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鐵公雞
長安豐邑坊,一家棺材鋪。
一個黝黑瘦高的青年正費力地搬著一塊沉重的棺材板,唇色慘白,走兩步便喘口氣。
雖是大熱天,但身上的汗衫卻被牢牢浸濕,宛若從水底撈出來一樣。
如果有位中醫在此,就能一樣看出來這個青年是由於長期的營養不良,再加上勞累過度導致的氣虛,如果再這麽下去,不到一周就會因為脫水而死。
“嘿,白長這麽大個,力氣跟雞仔一樣。”
在屋內翹著一條腿,邊磕瓜子邊翻賬本的掌櫃譏諷地說道。
此人姓羅,外號鐵公雞。
原先開的是紡織店,後來對夥計太過刻薄,為人又摳摳搜搜,喜歡在賣出去的布匹裏缺斤少兩,最後吃了幾場官司,拿著多年的積蓄開了間棺材鋪。
在豐邑坊內,也算得上人見人厭的存在。
聽到羅掌櫃的譏諷,趙莊咬了咬牙,連忙再使出幾分勁道,渾身的筋骨都在顫抖。
他費力地把棺材板蓋到棺材上,隨後終於一放鬆,整個人癱坐了下來。
趙莊不停地喘著粗氣,心髒跳得幾乎從胸膛裏蹦出來。
剛剛的棺材板差點沒把他壓死,若是自己以前吃飽穿暖,年輕力壯時哪會這麽費勁。
別說棺材板了,整個棺材他都能單手抬起來。
可惜現在......唉。
他苦澀地笑了笑。
在磕著瓜子的羅掌櫃不喜地皺了皺眉頭,開始罵罵咧咧:
“你這個懶蟲,沒幹多少活又開始偷懶了,快把這些棺材板都蓋上去。一會客人來了成何體統?”
趙莊掀起衣服擦了擦汗,隨即將其擰幹,近乎懇求地說道:“羅掌櫃,讓我再歇一會,一會就好,您看這幾天也沒什麽客人.....”
羅掌櫃頓時從凳子上跳了下來,宛若被撩了虎須。
“你這懶漢,還有膽子咒我生意不好!我告訴你,要是今天沒有一個人來買棺材,那你今天的工錢就別要了。”
趙莊慌了神,連忙雙手合掌跪在羅掌櫃麵前乞求道:
“掌櫃的你行行好,我不能讓弟弟妹妹餓著啊。”
“好吧,念在你條件困難,就扣個五文錢吧。”
羅掌櫃用手捏著自己那泥鰍長須般的小胡子,淡淡地說道。
趙莊瞪大了眼睛。
五文錢?五文錢隻夠他們三個人吃一頓啊。
這還是在長安城,物價比其他地方還要貴上許些的長安城。
“羅掌櫃,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給我八文錢也成啊。”
趙莊低聲下氣地懇求道。
“那好吧,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今天我就給你八文。”
羅掌櫃露出了奸計得逞的笑容,兩文錢也是錢啊。
外地人真是好忽悠,每天都能攢下來一點小錢,他看著自己案桌上專門用來放銅板的小碗,開心到哼出了小曲。
“牧大哥,就是這個鐵公雞!他又扣我哥工錢。”
羅掌櫃頓時臉陰沉了下來,他最討厭別人喚他鐵公雞。
“是誰,是敢叫我鐵公雞。”
他瞪眼一看,隻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牽著一個六七歲大的小丫頭。
兩人模樣與趙莊倒是有幾番相像,身後還跟著一位穿著樸素長衫的兒郎,手裏還捏著一個竹籃裏頭不知放著什麽東西。
羅掌櫃瞪著那往前凸的眼球,目光在三人身上打量了一番,確定三人沒什麽特殊的背景。
隨即陰沉著臉說道:“小子,你敢叫我鐵公雞,你哥今天的工錢沒了。”
然後當即把袖子一甩,想要轉身進屋。
趙莊立馬把趙田拉過來,摁著他腦袋向羅掌櫃鞠躬道歉:“掌櫃的,是我管教不嚴讓小弟冒犯了您,您行行好發一下今天的工錢吧。”
“沒門,你找你弟要去吧。”
羅掌櫃冷冷地說道。
趙田氣到渾身發抖,大吼一聲:“你這個奸商,我和你拚了。”
隨後便掙脫了趙莊的手,衝過去抱住羅掌櫃的腰,摔了他一個踉蹌。
“趙田,不能打人。”
趙莊暗罵自己無能,幹完了活連力氣都變小了,趙田都按不住。
這小子今天力氣怎麽這麽大。
連忙過去將趙田從羅掌櫃身上拉開。
他自然不知趙田和六丫來的路上吃了十多個帶肉的燒餅,現在渾身都是勁。
羅掌櫃齜牙咧嘴地吸了口冷氣,一手摸著腰,一手指著趙田:“你,你完了,我要去報官。”
他何時受過這等侮辱,被一個毛還沒長氣的小娃娃摁在地上打,越想越氣,便隨手抄起一個鐵尺,朝著趙田頭上打去。
“住手。”
牧禪實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將其鐵尺一把奪過,陰沉著臉問道:“做生意講究個言而有信,你怎能喪盡天良,連夥計吃飯的錢都克扣。”
“嘿,少年郎,我勸你少管閑事,你家老子過來我也不怕。”
羅掌櫃冷笑,他看牧禪穿著樸素,以為是哪家店鋪的小孩,臉上自然沒有懼意。
他鐵公雞的名號不是白來的,除了為人摳,更是更公雞一樣爭鬥起來就喋喋不休,周邊街坊都煩極了他。
牧禪眼神微冷,伸手給了羅掌櫃一個耳光。
突如其來的大嘴巴子讓羅掌櫃一懵,隨後捂著腫起來的臉說道:
“你,你,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動手打我。”
“有何不敢?這是替趙莊打的。”
牧禪再次上前,再給了羅掌櫃一個耳光:“這是替趙田打的。”
羅掌櫃頓時另一邊臉也腫起來了,看著宛若跟豬頭一樣。
“我要去報官!”
他尖叫到,然後撞開幾人跑出門去。
趙莊慌了:“這位小兄弟,你趕快帶著我的兄妹跑吧,一會官兵來了我去頂罪,不能讓你們和我一起挨板子。”
牧禪淡淡一笑:“趙莊大哥,不用著急我們就在這裏等著他。”
他朝著門外一喊:“金吾衛的弟兄何在?”
頓時一陣淅淅索索的腳步聲傳來,隻見幾個穿著明光鎧,手持風火棍的金吾衛就將棺材鋪的門口堵住。
他們對著牧禪抱拳行禮道:“牧兄弟有何吩咐。”
牧禪一把拉過趙莊和趙田,沉聲說道:“咱們的兄弟們被人欺負了,怎麽辦?”
金吾衛把風火棍往地上一敲:“長安城內還有敢欺負我們的人?打!”
話音剛落,隻見羅掌櫃帶著兩個一臉不耐煩的官差過來。
“幾位大人,就是他,光天化日之下把小民打成這幅模樣。”
兩個官差一看要進棺材鋪,暗道怎麽這麽晦氣,趕緊潦草地處理完走人。
隨後看到了屋內的金吾衛,連忙一驚,趕緊行禮。
“屬下見過金吾衛大人。”
普通官差好比是輔警,金吾衛則是正兒八經的特警。
官大一級壓死人。
羅掌櫃一愣,這,金吾衛怎麽會到這裏?
直覺讓他看向了牧禪,這個少年郎莫非不是一般人?
等等,他怎麽看上去那麽眼熟。
隨後羅掌櫃頓時冷汗直冒,這不是新開了酒館的那個傻子嗎?
自己不愛喝酒就沒有留意,聽說他和京兆尹府的關係不匪,完了完了這次踢到鐵板了。
“聽聞你經常克扣夥計工錢,有沒有此事?”
“回大人的話,此事.....”
羅掌櫃口幹舌燥地想著措辭,趙田立馬出聲喊道:
“他每天都扣我哥工錢,銅板全放在那個盆子裏。剛好是一百零八文整。”
眼見金吾衛要去檢查一下他的“聚寶盆”。
羅掌櫃嚇得一哆嗦,連忙從中拿出了十幾枚銅板,“悄悄”地塞到了金吾衛的手裏:“大人,今天這事我確實唐突了,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金吾衛眼睛一抽,看著手裏髒兮兮的銅板,直接把它丟到地上,頓時火冒三丈。
這不但是在侮辱他的職業,甚至還侮辱了他的人格。
當我是要飯的呢?
“賄賂官差,罪加一等。”
金吾衛冷冷地說道。
“走,跟我們去天牢。”
隨後幾個金吾衛一左一右地把羅掌櫃架起來,朝著京兆尹府的方向走去。
“大人饒命啊~”
一道刺耳的聲音在豐邑坊的街道內徘徊著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