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她憑什麽放過你
章安粗厚的手掌捂住臉,大廳一時靜默。過了一會馮哲才問:“電梯怎麽回事?”
章安沉重地歎口氣:“出故障了。頭天下班時電梯卡在四樓下不去,跟維修部說了,他們答複說明天再修。原本該在每個樓層電梯門前都擱警示牌的,那時候商場的生意已經不景氣,人手不足,人心也散了,什麽事都丟三落四的,隻在一樓擱了牌,電梯也忘了斷電。於是那姑娘就……”
馮哲:“……報警了嗎?”
章安搖搖頭。
“為什麽?”
章安說:“老板替我遮掩了。”
“萬鵬?替你遮掩?”
章安點點頭:“要不是我把那姑娘追得慌了,她也不至於看都不看就往裏進。雖然她是小偷,但出人命了,我總有責任不是?我當時嚇癱了,跟我老板說,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不能去坐牢,賠錢也賠不起。老板就說:你走吧,我來處理。”
那天晚上,章安心驚膽戰地逃離了商場。第二天戰戰兢兢來上班,發現一切如常。電梯修好了,沒有人知道昨晚發生的一切。
他心中藏著恐懼,想找萬鵬問問他最後是怎麽處理的,但萬鵬隻是古怪地看著他:“說什麽呢?什麽昨晚?你做噩夢了吧?”
於是他明白了,萬鵬是在說這事過去了,不用管了。是在為他好。
他跟自己說,要努力地忘記這件事。可是,緊接著又發生了讓他恐懼的事。萬物商場開始鬧鬼了。
“鬧鬼?”馮哲驚訝地揚了揚眉。
章安說到這裏,厚厚的背微微縮起,朝左右的黑暗中看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壓低聲音:“就是從那件事之後開始的。不止我一個人看到,其他值夜的保安也看到過,晚上商場關門後,各樓層留下的照明燈會一閃一閃的,廣播裏傳出怪聲,還有會走路的玩偶熊——啊!!!”
他突然大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指向前方黑暗處。
馮哲猛不丁被他一聲嚷嚇得魂差點飛了,而一直安靜旁聽的邵擇言下意識地擋在他身前,把守護者的站位走得十分精準,手電筒刷地照向章安指的方向。
光柱中隻有空曠和浮塵。
章安卻眼睛睜得老大,口舌僵硬地吐出三個字:“玩偶熊!”
邵擇言嘲笑道:“哪有東西啊,出現幻覺了吧?”
馮哲卻說:“真的有,你上去抓他時我也看到了,會跑會走的一個熊,應該是個穿著玩偶裝的人在這裏轉悠。”
邵擇言興奮地舔了舔嘴角:“有意思,那得抓住他。”
馮哲轉向章安:“ 你大半夜過來,是想給那姑娘燒紙錢嗎?”
章安痛苦地點頭:“鬧鬼的事越傳越邪乎,顧客都不敢來了。本來生意就不好,沒多久商場就開不下去,租戶走光,關門大吉。可是我心裏那事還是過不去。每天一閉眼,眼前就是那姑娘回頭驚慌看我的模樣,腦子裏時不時響一下她摔下去的那個聲音……所以我就想著來燒點紙錢給她,求她快點轉世投胎,求她放過我。我一輩子本本份份,不是故意害她的……”
“她憑什麽放過你?”邵擇言忽然徐徐開口了,聲音如穿過大廳陰冷的風,麵具後俯視的眼睛暗影沉沉,“ 就算你不是故意的,她就能原諒你嗎?”
章安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不知為什麽,馮哲感覺這時候的邵擇言,比要踩斷章安腿時更冷酷。
馮哲輕咳了一聲,打破繃緊的空氣:“章安,帶我們去負一層。”
邵擇言小聲問:“去負一幹什麽?”
“去看看那女孩的事故現場,查查她的屍體是怎麽處理的。”
“哇哦。”邵擇言讚歎道,“你完全進入調查員的角色了。”
他失笑:“不然怎麽辦?”
邵擇言搭著他的膀子往他臉前一湊:“哎你笑了。你第一次笑哎。就是嘛,玩個遊戲而已,別那麽緊張。”
輕佻的語氣又惹到了馮哲的痛點,臉重新板了起來。
邵擇言摸摸露在麵具外的鼻尖,就特別後悔。
章安百般不情願,卻不敢拒絕,哆哆嗦嗦拿著手電在前方領路,穿過大廳走向消防通道,沿樓梯走向負一層。一路上他遇到照明開關就順手按開,但如萬鵬所說,多數燈都壞了,隔老遠才間或亮一段。匱乏的照明給巨大的商場塗染一團團蒼白的氣氛。
負一是停車場,如今已是空****的。三人來到電梯門前,電梯按鈕是暗著的。章安無奈地說:“電梯早斷電了,門打不開。”
“ 放著我來。”邵擇言笑嘻嘻活動了下手腕,走上前去。
章安看了看他單薄的小身板:“你行嗎你……”
馮哲拉著章安退後幾步:“小心。”
“小心什麽……”
話音未落,就聽“嘭”地一聲巨響。邵擇言一腳踹在電梯門的門縫上,兩扇厚厚的金屬門頓時變形。然後他把手指插進裂開的縫隙,往兩邊一掰。嚓啦啦——扳開足足一米寬。
章安張口結舌,不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腿。之前幸好招得快,這小子那一腳要真跺自己腿上……
他豐富的表情變化落在馮哲眼裏。
馮哲有些走神——真奇妙啊。這個遊戲把NPC隨機出現的反應都做得如此細致。
邵擇言先伸頭進去看了一眼,道:“電梯停在上邊樓層呢,來吧。 ”
馮哲拿過手電筒鑽進電梯井。邵擇言也進去了,笑著說:“萬一電梯掉下來,我得給你撐著。”
“別烏鴉嘴。”
此時距離小偷墜井事件已過去半年,馮哲沒指望在這裏能找到屍體。隻是在狹小的電梯井底部,真的有一團深色汙漬。他也不能確定那是不是血跡,畢竟遊戲裏這條件也沒法做化驗。
看了半天,沒什麽收獲。正要起身,忽聽邵擇言說:“哎,你看那裏。”
馮哲順著他指的方向照去。金屬牆壁上,有一道噴濺狀的深色汙漬,應該是陳舊血跡。
邵擇言說:“血液噴濺的形狀,結合這個高度,可能是這麽形成的……”
他把馮哲拉到近前,壓著他的背示意他跪地彎腰,空手半握在他背上一觸、一離:“一把刀刺入,拔出,血噴出來,撲——”右手極形像地朝血跡的位置比劃了一下。
馮哲驚異地回頭看他:“你是說,小偷摔下來後,又被人刺了一刀?”
邵擇言扁扁嘴:“隻是推測。”
馮哲覺得他推測得很有道理。重新打量他一遍:“你怎麽懂這些的?”
邵擇言嘿嘿一樂:“我平時喜歡看推理小說。”
原來是這樣。馮哲有些感歎——上一局的周枚是醫學院學生,會驗屍;這一局的邵擇言是推理迷,會分析案發現場血跡。他這個調查員可真走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