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喂食真是太麻煩了
一個多小時後,救護車把程遠洲拉去最近的醫院,一番檢查下來天已經黑了,他被安排進病房,手上打著點滴,陷在枕頭裏的臉比枕頭白色的布料還要蒼白。他打了一針止疼後睡著了。日光燈下,他的臉格外清雋,睫毛鴉羽一般打下陰影,泛白的嘴唇抿著,睡夢中眉心不適地蹙起。
寧檬坐在床邊的陪護椅上,看著手中一疊檢驗報告。
之前一係列檢查做完時,接診的醫生舉著幾張片子輪番看,緊鎖著眉頭,滿臉困惑:“沒有外傷,沒有內傷,沒有骨折,沒有腦出血。隻有胸口處有淤青。可是他卻喊疼,說到處都疼,我看也不像裝的。”
寧檬:“……他不是裝的。他出現過心髒驟停,我給他做了心肺複蘇,忘記做了幾組了,淤青應該按出來的。”她聲音虛顫,還沒完全鎮定下來。
醫生點點頭:“ 從血象分析結果看,病人體內腎上腺激素偏高。心髒驟停是因為腎上腺激素急劇分沁引起的,那麽,又是什麽引起的急劇分沁呢?疼痛還是驚嚇?”
寧檬張了張嘴,半晌才艱澀地道:“可能是……疼痛。”
“可是他身上沒有導致這種程度的傷情啊。”醫生十分困惑,“如果也沒有受過驚嚇……”他拿起片子的手頓了一下。那是一張腦部CT片。他眯眼看了半天,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兒才說:“目前病人的症狀就是無端疼痛,精神不振,發低燒,心率也不太好。先住院輸液,回頭我安排個各科會診。”
……
程遠洲又夢到了那個小孩。
暗夜在霧氣裏沉浮,冰冷的建築影影綽綽,每一扇黑洞洞的窗戶裏,似有陰森的眼睛在遠遠窺視。
“我跑不動了……”程遠洲聽到小女孩帶哭腔的聲音響起。
他低頭看去,小小的女孩跪倒在地,齊留海的短發被汗水浸濕,眼淚和灰塵在她的小臉上抹得一塌糊塗,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先在這裏藏好,我去那邊看看有沒有路。”。”
程遠洲知道這個稚嫩聲音是自己。
女孩縮在黑暗的角落,烏黑的眼睛滿是驚惶地看著他,哽咽道:“你別忘了回來找我。”
他看到自己變小的手摸了摸她的妹妹頭短發:“ 你就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他一個人朝無邊的黑暗跑去。跑著跑著,猛地回過神來似地,回頭看去。
身後隻有黑暗和濃霧。
我得回去找她,她在等我——
這個念頭瞬間占據了全部意識,他拔腿往回跑。可是視野裏什麽也看不清,什麽也找不到,他跑得心髒像要裂開,也找不到那個女孩。
怎麽辦?怎麽辦?
他答應會回去找她,她還在那裏等他,可是他卻找不到她了。
……
程遠洲在劇烈的喘息中醒來,手無意識地在空氣中刨動,感覺自己要窒息而死。
纖細卻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有聲音在他耳邊不住說:“沒事,沒事,好了,沒事了,程遠洲……”
涼涼的手心從他的額頭一遍遍捋向發頂,讓他漸漸平複下來,渙散的眼神凝起,看到病房頂上慘白的日光燈,還有一襲烏發散在他臉頰。
為了壓住這個在夢魘中突然從病**彈起的家夥,寧檬大半個身子都壓上去了,生怕一個控製不住讓他栽到床下去。她就著這個半壓製半摟抱的姿式,像哄小孩一樣,摸著他腦袋在他耳邊不斷安慰。
過了好一陣,感覺他安靜下來沒了動靜,想說應該是又睡著了。
直起身一看,這家夥眼睛睜著呢,就是眼神怎麽霧蒙蒙的,原本蒼白的臉頰也紅撲撲的。
她趕忙摸了摸他額頭,不安地嘀咕:“臉怎麽這麽紅?不會又發燒了吧?我去跟護士要個體溫計。”
她往上一站,卻被他握住了手腕。他的手指修長,骨分明,此時已沒有了遊戲中那可怕的力道。
“我沒事,不用去。”
她低頭打量著他:“清醒了嗎?”
“嗯。 ”
“現在什麽感覺?”
他試著動了一下,眉頭立刻蹙起:“痛……”
“哪裏痛?”
“後背,前胸,右肋,左肩膀……”程遠洲感覺自己好像被拆開又重新組合的手辦,隻是沒太組裝好,很多骨頭縫都裂著似的。
寧檬沉默一會,說:“都是遊戲裏被追殺者打傷過的地方吧?”
“好像是……”
“沒有真實傷口,卻有受傷的疼痛。你那份自愈能力僅限於遊戲中,一旦回到現實,相應的疼痛一樣不落地瞬間反撲,以致於……”
她又想起他心髒驟停的一刻,那種恐懼感揮之不去,像烙在靈魂裏。
沉默良久,她說:“看你細皮嫩肉的,應該是父母擱手心裏長大的,從小沒吃過這種苦吧?真難為你了。”
他眨眨眼:“ 擱手心長大是真的……不過……”
“不過什麽?”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一年到頭有一半時間是在醫院裏渡過的,病痛對我來說倒不陌生。”
她一愣:“這樣啊……”
他問:“你的腳也疼嗎?”
她這才想起自己也有過一點小傷,這種情形下哪顧得上管,根本就忘得幹幹淨淨,他居然還記著。這時才感覺到遊戲中被碎玻璃戳過的地方隱隱作痛。
“有點感覺。”她歎口氣,“傷痛帶回現實……這邪門的破遊戲!幸好活著出來了,幸好你傷歸傷,沒丟失啥零部件……”
程遠洲:“?”
她心裏想的是:如吳啟那樣,眼珠在遊戲中丟了,連恢複的機會都沒有。
想起遭遇的一切,她狠狠捏起了拳頭,潔白的手背青筋隱跳,後槽牙咯吱一響,“我一定要把開發遊戲的王八**蛋揪出來,弄死他。”
程遠洲:“……”總覺得領導比遊戲裏凶了好多呢……
天剛亮,護士就進來采血。被抽去一管血的程遠洲更虛弱了,身上的“無端”疼痛還在一陣陣地折磨著他,寧檬打來病號飯,他嫌棄地看著可疑的糊糊一樣的粥,半點胃口也沒有,好說歹說也不肯吃。
最後寧檬耐心耗盡,眉毛豎起,按著他腦袋才算是硬喂下一小碗粥,急出她一頭汗,心中暗暗放棄了收養流浪貓的計劃。
喂食真是太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