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撥鼠的秘密
或許是真被嚇破了膽,當陸定一出現在土撥鼠的身邊時,他真以為是來了救星。陸定一領著土撥鼠在山裏繞了好大一圈,才來到陸定一的一處林中小屋。
進屋後,土撥鼠還在喘著粗氣,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陸定一端了一杯水給了他,然後坐在對麵上下打量。曾經刑警的直覺告訴陸定一:這個胖子肯定不簡單。
土撥鼠喝到第三口時,才敢戰戰兢兢地抬頭看陸定一。
陸定一說:“你一定想知道我是誰?”
土撥鼠點點頭。
“我也很想知道你是誰。”
土撥鼠遲疑著。
“你知道我的出現並不是毫無依據的。” 陸定一雙手抱在胸前,虛張聲勢地使用審訊時常用的伎倆。
土撥鼠點點頭,但還是遲疑著不說話。
陸定一歎口氣,站起身,突然聽到土撥鼠喊了一身。陸定一回頭,土撥鼠伸出手,指著窗台上的一張照片。那是陸定一和郝義軍年輕時的合照。
“你認識他?”陸定一問。
土撥鼠點點頭,低聲說:“他是因為我才犧牲的。”
陸定一一怔,努力克製自己的聲音:“你可以從這一段開始說起。”
土撥鼠將杯子裏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開始述說:“我的名字叫做湯寶,在網上他們喊我土撥鼠,職業是一名電腦黑客,很厲害的那種。原來我隻是一味的追求技術,直到前些年,有個公司找到我,希望我能幫助他們從明網到暗網之間過渡一些資金,報酬很豐富,我沒抵擋住**,就跟著這個公司做了一陣,但慢慢的,我發現那些進賬的資金大多來源於各類違法所得,有的還牽扯到用來貪汙受賄的款項。我很害怕,但我也直到,這時候再抽身出來已經不可能了。”
土撥鼠又喝了一口水,接著說:“不僅如此,那家公司還讓我開發一些黑客程序,攻擊了不少數據庫,獲取了許多個人的資料,特別是一些位高權重之人的黑材料。我猜想這些黑材料一定會被公司用來做敲詐勒索。說敲詐勒索肯定是輕的,我想他們一定在策劃更大的陰謀。”
土撥鼠的身體又開始顫抖了:“雖然我沒有親眼看過,但從一些資金流水上,我能猜到,有的款項是用來殺人滅口的。而我又知道那麽多。我想他們沒準哪天就會把我給殺了。”說到此,土撥鼠看著郝義軍,眼神中又現出了恐懼。
郝義軍循循善誘道:“所以,你打算逃跑。”
土撥鼠點點頭:“我在暗網上啟用了一個新的虛擬賬號,並用這個新賬號對公司的賬號實施了一次打劫,不多,一百萬人民幣。我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可沒想到公司已經對我動了殺心。我在他們動手前,匆忙買了一張到西北的火車票,並在逃跑路上,通過打電話,將這個公司在一起工程開發過程中的敲詐勒索和行賄受賄的線索告訴了重案組的郝義軍。我沒說多,但足夠引起他的重視。我希望他能把我作為一名關鍵證人給保護起來。郝義軍果然立刻來到西北和我見麵。我又透露了更多的線索給郝義軍,同時約定回到平遠城後再把最為核心的電子證據給他。”
“但是郝義軍卻在保護你的過程中犧牲了。”陸定一說。
土撥鼠點點頭:“是的,公司派出的兩名殺手也趕到了西北。那天正趕上沙塵暴,郝義軍把我放了,讓我趕緊跑,自己則留下來拖住殺手,最後犧牲在了戈壁灘上,而我則在漫天的黃沙裏僥幸活了下來。我想那些殺手大概以為我死在了戈壁灘上,便大著膽子回到了這兒,想把我的奶奶安置好,然後帶著那一百萬元再次逃跑。可沒想那兩個殺手竟然也追殺到了龍隱書院。之後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
土撥鼠講完了,陸定一站在那兒,細細品量土撥鼠的每一句話。屋外天色漸暗,新點的蠟燭搖曳著火光。陸定一說:“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土撥鼠點點頭。
“第一個問題,下一步你想怎麽辦?”陸定一指著身後的門:“我是說你從這裏走出去以後。”
土撥鼠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至少現在我是安全的,是吧?”
陸定一點點頭:“第二個問題,你準備交給郝義軍的電子證據是什麽,他保存到了哪裏?”
“全部在暗網裏,除了登錄我的賬號進行下載,其他人不可能獲取到那些電子證據。”
“第三個問題,你當時為哪家公司在明網與暗網間轉移資金?”陸定一接著問。
“是一個小公司,但我順著這個小公司的關聯方反查,發現這個小公司和華億公司有著大量的資金往來。”
陸定一嘴邊喃喃著華億兩個字,心裏好像明白了什麽,然後接著問第四個問題:
“來追殺你的人中是不是有這麽一個?”陸定一拿出米克當年在拳擊台的照片。
土撥鼠點了點頭:“是的,就是他帶著槍埋伏在書院的宿舍裏麵。”
陸定一把照片放回口袋:“最後一個問題,我需要你把那些名字,那些敲詐勒索和被敲詐勒索的,那些坑蒙拐騙和被坑蒙拐騙的,那些利益輸送和被利益輸送的人的名字都寫下來。”陸定一說著給土撥鼠遞來一張紙和一支筆。
土撥鼠一愣。
“你先寫,我給你準備點吃的。”陸定一轉身去忙乎了,他眼角的餘光可以瞟見土撥鼠已經在白紙上寫下些什麽。
陸冰心攙扶著肖揚到了醫院的急診室,醫生檢查了傷口,說要縫針,接著便去取醫療器具,陸冰心則去繳費。交完錢,回來,發現肖揚正在端著手機給腳腕上的刀痕拍照。
陸冰心雙手插兜,不知道該和自己的這位組長說些什麽?
肖揚頭也沒抬地問:你做過最瘋狂的事情是什麽?
陸冰心聳聳肩,不準備回答她的問題。
肖揚搖搖頭:“也是,幹刑警這樣,再瘋狂的事情,看得多了,也會麻木。”
肖揚抬頭看了陸冰心一眼,接著說:“我做的第一件瘋狂的事情,還是我在做實習警的時候,配合禁毒部門抓一個販毒團夥。下線抓的差不多了,隻剩下大毒梟開個車像沒頭蒼蠅一樣。我和幾個緝毒警在毒梟必經的一個鄉村道路上設卡堵截。
毒梟是夜裏開車出現的,他衝了兩道卡,車胎早都碎成了橡膠條。再往前逃就要到市區了,危險很大,指揮部下達了開槍指令,但我們發現副駕上竟然還有個孩子。沒人敢開槍,眼見著毒梟就要衝最後一道卡,我頭一熱,就跳到了車的引擎蓋上。
毒梟頂著我又開出了一公裏,連副駕上的那個小男孩都在哭喊著爸爸,並拉毒販的胳膊。身後追趕的警車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跟著追。我斜眼看到了一個池塘,便穩住身子,伸出手拉一把方向盤,車子就一頭衝進了水塘裏。後麵的故事就很老套了,毒販被抓,小孩得救,我立了大功,就這麽簡單。”
陸冰心靠在牆上,沒有什麽表示。
肖揚嘿嘿笑道:“至於擺出一副高冷臉嘛。”
護士進來了,她要給肖揚打一針破傷風。肖揚挽起袖子,白皙的手腕向上,出現一條蜈蚣般的傷疤,蜿蜿蜒蜒,消失在袖子遮住的地方。
陸冰心的心被稍稍揪了一下,但當他聽到肖揚裝作可憐的叫喚:“下手一定要輕一點啊,怕疼!”陸冰心又皺了皺眉頭,暗想這個隊長看似沒有套路,實際上滿滿的都是套路。
處理完傷口,兩人來到停車場。陸冰心正要走向他的那輛車,肖揚卻說:“我開不了車,你送我回組裏吧。”說著,把她的那把Smart車鑰匙扔給了陸冰心。肖揚的語氣帶有無法拒絕的威嚴,陸冰心搖了搖頭,為肖揚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車子行駛在城市道路上,肖揚自顧自地說:“刑事勘驗部門對龍隱書院提取的彈殼初步進行了分析,上麵的痕跡和前天那兩個強闖重案組的殺手留下的彈殼痕跡相吻合,同時,也與毛弟車輛墜崖那起案件中遺留的彈殼痕跡相吻合。
龔建對龍隱書院人員進行了走訪,了解到其中那名持槍的殺手事先潛伏在一名義工的宿舍裏,這名義工的名字叫做阿信,但這個阿信並不是殺手追殺的目標,案發時,他和書院的院長放下在一起;聶風遠對龍隱書院監控視頻進行了調取,發現由於IP地址出現混淆,當日監控處於停用的狀態。聶風遠擴大了視頻監控範圍,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車輛出現在龍隱書院周邊道路,所以兩名殺手極有可能是徒步來到書院的。還有,在最後搏鬥的現場,勘驗人員還從野豬的獠牙上提取到了人類的血樣,但沒有比對出任何數據內的前科人員,那個玩刀的殺手很幹淨。”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陸冰心目視前方,淡淡地問。
“不知道,一時興起吧。”肖揚答道。
陸冰心的眼斜向肖揚:“就這些?”
肖揚笑了:“你覺得我還有隱瞞?”
“如果沒有什麽視頻追蹤的結果,聶風遠是不會向你匯報的。”
“這便是你們重案組之間的默契吧。”肖揚像是在自言自語:“他的確有所發現,根據林業部門安放的監控視頻反映,那名殺手在解決兩頭野豬後,回書院救他的同夥去了,而被追殺的對象,跟隨另一個人,逃進了龍隱深山裏。”肖揚沉一口氣:“不用我說,你能猜出那個背影是誰。”
“有幾處林業監控拍攝到了他?”陸冰心問。
“隻有一處。看樣子,你父親對林業的探頭很熟悉,知道怎麽避開它們。”
“一個背影……”陸冰心兀自感歎,車子駛上一座跨湖大橋,然後緩緩停了下來。陸冰心下車,望著湖麵那頭黑森森的密林。肖揚從副駕駛探出腦袋:“你不會把我從橋上扔下去吧。”
陸冰心回過頭:“我倒是可以試一試。”
肖揚把車門打開,陸冰心扶著肖揚下了車,靠在石欄上,夜風吹起了她半邊的劉海。陸冰心笑道:“你說你在高層待得好好的,為什麽非要下來蹚平遠這池渾水。”
“你說的,水淺王八多,我就是來抓王八的。”
“你是閉著眼,瞎抓一氣。”陸冰心說。
“至少能把水給攪渾,讓那些王八都把腦袋給冒出來。”
陸冰心眨了眨眼,像是認可肖揚的說法,他又問道:“剛才為什麽要告訴我那些調查結果。”
“你是說,我又怎麽開始相信你了?”
陸冰心點點頭。
“我對你的過去做過調查,你對於你父親陸定一的了解,可能並不比我多多少,而你和郝義軍,才更像是父子感情。所以,如果你是站在郝義軍這一頭,我也有理由相信你和我是一頭的。”
“我對你的過去也做過調查。”陸冰心微微一笑:“若幹年前,郝義軍曾赴公安大偵查係開過一次講座,而你正是聽眾之一。講座結束後,你們集體合了影,你站在第一排左側邊上。”
“你倒是能認得出來。”
“我可以說你是那一百來號人中顏值最高的嗎?”
肖揚咯咯笑了出來。
陸冰心卻突然變了臉:“所以,郝義軍的死,不是意外?”
“當然不是。”
即便是早有心理預期,但聽到肖揚的證實,陸冰心還是沉默了。
肖揚眺望這密林,說:“郝義軍犧牲在了戈壁的沙塵中,但殺害他的那兩名凶手,以及郝義軍極有可能要保護的那名汙點證人,今天都出現在了龍隱書院。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們的真實身份是誰?他們又在追逐一個什麽樣的秘密?而你的父親,又將那名關鍵的汙點證人帶去哪裏?這些問題都要回答。”
肖揚轉向陸冰心,說:“僅靠我一個人,我是無法回答這些問題。所以,我必須信任你們,相信你們也想抓住殺害郝義軍的凶手,相信你們也想繼承郝義軍的遺誌,把他生前最後一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但是,我的父親……”
“是啊,畢竟你的父親也這一團漩渦之中。不管出於怎樣考慮,你都應該回避。所以不如這樣,你的父親陸定一由我來查,那兩名殺手由你來查。我們既分工,也合作。”
陸冰心在思考肖揚的提議。
“不管查到了什麽,在抓捕行動或采取強製措施之前,我們都要告訴對方。破案不是一個人的事,是一個團隊的事情。”肖揚頓了頓:“如果你把自己當做一名重案組的組員。”
陸冰心點了點頭,伸出了手。
肖揚笑了笑,說:“不要這麽拘泥於形式嘛,今天你在龍隱書院奮勇作戰的時候,我已經把你當做我的戰友了。”隨後,肖揚收回了笑容:“當然,如果你在接下來的調查中,存在任何徇私舞弊或是濫用職權的行為,也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肖揚一貓腰,鑽回了車內。陸冰心隔著玻璃,看肖揚側臉的輪廓,暗想這個丫頭的確不容易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