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者之歌:人工智能

在去警局的車上,安歌和趙其琛坐在了一起。她把頭發放了下來,望著窗外的街景。清晨的陽光打在她栗色的長卷發上,閃爍起金色的光芒。她雖然沒有棱角分明的側臉,但是小巧的鼻子、優美的嘴角、微翹的下巴還是連成了好看的斜線,整張臉十分精致。

趙其琛側身看著她,突然覺得車裏十分憋悶,趕緊把車窗搖下來。剛才他已經自我介紹過了,他發現安歌沒有想象中那麽不好打交道,但是她好像藏著什麽秘密,讓人無法看透她的內心。

局長喜氣洋洋地來到了刑警總隊,把安歌介紹給了其他人。周瀚看到陳斯年隊長坐在角落裏整理文件,並沒有起身迎接他們。其他人對突然加入的漂亮女同事自然是表現出了十二萬分的熱情,紛紛幫忙整理辦公桌、打掃衛生。

好巧不巧,唯一能夠空出來的還算幹淨的辦公桌,隻有周瀚旁邊的那張。那裏原本是放公用電腦的,安歌也不嫌棄,款款地走過來,從包裏掏出來消毒液開始清潔桌麵。

周瀚震驚地看著她,這家夥肯定是有嚴重的潔癖!我倒要看看她什麽時候把那見鬼的手套摘下來!

結果安歌把手套也消了毒,從衣兜裏拿出便簽紙,在電腦上輸入了那個神秘的網址。屏幕上出現的太空藍的界麵和熒光白的字體呈現出了未來感和科技感,首頁慢慢浮現出了四個大字——“聊動我心”。

這個網站是做什麽用的?安歌查看底部的介紹:“感謝您對AI智能技術的支持,入會費一萬元,有效期三個月。”

安歌試著注冊了一下,用戶名必須用自己的真名,然後係統會自動生成一個隨機的九位數密碼,不能更改。她還想繼續操作,但是係統提示必須先付費才能完善資料,於是她隻好先暫停調查,在記事本上記下了自己的密碼。

這時,陳斯年走過來,塞給她一堆文件讓她整理。等她再抬起頭時,已經快晚上六點了。辦公的座機突然響了,安歌接起來,竟然是瞿廣白。

“小歌啊,還沒走呢?”瞿局長親切的聲音傳來,“今天晚上來家裏吃飯啊!小茶想你了!”

安歌還沒想好回家如何麵對母親,便回答道:“行啊!我也想小茶了,好多年沒見了。”

“那給你十五分鍾,咱們樓下見吧!”瞿廣白掛了電話,安歌放下了聽筒,電話勾起的回憶籠罩了她。

瞿雪茶隻比她小三歲,和她上的是同一所小學。或許也正是這個原因,讓當年的瞿廣白看到失去父親的安歌而心生憐憫吧。那時的安歌也常常被邀請去瞿叔叔家吃飯,兩個小女孩在家裏一起看書、講悄悄話,像是親生的好姐妹一樣。

但畢竟年齡還是差了一些,真正的心裏話也不能對小茶說。再加上安歌上了寄宿高中,兩個女孩之間的感情也就漸漸淡了。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或許就是這樣,安歌想道,無論曾經多麽要好,也總有一天會淡忘的。

而恨不會,隻會一天天加深。

思念也不會。

瞿叔叔搬了新家,他的車要開過幾條街才到,三年過去了,很多事都變了,連人也會變的。

安歌對開門迎接的女人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她是瞿雪茶。曾經的小茶是瘦瘦小小的,總是比安歌矮半頭。現在的小茶人高馬大,完美地繼承了父親健壯的體格和黝黑的肌膚,體形歸在微胖界都有些勉為其難。

小茶給了安歌一個有力的擁抱,樂嗬嗬地說道:“現在可是輪到我保護你啦!”

瞿夫人熱情地喊安歌到沙發上坐下,仔細地端詳她,“還是我們小歌有出息啊!誰像你啊?整天就知道吃!”

“吃怎麽了?吃飽了才有力氣工作啊!”小茶拿起一袋沒吃完的薯片,繼續大嚼特嚼起來。

“嗨,你那個叫什麽工作?”瞿廣白把警服認真地掛在衣帽架上,發起了牢騷,“家門不幸啊,趕緊嫁出去讓我省省心吧!”

“哎?怎麽都合起夥來說我了?”小茶不滿地說道,“非得都像你一樣當刑警嗎?有小歌當警察就夠了,我就不跟著摻和了!”

這一家三口說話像講相聲似的,但安歌覺得,這樣的閑扯互懟才是正常的家庭氣氛,她在家中隻是和母親兩個人相對無言。安歌想告訴小茶,自己很羨慕她,多麽渴望能像她一樣和父母坐下來閑聊,哪怕隻有一天也行。

小茶見安歌眼圈泛紅,就走過來拉著她進屋,“不聽你們嘮叨了,飯好了叫我們一聲!我和小歌要說說話!”

安歌被帶進了小茶的臥室,被一屋子的快遞給震住了!快遞倒不是扔得到處都是,而是分門別類擺好,每一堆都摞到了天花板。臥室的一整麵牆還貼著極其花哨的粉紅色牆紙,正對著的書桌上放著超大屏幕的顯示器和麥克風。

“這是……”安歌驚訝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就是我的工作啊!我在家上班,酷吧!”小茶轟地一下倒在了**,躺成了大字形,“小歌姐,我可沒有你聰明,老媽給我報的金融係,我根本讀不下來,但是開網店賣麵膜的錢我還是能算清的!對了,你猜我還幹什麽賺錢?”

安歌剛才掃了一眼就猜到了,“做直播,對嗎?”

“答對了!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小茶興奮地跳了起來,“就每天晚上陪網上那些人聊聊天、唱唱歌,比我賣一個月麵膜賺的錢都多!你說網絡為啥那麽神奇呢?我愛死上網了!”

“有那麽容易嗎?”她聽說想要成為當紅主播得膚白貌美啊?小茶雖然長得不難看,但這膚色實在是……

“你不相信?我演示給你看!”小茶跳到了書桌前,打開了她的直播間,迅速就有一波粉絲湧上來給她狂刷禮物。

她一個勁兒地喊著謝謝,外加嘟嘴賣萌。安歌湊上前一看,屏幕裏的人膚白大眼尖下巴,這明顯和書桌前的不是一個人嘛!

小茶哈哈大笑,關掉了直播間,得意地對安歌說道:“嗨,網上的東西能當真嗎?和你聊天的是人是狗都不知道!不過,這也是我愛死上網的原因!”

安歌終於禁不住笑了起來,然後緩緩說道:“你生活得真開心。”

“哪兒有?”小茶開啟了抱怨模式,“我這叫苦中作樂、窮開心!你不知道我爸媽嘮叨死了,天天逼著我相親,巴不得我早點兒嫁出去!我才22,急什麽?我怎麽就成了沒人要的剩女了?可是我長這個樣子,相親對象一見麵就見光死,我都快得抑鬱症了!”

看來她是在現實中不斷受挫,才會在虛擬的網絡中如此沉迷。安歌歎了口氣,說道:“我覺得你這樣子挺好,沒必要為別人的看法改變自己。”

小茶盯著安歌看了一會兒,衝上來又給了她一個有力的擁抱,開心地說道:“小歌姐,你不知道你回來了我有多開心!好久沒有人跟我說這樣的話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最近發現了一個很好玩的網站,我再也不用發愁會得抑鬱症了!”

說著,她飛快地操作起電腦,太空藍的界麵和熒光白的字體,這不就是……安歌驚訝地問道:“你是這個網站的會員?”

“咦,小歌姐,你也知道?”小茶興奮地說道,“是不是特別智能?它能完全代替我和別人聊天,簡直太神奇了!”

原來,“聊動我心”應用了最先進的人工智能技術,能分析出每個用戶平時使用社交軟件時的聊天習慣和交際模式,從而成功代替用戶進行網絡聊天。

安歌看到,淩晨三點,小茶的AI機器人還在盡職盡責地跟一個叫“風中的雲”的人聊天。

安歌想了一下,問道:“可還是有問題啊!你用這個網站是在模擬聊天,你的心儀對象也是啊!你們倆聊了半天,都不是真人在聊,又有什麽用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小茶笑道,“現在的相親,最重要的是三觀一致!可三觀這玩意兒多虛啊,你得多聊天才知道!現在的人都忙得很,哪兒有時間陪你聊?有了人工智能,它模擬你的說話方式,想聊多久就聊多久,等你有時間查看了,刷掉那些不合適的人就行了,多方便!我愛死上網了!”

沈青黛也是用這個網站模擬聊天嗎?有些一閃而過的思緒,安歌卻抓不住。就在這時,瞿夫人喊她們吃飯了,熱騰騰的一桌好菜,大多是安歌愛吃的。眾人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有兩個刑警在場,話題自然又聊到了案子上。

安歌問道:“瞿叔叔,到底怎樣做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刑警呢?”

“你這個問題可問倒我嘍!”瞿廣白笑著說道,“刑警的工作十分瑣碎,要在不停的走訪中扒出線索。不過年輕人解決問題要有新思路嘛!最近我在想,網絡時代,每個人都會在網上留下痕跡。你學的不就是痕跡檢驗學嗎?也可以研究網絡痕跡吧?”

安歌不解地問道:“研究網絡痕跡,可是需要非常高超的電腦技術,可您不是最討厭黑客嗎?”

在安歌上高中時,瞿廣白曾遭遇了職業生涯中最大的危機:警局的數據庫被人盜取並惡意篡改,導致當時正在調查的幾起案子都鎖定了錯誤的嫌疑人,險些同時釀成多起冤案。

警方查明後,竟然發現這一切隻不過是一個14歲少年的惡作劇。他被抓後還振振有詞,說是為了考驗警察是否隻是憑著死板的數據斷案,他這樣做是為了檢測公平和正義。

鑒於他還未成年,最終隻把他刑事拘留了30天,也沒有送到少年勞教所。

發生這起驚天動地的事件時,安歌已經離開了L城去上學,還是小茶打電話告訴她的。時隔這麽多年,瞿廣白怎麽會對黑客的態度發生這麽大的轉變?

“哈,你是說那件事啊!”瞿廣白笑著說道,“都有十多年了吧,早就過去了,你不說我都快忘了!”

“奚星闌現在可是老爸的救命恩人呢!”小茶插嘴說道,“玩電腦那麽好,人還長得那麽帥,老天爺還讓不讓人活了!”

奚星闌?就是當年那個把警局攪得天翻地覆的少年黑客嗎?

在小茶的顛三倒四和瞿廣白的一本正經中,安歌終於梳理清楚了整個故事:

小茶當網絡主播,自然愛好新奇炫酷的電子裝備。她看中了一款新發布的智能藍牙耳機,非要瞿廣白買給她做生日禮物。

老局長雖然平時老是嗬斥女兒不務正業,但還是把她當成公主一樣寵。於是小茶去和狐朋狗友開派對狂歡慶祝時,老刑警難得換上便裝,去商場裏排隊買耳機。

這款耳機用了時下最流行的“饑餓營銷模式”,本來就是限量款,還每天隻賣200個。於是聞風而來的新新人類把隊伍排成了長龍,都快排到街道上去了。

當十點鍾正式發售時,人群自然發生了不小的騷亂,瘋狂的人們就像海浪一樣一波又一波地往前湧。這時候,刑警的職業病又犯了,老瞿一聲怒喝,開始維護排隊的秩序,試圖平息失控的人群。

“我老爸就這點最讓人受不了!正義感太強!他本來就長得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再那麽大喊一聲,誰還認不出他是警察啊?”小茶這樣吐槽道。

老瞿的平地一聲吼,確實震住了不少人。人們慢慢冷靜下來,但是有個人卻驚恐地看著他的臉,然後隊也不排了,撒丫子就往商場外麵跑。

“嘿!那小子賊眉鼠眼地看了我一眼就跑,我哪兒有不追的道理啊?自古以來都是耗子見了貓就跑,所以他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瞿廣白這樣解釋。

於是老瞿也不排隊了,跟著那個人追了出去,兩個人在街上著實上演了一出“貓追耗子”的戲碼。

“那個人就是奚星闌?”安歌忍不住插嘴問道。

“別急啊!還沒到他呢!”小茶說道,“事情是這樣的。”

原來,老瞿追到了一個巷子裏,那個人就消失不見了。這時小茶來了短信,說自己剛從酒吧裏出來馬上要回家了。

老瞿才想起來光顧著行俠仗義,把寶貝女兒交代的事情給忘記了。於是他又往商場的方向跑,期待著還能趕上最後的售賣。

就在他跑到商場門口的一瞬間,一輛摩托車從他身後呼嘯而過,徑直地朝他身上撞去!即便老刑警身手再矯健,也沒能躲過這個惡意滿滿的偷襲,立刻倒在了血泊中。

“當當當當!這個時候帥得人神共憤的奚星闌終於登場了!”

小茶用迷妹的專屬表情誇張地講述,“他從商場裏買完耳機出來,正好看到了行凶的一幕,此時此刻,麵對不省人事的人民警察,麵對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他表現出了與俊美的外表極不相符的正義感,立刻做出了不愧於國家和民族的決定——叫救護車!”

“噗!哈哈哈……”安歌一口水噴出來,笑得肚子都痛了。

“別扯淡了!考試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有這文采呢?”瞿廣白瞪了小茶一眼,“他後來跟我說,因為我迷迷糊糊中拽住了他的褲子,他怕惹上麻煩才不得已送我去了醫院。”

“才不會呢!”小茶一副誓死捍衛偶像尊嚴的樣子,“他這樣說是怕增加你的心理負擔!一名刑警竟然當街被人報複重傷,說出去多丟人啊!奚大哥就是這麽善解人意!如果他是那麽怕麻煩的人,為什麽後來又幫你抓住罪犯了呢?”

“那是……那是還人情債!唉,不說了!”瞿廣白突然覺得這件事說出來確實有點兒丟人,端起茶缸子去接水了。

小茶得意洋洋地掌控了話語權,講完了接下來的故事。安歌努力地自動過濾她的粉絲濾鏡,終於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在醫院裏,奚星闌認出了瞿廣白就是當年抓捕他的刑警隊長。不過,這位曾經的叛逆少年對老刑警卻一直心存感激。畢竟當年的案子可大可小,如果瞿廣白堅持的話,奚星闌被送進少管所勞改三五年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瞿隊長看著卷宗,沉思了很久最終說道:“這孩子是個天才!美玉不能落在泥潭裏!”

案子便以“年少無知,誠心悔過”而結案提交了。少年待在拘留所的一個月中,瞿廣白也時常去看望他,給他帶點兒零食和漫畫,和他閑聊。安歌知道,這就是瞿叔叔的做事風格——他對孩子一向都很好,特別是缺乏家庭溫暖的孩子。

故人重逢,奚星闌看著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刑警,隻說了一句話:“這件事交給我,咱們倆就算扯平了。”然後他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電腦,在小茶趕到醫院後不久就找到了行凶者的資料。

“簡直太酷了!就跟電視劇裏演的一樣!”小茶雙手托腮,星星眼地說道,“就一個人、一台電腦,醫院的門都沒出,就在茫茫人海中抓到了壞蛋!”

安歌覺得終於講到重點了,她連忙問道:“他是怎麽辦到的?”

“我這麽好學上進,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求知的機會!”小茶眉飛色舞地說,“他解釋說,排隊買耳機的人是在網上拿了預約號的,這樣就會在係統中留下自己的聯係方式和姓名。

“他在門口時看到了摩托車的車牌號,有了這些信息,再黑進幾個係統,那個壞蛋就會像透明人一樣,所有身份信息都會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他麵前。”

“這麽厲害?”安歌感到難以置信,“也就是說,他用黑客的技術迅速人肉了那個家夥?”

“也可以這麽說吧。”小茶說道,“最酷的是,他沒有直接打電話,而是給壞蛋的郵箱發了一封木馬郵件。隻要他一點開,他的手機就會中毒,還會顯示這樣一個信息——24小時內如果不去警局自首,所有銀行卡賬戶和支付寶都會被注銷,身份證信息也會被發到網上,那家夥自然是嚇得屁滾尿流地去自首了!”

安歌笑了一下,“做得可真夠絕的!”玩得也挺大的!安歌想到,奚星闌不僅僅是報恩,他是把耍弄賊人當成了一場好玩的遊戲,還玩出了創新和境界。

“所以這件事啟發了您,您不再覺得黑客是洪水猛獸了?”安歌問坐回來的瞿廣白。

瞿廣白點點頭,“破案也是要與時俱進、追求新思路啊!”

剛才腦海中零散的思緒突然串聯在一起,安歌站起身說道:“您知道奚星闌住在哪兒嗎?我想去見他!”

“奚大哥好像在電腦城開了一家店賣殺毒軟件,不過他不常出現在店裏哦!高人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嘛!”小茶也激動地說,“你要去找他的話,帶上我一起去!我隨時都有空!”

於是安歌和小茶約定好,明天下班後在電腦城集合,一起去找奚星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