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娘觀外
聽著窗外知了成片鳴叫,成蔭的綠樹在藍天下招搖,任苒無聊地刷著朋友圈,某點讚之交曬出的一張照片,冷不丁地跳進眼眶裏。任苒漫不經心地點開一看,不由自主地坐了起來。
這位點讚之交曬出的是一張精心修飾過的美照。戴墨鏡的她,在一棵滿是祈福帶的大樹下,嘟紅唇,比著剪刀手,高舉手機自拍。藍天白雲,滿樹的紅飄帶隨風輕揚,隱約見著青煙徐徐。但是,吸引任苒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後不遠處,坐在樹下抽煙的男人。
反複看了好幾遍,任苒百分之百地肯定,這人她見過。在偷盜北皇山摩崖石刻的現場,就是他,與任苒打個照麵。
任苒問點讚之交:這是哪啊?
點讚之交:貞娘觀,北皇山。
北皇山,果然是北皇山!這也太巧了吧。任苒跳起來,在陽台上走來走去,握著手機的手止不住顫抖。去還是不去?這還真是個大問題!
任苒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衝動,按照點讚之交提供的路線,一個半小時後,她已經站在貞娘觀的主殿前,看著殿內暗淡不清的神像發愣。
貞娘觀不大,倒是那棵長在主殿前的樹,枝繁葉茂,三四個人都圍不過來。清風一起,紅色的祈福帶順風飄**,嘩啦啦的,有種飄飄欲仙的美,凡塵間的疲憊瞬時被帶走了大半。
這是一間名氣不大、占地更不大的小道觀。任苒晃**了一圈,沒見幾個遊人,道士們都很和藹地衝她點頭微笑。任苒有些不好意思,幹脆蹭到一個正在看經書的老道士身邊,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怎麽開口。
“姑娘有事?”老道士合上經書,和藹地問。
“道長好,那個……”任苒也不知道怎麽說,手機快要捏出水了,才猶豫著調出照片,拿給老道士看,“道長,您看,您見過這個男人嗎?”
老道士接過手機,眯著眼仔細看了很久:“這不是咱們貞娘觀嗎?這男人……沒印象。”說著,還招呼其他道士,“嘿,來看看,你們見過這人嗎?”
道士們湊來,手機在眾人手裏傳遞了一圈,沒一個人有印象。老道士衝任苒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了,姑娘。”
“沒事,謝謝道長。”任苒有種“盡力就好”的解脫感。她坐在老道士身旁的圓石凳上,看著主殿上黯淡無光的“娘娘殿”三個字,問:“道長,這個娘娘,是哪位神仙呀?”
“不是神仙,是皇帝的妃子。”
任苒來了興趣:“哪位皇帝?她的妃子叫什麽名字?”
“哪位皇帝,老道可不知道。”老道士笑笑,“不過這位娘娘,叫貞妃,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差點立為皇後。”
貞?珍?還是“真”?是了,這所道觀叫“貞娘觀”,封號應該是“貞”。任苒在腦袋裏過了一遍她所知道的所有被皇帝寵愛得留名青史的妃子,沒一個人的封號是“貞”。難道是光緒皇帝的珍妃?也不像。
“咱們這個廟,是什麽時候建立的?”
“唐代就有了。就是這位貞妃娘娘死了,皇帝特地為她建的。”
唐代?任苒突然想起她在小貨車裏看到的石板,上麵的彩繪、花紋、雕刻,很明顯具有唐代的風格。她追問:“那位娘娘的墓,在哪裏呢?”
“找不到了,早就沒人知道了。”老道士擺擺手,指著破敗不堪的廟宇,感歎道:“隻有咱們這道觀,毀了又建,建了又修,保存到了現在。”
“師父你亂說。這裏沒有娘娘的墓,北皇山北皇山,自然是一位皇帝葬在山的北邊嘛。”有個年輕的道士反駁老道士的話。
老道士笑著捋捋胡子,頗有幾分道骨仙風:“不管是皇帝,還是妃子,都是一抔土。有什麽要爭論的。”
任苒有些失望,仍是道了謝,在觀裏各處又走了走。站在娘娘殿內,看著陳舊的惟縵後,泥塑娘娘圓胖的臉頰,高堆的雲髻,平靜注視眾生的細長眼眸,突然很想問她:你到底是誰?你在何處安息?
出了貞娘觀,任苒看著山色悠然,躊躇了很久,決定在四邊的山林走走看看。唐代墓葬多是依山為陵,如果,真有一位唐朝後妃葬在這裏,貞娘觀有沒有可能是專門為祭祀她而修建的呢?
順著山路往山上走。從地圖上看,這裏仍然是北皇山範圍內。前兩天她和周子黎去的是北皇山以北的山坡,此地正在南邊。任苒見四麵八方的景色總是那麽相似,點開手機地圖,期望GPS能給點力,不要再迷路了。
頂著大熱的太陽,任苒在山上來回走了近半個小時,一無所獲。她本想著,能找到神道,或者石馬、翁仲、石碑等東西,起碼能證明北皇山下埋藏著唐代後妃墓葬。隻可惜,任苒腳跟酸痛,頭曬得發暈,坐在林間石頭上休息。
真該帶瓶水,或者什麽吃的,不能這樣衝動,任苒想。可是,她又不甘心,平白遭了那麽大的罪,萬一真是重要文物呢?
她專注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前天的經過,又調出手機裏的照片,再次細看,連一個角落都不放棄。太過於專注手機,忘了看路,任苒腳下忽然一踏空,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山體裏滑下去,滑到一個深坑裏。塵土和落葉鋪天蓋地,遮住陽光,遮住身體,幹澀的灰塵味刺激任苒的鼻腔、喉嚨,忍不住想大咳。
任苒幾乎是嚇出一身冷汗。不知為什麽,她總感覺是有什麽東西絆了她的腳腕一下,才跌進這個坑裏的。
她捂著嘴,渾身發抖,怕漏出一絲聲音。過了很久,隻聽見知了成片成片的鳴叫,偶然間清脆的鳥鳴,時斷時續的風吹樹梢聲。除此之外別無它音。天地間,安靜又美好。
原來是自己踩空了腳,不是其他什麽的怪力亂神……任苒動了動手腳,除了腳腕處有明顯的疼痛,小腿和手臂有不少擦傷外,沒其餘的傷。扶著坑壁,慢慢地爬起來,想要爬出坑,卻發現這坑非常小,比她隻大一點。坑口的高度,剛剛就在脖子處,雙手能搭在坑邊,但是沒辦法用力。她想試著爬出坑去,輕輕一跳,腳踝處鑽心地疼。任苒咬著牙,再次坐下,望著圓圓的坑口,她忍不住自嘲:這下,可真成了井底之蛙了。
總不能在坑底待上一輩子吧,她又不屬青蛙。任苒這才發現手機沒在身邊,頓時慌了。這種荒郊野外,沒辦法求救的話,真是餓死也沒人知道。
任苒忍著疼,又站起來,伸長了脖子往坑外奮力張望。果然,在坑邊不遠處,粉色手機就靜靜地躺著。可是,任苒根本夠不著,無論怎麽伸長手,或者忍痛跳起,指尖離著手機,總是差上一小段的距離。
腳踝實在疼得受不了,任苒蹲下身喘氣休息。腳下似乎踩著什麽長條形的東西,她拂開塵土一看,是一根不算長的樹枝,還有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碎裂一地。
聊勝於無吧。任苒拾起樹枝,再次探出頭,伸出手,想要掏回手機。可是,就算加上了工具,距離手機還差那麽一點點距離。樹枝在手機黑色的觸摸屏上滑過,一下兩下,觸摸屏上全是深深淺淺的劃痕。沒想到,手機突然響了,紅綠兩個圓點跳動著,柔美的女聲低聲歌唱,回**在山林裏,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任苒一急,樹枝點到了接聽鍵,屏幕顯示正在通話,卻又看不清是誰打來的電話。任苒大叫:“救命!我在北皇山南邊,掉進坑裏,快救我。”
隱約聽見有個男人的聲音傳出,卻聽不清是誰,到底在說什麽。任苒一邊叫著救命,一邊用力撥著手機。沒想到,用力用錯了方向,樹枝一推,手機反而向更遠處的小山坡滑落過去。
這下……完了。
任苒眼睜睜看著手機滑出視野,連哭的力氣都沒了。抱著膝蓋,靠坐在坑底,抬頭望天,要是有人無意中路過,她就能得救了。
沒了手機,時間流逝的分外清晰。聽了許久的樹葉婆娑,夏風炎炎,任苒實在受不了,再次站起來,拾起一塊石頭,學著故事裏那隻掉進陷阱的狼,在坑壁上挖著泥土。如果坑底能填上足夠多的塵土,坑就能往上升。不用太多,隻需不到半米的高度……她就能夠翻出坑。
塵土掉落得越來越多,任苒挖得也不費力,感覺腳底的塵土一點點增厚,額頭上滴出了汗液顧不得擦去。突然,手裏的石頭撞到了什麽硬邦邦的東西,頓時變作兩塊。任苒一怔,難道遇到了山石?那豈不是要換個地方挖。正要轉個方向,坑壁突然掉落了一大塊幹燥的土塊,露出一個奇怪的像石板一樣的東西,上麵還有凸凹不平的花紋。
任苒怔了一下,往後退了退,任憑坑壁貼上她的背,硬邦邦的小石子刺壓著她。好半天,任苒平靜下一顆心,慢慢伸出手掌,輕輕拍拂石板上的泥土,動作輕柔又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