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天午後,途徑一處渡口時,又有幾位客人登船,不僅隨行仆從眾多,還帶了兩位說書的女先兒。趁眾人一同在船艙大堂用飯,那主家不僅大方地每桌贈送一份海鮮粥並一壺茶飲,還讓那兩位說書先生往前一站,為眾人說書助興。
午後天清氣爽,太陽曬在身上也暖,曲蘇不想回自己的小屋待著,便尋了個舒坦的位置,一邊聽那個說書先生講段子,一邊翻看自己買的這些話本子。她從來一心二用慣了,聽著聲兒看故事,不僅不覺聒噪,反而愈加有滋有味兒。
有相鄰的女客見她手邊放的書多,便遣身旁的婢女拿著自己看過的話本子來與她換書看。曲蘇樂得遇到同好,翻了幾本自己已經瞧完的遞過去,任由挑揀,不多時,那婢女再次折返,這次是一碟自家烤製的小零嘴兒。
曲蘇也不多客氣,朝著鄰座的女客拱了拱手,算作道謝,撿起一顆便吃了起來。
阿穠在一旁看著,忍不住道:“不認識的,你也不怕著了人家的道。”
曲蘇嘴裏嚼著口味酸甜的果幹兒,抬眼忍不住多看了阿穠幾眼。
阿穠被她瞧的不自在,捋著自己的發辮瞪她:“你看什麽看,難道我說的不對?”
曲蘇搖了搖頭,一臉惋惜:“這麽漂亮的小腦袋,可惜不大好使。”
不等阿穠發脾氣,曲蘇已經徐徐開了口:“行走江湖,我的經驗應該是咱們仨之中最豐富的,要是隨便一個路人都能把我藥倒,那怎麽也要江湖排名前十的行家了。栽在這種人手上,我也不冤。”
“吹牛。”阿穠並不信曲蘇的話,在她眼裏,曲蘇功夫再厲害,終究是個凡人,她口中什麽行走江湖、江湖排名,對她而言完全是小孩兒過家家,鬧著玩罷了,“你功夫再高,還能打得過尊上?”
曲蘇目露驚奇:“別說尊上,就是你,理論上我也打不過。”
阿穠嗤了一聲。總算她還顧點臉麵,沒敢把牛皮吹破天。
就聽曲蘇不慌不忙道:“所以我更用不著怕了,身邊跟著兩個這麽強力的保鏢,若我還能受傷被害,那就不僅是我判斷失誤,更是你們無能。”
阿穠第一反應就是看向青玄,卻發現曲蘇說出“無能”兩字,青華大帝卻麵色平淡,毫無波動。她幾次嚅動著嘴唇想開口,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反駁曲蘇的話。
別說青華大帝了,就是她也不可能用“無能”二字形容,可若是如此,豈不正應了曲蘇的話,有他們兩個跟著,曲蘇怎麽也不可能被一個普通人藥倒。阿穠思來想去,越想越氣,卻又無處發泄,隨手旁邊扯過一本書來,也看了起來。
不想曲蘇卻並未像她想象之中那麽小氣,不僅沒把書奪回去,反而還從另一邊抽出兩本丟了過來:“這兩本可能比較適合你。”
阿穠識字不多,但這事除了同族親近之人,幾乎沒什麽人知道。畢竟幾千年來妖族式微,許多妖從小就被父母摁著腦袋通習人、妖、仙三界的文字。看這排序,就知道人界文字在六界之中的排麵兒了。可阿穠自小看到那些方塊字就腦袋疼,起先還有阿爹和兄長管束,後來去了炁淵,每天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卻沒人再逼著她學讀書寫字了。再後來,她身上怨氣盡清,離開炁淵回到族中,爹爹早就過世,所幸兄長一家還在從前的海域居住。但她已經是一隻成年鮫人,從前父母做慣的事,如今為了外甥、外甥女,為了族人,她也要承擔起成年鮫人的責任。
讀書寫字這件事兒,也就這麽耽擱下來。
如今,當著剛認識沒幾天的曲蘇的麵,阿穠一點兒都不想承認自己識字不多的醜事,繃著小臉兒瞥一眼封皮上的字:“這本講什麽故事的。”
曲蘇看正經書不行,但看話本子和八卦雜物,卻能一目十行,轉眼就看完一本。這十幾本看著挺厚,但到了第三天晚上,她就看完了其中一半。有人主動問她這故事講的是什麽,她倒也願意講一講。尤其阿穠狀似神情冷淡,實則那雙雪白的耳朵尖又開始微微搖晃著,曲蘇看得心癢癢的,若不是礙於種族不同,動起手來自己很可能打不過,她早就上手摸一摸了。
曲蘇喝了口水:“就是講一個鮫人族的少女,因為被凡人男子搭救,對他一見鍾情,等過了成年禮,就打算來凡間報恩,以身相許……”
阿穠還是頭一回聽說這樣的故事,不由睜大了眼:“然後呢?”
曲蘇道:“凡人男子見她貌美,就把她帶回了家,找了一處私宅,金屋藏嬌……”
曲蘇一邊嗑瓜子一邊講,幾乎每每說到關鍵處,就要喝口茶水,吃塊點心,要不然就重新捧一把瓜子嗑。
從前沒人給阿穠講過故事,第一次聽曲蘇講,可把她急得夠嗆:“然後呢?”
曲蘇道:“沒有然後了。”
阿穠不信:“明明他們兩個誤會都解除了,凡人是出於好心,他早就發現她是鮫人,怕心懷不軌的人傷害她,所以才把她藏起來。但他表妹壞事,趁凡人不注意跟蹤他找到鮫人,還騙鮫人說,凡人要和丞相的女兒成親了。”
曲蘇指了指書皮:“我買的時候沒注意,這是個連載故事,想知道故事後續,得等下個月書局印新書了。”曲蘇道,“反正你就住在羽杭附近,等從雒城回來,你自己去書局買就是。”
阿穠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故事,尤其故事主人翁還與她一樣身份,都是鮫人族的少女,凡人與鮫人的幾次誤會,太虐心了;誤會又逐一解開,兩人確認心意,卻不想這故事結束在最關鍵的地方,直讓阿穠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百爪撓心。她看向曲蘇:“你不是看過許多話本子,那你說,這故事後麵會如何?”
曲蘇道:“這要看寫故事的人了。”她掃一眼著書人的名字,“這個作者我從前也沒見過,不了解他的寫作風格。但要我看,依照他前麵的劇情走向,這故事十有八九是悲劇收尾。”
阿穠並不信曲蘇:“為什麽?他們的誤會已經解開了,隻要他們像從前那樣,彼此說清就好了。”
曲蘇說:“從前那些,都隻是誤會,所以兩個人能說清。但如果這一次是動真格的呢?表妹沒有說謊,凡人男子高中榜眼,丞相一心嫁女……”
阿穠說:“表妹肯定說謊了。那個男子是真心喜歡鮫人的,他不會這樣。”阿穠抿著嘴角,一雙星眸水盈盈地看著曲蘇,“若不是壞女人從中使壞,他們兩個肯定是大團圓結局的。”
曲蘇看著阿穠,不由玩味一笑:“怎麽,你的意思是,每一對不能順利在一起的男女,都是因為外人破壞所致?”
阿穠說:“那當然,如果他們兩情相悅,肯定最終會在一起,恩愛白頭的。”
曲蘇心中想笑,這小鮫人看著美豔絕倫,骨子裏卻還挺純情的。她反問阿穠:“那如果不是兩情相悅呢?要依我看,這凡人壓根兒就不是真心喜歡鮫人,也不大可能娶她。若有真心,就不會這樣上下欺瞞,一直到家中表妹都發現他的不對勁。表妹說的是謊話嗎?說不準全是實情。對於鮫人來說,早點知道實情,看穿凡人的真麵目,反而是件好事。”
說起這情感方麵的話題,曲蘇最是來勁兒,一席話說得有理有據,前後全能對應上,阿穠滿腦子都是故事裏的線頭,噘著嘴不吭聲了。
曲蘇拎了拎話本子道:“看故事不能光看表麵,有時候作者真正的意圖,其實寫在了細節裏,就看這些看故事的人能不能留心了。”
說完這句,不光是阿穠,連青玄都朝曲蘇看了過來,甚至還將目光落在她手邊那些書上。
曲蘇露齒一笑,遞過一本給青玄:“這本比較適合。”
青玄輕垂目光,隻見封皮上寫著三個字:明珠記。
他問:“這個又講了什麽。”
他本以為會等來曲蘇如剛剛那般細致的講述,就連阿穠也再度打起精神,她就不信,曲蘇敢給尊上也推薦個連載中的話本子,這回她肯定能聽到一個完整到尾的好故事。
誰知曲蘇再次不走尋常路,一句話概括道:“凡人女子愛上修仙道長,先虐後甜,開放結局,你會喜歡的。”
青玄目光微凝:“何為開放結局?”
曲蘇道:“就是這兩個人有可能在一起,也有可能不在一起,全看讀故事的人心裏怎麽想了。反正過程中還挺有意思的。”
青玄接過話本子,曲蘇站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零食和書本。
阿穠眼神茫然,也跟著站起了身。
曲蘇手上動作利落,不一會兒便收拾妥當,丟下一句:“晚飯再聚。”轉身就走。
青玄手裏拿著曲蘇推薦的話本子,也跟著一同出了船艙。
阿穠左看右看,陡然有點回過味兒來。所以就她一個,既沒有後續故事聽,也沒有新的話本子看,曲蘇這是擺明了在坑她吧?
還是說,這其實是傳說中的釣魚?阿穠抱著連載中的話本子回到自己的房間,前思後想,想到自己午後飯桌上的遭遇,覺得這曲蘇果然狡詐可怕!
傍晚。
阿穠敲門時,曲蘇正在忙手上編織的活計,顧不上起身,便喊了聲:“進來。”
房門打開,前頭站著小二:“客官,您的梅花湯餅、花菇菜心、水晶蝦肉包,荔枝玫瑰凍、海棠酥,還有一壺上好的碧螺春。”
曲蘇應了一聲:“另外兩個房間的都送了?”
小二讓出半個身子,讓身後的人先一步進來,這才帶著身後的人進房門布菜。
曲蘇看到來人,不禁一樂:“外麵不是下雨了?說好各吃各的,怎麽,才半日不見,就舍不得我了?”
來人正是阿穠。
她仍是前幾天那件水藍色的裙子,耳畔一對拇指肚大小的明珠搖曳生姿,雨夜幽幽,燭火明亮,隻是看向曲蘇的神情與之前當著青玄麵時格外不同,透著一種令人不適的幽冥冷意。
門外秋雨霏霏,放眼望去,江上一片濃霧,白茫茫的什麽都看不真切。她卻隻著單衣,一片衣角都未曾沾濕。好在她還懂得在人前遮掩,來的路上,裝樣子地舉了把傘。進了房門,就將那傘闔上靠牆立著,她轉過身:“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曲蘇瞥了她一眼道:“看來你不是來閑聊的。”
阿穠道:“的確不是。”
小二帶人布好了菜,剛一躬身欲走,就被曲蘇揚聲攔住,她唇角微勾看著阿穠:“看來阿穠姑娘不需要吃晚飯了,也別白走一遭,原說好送去你房間的那些酒菜,不如你們幾人就地分了,也不算辜負我一片心意。”
小二等人一聽,麵帶喜色連聲道謝,倒退幾步出去,還貼心地為兩人關上房門。
阿穠張了張唇,卻什麽都沒說出口。被曲蘇這麽一攪和,準備了半天的詞兒一時全忘了。
這陰天下雨的,船走得又慢,阿穠從早上起就不大舒服,哪怕吃了她之前從曲蘇手上買的薄荷茶,人也有點暈沉沉的。如果有別的選擇,她也不想專挑吃晚飯的時辰來,大冷天誰還不願在房內吃點好的?
可如果不挑這個時候,其餘時間,青玄總是和她們兩個同在一處。錯過今晚這個機會,她怕自己跟到雒城也沒機會下手。
有青玄在,阿穠自問就算有一百個好想法,也無從施展。
卻不想曲蘇翻臉比翻書還快,甚至不等她張嘴,就直接免了她的晚飯。
阿穠咬著唇想要坐下,卻被曲蘇伸臂一攔。
曲蘇唇角的笑淡淡的:“我吃飯時,最討厭別人打擾敗了興致,有什麽事你抓點緊,說完走人,這梅花湯餅泡久就不好吃了。”
阿穠僵在原地。
曲蘇見她不吭聲,幹脆拿起筷子:“沒話說?走的時候把門帶上。外麵雨水涼,我隻是個凡人,可不想大晚上吃了風鬧肚子疼。”
阿穠身形一閃,轉眼便閃身至曲蘇麵前,覆蓋著細密銀鱗的五指微張,鋒利的指甲與曲蘇纖細的脖頸幾乎隻差那麽一根頭發絲的距離。
阿穠眉眼低垂,瞪著曲蘇的眼瞳,幽藍色的光一閃而過:“你還知道自己隻是個凡人?”她摩擦著牙齒,瞳孔幾乎形成豎瞳,“我還當你不知道怕,不知道自己隻是凡人,而我是妖。”
曲蘇眼角眉梢一絲波動都沒有,阿穠的指甲距離她脖頸動脈隻差一根頭發絲的距離,她卻可以做到哪怕開口說話,身體也沒有絲毫的顫抖:“我是凡人,你是妖,但你別忘了,我隔壁的隔壁住著誰。”
阿穠五指瞬間一攏,卻沒有如想象中那般,一把捏碎曲蘇的喉嚨,反而向下一刮,拇指趁勢壓住形狀纖巧的鎖骨,另外四指則扣在她後頸。
她的指甲雖然隻有半寸長,卻比人間最堅硬的兵器還要鋒利。隻是那麽一落一刮,曲蘇的鎖骨處已然顯出一道血痕。
“你從前就是這樣吧?當著尊上的麵故意做出這副柔弱無依的樣子,讓尊上為了你殺我同類……”阿穠到底是妖,看起來隻是一個輕巧非常的動作,卻能壓得曲蘇坐在凳上,渾身動彈不得:“別再拿尊上壓我!你以為自己是誰?還真當尊上會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嗎!”
“你也說了,我隻是個凡人,對著我一個凡人,倒也不必這麽大陣勢。”
說到這兒,曲蘇看向阿穠,眼睛裏透出幾分興味,“所以你一開始非要吵著鬧著的,一路跟在尊上身邊,就是為了殺我。”
曲蘇這話說得格外平靜,甚至聽不出一點兒疑問的意思,卻把阿穠說得眼神微茫,她垂下眼睫,不再看曲蘇的眼:“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麽厚臉皮的女人。”不僅厚臉皮,心眼黑,而且膽子也大,從她進了房門到現在,竟然一點兒都沒嚇唬住。
若論耍嘴皮子,她明顯不是曲蘇的對手。可若是比武力,青玄此刻就在船上,別說隻相隔一個房間,以青玄的修為,就算相隔數裏,她一旦施展法力,也會在第一時間被覺察。
這個曲蘇,可比她事前預想的難對付多了。
阿穠越想越是不甘心,忍不住瞪了曲蘇:“你不覺得你現在的行為,對於別人來說,就是一種困擾嗎?”
曲蘇眨了眨眼,神色很是無辜:“困擾誰,你嗎?”
“不是我。”阿穠忍不住吸了口氣,“你一個凡人,壽命再長,也不過隻有幾十年,非要賴在尊上身邊,每天纏著他,這很蠢、很沒有意義,你知道嗎?你的幾十年,隻是他的幾十天,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這意思是看她天天和青玄在一處,覺著礙眼了。
果然還是青玄自己惹來的桃花債。
曲蘇用指尖在阿穠的手背輕點兩下,示意她先把手鬆開:“你如果不是來殺我的,就坐一邊去。天寒日短,容我好好吃口飯。”
殺人這件事,有時候講的就是個心氣兒,一觸即發,方能勢如猛虎。像阿穠這樣,上來又是撂狠話,又是故意掐脖子威脅的,在曲蘇過往的經曆裏,簡直不值一提。
既然阿穠不是來殺人的,曲蘇也不想耽誤享受美食的時光,一鬆手,她就拿起湯匙,也不管她還站在一邊,徑自吃起了梅花湯餅。
接連吃了幾口,身上也暖和不少,曲蘇抬眸看向阿穠:“有些話我就說一遍,你聽好了。”
“我是凡人,隻能活幾十年,所以我更知道時間的可貴。我想和誰在一起,做什麽事,過什麽樣的日子,都是我自己拿主意,旁人管不著。”說到這兒,曲蘇看著阿穠的眼神,也不複之前玩笑時的溫和,而是淡淡的,看不出半點情緒,“你若真有那本事能殺我,我也認了。但你不敢。”
幾乎曲蘇話音剛落,阿穠反抬起一手,五指之間已凝起一團銀色水球,隱隱泛著冰藍色的光。然而曲蘇還來不及將那團光暈看清楚,門板突然從外麵“啪”一聲打開,一襲青衫的身影無聲站在門外。
天色已徹底黑暗下來,房門外的走廊掛著燈籠,被冷風吹得忽明忽暗,一抹光暈晃晃悠悠地映在青玄臉畔,為他向來冷淡的容色平添一抹豔色,卻更顯出他眼底神色疏冷,如覆霜雪。
他負手站在那兒,一語不發,房間裏,阿穠已經瑟瑟發抖跪了下去。
青玄的臉色絲毫沒有轉暖:“沒有下次。”
阿穠對著青玄無聲磕了個頭,走的時候悄無聲息。
曲蘇輕笑了聲,打破僵局:“飯這麽快就吃完了?”
青玄幾步便行至她麵前,他身上挾著風雨氣息,略帶涼意,曲蘇鼻子發癢,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青玄的指尖就在這時,在曲蘇頸間輕輕一抹,鮮紅的血痕瞬間消失無蹤。
待曲蘇反應過來,青玄已收回了手。
是他大意了,青玄將手背在身後,緩緩揉去沾在指尖的血。彼時紫微身邊的仙官剛到,正在述說一些與燭龍相關的要緊事,他感知到阿穠進了曲蘇的房間,但料想阿穠知道他就在附近,絕不敢妄動法術,因而遲來了片刻。
他早就知道阿穠故意出現在羽杭城,又找借口跟在他們兩個身邊,多半出自什麽人的授意。青玄一貫認為萬事堵之不如疏之,放任阿穠跟在身邊,也省得那背後之人一計不成,再生事端。
卻沒想到剛剛那一瞬間,阿穠對曲蘇真動了殺意。與不久前在白帝城的那次一樣,若不是他及時趕到,這些人還真敢再三動手。
曲蘇揉了揉鼻子,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剛才在做什麽,不由仰起臉看向他。青玄的動作很輕很快,比一片羽毛飛掠而過還要輕緩,曲蘇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青玄的目光落在桌上她編到一半的物事。
那是從前在白帝城時,斛向秋相贈的一隻召鈴,上麵的血隻在七日之內有用,早就失效了。
曲蘇見他盯著召鈴瞧,笑了笑說:“很漂亮吧!今早停船時,有個小姑娘賣絲線,反正在船上閑著沒事,我就買來一些編著玩。”
她本來不會這些,但那賣絲線的小姑娘很會說話,約莫見她出手大方,當即教了她兩樣最簡單實用的絡子樣式。曲蘇記性好,手也靈巧,一個下午工夫,就編了好幾條。編好之後她突然發現,腰上掛的召鈴光禿禿的,若是搭配個水藍色的絡子,佩在腰間會好看許多。但召鈴小巧,這絡子也要編的更玲瓏才相配,她用了半個多時辰,也才編了不到三分之一。
青玄以為曲蘇說的是召鈴,鳳眸輕垂,未置可否,隻是朝曲蘇伸出了手。
姿容絕色之人,就連手都生得格外好看,曲蘇的目光在那隻骨肉勻稱指節修長的手上停留片刻,才將注意力放到他掌心托著的物品。
那是一隻比尋常女子手掌略長的短笛,玉色青翠,瑩潤欲滴,一頭還墜著紅色絡子,看起來精致好看極了。
曲蘇見青玄一直保持著攤開手的姿勢,不由指了指自己:“給我的?”
青玄微抿了抿唇角:“可會吹笛?”
曲蘇拿過笛子,在手輕輕撫過:“這可難不倒我,小時候沒什麽好玩的,天天對著一片葉子也能吹出曲兒來,”
青玄道:“那就是你的了。”
閑來無事的夜晚,曲蘇總喜歡將房內點的燈火通明,此時她仰著臉看青玄,卻發現夜晚光線太亮也不是好事,至少此刻,她就因為背光而看不清他到底是何神色。
曲蘇微微眯起眼:“無功不受祿,怎麽突然就送禮物?”曲蘇突然狐疑地看著他,“難不成你不打算去雒城了,提前賠罪?”
青玄從前就覺得,有時和曲蘇交流,她這小腦袋瓜的回路總與常人不同。此時聽到她這樣說,不禁輕笑了聲:“雒城自然要去。怎麽,我好心送禮,你卻不敢收了?”
玉笛在手,質地溫潤,仿佛攥了一把溫軟的水在手心,曲蘇還真有點舍不得放手了,她將玉笛往身後一藏:“誰說不敢,隻是跟你這人沾邊的事兒,總有些麻煩,我這是事先問清楚了,避免日後再生是非。”
青玄權當沒聽到曲蘇話裏的夾槍帶棒:“不是嫌湯餅涼了就不好吃了,快吃飯吧。”
說完這話,他也不多停留,轉身行至房門口,才撂下一句:“玉笛吹響,不論何時何地,我都會在。”
青玄這話說得雲淡風輕,仿佛和上一句讓曲蘇趕緊用飯並無多大差異,可在那一瞬間,曲蘇心中突然生出某種微妙的感應。
短短一句話,仿佛有什麽東西自四麵八方紛至遝來,仿佛來自遼遠的天地之間,極細微又極廣袤,極渺小卻又極盛大。那種感應玄之又玄,仿佛隻在一念之間,曲蘇隻怔了一瞬,想要細究,卻又發現自己仿佛忘記了什麽一般,再難捕捉。
彼時曲蘇還不知道,青玄短短一句,看似尋常,實則是與天地立下誓言。
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隻要曲蘇吹響這支玉笛,青華大帝都會出現在她麵前,保她無虞,護她周全。
比之從前青玄贈予千千的青溟玉,這支玉笛明顯要更珍貴更親密。
曲蘇握著玉笛,突然抬眼看向他問:“我一直想問你,你總說世上皆有因果,神仙不能隨意輕易插手凡人生死,那上次在城主府,你為何要救我?”
他明明是那樣冷心冷肺的一個人,前幾日還在跟阿穠講道理,讓她不要妄圖插手人間事,那他為何要救她?
這個問題在這幾日一直縈繞在曲蘇腦海,直到此刻周遭唯餘湖水浪**聲,青玄深邃的眉眼氤氳在房中昏暗光影裏,將他此刻襯的極盡溫柔,她才忍不住開口問他要一個答案。
青玄顯然是被她問住了,麵上怔然一片。
為何?
大概是,控製不住吧。
就像他不喜歡看到她受傷。
但看著曲蘇那張寫滿了疑惑的臉,他定然不能將這話說出口,她一定會認認真真地跟他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
青玄壓下眼睫,淡然道:“你若死了,我的人生會少了許多樂趣。”
曲蘇懸起的心一點點下落,說不出的失望將她縈繞。她冷哼一聲,說:“我看是因為我死了,就少了個人給你當飯票吧。哎呀,你趕緊走吧!走!別在我這兒礙眼了。”
青玄笑得無奈:“有事就叫我。”
曲蘇含糊地應了個嗯,一邊把玩新得的玉笛,一邊吃飯,倒是把剛剛那番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吃到荔枝玫瑰凍時,曲蘇突然“唔”了一聲,反應過來是哪裏不對。
她之前和阿穠在房內說話,青玄一直都能聽到,不然他怎麽會知道她抱怨過湯餅再放就不好吃了的話。
曲蘇心裏覺得別扭,臉頰卻隱隱有些發燙,改天見了青玄,她得跟他單獨把話說清楚。這保護安全是很有必要,畢竟若論單打獨鬥,她功夫再高,也打不過阿穠,但也沒必要時時刻刻都偷聽吧。
曲蘇忍不住開始回憶自己從傍晚時起,都說了些什麽話,可回憶了一陣兒,她陡然發現,比起青玄有可能把自己說了什麽都聽得一清二楚,更奇怪的是她當下的心態。
她剛剛都在緊張些什麽東西啊……
曲蘇灌了一碗茶,拿起短笛藏進袖裏,轉身出門去了。
青玄房內。
一燈如豆,藍色紗簾隨風浮動,之前接到紫微讓手下仙官送來的消息,得知燭龍這一世在雒城的確切身份,青玄思索片刻手書一封,讓仙官代為轉交給紫微,繼續著人調查。
就聽門外有一男聲郎然道:“帝尊在上,妖王座下赤眉求見。”
青玄淡聲道:“哪個妖王?”
那人嗓音聽來含著笑意道:“回帝尊話,赤眉的主上是殷和大人。”
青玄聽到“殷和”這個名字,又想起突然出現在羽杭城的鮫人阿穠,眸中蘊起薄薄寒霜。他並未允準對方進來,隔著門道:“何事?”
一門之隔,朦朧月色裏,隻見一身穿緋色的青年躬身而立,生得墨發銀眸,眉目風流,唯一雙修眉隱隱可見赤紅,“赤眉”之名想必因此得來。
那赤眉恭敬等了片刻,隻等來青華大帝冷淡的一句“何事”,麵上絲毫不顯惱怒不耐,反而愈加恭敬道:“帝尊容秉,小人傳殷和大人的話:‘聽聞炁淵重塑,吾心大悅,炁淵掌管天下怨妖,天族又不容怨妖現世,聽聞青華大帝心懷大慈悲,想必願與妖族為善,何不將炁淵交予吾,如此兩廂清爽,各得所願’。”
赤眉傳這段話時,聲線雖穩,可額角卻隱隱透出汗滴。他心裏清楚,若不是這艘船上載滿了凡人,青華大帝可不止顯出這一點威壓了。
可哪怕隻是這一點,也足夠赤眉冷汗涔涔,大氣兒都不敢喘。
隔著薄薄一扇門,青華大帝清越的嗓音徐徐傳出,如金石相擊,擲地有聲:“你說炁淵鎖百妖滌怨氣,該歸妖族掌管,那就拿個章程出來。”
赤眉屏息聽著,不敢心喜,聽到青華大帝所說的後半句,心中隱隱生出不妙的預感:“帝尊的意思是……”
“燭龍死後,妖界無主,他想要炁淵,但他做得了整個妖族的主嗎?我可以將炁淵拱手相讓,但如今的妖族,接得住嗎?你們想代表妖族,先去得了扶桑的許可,再來談。”
此話一出,不等赤眉發聲回應,他已被一股威勢推出數丈,若不是赤眉擅水,險些就要在冰冷江水裏涮上一圈了。
赤眉臊眉耷眼地在江邊穩住身形,遠遠望著那艘隱藏在薄霧中的大船,忍不住歎了口氣:“扶桑女帝一年到頭都在冬眠,怎麽可能願意管這閑事……”
此前等候在江邊的幾個小妖聽到赤眉大人的嘀咕,忍不住出聲獻策:“大人別灰心,咱們這趟本來就是苦差。您沒看灼曳那老滑頭聽了這事,化作原型就溜沒了影。”
另一個道:“我就知道,天族怎麽可能會輕易把炁淵交給咱們保管。”
“可我聽說,一旦天族重開炁淵,隻要是怨妖,就都會被它吸進去,那日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到這兒,那小妖狠狠打了個哆嗦。
赤眉自然知道,代表殷和向青華大帝傳口信,不是什麽好差事。他跟著殷和也有萬年,他了解殷和的心思,他想要拿到炁淵,說到底也是為了妖族。
可青華大帝給出的緣由也無懈可擊。如今的妖族,並不是殷和一個人說了算。就算青華大帝願意將炁淵拱手相讓,扶桑那邊又會是個什麽態度?扶桑女帝不愛管事是不假,但那位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脾氣,若為此事大動幹戈,妖族可經不起這一戰了。
再往深想一步,炁淵交予妖族,天族那些人會怎麽想?
放眼如今六界,對妖族多少有幾分慈心的,也就是這位青華大帝了。其他那些天族中人,哪個見了怨妖不是就地斬殺?聽說就連玉帝也對青華大帝重建炁淵頗有微詞呢。
赤眉長歎一口氣,殷和大人,還是少年心性,太著急了。
曲蘇走到青玄屋外,隻覺一陣涼風兜頭襲來,她忍不住晃了晃頭,騰出一隻手敲了敲門。
青玄來開門的動作倒是很快。
曲蘇往房內一望,一副早就料到如此的模樣,大搖大擺地拎著她的小竹箱進了屋,眨眼工夫,青玄房內那張原本和兜兒一樣幹淨的桌上,已然擺上十幾樣各色吃食。
曲蘇也不和他客氣,尋了最暖、最舒服的一處搖椅,捏起一塊豬肉脯,徑直吃得香甜。
青玄微微蹙眉:“不是剛吃過晚飯?”他默默回憶片刻不久前在曲蘇房內桌上擺的飯食,再對比給他房內點的飯菜,突然發現,曲蘇晚飯給他點的倒是葷素搭配,營養均衡;給她自己點的就隨意多了,梅花湯餅本來就不怎麽頂事,水晶包子小小一顆,一屜隻得三個,香菇菜心是全素,至於其他兩樣,都是就熱茶吃的小點心罷了。難怪她才吃過晚飯不久,沒一會兒又餓了。
曲蘇將倒在盤中的豬肉脯朝青玄推了推:“午後讓小廚房做的,灑了許多白芝麻,很好吃。”
青玄掃一眼桌上的吃食:“這些不管飽。”
曲蘇笑眯眯地道:“我知道啊。這艘船上的小廚房,到了後半夜也能開火,隨時想吃熱食都能吃到。怎麽樣,我這船選得很不錯吧。”
青玄沉默片刻:“是不錯。”他微微斜眸,看向曲蘇半仰在搖椅上的身段兒,“才不過兩三日,肉就養起來了。”
曲蘇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瞬,直接從搖椅上站了起來,一臉的難以置信:“你說我胖?”
青玄語氣淡淡的,顯然是在陳述一樁事實:“自從登船,每日天亮,再到入夜,你的嘴就沒停過。”
曲蘇被他說的一噎,想要反駁,卻突然發現他說的都是事實。
她忍不住悄悄在自己後腰掐了掐,多少有了底氣:“頂多再有三天就下船了,就這麽幾天工夫,才不會胖。”
青玄眼底已存了淺淺笑意,隻不過他微垂著眸飲茶,眸中神色,旁人輕易瞧不見:“曲女俠心中有數就好。”
這話說得很有效果,烤得又酥又香的豬肉脯捏在指尖,曲蘇卻發現自己怎麽都沒法兒當著這人的麵下咽,氣得隻能又喝了半盞茶。
曲蘇不想再進行這個紮心的話題,幹脆轉了正題:“你這趟去雒城要辦的事和阿穠有關?”
青玄微微搖頭:“說不上。”他側眸看向曲蘇,“覺得帶她在身邊煩了?”
曲蘇瞥了他一眼,總覺得他好像早就等自己說“是很煩”了:“煩倒是說不上,隻是覺得,你同意把她帶在身邊,多少有點別有用心。”
青玄聞言,看向曲蘇的目光裏透出幾分笑:“那蘇蘇覺著,我是何用心?”
曲蘇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一時沒留意又被這人在稱呼上占了便宜,端著茶盞頓了頓,道:“直覺告訴我,還是和你要辦的事相關。”
青玄道:“沒有直接的關聯。但帶在身邊,有用。”
這也算是婉轉肯定了她的猜測。
曲蘇點了點頭,就這個話題不打算再多問,不想青玄卻反過來問她:“之前你說,近來雒城有些有意思的傳聞,說來聽聽。”
真是難得,青華大帝也有主動跟人打聽八卦的一天。曲蘇不由輕笑了聲:“行啊。”
她喝了一口茶,垂眼道:“嶽周死後,我對雒城和太子府的事一直關注。老皇帝十三年前就立了三皇子容璟為太子,去年初,容璟年滿十八,又在治水、賦稅兩件事上立了大功,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青玄道:“開國侯算一個。”
曲蘇點了點頭:“嶽周的事之後不久,他便瘋了,這事瞞不住,不出兩日就傳得滿城風雨,老皇帝也不是什麽好玩意兒,見他沒了用處,直接革除兵權,開國侯府樹倒猢猻散……”
說到這兒,約莫是想起了往事,曲蘇略微停頓片刻,才又接著道:“那之後,他從前在軍中的勢力,分別被將軍府和六皇子府蠶食,這皇都的風向,自然也就跟著變了。”
青玄的手指尖在桌上輕輕點了點:“說一說將軍府。”
曲蘇想了想道:“將軍府這一代當家的,叫盛燚,和太子關係有些微妙。”也不知是想到什麽,曲蘇忍不住翹起唇角,眉眼間也笑意縈繞,“有關這兩位,江湖上一些不入流的八卦小報寫的很有意思,有那麽幾段,簡直比我平日裏看得話本子還要精彩。”
青玄的目光落在曲蘇臉上:“如何精彩?”
曲蘇眸光流轉,她眉眼生得好看,卻少見笑得這般顧盼生姿,她看向青玄:“反正這大船咱們也坐過了,不如提早下船,我帶你去聽戲吧。輕語樓的戲班子,最愛講這些故事,有時消息比我還靈通,而且往往和真事兒貼得八九不離十。”
青玄望一眼滿桌的零食,不由笑著道:“你舍得這船上的小廚房了?”
青玄此去雒城要辦的事,和當日在白帝城不同,不是個著急就能成的差事,因此路上快一些或慢一些,他並不在意。
但他麵上不顯,也不給個準話兒,曲蘇猜不準他的心思,仍然在那兒一門心思循循善誘:“雍城的好吃的也很多,我還沒有嚐過。湯泉也很有名,聽說那兒每家客棧都有湯泉,這時節泡湯泉,剛好賞梅,說不定還能定一桌梅花宴的……上一回聽輕語樓的戲,還是趕巧在路上遇到他們在別處唱,許久沒聽花老板的戲,我都有點想他了。”
冷不防青玄突然出聲:“花老板?”
曲蘇道:“花輕語啊!”她想了想,激動得連連撓桌,“我那本書是不是放在你那兒?”
青玄瞥一眼無辜遭殃的桌麵,微垂著眼沒接話。
曲蘇站起身,四下一望,嘿,還真是神仙住過的屋子,房間裏桌椅板凳,床鋪窗簾,幹淨整潔得就跟沒人住過一樣。不像她的房間,從桌子到床鋪再到地板,處處可見她的各樣東西。
曲蘇轉了一圈沒找見,幹脆一扯青玄的衣袖:“你藏起來了吧,快拿出來。”曲蘇見他一動不動,從盤子裏捏起一塊烤得成色最好的豬肉脯,塞進青玄口中,“給你吃一塊最好吃的,我那本書呢?當時說好你隻是借去看看的,那上麵就有花老板的畫像。”
青玄冷不防被塞了一嘴豬肉脯,先是一愣,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看著曲蘇的目光卻有所鬆動,指尖輕動,一本書便憑空出現在他另一隻手上。
曲蘇見狀,連忙旋身去夠,卻完全沒意識到,她這樣的舉動相當於整個人跟隻陀螺一般,從右臂轉到左臂,在青玄懷裏蹭了一圈。
青玄唇瓣微動,緩緩咀嚼完那片豬肉脯,麵色未變,耳朵尖卻悄悄染上幾分紅:“成何體統!”
曲蘇著急翻書,冷不丁聽到這句話,頭也不抬地道:“數我最沒規矩。我這還不是覺得豬肉脯好吃,才分你一塊嚐嚐,換作別人,就是給我一兜兒桃花珠……”
青玄挑了挑眉,等她說完後半句話。
曲蘇彎著唇,毫不遲疑地道:“那我肯定是賣的。”她又不是阿穠,一顆珠子能買多少豬肉脯了,這點賬她還是算得過來的。
“找到了!”曲蘇將書攤開在桌上,指著上麵那一身戲服的道:“這就是花老板。”
隻見畫上人一身戲服,手握折扇,眉眼微挑,似嗔似笑看向不遠處一株桃花。當日那賣話本子的書生所言不虛,他的朋友畫工確實了得,一身戲服的花輕語身段窈窕,姿容清絕,眉眼間風流蘊藉,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曲蘇見青玄凝眉看得認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論容貌,花老板遠不及你。”
他眉眼生得出色,卻極少做這般生動的神情,美色當前,曲蘇險些被晃花了眼,微一愣神才反應過來:“肯定得去啊!”
青玄麵色微冷,就見曲蘇捧著書,邊端詳畫上人邊興致勃勃地道:“這不是說好了,要去打探消息呢!”
青玄道:“難得你對此事如此上心。”
曲蘇一臉真誠:“咱們都是朋友了,別客氣。”
能不上心嗎?又能調查八卦,又能吃美食、泡溫泉,還可以親眼賞一賞這畫上美人。這雍城之行,橫想豎想,都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