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鶴上揚州：隻身犯險
烏雲翻卷，像一塊黑色的幕布，要把整個大地包裹起來。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落在傘上的聲音從滴滴答答變成咚咚作響，安歌用受傷的手舉著傘，隻用一隻手握著自行車的把杆騎行。
阿成存在網盤裏的地圖很奇怪，他手繪的圖上畫了很多紅色的叉，然後有三棟樓被標注了黃色的五角星。安歌決定從離小區入口最近的一棟樓開始調查。
她把自行車停在門口，朝著目標地點跑去。一路濺起的水花，弄髒了她的褲子。她先進入了第四單元，收起了傘，開始思考如果自己是阿成，會怎麽調查可疑的住戶。
傳銷窩點想要完美地隱藏在居民樓中，或者是極其低調不引人注目，或者是盡力偽裝成和別人一樣，門口不可能有明顯的標誌。但是在這種普通的小區中，每家每戶都有共同的標誌——春聯。
安歌一層一層地查看，記下那些沒貼春聯和春聯成色太新的住戶，也在本子上做了五角星標注。還好每個單元隻有六層，一層隻有兩個住戶，她覺得一下午的時間足夠跑完三棟樓了。等她跑完第一棟樓的四個單元時，果然隻用了一個多小時。
第二棟樓的位置有些遠，雨勢正浩浩湯湯，小區裏沒有其他人走動。安歌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水窪間，還得注意不讓雨水淋濕傷口。她決定在第二棟樓排查的速度可以稍微慢一些，等雨停了再去第三棟樓。
這一次她從第一單元開始查起，花了二十多分鍾才到下一單元。不停地爬樓梯很傷腰和膝蓋，她就原地活動一下，頭朝下、手盡量觸摸腳尖，做一個拉伸動作。這時，她發現左邊住戶的門墊上有奇怪的東西。
雖然隻有很小一塊，但不是鞋子會留下的痕跡，那是人的嘔吐物。
安歌一個激靈，立刻從包裏掏出鑷子和塑封袋，小心地把那塊殘留物放進袋中。她看出門墊被人清理過，但是這塊汙漬粘在邊緣，成為了漏網之魚。淡淡的苦杏仁味表明了受害者曾遭受的痛苦：氰化物中毒。
安歌拚命敲打防盜門，沒有人應答。想要撬開門是不可能的，於是她轉身檢驗剛剛走過的樓梯。在下麵的轉角處，裝了重物的箱子留下了剮蹭的痕跡。
雨聲敲打在樓梯間的窗戶上砰砰作響，安歌的心也像暴雨一樣狂亂不止。她背上包，衝進了大雨中。最近的一個出口在東北角，她跑到門衛處，還是被傘流下的雨水淋濕了肩膀。
“剛才有人從這裏離開嗎？”她的模樣很狼狽，讓門衛不知所措，還以為她是要追趕逃跑的丈夫。
“我沒注意啊，哎，你看到了嗎？”門衛問另一個值班的人。
“好像有一輛黑色的車在門口打著雙閃。”
“上車的人，你看清楚了嗎？”安歌一邊問，一邊用手機查看附近的地圖。
“小姐，下這麽大的雨，誰能看清啊？”第一個門衛插嘴，“你就別追了，多大點兒事，還是回家好好過日子吧！”
安歌不明白他在說什麽，發現車子的門衛回答道：“人我沒看清，但是我聽到了後備廂關上的聲音。那時我正把吹開的窗戶關上，砰的一響還嚇我一跳。那個司機還罵罵咧咧的，嫌他的行李箱太大。”
“離這兒最近的河濱公園，平時人多嗎？”安歌把手機遞到門衛麵前。
“那裏以前有滑梯和秋千，我還帶兒子去玩過呢。但是去年的洪水把建的東西都衝毀了，到現在都沒修好，河邊都是爛泥和雜草。”門衛砸吧了下嘴，“照今年這個下法，還得發洪水。”
“謝謝。”安歌推開門跑出去，門衛不放心地喊道，“小姐，別追了！雨太大，你打不著車！”
大雨下得昏天黑地，安歌跑到公交站牌下暫時避雨，用手機搜索附近的自行車。還沒找到結果，手機卻彈出了通話界麵，是趙其琛打來的。
“小歌，你到底跑哪兒去了？這麽大的雨，你怎麽沒在賓館裏？”
“手機調查結果出來了嗎？高雨霏到底給誰打了電話？”安歌知道，趙其琛是要告訴她線索。
“剛剛核實，高雨霏的最近通話記錄和那個小混混收到的電話是同一個號碼打來的。”
“太好了！他應該還沒來及丟掉手機卡，快把那個號碼告訴我！”
“你不要一個人單獨行動，你回來我就告訴你！”
“不行，我現在要趕到河濱公園去確認一件事，等我的消息。”安歌掛了電話，迅速找到一輛自行車，在狂風中艱難地騎行。
暴雨最猛烈的時段已經過去了，天漸漸放晴，讓路上的視野也越來越清晰了。河濱公園並沒有入口，順著台階走下去就是了。
安歌把自行車停在路邊，然後踩著濕滑的台階到了下沉廣場。地磚一片泥濘，草地上的灌木叢還保持著被洪水洗禮過的樣子，要想再往前走，就隻剩地磚被衝走的泥路了。
安歌把褲腳挽到膝蓋上，拿出手電筒搜索路邊的草叢。泥路變成了泥潭，泥潭又變成了一片灘塗。鞋子已經裹上了厚厚的淤泥，再往前走，整個人都可能陷進去了。
她隻好停下來，用手電筒照著遠處的河灘。並沒有看到屍體被河水卷走，或許已經被綁上石頭沉入水底了。安歌把河灘的景象拍下來，發給趙其琛，剛好也收到了他發來的手機號碼。
她立刻發私信給奚星闌：“幫我查一下這個號碼最近的打車記錄。”做完了這些事後，她轉向另一條小路，向公園的東側進出口走去。
凶手能夠從容地打車離開現場，想必是自信不會被人發現。他挑了下大雨的時間行凶，也許是偶然，但確實幫助掩蓋了他的腳印和箱子痕跡。
他不用自己的車，可能是想增加追查的難度，但是他忽略了一點：他拿著那麽大的箱子來到河岸邊，想要冒雨走回家是不可能的。門衛有一句話沒有說錯：雨太大，路上打不到車。
那麽，他一定得找到一個隱蔽的地點躲雨。安歌調取了街景地圖，發現河濱公園之前確實建了不少便民的健身設施和娛樂設施，但是已經損毀大半了。唯一沒有被破壞的是一個滑梯，因為它被修成風車城堡的樣子。
巨大的紅色風車在雨中也非常醒目，它隻是擺設，不能轉動。它下方的空間就像長城的城垛一樣是中空的，人完全可以躲在裏麵。
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有一道滑梯延伸下來，分別是鮮豔的紅、藍、綠、黃色。安歌不知道凶手會麵朝哪個方向監視，她隻好把傘收起來，冒險選中了黃色滑梯的方向。
她現在沒有槍，但是她必須趕在大部隊來到之前把對手控製住。從滑梯底部直接跑上去太危險了，安歌的體重雖然輕，但是踩在兒童滑梯上還是會發出很大響聲的。她躲在草叢裏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為了外觀漂亮，中空的部分用四根柱子承重，每根圓柱也被漆成好看的顏色。這些柱子和每個方向的滑梯相距很近，如果身手夠敏捷的話，完全可以先爬上柱子，然後把腿搭到滑梯上，再把上身移過去。
隻要是訓練有素的刑警，完成這套預想中的動作，不會超過三分鍾。但是安歌的右手臂受了傷，在雨中隱隱作痛，她沒有把握自己能否完成這一動作。
雨勢漸漸變小，遠處的天空已經略微放晴了，午後的暴雨頂多再過半個小時就會徹底停了。安歌現在麵臨兩個選擇：等待凶手從滑梯上走下來，但不一定能追上他；現在就爬上滑梯突襲，但或許會失敗。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地間盡是嘩嘩的雨聲，她仿佛此刻正處於洶湧的水流中央，世界隻剩下眼前明豔顏色的風車城堡。
“你為什麽要做刑警？”質問聲又浮現在耳畔。這個問題被無數人問過，安歌一直笑笑過去，不想回答。一開始是想找到父親才想做警察，後來她想找到真相救贖自己。
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一直都是自私的。而真正成為警察的這半年，她見識到了人心的幽深黑暗，也體會到了生命的變化無常，她反而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越來越不確定了。
我僅僅是要抓到凶手，破案立功，成為調查父親失蹤的籌碼嗎？
好像還不夠。
我要為被無端奪去生命的人討個說法。
沒有人能隨隨便便剝奪別人的生存權利。
謹慎一些沒有錯，但機會總是要放手一搏。
安歌下定決心，倒數三個數，三、二、一，然後就放下包竄了出去。
她迅速爬上了圓柱，然後借力一搭就夠到了滑梯，她伸出右手去抓滑梯的邊沿，手果然有些抖，但最終順利地把整個身體平移了過去，手腳並用地來到了滑梯頂端。
她做好了心理準備閃身進去，裏麵的人果然早有防備，衝她揮了一拳，他咆哮道：“找死！你跑上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活膩了就別怪我了！”
安歌躲過這一拳，立刻靠在牆上，尋找和他對峙的最佳位置。她不忘挑釁凶手，“我當然得跑上來了，你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太久了！”
他哇哇大叫，朝安歌發起攻擊。他果然身材魁梧，步幅很大，揮舞起拳頭，空間陡然變得狹小了。安歌要拖住他，等待支援，於是繞著圈躲避，一邊跑一邊說：“長得人高馬大的，非要用氰化物下毒，手段真是太下三濫了！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毒藥都用光了啊？”
男人氣憤地抄起角落裏的大箱子，向安歌丟過去。安歌沒有空間再躲，隻能一腳踹上箱子，讓它停下來，然後迅速把它拖到窗口，要把它扔下去。
男人衝上來搶奪，安歌正好順勢把箱子往他身上一推，把他壓在了箱子下麵。“你還記得高雨霏嗎？她為了保護你已經自殺了，你為什麽還執迷不悟去殺人？”
男人聽到高雨霏的名字，愣了一會兒，他不敢相信地問道：“她怎麽會死？她保護我，怎麽可能？”
安歌聽出了不對勁，“你和她不熟？那她的情人到底是誰？”
安歌本來就和男人在力量上相差懸殊，剛才她不過是利用巧勁暫時取得了優勢。街上隱隱傳來了警笛的聲音，男人奮力掙紮，甩脫了箱子的鉗製，反轉了局麵，把安歌壓到了箱子下麵。
他惡狠狠地說道：“你知道的太多了，留不得你了！”
“你殺了阿成，拿走了他的手機卡，又通過卡找到M殺了他。”安歌不住嘴地說道，“不管你拿到了什麽，你別忘了兔死狗烹的道理！”
“閉嘴！”男人踢開了箱子，一腳踏在安歌的右手臂上，“現在我覺得一下子殺了你太沒意思了，你先好好享受斷手斷腳的滋味吧！”
鑽心的疼痛從手臂上爆裂開，能讓人瞬間失去知覺。安歌強忍著骨折的劇痛，汗水混著雨水流到地上。
“你……不可能贏的……”她喃喃地說道。
男人得意地鬆開腳，準備朝另一隻胳膊下手，這時從洞口飛進來的子彈打中了他的腰。他捂著傷口低下身，知道警察已經包圍了他。他拖著安歌，把她從窗口扔下去，然後趁亂朝反方向跑走。
周瀚率領組員包抄，踏著泥濘追逐凶犯。趙其琛跑到風車下麵，把昏死的安歌抱起來。她的腿被子彈誤傷了，正在流血，整條右手臂軟綿綿地垂著，就像個壞掉的洋娃娃。
“小歌……”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此刻趙其琛哭得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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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像被地獄的烈火吞噬，耳邊盡是嘈雜的呐喊聲。有人在大聲地尖叫，聲音如此熟悉。
哦，好像是我自己在尖叫。
可是眼皮好沉，根本睜不開眼睛，我被打了麻醉針嗎？
什麽時候能天亮？
“您不用懲罰她了，傷筋動骨至少得一百天才能好。”周瀚對賀隊長說道，“我現在就代她向警局提請休假。”
“唉，這孩子真是不要命啊！”賀隊長看著**昏迷的人，想發火也發不出來，“你們可不要學她！抓到一個凶手就賠進一個警察，這哪兒行啊？”
周瀚送走賀隊長，對一夜沒合眼的趙其琛說道：“我去審訊那個畜生，你去不去？”
他疲憊地搖了搖頭，眼神空洞地盯著安歌蒼白的臉。周瀚聳了聳肩，“好吧，你就繼續演瓊瑤劇吧！我幫你好好收拾他！”
骨折的手臂接上了，但是高燒仍然沒退，應該是淋了太久的雨。趙其琛也想不明白，安歌為什麽這麽拚命。不過，又有哪一次她畏縮惜身了呢？
天漸漸黑了，月光灑在地板上。護士第三次量完體溫，示意趙其琛可以回去了。他不甘心地起身，發現安歌的眼皮微微動了一下。
“我還活著嗎？”她慢慢睜開眼睛。
“小歌，快喝杯水！”他激動地遞過水杯，手直發抖，然後小心地把她扶起來。
安歌靠在他的臂彎裏，覺得很溫暖，但是又有些不自在。她低頭喝過水後，立刻稍微往後靠了靠，偏著頭問他：“是你救了我嗎？”
為她淋雨不歸擔心的是他，為她隻身犯險擔憂的是他，為她身陷絕境心驚的是他。但是他知道，那個真正救了她的人不是自己。麵對她的眼睛，他不想說謊，他不想用謊言來騙得她的感激。
“有一個人，給警局打了電話。他告訴了我們你的GPS位置，然後就掛了。”趙其琛忍不住追問，“他是誰？”
“哦，是他。”安歌的嘴角浮起笑容，就像衰敗的花朵突然鍍上了一圈夕陽的光。她用左手摸索著床頭，“我的手機呢？還有我的包！”
“都給你拿回來了。”趙其琛把手機放到她手裏。
“包裏麵有氰化物的樣本，這是他殺人的證據。”安歌示意趙其琛把塑封袋拿出來，然後她查看奚星闌發來的私信，“這是他來到犯罪現場的證據，他上車的地點應該是家庭住址，在家裏或許還能找到殺人的證據。”
“好了，你安心休息，別再多想了，你做得夠多了。”趙其琛收到了凶犯的打車記錄，問道，“這就是一直幫你的神秘人發的？”上回安歌找到囚禁韓月見的倉庫，在報告裏隻是輕描淡寫了一句“網友幫忙”。
“他不喜歡和警察接觸，你就別匯報了。”安歌趕緊轉移話題，“對了，屍體找到沒有？”
“你追的不是殺M的凶手嗎？”趙其琛驚訝地說道，“還有新的受害者嗎？”
“當然！他去河灘拋屍，快把屍體撈上來！我的記事本上有死者的家庭住址。”安歌交代完這些，又感到疲倦了，“就靠你們了。”
趙其琛看她合上了眼睛，就立刻趕回警局了。安歌聽到關門的聲音，才又睜開眼睛，給奚星闌發了私信：“謝謝你。我沒事，小傷。”
他發來視頻邀請，被安歌掛斷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憔悴的樣子。“醜死了，不給你機會笑話我。”
“那可惜了，有什麽不開心的，說出來讓大家開心一下啊！”
“幫我查查高雨霏。”
“沒興趣。”
“喝酒、抽煙、燙頭的好女孩，勁爆的風流韻事。”
“你是轉風俗科了嗎，警察小姐？”
“如果是，你會不會樂意來警局串門了？”
奚星闌甩來“神經病”的表情就下線了。和他胡扯些幼稚的話，果然心情好了很多。安歌把手機放在心口，漸漸睡著了。