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者之歌:血色清晨
滴答、滴答,血順著蒼白的手腕流到地板上。
不行,這樣死不掉,不能再猶豫了,必須用一個最痛快的方法一了百了。
右手打開了廚房的窗戶,我踩著椅子站到了水池上麵,把頭探了出去。
隻有這扇窗戶沒有安護欄,從五樓落下去,不超過三秒鍾就可以結束這一切。
雖然會有些疼,死相也可能有些難看,但事到如今,隻能這樣做了。
傳說跳樓的人中途都會後悔,但我不會後悔的,我必須得這麽做。
因為這個世界對於我來說已經毫無意義。
沒有想愛的人,沒有眷戀的人,也沒有任何舍不得的人。
一個都沒有,我冷笑了一聲。風從窗戶吹進來,有些冷,我也有些頭暈。得趕快行動了,時間不多了。
你有家人的。
誰?我晃動了下頭,想要把這幻覺甩掉。不可能有人對我說話!隻有我自己一個人住在這租來的公寓裏。
剛搬過來時我就想過,獨居生活最大的壞處就是,如果我死在這裏,也不會有人知道。我不想幾天過後才被人發現,而屍體已經腐爛不堪。
我還是想盡量優雅一點死去,畢竟,活著的時候已經沒法做到這點。
沒有人會為我感到可惜的,他們或許早就認定了我會是這個結局。
無論是家人還是朋友,他們都從不在乎我真正的想法,他們隻是一個勁兒地說“為你好”,而世界上所有的“為你好”都是為了“說話人自己好”,我早就看透了。本想著能在網上找到聊得來的人,沒想到……
眼眶上的傷應該看不出來吧?我抹了粉底的。不過,要是臉先著地的話,也就不用在意了。
活著有什麽意思?
去死!去死吧!
我慢慢挪動身體,接下來隻要縱身一躍就好了。
怎麽回事?頭好暈……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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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周瀚戴上了白手套,抬起剛剛拉好的黃色警戒線,貓著腰鑽了進去。“一大早上可真夠刺激的啊!”
“還說笑呢!”趙其琛白了他一眼,“怎麽才來?發現的那戶人家可嚇得不輕,還等著你安慰呢!”
“怎麽又是我?”周瀚不滿地說道,“我又不是居委會主任!再說我來得晚嗎?我值班到淩晨兩點,剛回家你就把我叫來了!請你看看表!現在才五點!”
趙其琛無奈地推了他一把,笑著說道:“行了!這不是隊長和局長一起去機場接人了嘛,隻能咱們兩個難兄難弟來了!”
“架子真是夠大的!”周瀚撇了一下嘴說道,“不就是一個剛畢業的小丫頭片子嗎?至於嗎?真那麽厲害,為什麽還要回到咱們這小城市?我看,局長就是被她那點兒學曆給唬住了!”
“那點兒學曆?”他看了看周圍,鑒證科的警員正在清理現場的血跡,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現在暫時還沒有人打擾他們。
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是羨慕嫉妒恨吧!她可是刑警學院的研究生,史力民教授的得意門生!肯回到家鄉的警局工作,那可是咱們撿到寶了!局長當然得親自去接她!”
“哼!”周瀚知道自己的話語中飽含了嫉妒,但是他打死都不會承認,“那又怎麽樣?做刑警最重要的是什麽?是經驗!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出過幾回現場?看過幾個屍體?而且她學的專業是什麽來著?痕跡……”
“痕跡檢驗技術係,”趙其琛提醒他,“史力民教授可是這個專業的頂級專家,他有多厲害你上網一搜就知道了,我相信他不會看錯的。”
“對,痕跡檢驗,我知道。”周瀚還是不服氣,“說白了不就是拿個儀器檢測現場的指紋和腳印嗎?法醫不也能做嗎?不去真刀真槍地抓人,能叫刑警嗎?現在都什麽年代了,破案還要靠眼神?”
“得得得,跟你這麽個大老粗講不通!”趙其琛懶得理他,“抓人,抓人!一天到晚就想著抓人!咱們這小地方還能撲騰出什麽水花?”
“萬一有呢?”周瀚嘟囔著,跟隨著趙其琛走到樓後。這次肯定是起凶殺案了吧!因為掛在陽台上的那個女人死得太不一般了。
她的頭正好卡在了三樓廚房外安的護欄上,整棟樓隻有這一家在廚房位置安了護欄,也真是算她倒黴。按理來說,為了做飯通風都是不安的,所以這一家的護欄安的是間距比較寬的那種。
她的頭不偏不倚卡在了護欄的縫隙中,大頭朝下地掛著。以這種姿勢倒立著,脖子一定已經扭斷了,胳膊無力地垂在一邊,整具屍體的姿勢極度的扭曲和詭異。
周瀚看著都覺得疼,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看到趙其琛也麵露難色,低聲地問道:“這可怎麽弄下來啊?這姿勢夠高難的!”
這種狀況隻能等消防部門把護欄整個卸下來,才能把屍體拽出來,還得小心不能在鋸鋼絲的時候傷到她的頭。
誰會選擇這麽別扭的姿勢了結自己呢?一定是他殺!
正在這時,鑒證科的人跑來匯報,說門鎖已經撬開了,周瀚和趙其琛趕緊上樓,來到死者的房間。
“死者的身份也已經查明了。”小張匯報道,“沈青黛,27歲,一個人住在503室,在日報社工作。”他遞給趙其琛死者的錢包,裏麵有她的身份證和名片。
奇怪,錢包是在門口被發現的,裏麵的錢不見了,而證件居然還在。周瀚打量了一下,房間裏有翻動過的痕跡,大廳內的整理箱都被人倒了個底朝天。他衝到臥室去看,所有的抽屜也被打開了,文件散落了一地。
一定是入室盜竊,被發現後殺人滅口!絕對沒錯!周瀚興奮地想道。
“這兒也有血跡!”趙其琛喊道,於是周瀚又跑進了浴室。
血在浴室的地麵上積了一大灘,帶狀的血跡像一條蜿蜒的小路一樣延伸到門口。周瀚沿著血跡行進,發現最終來到了廚房。
“凶手闖進來盜竊時,死者正在洗澡,”周瀚開始推理,“她聽到翻箱倒櫃的聲音,想要偷偷溜走時被凶手發現了,於是凶手襲擊了她,她跑到了廚房裏想要逃生,沒想到被凶手從窗戶推了下去。”
“法醫還沒鑒定呢,別忙著下結論!”趙其琛說道。
“這不明擺著嘛?”周瀚不服氣地說道,“這一定是他殺!現在應該調取監控錄像,查看從昨晚十點到今天淩晨五點的記錄,看是否有可疑人員出入這個小區!再比對近期入室盜竊的記錄,重點關注有前科的人!”
“消防隊到了!”趙其琛立刻去迎接,指揮他們如何妥善卸下護欄又不傷到屍體。周瀚看他不理會自己,賭氣一個人去了保安室看監控錄像。
公寓樓的每層樓梯間拐角、單元門口和小區門口都有監控攝像頭。周瀚示意保安調出沈青黛居住單元的錄像,隻需要敲入準確的時間點,就可以同屏查看多個攝像頭的錄像,真是方便極了。
周瀚拉過來一把椅子坐下,不錯眼珠地盯著錄像看,時而快進無人出現的時段。他用最快的速度看完了錄像,在他懷疑的時段內,竟然沒有任何可疑的人!
一共有五個人在深夜才進入單元門,但他們都沒有出現在沈青黛居住的樓層。保安認出,他們都是公寓的住戶。難道是熟人作案?先走樓梯回家,然後再悄悄坐電梯潛入沈青黛的樓層?
“我們這兒沒有電梯,”保安搖了搖頭,“您看哪,我們的樓一共才六層,用得著電梯嗎?住在這兒的大多是剛上班的人,圖房租便宜啊。”
也是,L城的高層建築很少,大多是新建的高端樓盤,大多數小區都是這種無電梯房。那就更詭異了,難道凶手還能插著翅膀飛進去嗎?
周瀚有點兒氣餒了,但轉念一想:這不正說明凶手的手段高超嗎?正是我期待已久的高智商犯罪啊!他激動地站起身,揉了揉眼睛,準備再回現場查看時,隻見小區門口停了一輛警車。他大驚失色,局長居然到了!
和局長一起下車的,還有一個女人。她穿著一身長及腳踝的卡其色風衣,雙手插在兜裏,一張娃娃臉看不出實際年齡,眼神清亮,表情冷漠。
不用說,這個女人自然是能讓局長屈尊接駕的痕跡檢驗學專家——安歌。
周瀚立刻衝上前,說道:“局長,您怎麽來了?”
局長瞿廣白對他的突然出現感到有點兒驚訝,“啊,我就是知道發生了案件,直接帶小歌過來看看了。反正她也要正式上班了,提前認識一下同事也好。”
“瞿叔叔,”安歌的語氣略帶一些不滿,“在別人麵前就別這樣叫我了。你好,我是安歌,請多關照。”
周瀚猶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和她握手。她的手很小,骨節也比正常人纖細,摸起來竟然非常光滑,連紋路都沒有!
周瀚心裏一驚,才意識到她戴了一雙透明的橡膠手套!手套極其纖薄,就像另一層皮膚一樣裹在她嬌小的手上,這習慣也太詭異了,周瀚出了一身冷汗,手也像觸電一樣趕緊縮了回去。
安歌卻沒有在意,竟然對他笑了笑,然後眯起眼睛注視著消防隊把屍體卸下來,然後自顧自地朝著屍體走過去了。局長和周瀚趕緊跟過去,看她接下來會做什麽。局長站在一旁饒有意味地看著,周瀚明白他心裏也正在對安歌的能力進行考核。
今天不僅僅是帶她來現場,更是一場入職考試。
她能順利通過嗎?
安歌從風衣的兜裏掏出來口罩和頭罩,有條不紊地戴上,周瀚更加風中淩亂了。他見過法醫在檢查屍體時戴口罩,可從來沒見過有人隨身攜帶這些東西的。更別提把頭發盤起來,戴上透明的頭罩了!
接下來安歌從隨身的包中掏出來一整套檢驗的工具,先測量了一下屍體左手上的傷口,然後用筆狀照明燈照了下屍體的口腔,又仔細檢驗了頭和腳。動作幹淨利落,全程麵無表情,像是在仔細觀察一件藝術品一樣。然後她起身觀察了一下發現屍體的窗口,不作聲地朝門口走去。
局長和周瀚繼續跟緊她,別看她身材瘦小,動作卻是異常迅速,竟然三步並作兩步就爬到了五樓。等到周瀚氣喘籲籲地進屋時,她似乎已經查看過了大廳和臥室,正蹲下身打量浴室裏的血跡。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她站起來望了望廚房的窗口,又盡量緩慢地走到近前,從窗口探身出去張望。她隻用一隻胳膊扶著窗框探出身子,周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擔心她一不小心掉下去。
但是她很快就下來了,摘下了口罩對他們說道:“果然是自殺。”
她的表情略帶些百無聊賴,就像是看到一道不需要動腦子的數學題一樣。
周瀚被激怒了,衝口而出:“你怎麽敢肯定就是自殺?現場有被人翻動的痕跡,她受了傷又找不到凶器,連遺書都沒有,怎麽可能是自殺?”
安歌卻命令道:“把屍體抬上來吧,一看就明白了。”
局長走到窗口,衝下麵招了招手,趙其琛和小張立刻把屍體放在擔架上,往門口走來。
屍體很快被抬上來了,安歌走到跟前,竟然在胸前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做了一個祈禱的動作。她的神色非常平靜,似乎在為死者默默哀悼。然後她睜開眼看了一下局長,局長對她點點頭。
於是安歌娓娓道來:“死者是自殺,死因是失血過多造成的暈眩,她應該生前一直有低血糖的症狀,時而會頭暈跌倒,這從她額頭右側靠近發際線的凹坑處看出來的。”
周瀚俯身去查看,那幾處凹坑十分細小淺顯,不知道的會以為那隻不過是女子臉上常有的痘印。
安歌繼續解釋:“所以,她在割腕之後,已經處於隨時都會暈倒的狀態,卻非要冒險爬上窗戶想跳樓自盡,結果還沒來得及完全跳下就暈了過去,直接釀成了頭卡在護欄裏的悲劇。”
“割腕?”趙其琛看了一下屍體左手處的幾道傷痕,“那怎麽會有這麽多傷?用什麽割的?”
“這叫逡巡傷,在割腕自殺者中很常見。”安歌耐心解釋,“因為下不了決心,自殺者既想死得輕鬆,又害怕痛苦,所以下手時猶豫不決,會在自己的身體上留下幾道位置相近的傷痕。至於消失的凶器嘛,”安歌沉默了一下,說道,“怕是已經被她自己吞下去了。”
啊?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視線都集中在屍體僵硬的脖頸處。
安歌歎了口氣,“把刀片纏上了透明膠帶,吞下去也不會割傷自己的。她的書桌上有用來修正筆跡的透明膠帶,可以和法醫解剖後的結果進行比對。”
是什麽樣的事情,讓她最終下了這樣的決心呢?安歌感到十分痛心,死者的臉已經血肉模糊,大廳的展示架上擺著沈青黛的照片,她淺笑回眸的樣子是那麽明媚動人。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去死了,為什麽還要把自己的家裏弄成有人闖入的樣子呢?”周瀚問道。
“這就要問她自己了,”安歌說道,“她應該是個追求完美、性格又有些矛盾的人。我也從未見過自殺者先從容地洗完澡、冷靜地布置好現場才實施計劃的。”
安歌走到了死者的臥室裏,眾人也跟著過去。她從書架上拿下了一本書,向眾人展示道:“死者生前喜歡看推理小說,從事的似乎也是和文字有關的工作,這個愛好倒和我挺像的,或許她是想留下一道謎題考考我們吧。”
局長哈哈大笑:“小歌……安歌來到咱們這兒,我就可以安心地等著退休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安歌謙虛地笑笑,轉身把書放回去,一張黃色的便簽紙突然飄飄悠悠地從書架上掉了下來。安歌撿起來,上麵潦草地寫了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網址。
她想招呼其他人來看,但是他們在忙著通知家屬、運走屍體。安歌猶豫了一瞬,把便簽紙放進衣兜,隨著眾人下了樓。她目送著屍體被抬上警車,突然想起來,剛才檢驗時發現屍體的右眼眶有一處傷痕,似乎不像是墜樓造成的。
自殺不會被列入刑事案件繼續調查,家屬認領屍體後就會結案了,沒有人會在意自殺的原因。有必要接著查下去嗎?安歌攥緊了那張便簽紙,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