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一場

他盯著手機地圖,在陰暗的樹林裏穿梭,枯葉在腳下急切地沙沙作響。任苒的電話接通一次後,隱約聽見任苒的叫喊聲,什麽“救命”“我在……”,聽得非常不真切。掛斷後打過去,就再也沒有接聽了。他莫名有些慌,心跳加速,無論做什麽都靜不下心。幹脆撥了電話找朋友,問了任苒的手機信號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開著車,急匆匆地趕來。

北皇山依舊安靜,人煙稀少。他看著地圖,慢慢接近信號最後出現的地方。這是一片密林,走進去,很難分清方向。他的疑惑和擔憂交織在一起,任苒怎麽又到北皇山來?會不會是那群人抓住了她?或者是,她已經遭遇了不測?

他不敢想,隻是專注地看著腳下,像大海撈針一樣碰著運氣,終究一無所獲。他有些不抱希望地再次撥打任苒的手機,沒想到,離自己十多米的地方,傳出了動靜。

那是任苒的手機鈴聲。急匆匆跑去,在淩亂的樹葉和土裏,一眼就看到正在歡唱的手機。

是她的!手機毫發無損,並沒有外力摔壞的痕跡,說明這手機不是被人扔掉了。那,任苒人呢?

他很煩躁,一種叫不安的情緒悄悄蔓延在全身。他從沒有這樣過,哪怕自己麵臨絕境。但是,現在不是探究原因的時候,快點找到她,找到她,找到她!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沒有規律跳動的心髒冷靜下來。一番觀察後,他看見一條還算比較明顯的痕跡,蔓延至斜坡往上,像是巴掌大的小東西從斜坡上滑下。那痕跡的大小,與手機差不多。

手機從山坡上滑落的?他用紙巾包住任苒的手機,小心地放進衣兜,快步攀上小斜坡頂。隻一眼,整個人差點沒癱倒在地。

眼前有個不大的坑,冒著個人頭,似乎正在忙著幹什麽要緊的事,雖然隻是後腦勺,但他已認出了,坑裏的人就是他以為遭遇不測的任苒。再仔細一看,她的動作,似乎正在清理……坑壁?

他大鬆一口氣。還有力氣弄這些沒用的東西,說明她沒事。默默看了一陣,見任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沒察覺身後多了一個人。他頗有些幽怨地開口了:“你在做什麽?”

任苒嚇了一大跳,扭頭時一臉的驚慌失措。看清楚來人時,她更驚訝了:“林……林總,你……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林重蹲到坑邊,打量任苒的臉色和全身。手臂帶了些擦傷,兩隻手掌滿是灰塵,乍一看像戴了一雙又厚又髒的手套,漂亮的臉也成了花貓,根本看不出是職業畫家。

他吐了一口氣:“我給你打電話,隻聽到你喊救命。怕你出事,想方設法找到這裏。你也真會走,怎麽掉坑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上來吧。”

任苒還處在震驚的漩渦裏。她有些不敢置信:“電話是你打的?然後……你專門來救我?”

“全部答對,但是沒有獎品。還有什麽疑問?”

任苒似乎完全不能消化林重出現在荒郊野外,就為了來找她的現實,她怔了一會,愣愣地問:“你帶電話了嗎?”

“當然,要不怎麽找到你?”

“快報警!”任苒突然急迫地說。

“為什麽?”林重皺眉。

任苒一指身後:“我發現了一個唐墓!”

“你?”林重不以為意,“你不會是還在想那個小貨車裏的東西吧?你身後是什麽東西?一塊石板?”

“是墓誌銘!唐代的。”任苒很認真地說,看著林重的眼睛。她的眼神純淨無暇,樹影在眼波裏泛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雖然眼下她全身狼狽,但不失風骨。

風骨?這種形容文人骨氣的詞,大概就是任苒這樣的吧。

林重有些恍神,隻聽見任苒急著向自己解釋,嗓音依舊輕靈好聽:“我剛剛一直在清理這塊石碑。你看,這裏寫的,這個墓的墓主人是個姓柳的宮人,大概活了六十多歲,生前品秩是八品。因為性情和順溫柔,所以陪葬在敬陵西南!敬陵啊,能稱為‘陵’,級別一定很高。我雖然不是專業做考古的,但是我斷定,這附近一定有座唐代大墓。”

任苒一口氣說了一長串話,一陣風刮過,帶起塵埃點點,忍不住咳嗽起來。林重看了看她身後的墓碑,再向她伸手:“先出來。說得再多,你總不能一輩子待坑裏。”

任苒剛一伸手,發現手掌上全是灰,幾乎凝成硬殼。下意識地將手藏在身後,她搖頭:“我……爬不上來,腳扭了。”

“那你還待這麽久?”林重有些想笑,“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任苒試著伸腿,剛踩到坑壁上,眉頭微擰:“不行,還是疼,使不上力。”

“這附近有人住沒?”

“有,往那邊走,山腳下有個道觀,叫貞娘觀。”任苒指著她來的方向,“問問道士們能不能幫忙。”

林重握了握她的手,手掌的柔軟隔著土殼傳到他掌心。他心神微微一**,立即回過神:“你等著我,我馬上找他們來幫忙。”轉身往山下奔去。

土坑遮住任苒的視線,隻看見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密林外。一陣鬆快從任苒心底生出,緊接著就是一陣疲憊。沒想到竟然是林重來找自己,他憑一個電話,就跑到荒郊野外……任苒靠坐在坑底,想,無論如何,總得要感謝他。

不到半個小時,林重已經帶著幾個道士回來找到任苒。道士們還帶著鐵鏟等東西。和任苒說過話的老道士關切地問:“姑娘,你沒事吧?”

任苒搖頭:“謝謝,我沒事,就是腳扭了。”

“你們動作快些,把這坑挖開。”老道士指揮著徒弟們。有道士要繞道墓碑處挖坑,任苒忙說:“這裏不要動。這有塊墓碑,是個唐代的墓,小心不要破壞了。”

有位年輕道士來了興趣,停下鐵鏟:“果真有唐代的墓?”

林重咳嗽一聲,說:“麻煩各位先把這坑挖開,讓這位小姐出來。發現古代墓葬要報告文物局和考古隊的,咱們可不能隨便動。”

道士們這才想起還有人蹲在坑底,眾人齊心兩三下就把土坑刨開,空出一條斜斜的坡道。任苒忍著疼,拉住林重的手,一點點往上爬。他的手力量很大,手指骨節分明,指腹有些薄薄的繭,極小心地沒有弄痛任苒。

通向觀裏的密林傳來沙沙的風聲,任苒突然覺著這風有些熱,熱得臉頰都發燙了。

從土坑到地麵的距離隻有短短幾步,任苒卻有種重回人間的解脫感。腳踝的疼痛清晰地刻在肌骨裏,時刻提醒她,早點去醫院。

老道士建議任苒試試他的藥酒,專治跌打損傷,擦在受傷的腳踝,不出兩個小時就能消腫。任苒拒絕了:“我要報案,等警察過來後我就回家。”

年輕女孩一臉的嚴肅,抿著唇,有種等不到警察就不會離開的決然。林重想了想,提了建議:“這樣吧,麻煩各位師父先回去,我和任小姐守在這裏。等到警察來了,我們再離開。”

看看時間,也該是觀裏做晚課的時候了。老道士叮囑了幾句,又給了他們一把鐵鏟,說:“小心,前段時間這山上經常來一些陌生人。剛剛這位小姐要是說了會上山,我肯定會阻止的。你們注意點,有事給我們打電話。”

有陌生人?任苒立刻想到那群切割佛像的盜賊,以及小貨車裏的石板。難道他們挖到了那座唐代大墓?

道士們告辭回去。任苒順勢坐在地上,蜷起雙腿,暗暗歎了一口氣。今天也算是有點收獲,能盡點綿薄之力也是好的。

“在想什麽?”林重在她身邊坐下,毫不顧忌名貴的西裝上滿是灰撲撲的塵土。

任苒看向他,很認真地說:“還沒跟你說謝謝。”

林重衝她淡笑,沒說話。任苒莫名有些心慌,像是掩蓋什麽,忙低頭把玩失而複得的手機。手機很安靜,仿佛已經耗光了電。她很想打電話給周子黎,但一想到上午的爭執,任苒一氣之下又關上了手機。

林重默默看著她一會打開手機,一會煩躁地關上手機,冷靜地說:“沒什麽好謝的。我隻是不想欠情不還。”最後四個字,聲音放得很低,仿若拂過耳側的風聲。

“不想什麽?”任苒沒聽清,心不在焉地問。

林重笑了笑,偏開了眼,看著茂密枝葉間漏下的暗金色的斑點:“沒什麽。你好好休息。”

“警察叔叔們什麽時候來?”任苒低聲抱怨。

林重抬手腕看時間:“快了。車隻能停在山下,他們要來也是和我們一樣,走上來。”

“哎,你的車……砸你車窗的人,找到了嗎?”任苒問。

林重聳肩:“哪有這麽快。那個角落正巧是死角,監控拍不到。算了,找不到也沒關係,我無所謂。”

“可是我有所謂。”任苒低聲說,“我還以為可以看看,是不是我家丟的那幅畫。”

“這就是你為什麽要跟我競拍的原因?”

任苒嘟著嘴:“是你跟我競拍。要不是你舉牌,我早就拍下了好嗎?”

“你之前說過,你家曾經丟了一幅畫,是《墨梅圖》?”

任苒的臉色變了,轉開臉龐,眼中浮現鬱鬱之色,依稀閃著點點瑩光。

林重看著她的側顏,不出一聲。每個人都有不願說的往事,

“就是在我十多歲的時候……”任苒剛剛開口,林重的手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