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小銀匠

程遠洲問:“看明白了嗎,四叔?是譚奇水嗎?”

“不是他!”

不是譚奇水?!

寧檬和程遠洲剛才都覺得破案了,認定屍體必定是譚奇水,是被譚春的第二人格譚秋複仇所殺。然而,不是他?那又是哪裏殺出來的程咬金?

張四叔跳著腳喊:“我認得是誰,快拉我上去!”

他們趕忙用之前丟在洞口的繩子把四叔拉上來。四叔趴在地上,哆嗦了好一陣才說出句完整的話:“是小銀匠……是那個小銀匠。”

小銀匠又是哪位?

張四叔說,有個二十多歲的銀匠,一年到頭蹬著他的三輪車,拉著打銀首飾的工具到處走村串街,到一個村鎮就呆兩三天,從街坊手中收舊銀,給人家打成新的銀首飾,收點手工費。

“我們都不知道他本名,大家都叫他小銀匠。小夥子長得挺好,就是有點油嘴滑舌的。大家夥都說他幹活不地道,舊銀翻新時摻假,克扣人家的銀子。

手藝卻是真的好,打的東西漂亮,找他打銀子的姑娘媳婦都是一邊誇他,一邊罵他。回想起來,也是有一年沒見他來鎮上了。”張四叔哆嗦著手指間夾著卷煙,深深吸一口,把胸腔裏的恐懼壓下去。

寧檬問:“你怎麽知道底下的屍體是小銀匠?臉還認得出來嗎?”

四叔搖搖頭:“臉沒法看了。是圍裙。那小子為了幹活方便,一年到頭圍著個從前胸裹到膝蓋的油布大圍裙,別人沒有穿那個的,認不錯。”

寧檬沉吟著:“小銀匠……銀戒指!”

她忽地站起來,望了望四周地形,朝一個方向指了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邊應該就是山神洞吧!”

四叔扭頭看了看:“沒錯,也就一百步遠。”

她跟程遠洲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冒出兩個字:“老鼠……”

不知如何掉進娃娃洞的小銀匠,洞口太高,他的腿又折了,苦苦掙紮著找不到生路。濃稠黑暗中,生命即將熄滅的時候,他抓住了一隻已經開始啃食他的老鼠,把一隻半蝶銀戒套在它的後腿上,放走了它,希望它把某種訊息帶向外麵的世界。

隔了一年。

不。是隔了說不清的錯亂時空,這隻老鼠拖著銀戒指,通過貫穿兩個洞穴的鼠巢鑽進山神洞,遇到在裏麵避雨的調查員和守護者。

在老鼠出現之前,寧檬曾聽到模糊的嗚咽聲。她曾認為是跟無周湖的紅裙幽靈、西蔭坡封閉屋子中的鬼哭是一個性質,隻是為了哄托詭異的劇情氛圍。

現在想來,那可能是囚禁在娃娃洞的秀梅的哭聲,經過貫通的鼠洞傳至山神洞的。

她不由握緊了銀戒,硬硬地硌著手心。

身上帶著譚春家大門鑰匙的小銀匠,想用這個戒指告訴他們什麽,拜托他們什麽呢?

天亮時,天氣又陰沉起來,潮濕的風卷過。

在灰色的低垂雲層和濕潤的地麵之間,程遠洲和寧檬走向仙橋鎮。

鎮民很快聞風而來,拿著五花八門的武器來殺“惡鬼”。但是他們沒有敢上前,保持著安全距離,臉上的表情混雜著愚昧、殘忍和畏懼,顯得眼神特別空洞。

是因為穿黑西裝的男子手中提那把明晃晃的長刀。

他左手提刀,右手把寧檬緊緊扣在身邊,麵具後的眼睛透著如刀鋒一樣寒冷的光,薄唇嘴角繃出的淺淺紋路,是“擋我者死”的殺意。

程遠洲已經真沒耐心了。寧檬左臂的傷口太深,包紮後也一直在慢慢滲血。雖然她還是漫不在乎的樣子,其實臉色越來越差了。他時時刻刻擔心她那珍貴的血條再掉一格。

這裏沒有醫院,連個衛生室都沒有。隻有盡快完成任務退出遊戲,才能“止血”。

焦慮在他心中慢慢累積成與角色越來越一致的暴戾。盡管萬般不願在這過份真實的虛擬場景裏體驗殺人,但是,如果真有人敢衝上來,他會毫不猶豫地砍下去。

好在這些人麵目再凶狠,骨子裏也是慫的,人們像蟻群一樣攔在前路,兩人走近了,就像被火苗燎到一樣齊刷刷退避。

兩人暢通無阻地抵達譚家小院,徑直走上二樓。

紅衣紅褲的女孩已經察覺不對,跛著腳一直後退到牆根,尖聲斥道:“大膽!誰讓你們闖進來的!來人!來人!”

鎮民們聽到她的呼喊,卻都停在院落的朱紅大門之外,沒有一個人敢進來。

“譚秋。”

程遠洲直接念出了這個名字。女孩的臉瞬間煞白。

程遠洲上前幾步,唐刀的刀尖直接搭在了她肩上:“不好意思,我趕時間。不管你是仙還是鬼,是譚春還是譚秋,我隻要你告訴我,刻著右半邊蝴蝶的銀戒指在哪裏。”他的聲音緩緩的,卻帶著不動聲色的凜冽和不在乎殺人的殘忍。

譚秋的眼睜得老大,瘦弱的身體在刀尖下抖成一團。

寧檬走上前,在他手腕上拍了拍:“別這樣。”

“可是……”

“急不得。”

程遠洲悶悶地撤回刀,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寧檬靜靜瞅著譚秋的臉,半晌不說話。

譚秋的臉上漸漸浮起焦躁的神氣,嘴巴一動要說話,被寧檬搶先了一步:“小秋,你讓人把你姐姐最好的朋友殺死,是因為你恨你姐姐,對嗎?”

譚秋一愣。

寧檬緊緊盯著她:“你未滿月就被爸爸害死、拋棄,你姐姐譚春卻能好好地長大,你嫉妒她,你恨她。當你從她的身體中「複活」,你搶奪她的生活,占有她的一切,殺死她的好朋友來報複命運對你的不公,我說得對不對?”

在寧檬快速的言語攻擊下,譚秋眼眶裏含著哆哆嗦嗦的淚珠,半張著嘴巴,幾次似是想反駁,喉嚨卻像被人掐住似地渾身顫抖,最後拚盡了力氣嘶喊出來:“不對!不對!你胡說!胡說!”

“我相信你。”寧檬的語氣忽然柔和下去。

原打算瘋狂反抗的譚秋頓時愣了,一時茫然。

寧檬小心地握住她的瘦瘦的手:“小秋,是這個世界對不起你,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