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獨腿神像

《塵封》總有特別的招術把玩家限製在它畫好的“地圖”中,就像無周湖邊墅鬧鬼的船,西蔭坡守著村口的狼群,仙橋鎮垮塌的石橋。

雨非常大,澆得人睜不開眼,四周一片漆黑。程遠洲托著她摸黑前行了一陣,看不到仙橋鎮在哪裏,也找不到地方避雨。

寧檬忽然瞥見什麽,抹了一把眼睫上的雨水再看。忽然指向右前方:“那裏有亮光!”

隔著密集雨幕,一豆微光如一縷隨時要斷掉的呼吸忽閃不定,看上去很是詭異,但他們沒有選擇。

踩著泥濘的土地走到近前,他們才看清那是一個山根底下由兩塊巨石斜撐起的一個銳三角形洞口,燈光是從洞裏泄漏出來的。

洞口大約有一米半,高於地麵,因此雨水灌不進去。程遠洲把寧檬擱在地上,先彎腰往裏看了一眼。

布滿灰塵的簡陋石桌上點著一蘸油燈,燈後光線中隱著一張白森森的臉,細長的眼睛神秘莫測地與他對視。

寧檬站在他後邊,見他半晌不動,就拍了拍他的背:“裏麵有什麽?”

他慢慢轉過身來,手捂著心口:“嚇死我了。”

“怎麽了,有什麽?”

在她好奇地擠上前探頭去看,他趕緊說:“有個神像。”打一下預防針,免得她冷不丁也被嚇到。

盡管有心理準備,寧檬看到神像時還是心髒漏跳一拍。媽的,怎麽造得這麽醜。

兩人先後鑽進洞去,總算是有一方容身之地,避開大雨的澆灌。

洞穴內也就是四五平米的空間,寧檬的身高站在裏麵剛剛能站直,程遠洲這個頭就隻能彎著腰。比真人小一點的神像盤腿而坐,連同麵前的小石桌占去一小半空間。兩人顧不得滿地香灰,麵對麵席地而坐,程遠洲那無處安放的長腿太占地方,她不得已把自己的腿疊在了他的腿上。

寧檬擰幹頭發上的雨水,才抬頭仔細打量神像。

神像是古代女性的造型,做工很粗糙,是民間手工藝人的風格。雖然很舊,頭上身上覆蓋著一層塵土,但顯然不是古物級別的舊。

神像身上用紅紅綠綠的油漆塗現著古裝,發型是看不出朝代特點的婦人發髻,臉是白石灰色,嘴唇點了一點腥紅,眼睛格外細長,眼角直畫到鬢角裏去,黑眼珠細小,眼神空洞又詭異,又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仿佛在與你對視,怪不得程遠洲看到時被嚇到。

此時,他們與這神像共處一室,隻覺得時時刻刻在被她盯著,渾身不自在。

“ 真是恐怖穀效應的典型例子啊。”程遠洲打量著神像說。

擬人的卡通玩偶讓人覺得可愛,活生生的人也不會讓人害怕,但是,當玩偶越來越像真人,到達某一個臨界點時,會到達一個“恐怖穀”。

當一個事物與人的形像非常相似,但不完全相似的時候,會讓人產生恐懼、詭異的情緒反應,這就叫做恐怖穀效應。

“哎,咱們寄人屋簷下呢,說話注意點。”在人家屋裏避雨,還嫌主人醜,多不禮貌啊。

程遠洲馬馬虎虎朝神像拱了拱手:“打擾了,抱歉啊。”

“哎,光說不練怎麽能行呢?”寧檬脫下腳上的白色高跟鞋,恭恭敬敬放在石桌前:“ 多有叨擾,來得急沒帶什麽禮物,這雙漂亮的鞋子送您,還請不要嫌棄。”

程遠洲:“……”

她瞪著他:“人家這位神仙是位女子,送高跟鞋有何不妥?”

程遠洲的目光掃過搭在他小腿上的那對光腳丫,足踝纖細,趾甲透明。他慌忙移開眼。

不過又迅速移了回去,看了看她的右腳心,臉色一變:“你的腳……”

她翹腳看了看腳心,那裏有個已愈合的疤痕:“嗯,上一局被玻璃紮的地方。”又指了指自己頭頂少一格的血條,“對應缺的這格血。這個角色真是弱得可以,紮下腳就能掉血!”

“可是,我……”程遠洲在自己胸前肩上那些“骨折”過的地方按了按,又看看自己滿格的血條,“為什麽我的舊傷帶不進新一局?”

她瞪大了眼睛:“我的天,你那傷要帶進這一局,一進來就死了!在無周湖別墅,你第一次跟追殺者對戰後出現過提示:守護者具備自愈力;當遊戲重新開始,守護者的血條能夠回滿。

規則很清楚了,雖然我們的疼痛和症狀都能帶回現實,但隻要進入遊戲,調查員的創傷是持續的,守護者卻擁有滿血複活的特權。”

她十分讚賞地點點頭,“這個規則其實很合理,因為衝鋒陷陣的是守護者。嗯,遊戲設計者腦子還算在線,我暫時原諒他給我穿高跟鞋的事了。”

程遠洲不說話了,盯著她的血條,抓心撓肝的擔憂泛到臉上來。

她樂了,拍了他肩膀一下:“這才一格,我根本沒有感覺,離死也早著呢。哎你是不是有強迫症啊,是不是少一格看著特別難受。”

他閉著嘴不說話,一臉悶悶不樂。

寧檬笑了一下,然後悄悄地摸了摸小套裝口袋裏的東西。那是個小瓶子,無周湖的林迎迎送給她的補血藥。

當時程遠洲在船艙裏,沒看到她得到這個禮物。絕不能讓他知道它的存在。否則,看他這架式,必會按著她頭給她灌下去,補上她的一格血,治愈他的強迫症。

她看了看石桌上燃著的長明燈、幾塊有點發黴的酥點心供品,還有地麵上的香灰紙灰:“這也不知供的是何方神仙?”

她仔細打量神像,忽然瞥見些不對勁。歪著身子看向它被石桌擋住的腿部。招招手示意程遠洲:“你來看。”

他也伸頭看去。石像那盤膝而坐的腿被塗成棕紅色,足部的造型……不像是人腳。好像是獸類的腳爪。而且,一條腿完整,另一條腿膝蓋下就沒有了,也不知是原本就沒有,還是年深日久斷掉了。

寧檬:“高跟鞋它隻能穿一隻了。”

程遠洲:“重點是……這供的不是人嗎?”

仿佛是對這兩塊貨冒犯的回應,他們忽然聽到一陣模糊的聲音,仿佛是誰在壓抑地嗚咽。

洞外滂沱的雨聲,也沒有掩蓋住這聲嗚咽。聲音是從神像的方向傳來的。

兩人齊齊抬頭看向神像詫異的眼睛,均是毛骨悚然。

半晌,寧檬小聲問:“你聽到了嗎?”

程遠洲緩緩點了點頭,衝神像怯怯地說:“對不起啊神仙大人,我們沒有冒犯的意思……”

又是一聲嗚咽。

“它真的在出聲!”程遠洲呼地朝對麵的寧檬撲來,一把將她卷進懷裏。

寧檬大吃一驚:“你幹嘛?”

“帶你逃啊!這玩藝成精了!”

“逃什麽逃?任務提示!這是提示要來了!”

“哦……差點忘記是在遊戲裏了……”呐呐地將她擱回去。

這麽一鬧,神仙大人好像生氣了,半天沒動靜。他們正打算再跟它聊一聊時,一點細碎的悉窣聲夾雜著叮叮當當的聲音傳來。

兩人在狹小的空間裏上下亂看尋找聲音來源。寧檬忽然覺得光著的腳有團毛茸茸的東西一動。

低頭一看,發出一聲險些把神像震翻的慘叫:“老鼠!!!”

一隻不知從哪裏鑽來的灰黑色的耗子正在她腳邊蠕蠕而動!

搏擊冠軍十項全能,也不妨礙她有個把弱點,比如說怕老鼠。這一刻她是多麽後悔剛才沒跟著程遠洲跑路。

她本能地跳起來,腦袋撞到洞頂上撞得眼淚當時就冒出來,想要衝出洞口,那老鼠卻恰恰擋在洞口,大概是被她的尖叫聲嚇呆了,瞪一雙綠豆眼驚恐地縮在原地。

於是她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相反的方向是神像。她直接踏過了石桌,抱著神像瑟瑟發抖,這也不嫌棄人家恐怖穀效應了。

隻聽程遠洲說:“好了沒事了,我抓住它了。”

寧檬從神像的肩膀上抬起頭,見程遠洲一隻手捏著那吱吱叫的小家夥的後腿倒提著,頓時更崩潰:“快扔到外麵去!”

“等一下。”

“等什麽啊……”

“它爪子上有東西。”

聽到這話,她定神看去,見程遠洲正從老鼠的後腿上擼下一物,朝她晃了晃:“是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