傷痕透出黑紅,酸痛難忍,那蜥蜴精偷摸進來時,她甚至衣衫不整,兜衣的帶子都是微微鬆散的。

曲蘇伸手摸向腰間,可令她渾身僵冷的是,她不僅衣衫淩亂,就連從不離身的軟劍也不知所蹤。然而就在這時,有什麽東西從身後悄悄貼了上來。

一絲微涼的氣息,輕輕吹拂過她的脖頸。

曲蘇險些尖叫出來,擰身就要掙脫出那不知是什麽怪物的侵襲,卻不想對方比她更快,幾乎在她轉身欲走的一瞬間,再次將她圈了回去。

曲蘇倉皇抬頭,她心髒跳得幾乎要從腔子裏跳出來,眼眶發酸,雙拳緊握,已經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備。就在她抬頭的一瞬間,突然聽到了一聲熟悉而輕佻的笑聲。

那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一雙眼。

鳳眸清澈,綿延的尾端綿延出上挑的一抹,不知為何,竟然染上微醺的淡紅,就連看向曲蘇的眼神也不是她從前熟悉的淡漠或微嘲,而是某種令人膝蓋發軟的脈脈含情。

環住她腰身的也不是什麽可怖怪物的尾巴,而是他的手臂,不知何時,他已步步緊逼,將她整個人抵在了客棧的那張方桌上。

曲蘇雙眼微朦,有幾分不可思議:“青玄?”

可他開口,確實是青玄的嗓音,清淳微涼,吐字淩然:“是我。”

他擁著她,握住她肩膀的手指明明很輕,卻又讓她整個人都動彈不得:“你這裏受傷了……”

他微微垂眸,俯身看向她的肩頸,漆黑的眼睫鴉羽一般,濃密卷翹,他觀察得格外認真,渾然不覺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兩人之間幾乎僅隔著一件單薄的兜衣,綢緞布料比嬰兒的肌膚還柔軟,此刻已懸懸欲墜,曲蘇臉頰滾燙,卻怎麽都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青玄,你……”

她想說,你離我遠一點兒。卻在下一瞬,驚得整個人險些跳起來。

因為青玄不知怎的,就在她喊他名字的那一瞬,突然更湊近了些:“不疼了。”

說這話時,他已吻在了她的傷處。

曲蘇渾身酥軟,一動也不能動,隻記得喊那個深藏在心底的名字:“青玄……”

青玄的臉微微逆光,朝她俯低時,幾乎令她看不真切他的輪廓。

他就那樣朝她吻了下來。

軟軟的,還微微有點涼,好像從前在江南吃過的櫻花玄餅。

曲蘇忍不住微微側頭,將頭更深地紮進柔軟的枕頭裏,輕喃了聲:“青玄……”

一道綠色的身影站在床前,纖白的指尖緩緩流瀉出淡綠色的細碎流光,人影望著將臉埋進枕頭的曲蘇,低喃道:“神尊,是你嗎……”

豁然起身時,已然天光大亮,夢裏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仿佛剛剛發生過一般。

曲蘇難以置信地站起身,緊接著,她意識到自己夢了什麽,飛快奔到院子的水井,往滾燙的臉頰潑了兩把涼水。

“師姐你這是幹什麽?”

小師妹苗苗和小薑一前一後進了院子,苗苗一臉震驚,小薑則盯著曲蘇酡紅的臉頰,雙眸若有所思。

曲蘇木著臉,一派鎮定之色:“昨晚喝大了,醒醒酒。”

苗苗臉上震驚之色更甚:“昨晚不過喝了三壇桃花醉,師姐你從前不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嗎?”

小薑在一旁陰陽怪氣:“老話說,這酒不醉人人自醉。”

曲蘇在心底不由自主地補上了後半句:色不迷人人自迷。

“啪”一聲,曲蘇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臉上。

這下連小薑都驚了:“蘇蘇!”

該不會真被他昨天烏鴉嘴給說著了,他家蘇蘇這出門一趟,喜歡上什麽人了。而且很明顯,是曲蘇喜歡上了別人,對方還不喜歡她。

昨晚曲蘇瘋狂灌酒、莫名的感慨和此刻的一係列反常舉動,瞬間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失戀!

原本來的路上還有幾分遲疑的小薑頓時堅定了決心,朝苗苗使了個眼色,又對曲蘇道:“蘇蘇,有個特別適合你的任務,接不接?”

曲蘇正在刷牙,聽到這話險些把嘴裏的竹鹽一口吞了。她緩緩吐掉嘴裏的泡沫,漱了漱口道:“小薑,苗苗,我是做什麽錯事了嗎?”

小薑和苗苗一起搖頭:“那不能。”

曲蘇道:“那為什麽我這才回來,就又給我派任務?”

苗苗一聽這話頓時笑眯眯的:“師姐,這任務你聽我說完,包你喜歡。待會咱們隻是先讓你走一趟,去見見人。真正出任務要過完上元節,才會啟程呢。”

曲蘇進內室更衣,苗苗一路跟在她身後嘰嘰喳喳地把整個任務給介紹了一遍。別看苗苗隻有十五歲,已經單獨出過好幾次任務了,整個落羽裏麵,她最欽佩的人就是曲蘇。前些日子她知道曲蘇很可能不會趕回來過年,還很失落了一陣子。昨天得知曲蘇回來,當即下廚做了好幾道曲蘇最愛吃的菜。

苗苗嘴巧,小薑穩當,這兩個人又一貫和曲蘇親近,君翊才會把遊說曲蘇的任務交給這兩個人辦。

曲蘇很快就聽明白了:“所以這意思是讓我去見一趟這位振遠鏢局的少東家,順便吃頓好的?”

小薑道:“是這麽個意思。”

曲蘇拿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托盤:“那這新衣服是什麽意思?”

“這不是快過年了,新衣服咱們人人都有。大哥向來疼你,這幾件衣裳早就給你備好了。”苗苗說著,嘿嘿一笑,湊到曲蘇身邊咬耳朵:“師姐,你就去一趟吧。這位少東家別的不說,那張臉長得可真是……”

曲蘇宿醉剛醒,昨天夜裏又做了那樣一個不堪回首的長夢,此刻正歪在椅子上懶得動彈,一聽到苗苗這欲言又止的話頭兒,懶洋洋地撩起眼皮兒,來了幾分興致:“長得很好看?”

小薑本來不想參與這些女孩兒家的八卦,可一想到自己剛剛洞察的真相,痛心疾首地點了點頭:“以我身為男人的眼光來看,那小子長得確實還可以。”

曲蘇挑起一邊眉毛:“評價這麽高?”

須知小薑自己就長得“很可以”,尋常人尤其是男子的皮相,到他嘴裏很難得到個正麵評價,能讓他讚一句“還可以”,那應該是相當可以了。

苗苗也道:“師姐,確實挺好看的,而且性子也很有趣兒,等你見到就知道了。”

曲蘇眯了眯眼道:“你都見過人了,還挺滿意人家,為什麽不自己接了這任務?”

苗苗晃了晃腦袋:“師姐,我不是為了這任務去見他的,是前些日子湊巧在街上撞見過一回。”

小薑道:“而且這任務也不適合苗苗。說好了,人家這趟要的是保鏢,誰來攪事兒,再出手殺人也不遲。讓苗苗殺人還成,保人,她還欠點火候。”

曲蘇點了點頭,倒也是這麽個理。

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既然這樣,那我就走一趟。”

她囑咐苗苗:“那午飯就甭給我留了,我吃飽了就回。”

流霞城最好的酒樓,叫流霞酒家。

流霞酒家的左手邊,是城內最大的賭坊,右手邊,是城內最好的花樓。最妙的是,這酒家、賭坊和花樓,都是同一老板開的。因而這三家彼此樓閣相連,足不出戶,就可以吃喝玩樂,盡享風月。

也正因為這家酒家與花樓賭坊相連,每每來這個地方吃飯,總能知道各式各樣的精彩八卦。

曲蘇走遍大江南北,也沒見過第二家這樣的酒樓。因此在聽說今天約人吃飯的地方就在流霞酒家之後,曲蘇心裏對這個地點選擇還是很滿意的。

畢竟,做菜好吃的酒家不常有,做菜既好吃還能隨處聽聞八卦的酒家,更不常有。

進店時,曲蘇與一個男子幾乎同時邁過門檻,她動作微滯,側眸朝對方看去,偏巧那個人也在側首看她。

隻見男子臉上戴著一張造型獨特的麵具,隻露出眼睛和鼻子以下的輪廓。盡管隻是匆匆一眼,也足以看清麵具之下男子的眼眸。他的眼瞳是少見的淺茶色,眼尾繾綣悠揚,哪怕隻是朝著曲蘇看似不經意的一瞥,那雙輪廓極美的眼眸也難掩主人的風流之態。

曲蘇自認遍覽美人無數,可身為男子生著這般顧盼生姿的一雙眼,也是極少見了。尤其對方臉上那張造型精巧的鎏金掐絲麵具,曲蘇一眼就認出眼前這人,是她剛回流霞城那日,在城門附近從一名黑衣人手上救下的男子,叫什麽來著,好像是殷和?

殷和顯然也認出了曲蘇,淺茶色的眼瞳迸發出欣喜的光芒:“是你!”

這人雖然生得漂亮,臉上的神情卻藏不住心思,真有點從前剛認識阿穠時的那種感覺。曲蘇忍不住勾起嘴角,毫不遮掩地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番:“怎麽,殷公子這是安頓好了?那日我介紹的客棧還不錯吧!”

殷和點了點頭,他抬起手來,想要摘下麵具,又有幾分羞赧,這樣一遲疑,再看向曲蘇時,那眼神裏就顯得有點可憐巴巴的:“那天多虧了女俠……”

曲蘇被他這番動作逗得忍俊不禁:“怎麽,你這是終於知道長得太好看也是一種煩惱了?”

殷和微微彎低了頭,修長的手指向腦後輕輕一抹,當著曲蘇的麵摘掉了麵具。

盡管早對這人的驚人美貌有了心理準備,可在殷和抬眉凝眸看向她的一瞬間,曲蘇發現自己還是可恥地沉醉了一瞬。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但殷和這小模樣生得也實在太招人喜愛了。單純論容貌的話,青玄還是更勝一籌。但他一天到晚都那副淡淡的模樣,相較而言,殷和的一顰一笑更給他本就絕色的容貌加分了。

就比如此時此刻,他這樣有幾分羞澀、幾分彷徨的模樣,就很勾得人心癢癢。曲蘇咳了一聲,朝酒樓裏間揚了揚下巴:“這間酒樓在流霞城挺有名的,周圍連著的幾家都是他家產業,吃喝玩樂連成一體,很方便。”

殷和的眼瞳裏流露出幾分茫然:“我不太知道這些。今日來此,是與一位當地的朋友相約,有一樁買賣要談。”他看著曲蘇,眼睫低垂,似邀請似懇求,“那日你救了我,我還未好好謝過呢,不如……”

曲蘇擺了擺手:“不用那麽客氣,我今天也是約了人談事,咱們各談各的,互不幹擾。”

見到美人總是能讓人心情變好,曲蘇唇角彎彎,朝殷和擺了擺手:“先行一步。”

曲蘇與鏢局少東家相約的地方就在一樓臨窗的某一桌,走近了才看到,對方比曲蘇這個本就早來的人,還早到了一會兒。

至少桌上的茶,已經泡過兩泡,顏色已沒有那麽濃了。

曲蘇笑著朝這位少東家一頷首,在對方驚訝眼神中坐下來,輕車熟路地招呼小二點菜上菜。

來之前曲蘇並不知道,這位振遠鏢局的少東家,竟然比自己還小了三歲,他生日晚,上個月剛過完十七歲的生辰。

但苗苗和小薑確實沒騙人,這位蘇公子雖然剛滿十七歲,已然生得豐神冶麗,尤其一雙桃花眼格外多情,令人一見難忘。若不是兩人落坐之後,他的隨從經驗豐富,讓店家單獨架了一座屏風,隔開那些客人的視線,他們這整頓飯都要吃得不得安生。

即便如此,也仍有進店吃飯的男男女女,打桌邊經過時,不時從屏風縫兒裏向內張望。

曲蘇自詡也是閱盡美色的行家,這位蘇公子雖然生得豔麗絕倫,但若與剛剛那個殷和當麵相較,仍需退一射之地,就更別說和青玄相提並論了。青玄這人且不說性子如何,那張臉確實行遍天下,也難逢敵手。

可是從前與青玄朝夕相對,從不會有這種被人大膽圍觀的煩惱。曲蘇細細回想了一番,恍然意識到,顏值方麵,青玄雖然更勝一籌,但他那張臉常年冷若冰雪,常人一看就知是個不好惹的。

自然也就少了許多桃花。

那位蘇公子見曲蘇不說話,目光似是定在自己的臉上,笑得恬淡溫柔,不禁壯起幾分膽子,主動攀談:“聽聞曲姑娘從前行遍大江南北,應當結交了不少有趣的朋友吧。”

曲蘇仍然沉浸在回憶裏,順口答道:“是。”

那蘇公子又道:“聽聞曲姑娘功夫也是一流。蘇某不才,跟著父親練了十幾年,隻學了些粗淺的拳腳功夫。”

曲蘇隨口答道:“像蘇公子這樣的容貌氣度,也不用學多厲害的功夫。隻需動一動嘴,有的是江湖兒女願為公子鞍前馬後,小心伺候。”

她這話說得不假,遠的不說,單在這流霞城,就有好幾戶正當齡的女兒家,功夫又俊,模樣又好,隻求一個好模樣、好脾氣的年輕夫婿。

這位蘇公子這麽容易臉紅,可見是個脾氣軟和的,在他們這流霞城,可算是搶手貨。

曲蘇說完話一抬頭,才發現這位蘇公子的臉,比剛才更紅了幾分,說一句豔若桃李也不為過。

蘇公子臉染飛霞,目光溫軟:“曲姑娘說話很風趣。隻不過蘇某並不在意有多少人追捧,姻緣一事上,我更希望尋得誌趣相投之人,白首不離。”

蘇公子說這話時,目光便在曲蘇眉眼間流連,意有所指,非常明顯了。

曲蘇忍不住在心裏“嘖”了一聲,真沒想到啊,這位蘇公子這麽愛臉紅的一個人,說起這方麵的事兒來,倒是半點也不怯場。她更沒想到的是,大哥這趟叫她回來,還真是非要讓她嫁人,才能回家睡一個安穩覺。難怪第二天就緊鑼密鼓地給她安排上了。

也是趕上她昨晚喝了不少,夜裏做了那麽個夢,醒來就撞見苗苗和小薑主動找來。可見這人,就不能心虛。她這一心虛,就被家裏兩個小的給忽悠了。又是新衣裳新首飾,又是什麽“別人都不適合隻有她最適合接的保鏢業務,”這麽明顯的暗示,她居然在親耳聽到蘇公子的話才反應過來。

說來說去,這談業務是假,相親是真。

曲蘇忍不住暗自歎了口氣,翊哥是好心,小薑和苗苗也沒撒謊騙她,這位蘇小公子不論模樣還是脾氣,看起來都挺迎合她從前的喜好。但她如今,真沒這個心思和誰談情說愛。

曲蘇沒有接話,她的目光瞥向二樓的窗外,天光正盛,街上熙熙攘攘,熱鬧極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自行人間飄搖經過,曲蘇目光一凝,忍不住微微探身。

那人一襲雪色長袍,墨發高束腦後,日光照耀下,白玉蓮瓣發冠光澤溫潤,曲蘇足尖點地,幾乎就要站起身來。

蘇公子覺察了曲蘇的專注,不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曲姑娘看到了什麽?”

一輛馬車停在道旁,從二樓這個角度朝下望去,視線剛好被擋了個嚴嚴實實。曲蘇微微皺眉,轉過了臉看向蘇公子,唇映淺笑:“沒什麽。”

她隨意挑了個話題:“聽蘇公子的口音,不像是我們流霞城的人。”

流霞城地處三國交界,向來民風剽悍,不論男女,行事都格外大膽。像蘇公子這麽容易臉紅羞澀的,很可能剛來不超過三個月。

蘇公子道:“我自小跟著父親在江南長大。上個月才來到流霞城。”

曲蘇道:“蘇公子這是打算繼承祖業,所以才準備過完年跑這趟鏢?”

蘇公子道:“不瞞曲姑娘,其實這趟鏢去的不是別處,是我在葉城的外祖父家。待我到了那邊,想來會定居葉城,不再返回。”

曲蘇的目光在這位蘇公子的臉上掃了一圈,道:“不回來也好。”

這位蘇公子雖然模樣風流,性格卻老實,一看就是好人家養出來的嬌貴公子,實在不適合在流霞城這種民風彪悍的地方討生活。

曲蘇想到苗苗講的蘇家那些八卦往事,不禁有些出神,她本想給自己滿一杯酒,卻聽桌對麵蘇公子一聲驚呼:“小心!”

原來是自己粗心,撞翻了酒壺,酒水灑在新換的緋色羅裙上,很快就濕了一塊。

蘇公子起身到了近前,一麵用隨身的帕子為她擦拭裙上的酒漬:“都是我不好,是我招待不周,本來就應當是我為曲姑娘斟酒……”

曲蘇見他急得不僅臉紅,連雪白的脖子都紅了一截,不禁有些好笑,攥住他手腕製止道:“沒事兒。不用管它……”

曲蘇本想說,用不著管它,一會兒就幹了。可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出手,就聽蘇公子悶哼一聲,緊接著,曲蘇眼尖地發現,蘇公子被自己拉著的那隻手,膚若凝脂的手背竟然青紫了一塊。

曲蘇定睛一看,卻發現四周什麽都沒有。可這傷,很明顯是被石子一類的硬物所傷。

曲蘇鬆開蘇公子的手腕,將人擋在了自己身後,朝著四下望去。

可緊接著,就聽蘇公子又是一聲悶哼。

曲蘇飛快扭頭。

蘇公子額角沁汗,右腿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曲的,很明顯是有人趁他不備,用暗器打了他的小腿。

曲蘇微一沉吟,一把拉開擋在桌前的屏風,囑咐蘇公子:“你先回。”

她正打算追出去,屏風拉開,卻發現那一身雪色的人就站在自己跟前——青玄。

他破天荒穿了一身雪色雲紋長袍,麵色卻比衣衫的顏色更冰:“從前蘇蘇不是說,不喜歡你大哥幫你安排相親,這才過了幾天就變心了。”

虧得他在天界忙完了正事,又往章尾山去了一趟,安頓好小燭龍,檢查過炁淵一切如常,就一刻也不停地趕回人間。不想這才過了十幾天,曲蘇不僅一路從雒城趕回了落羽,還背著他和別的男人相起了親。

曲蘇驚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蘇公子反應卻快,他臉漲得通紅,說話卻還利索:“曲姑娘,這位是……”

君翊和他父親有約,今日這見麵,表麵談的是生意,實際上確實是相親。若是曲蘇答應接下這單,接下來護送蘇公子往外祖父家的路途,剛好兩人可以朝夕相對,彼此熟悉。待到了葉城,再籌備上小半年的光景,兩個人就可以定親了。

但蘇公子麵皮薄,雖然對曲蘇第一印象很好,卻不敢當著她的麵點破,兩人始終在閑談,這頓飯的正題冷不防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外人戳破,蘇公子的臉已經紅得幾欲滴血。

青玄薄唇緊抿,目光自曲蘇發間新簪的火鳳花,移至她身上簇新的緋色羅裙,再到她手腕上纖細輕巧的金色鈴鐺。火鳳花嬌豔,金飾精巧,緋色紅裙喜氣洋洋,愈加襯得她肌膚如雪似玉,她看起來氣色好極了,麵上染著一層薄薄紅暈,看著他的眼神宛如見了鬼。這是嫌棄他出現得太突然了?

青玄眼瞳微深,再看向曲蘇身旁男子的眼神透著了寒意:“我與蘇蘇還有許多舊要敘,就不叨擾公子繼續用飯了。”

曲蘇從震驚中回過神的一瞬間,目光便自青玄的臉上倉促挪開,前一晚的夢境此刻在腦中揮之不去,她幾乎不敢再與他對視,偏過頭對蘇公子道:“今日的事,改日我定登門拜訪……”

話音未落,手腕已被青玄一把拉住,曲蘇幾乎看不清周遭,隻覺眼前一花,人已穿廊過亭,到了一處頗為僻靜的後花園。

頭頂的太陽不知何時躲入雲層,曲蘇看清周圍景物,這才發現,兩人竟然坐在了一棵火鳳花樹上。這棵火鳳花樹已有百歲高齡,生得格外高大,羽毛形狀的葉片比男子的手掌還要大,火紅的花開成鳳尾形狀,放眼望去,如同一團團燃燒正盛的火焰,明媚耀眼。

曲蘇自小不畏高,哪怕被青玄放在足有三層樓高的樹幹上,也不覺頭暈,反而伸手夠向附近開得最豔最大的一朵花兒。

青玄見她臉上毫無畏色,還有心情摘花,心頭那股火氣不禁更勝,心念微動間,目光便朝曲蘇發間那朵火鳳花看去。

烏發如雲,鮮妍的火鳳花無風自落。

曲蘇眼角瞥見,反應倒快,伸手就去撈那朵花,卻忘了自己坐在枝幹上,整個人便朝樹底跌去。

青玄看見她仰起臉的模樣,皎白的臉龐透出幾分慌,那雙清麗的眉眼終於是看向自己的,不禁眉尖微鬆,俯身向下攬住曲蘇的腰,和她一塊穩穩當當地落在大樹下。

曲蘇沒摘到想要的花兒,又為救發間那朵花險些摔了個狗吃屎,充分嚐到了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兒,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她乍一見到青玄時那股別扭勁兒在這來回之間被衝散了,站穩了腳就後退一步,背抵在樹幹上,直勾勾地朝青玄看去。

青玄道:“才幾日不見,蘇蘇就和我生分了。”

曲蘇一隻手反撐著身後的大樹,順嘴說道:“尊上記性不大好,不是幾天,是十九天。”

青玄眉眼間似嗔非嗔,唇角那一抹,似笑非笑:“哦?記得這麽清楚,看來是我冤枉蘇蘇了,你對我還是很記掛的。”

曲蘇卻喪著臉:“這次回來的倒快,該不會是差事沒辦好吧?”

青玄道:“玉帝公斷,淩曦仙子剝去仙骨,重入輪回,曆劫千年,直到徹底悔悟,重修仙骨,方可重回天界。”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將小燭龍送回章尾山,重新檢查了炁淵陣法,故而多耽誤了幾天。”

但這些都是大事,就算他再歸心似箭,也不可荒廢正業,誤了三界眾生。

曲蘇卻好像沒聽出他額外的解釋,微微皺著眉心問他:“這算是很重的懲罰嗎?”

青玄道:“很重。”他耐著性子向曲蘇解釋,“剝去仙骨,她已和凡人無異,重入輪回曆劫千年,若她未能誠心懺悔改過,就會一直受盡輪回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青玄望著曲蘇,隻覺她今日打扮極盡嬌豔,從前也不是不知她模樣生得好,但她一貫懶怠,極少這般著意打扮,更不曾當著他的麵簪花穿紅。青玄越看越是仔細,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兒。

曲蘇自他的話裏回過神,緩緩道:“可是阿穠已經魂飛魄散了,就算淩曦死了,她也回不來了。”

她不覺得這懲罰有多重,淩曦還有輪回,可阿穠卻連輪回都沒有了。

青玄自袖中掏出一物,拾起曲蘇的左手,放在她掌中:“答應過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這是阿穠的鮫人淚,也是她留在這世間唯一的東西。

曲蘇眼眶發燙,攥緊了那顆冰涼沁骨的小石子,卻怎麽都不肯如青玄的願,再抬頭好好看他一眼,反而一直微微側頭,看著不遠處的某處。

青玄正摸不著頭腦,就聽曲蘇說:“那……阿穠的仇已經報了,小燭龍也安頓好,你接下來又要離開了。”

青玄聽著這話頭兒不對:“我離開要去哪兒?”

曲蘇抿著唇角:“你不是與清瀲仙子有約,要行走人間,清洗怨氣。我們這流霞城可沒有怨妖。”

沒有怨妖的地方,自然留不住這位青華大帝。

“我何時與清瀲有約?”青玄微微凝眉,他這趟來的倉促,一路上都在忙著感知曲蘇的所在,倒是忽略了城中有沒有怨妖的事兒。不過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我要做的事,是因為這些事需要有人做,清瀲若是還活著,此時應當在看守炁淵,繼續她身為霜降神女的使命。”

曲蘇歎了口氣:“青玄,你不必再瞞我,你和清瀲的事,阿穠都告訴我了。”

青玄愣了一愣,他回想片刻,總算把從前阿穠與曲蘇微妙的針鋒相對,和曲蘇此刻的奇怪反應聯係起來,弄明白了曲蘇話中指向。

“你在吃醋嗎?蘇蘇。”他問。

曲蘇震驚地瞪大了眼,當即笑出了聲:“怎麽可能?”

青玄眉眼間不自覺就帶出幾分笑,就連看著曲蘇這一身精心裝扮都沒那麽堵心了:“我與清瀲隻有師徒之誼,並無男女之情。她是我唯一的徒弟,也僅是我的徒弟。不論阿穠從前對你說了什麽,也不管她是出自什麽緣故,都不是真的。你若不信,此事我可以找來人證。你還想知道些什麽,盡管問我,我都可以說給你聽。”

青玄這一連串話都說得自然順暢至極,半點也不像在說謊。反倒是從前阿穠講起清瀲與青玄之間的往事,表情總透著點不自在,而且她隻說他們兩個彼此深愛,曲蘇再問,阿穠卻講不出一絲半點的細節故事來。

現在想想,以阿穠的性子,若青玄和清瀲之間真有過點什麽,她怎麽可能忍得住不說。

她轉身就走,卻被青玄自身後一把攬住,拽回懷裏。曲蘇被他與夢裏幾乎一模一樣的動作弄得後背一毛,下意識地就向後躲,伸手去推擋在麵前的人,殊不知她這樣抗拒的動作實則激怒了早就對她有所不滿的某人。

青玄攥住她伸過來格擋的那隻手腕,上前一步,將她困在身後那棵高大的火鳳花樹。

曲蘇剛想開口,就見青玄伸出兩指,撚起她落在肩頭的一綹發絲。他手指生得修長白皙,玉石雕成一般,明明發絲是不會有感知的,但曲蘇就是覺得,他這個動作惹得自己好像連頭發絲都燒了起來。

偏生這時青玄道:“蘇蘇還沒回答我,怎麽這麽快就見異思遷,答應去相親了?”問這話時,青玄微微低下頭,溫熱的氣息仿佛不經意地吹拂過曲蘇的鼻尖、臉頰。

曲蘇覺得整張臉都在發燙,她一整天都在極力避免記起那個夢。之前在酒樓,她確實看到一個人影像極了青玄,卻又覺得是自己喝了酒還沒清醒,所以當那道身影被馬車擋住,她也就不再去深想。

可青玄真的來了。

而且他此時此刻的模樣,像極了夢境之中的情形。

夢裏,他就是這樣突然從背後將她圈住,而後步步緊逼,將她困在一張桌前,緩緩俯低,朝她吻了過來。

曲蘇完全不敢抬眼去看他,她嗓子發幹,沒話找話:“你怎麽知道我在和人相親?”她突然記起在酒樓的怪事,“是你用暗器打蘇公子的?”

這簡直是明知故問。

頭頂傳來一聲聽不出喜怒的哼笑:“整條街的人都在傳,振遠鏢局的蘇小公子在流霞酒家和一位姑娘相親。這麽巧,我要找的人,也在流霞酒家。”

更巧的是,他剛走到酒樓附近,一仰頭,就看到曲蘇眉眼含笑與那人相談甚歡的樣子。一開始,他本還耐得住性子默默旁觀,誰知一轉眼,曲蘇拎著裙子站起來,那小白臉拿一條手帕,竟然直接上了手。

他當即凝水成冰,打在那男子的手背,卻不想更氣人的還在後頭,曲蘇第一反應竟然是把那小白臉護在身後。

第二次,他直接打在對方的膝窩。接下來的情形不看也罷,他身形一閃,人就到了桌前。

想不到曲蘇比他以為的還要沒良心,見到他的第一反應,整個人跟個木頭似的,半點也不見心悅之情,甚至比不上當著那小白臉談笑風生的樣子。

曲蘇尷尬道:“我也是去了才發現,是個相親局。一開始家裏和我說是來談一樁年後的生意,順便吃個飯。”

青玄道:“那個姓蘇的,生得很好看?”

他一路上都在聽那些年輕女孩兒家議論紛紛,再聯想彼時曲蘇笑盈盈的模樣,青玄覺得,此事要問清楚。

曲蘇說完,才意識到兩個人相距之近。從這個角度,她甚至可以清楚看到他雙瞳之中自己的小小倒影。

和夢裏一模一樣,青玄隻需微微低一低頭,就可以親到她的唇。

但青玄好像渾然不覺似的,他垂眸看著曲蘇的眼:“不如我好看?”

曲蘇輕輕“嗯”了一聲。

青玄的手指還卷著她一綹頭發,他的目光自她臉龐滑向一旁,看向那朵落在地上的火鳳花:“我也這麽覺得。”

他退開半步,鬆開曲蘇手腕的時候,指尖在她雪白的腕間摩挲片刻:“以前不知道,你喜歡這種花。”

曲蘇清了清嗓子道:“也不是很喜歡。就是快過年了,我們這邊每逢過年,火鳳花開,女孩子流行戴這個。”

所以並非什麽特殊的寓意,而是大家都會戴這個。

青玄“嗯”了一聲:“我餓了。”

曲蘇道:“你回一趟天上,飯都沒吃?”

他這也算辦了件大事吧,怎麽這天界都這麽摳門兒,忙活半天連頓飯都不帶管的。

青玄淡淡道:“沒人管飯。”

全然不提自己是突然跑路,把九頭獅子和紫微大帝丟在九重天上善後的無恥行徑。

曲蘇突然心疼,按照人間這個日子來算,他這是整整十九天都沒吃上一頓飯啊。她一把拉起青玄的袖子:“走,姐帶你吃頓好的去!”

繞過火鳳花樹,剛走沒兩步,就見一位穿著豔麗薄紗短裙的年輕姑娘攬著個俊俏少年,笑嘻嘻地往不遠處的假山裏鑽。

曲蘇腳步微滯,拽著青玄飛快換了個方向。

不遠處的回廊拐角,一對男女衣衫不整,摟抱著親作一團。

曲蘇攥緊了手裏的衣袖,帶著青玄原地轉了個圈。

身後剛好是兩人待了好一會兒的那棵火鳳花樹。

曲蘇隻覺此生抬頭的動作都沒有這麽艱難,可巧青玄在這時出聲道:“真是想不到,蘇蘇與那位蘇公子相約吃飯的酒家,竟然還有這般玄妙。”

曲蘇撫了下額頭:“你聽我說,不是這樣的。”

青玄道:“哦?難道是我誤解了。”

曲蘇艱難解釋道:“確實是個誤會。”她扯著青玄的衣袖,“你當時飛得太急所以沒看清楚,這裏與剛剛的酒家是隔壁。你現在帶我飛回去,我請你吃大餐。”

青玄望一眼周遭,蹙了蹙眉,沒說話。

曲蘇問:“墨跡什麽,你又不餓了?”

青玄淡淡道:“當時飛得太急,不記得是怎麽過來的。”

真是好理由。

不遠處,輕吟嬌笑和男女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大有愈演愈烈之勢,曲蘇深吸一口氣:“咱們先離開這兒,你甭管什麽方向,咱們先回去大街上,這個總不難吧?”

出於某種難以言明的心理陰影,曲蘇選了位於流霞酒家街對麵的仙炙軒,請青玄吃大餐。

好飯好菜點了一大桌,曲蘇也來了胃口,跟著青玄一起大快朵頤。

青玄不論何時都是那副優雅進食的模樣,倒是曲蘇,吃到一半,覺得有些熱了,向店家要了兩壇冰過的甜酒喝了起來。

青玄道:“你們這裏的酒肆,倒是頗有特色。”

曲蘇順著他的視線向窗外看去,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看到街對麵的流霞酒家,與剛剛困住兩人的花樓彼此相連,並不是之前曲蘇口中的,毫不相幹的兩家生意。

曲蘇從不覺得這事有什麽不對,甚至剛剛和那位蘇公子吃飯時,還感慨過這個設計夠獨特、夠便捷。可當著青玄的麵,尤其對上他那若有所指的目光,從前那些誇讚的俏皮話怎麽都講不出口。曲蘇咳了一聲:“這裏是流霞城,風土人情與中原大不一樣。你從前沒來過,所以才覺得奇怪。”

青玄道:“聽蘇蘇的意思,似乎從前沒少逛這樣的地方。”

曲蘇端著酒盞,憑著一貫過硬的心理素質,生生繃出一臉的坦然無波:“也不能說逛過很多次吧,但都是為了出任務。那樣的場所,總是更方便些。”

青玄的目光鎖緊在曲蘇素白的小臉兒上:“蘇蘇確定,那種場所,會更方便?”

自重逢以來,青玄就一口一個“蘇蘇”,喊得格外熟稔,曲蘇卻越聽越是渾身不得勁兒。青玄挑起的這個話頭,因為剛剛兩人在那花樓後花園親身經曆的情形,總有一種越解釋就越奇怪的感覺。

曲蘇以手背拂過明顯發燙的臉頰,喝了口冰涼涼的甜酒:“我們當殺手的,要有專業素養,主顧約在那種地方,總不能說不願意不想去吧。”

青玄道:“今天便是為了你口中的任務,特意精心打扮,赴了場相親局?”那還真是很有專業素養了。

也不知青玄犯了什麽毛病,這回了一趟天界,再回來時,說起話來總是陰陽怪氣的。

曲蘇覺得喝酒都要壓不住心頭的那股暴躁了:“我精心打扮,是因為我自己喜歡穿的好看,並不是特意為了誰。”她掃一眼青玄麵前的碗碟,“你這是吃飽了?”

不然怎麽這麽閑,開口閉口又開始追問她和那蘇公子的相親飯局。

青玄的目光落在曲蘇露出一截的手腕,她皮膚生得白,戴這樣纖巧的金手環格外好看,抬起手時,上麵的小鈴鐺便發出清脆的響聲,搭配她今日這身緋色的裙子,別有幾分異域的風情。

因為那句“並不是特意為了誰”,青玄眉眼稍鬆:“尚未。”他執起酒盞,飲了一口,用談論天氣一般的平淡口吻道,“隻是覺得,蘇蘇今日這樣穿,很好看。”

青玄說了這話,卻見曲蘇整個人直愣愣地看著自己,不僅沒有意想之中的羞澀或是開心,反而以一種奇怪的眼神望著他,不禁又添了句:“蘇蘇若是日後隻穿給我看,更好。”

完了,這絕不是青玄那廝能說出的話。

但腦子裏另一個聲音說,又冷又傲又狂妄,管的還特別寬,若不是青玄,這世上還有誰能當著她的麵說這麽不要臉的話?

曲蘇輕聲道:“你怕不是瘋了。”

“並未,我隻是看著你為旁人穿成這樣,心中不適。”他朝曲蘇望過去。

青華大帝平生頭一遭動凡心,壓根不會掩飾情愛,說起話來全是真心。

曲蘇回過神,視線剛好與青玄凝視她的目光在半空相交,四目相對,曲蘇心頭一震,第一反應便想移開視線。可不知怎的,身體的本能讓她並沒有移開。

青玄就在這時伸出手,輕撫上她的臉頰。

他原本坐在桌對麵,身形一閃,就到了曲蘇近前,曲蘇剛張開唇,冷不防他突然俯身湊近,淡淡的冷香撲麵而來,青玄就這麽吻了過來。

和夢裏的不一樣。

這個人親她的樣子,並不是想象之中的冷淡克製,相反,曲蘇被他撫著臉鎖在懷裏,自始至終幾乎一動都動彈不得。他的手指很溫暖,溫柔卻不容她退避地撫著她的臉頰、耳垂,鼻端那種仿佛混合著霜雪與鬆柏的冷香,鋪天蓋地朝她覆了過來,兩人氣息交融,曲蘇覺得自己的唇灼得發燙,但她知道,自己的臉頰一定更燙。而這一點,那個自始至終吻著她的人知道得更清楚。

就在曲蘇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的時候,青玄緩緩鬆開了她,一向清冷的鳳眸此刻閃著細碎卻愉悅至極的光,曲蘇很煞風景地喘著氣紅著眼瞪他:“你當我們凡人不用呼吸也能活嗎?”

青玄也不接話,隻揉著她的耳垂,等她呼吸平複下來低頭又要去親她。

曲蘇連忙推他的肩膀:“尊上,你這樣是耍流氓,知道嗎?”

青玄看她,認真至極地道:“從前你也親過我,兩次。”

曲蘇臉霎時就紅了:“這是我的問題嗎?主要怪你。”

“嗯,怪我什麽?”

曲蘇輕咳一聲:“美酒上頭,佳人在側,哪個酒鬼會冷落佳人。你若是不願,當時就該阻止我。”

嗯,主要還是要怪青玄長得太**,一顰一笑都讓她心折,她那時也是心大,秉著一種“多過一天是一天”的占便宜心理,借著酒勁兒,一時衝動就把人給輕薄了。

反正不能怪她。

誰知道青玄今天抽的哪門子瘋,不僅說話陰陽怪氣,舉止也與從前的冷淡克製大相徑庭,居然還敢反過來主動撩撥她了。

誰知青玄還不肯放過她,堅持要把當初在雒城的事兒掰扯清楚:“你若真的喝醉病倒,事後怎會記得?而且後來……”

曲蘇瞪眼道:“那次真是意外!”

她就算想揩油,也要挑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那天她和阿穠差一點就死在那怨氣爆體的貓妖手上,哪兒會有心思當著貓妖和那槐樹精的麵占他的便宜?

青玄皺起眉頭,剛剛的好心情仿佛不複存在,曲蘇想掙開他走人,青玄不撒手,反倒按住她的手,問她:“所以我不能親你了嗎?”

曲蘇看他,方才吻過的唇此時一片瀲灩春色,她有些心動,青玄的姿色可是一等一的,親到就是賺到,人總是貪心。

她明明感覺他待她是不一樣的,可他說他親她竟隻是為她曾親過他兩回。

不爽,不爽至極。

曲蘇揚起眉眼,伸手勾住青玄的脖頸,問他:“那你說說看,被我親你可開心啊?”

“開心。”他幾乎是沒有遲疑就開了口。

這倒是讓曲蘇樂了,她問:“你不覺得我行事孟浪,太過主動?”

青玄摟住她的腰淡淡一笑:“本尊心悅之人,再主動幾分,也無妨。”

曲蘇呼吸一滯:“你,你說什麽?”

青玄道:“吾心悅於你,想與你長伴此生。”他捏了捏曲蘇的臉,“以及,日後若是再想與我親近,不必找那麽多借口。想要聽什麽好聽話也可以直接問我,我平生頭一次喜歡一個人,若你太過拐彎抹角,我興許會分辨不出。”

剛剛兩人親吻,曲蘇覺得自己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來。可當她聽清青玄說的話,又覺得自己剛剛那一瞬,仿佛連心跳都跟著停了。

他這番話,哪像什麽頭一次喜歡人啊,分明是會的不能再會了!曲蘇都忍不住捶了他一拳,被他短促微低的笑聲撩得耳根一酥,正想說什麽,就聽門板那兒傳來“嘭”一聲。

曲蘇險些直接跳起來,卻見門口,小薑和苗苗一前一後站在那兒,兩個人的臉色一個冷峻,一個欣喜,四隻眼睛卻都齊齊落在一旁青玄的身上。

曲蘇皺眉:“你們兩個搞什麽?”

苗苗先開口:“師姐,我和師兄到處找你,我就說你除了流霞酒家,最喜歡的就是仙炙軒的烤羊腿和冰甜酒。”

小薑冷著臉,看青玄的眼神宛如在看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你是誰?拿開你的手,憑你也配碰我家蘇蘇?”

青玄眯起眼:“我是誰,憑你還不配知道。”

這小子看著不過頂多十七八歲,絕不會是曲蘇從前口中的大哥君翊,尤其從前曲蘇讀信,他坐在一旁也瞥見過隻言片語。君翊在信裏一直稱曲蘇“小妹”,或是直呼其名,從不見有這般親昵的稱呼。

小薑劈了個空,臉色更冰,他朝曲蘇喊:“蘇蘇,你讓開。”

青玄道:“蘇蘇心疼我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拋下我。”

苗苗站在門口沒動,聽到這話,不由“哇”了一聲。這男人不僅臉長得比小薑更俊,脾氣比小薑更冷更傲,就連這嘴,也明顯比小薑要毒得多。

沒看她小薑師兄被氣得臉都紅了。

曲蘇被這三個人鬧得頭疼,她反手去拽青玄的手指,一邊輕聲道:“你別鬧,他是我師弟。”

青玄食指在曲蘇的手心撓了撓,才鬆開了手。

曲蘇連忙上前,拽著小薑把人往外推,一邊道:“這麽凶幹什麽?我還沒說你呢,偷看也就算了,怎麽還敢撞我的門了?”

小薑的個子已經比曲蘇高,他被曲蘇連拖帶拽弄到門外,反手揪住曲蘇袖子:“你遲遲不肯回家,昨晚又喝得那麽醉,就是為了他?”

小薑說這話時並未放輕嗓音,曲蘇不禁扶額,屋裏那個人,肯定將這些話聽得一清二楚,到時候還不定要怎麽得意呢。

苗苗覷著曲蘇泛著紅暈的臉,小聲問:“師姐,那個人是誰啊,是不是未來的師姐夫?”

小薑冷笑了聲:“我第一個不同意。”

曲蘇拍了下小薑的腦袋:“你都不認識他,不同意個什麽勁兒。”

小薑道:“我不同意,大哥也不會同意。蘇蘇,跟我們回家。”

絕不能繼續跟那個男人在屋裏,他們剛趕到時,眼看著那家夥和蘇蘇坐在一處,又是捏臉,又是笑的,若他不及時撞開門,說不定下一刻就要親上去了。

可憐小薑還不知道,他去的實在不算及時。

而他心裏慶幸尚未發生的情形,實則就在不久前,已然發生過了。

怪隻能怪青玄的動作太快,這不,就連曲蘇本人當時都反應不及。

曲蘇看著小師弟冷若冰霜的側臉,歎了口氣道:“我肯定要回家,但是我也不能放著他不管。”眼見小薑又要爆炸,曲蘇放緩了語氣道,“這事我不會瞞著大哥。你們先行一步,我在街上買些東西就回。”

小薑並不願意放任那個俊美得過分的男人和曲蘇單獨相處,但曲蘇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而且既然那男人都追來了,若他對曲蘇真有心,就不可能繞過大哥和落羽;若他沒有誠意,接下來的日子,隻要他人還在這流霞城,有的是機會收拾他。

苗苗拽了拽小薑:“你就別瞎操心了,師姐心裏都有數的。”她又朝曲蘇眨眨眼,“師姐,別逛太晚,大哥說今晚備了你最愛的野蕈湯火鍋,就等你回去吃呢。”

曲蘇朝兩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走。

曲蘇翻了個白眼:“你就唯恐天下不亂吧。”

曲蘇剛要坐下,青玄已站了起來:“不是說要去街上買些東西?”

曲蘇道:“你知道我要買什麽?”

青玄道:“你自小在落羽長大,看得出,你這些師兄弟感情很不錯。我既然來了,初次登門,總要買些禮物。”

曲蘇忍不住道:“真是看不出。從前嶽周還在時,厚著臉皮在人家裏蹭吃蹭喝的青華大帝,如今都知道登門拜會要準備禮物了。”

青玄摸了下曲蘇的頭:“不一碼事。”

彼時他本是奔著林梵去的,見到嶽周發現他有仙緣在身,這兩個人之間的羈絆,他不可以牽涉過深,所以那段時間除非必要,他並不常常在嶽周家中逗留,自然也就不去理會這些人情世故。

但現在不同了。處理淩曦,安頓燭龍,為清瀲洗冤,為阿穠報仇,這些事他從前做便做了,從不會想著要對誰有個交代,更不會因為心裏惦記一個人,就這般一刻也不停地穿山越海奔赴而來。

他雖九萬年不曾為誰情動,但也知道,他早就心悅曲蘇,情難自抑。

既然一路追來曲蘇自小長大的地方,也做好準備要見一見她的家人,禮物自然要備,誠意一定要足。凡人男子為了心上人會做的那些事,他一樁樁一件件,都會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